嗫嚅了半天,温禧垂下眼帘,梦呓似地说道,“他,是一个巨大的黑洞。”

黑洞,吸引力强到连光线都无法逃逸的天体。

而他,就是她的黑洞。

叶芙根尼娅了然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叹息似地说道,“落在一个人生命里的雪,我们不可能全部看见。”说完叶芙根尼娅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对了,你会跳舞吗?”

温禧明显不大适应这种跳跃性思维,结巴道,“跳舞?不会。”

“一点都不会?”叶芙根尼娅似乎不太相信。

温禧摇头答道,“一点都不会。”

“好吧,我来教你!今晚估计用得上。”叶芙根尼娅一面姿态优雅地起身去了内室。

再出来时她完全变了样,繁复的民族服装已经被一条宝蓝色的绸衣裙取代,衣服式样简单,剪裁合度,行走时会发出一阵轻轻的悉索声,浑身散发着说不出的高贵气质,让人不由自主肃然起敬。

“圆舞听过吗?也就是华尔兹。”叶芙根尼娅漂亮地做了一个回转的动作,宝蓝色的裙摆旋成一个完美的圆。

温禧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一种舞,男女成双成对地踏入舞池,围成一圈或排成两行,不停地交换舞伴,除却偶尔逗留驻足,圆舞,和它的名字一样,是一个无限循环的圆周,无论转到哪一方,只要你选择跳下去,终归会遇见心尖上的人。

“来,跟着节拍练习基本舞步。在圆舞里,对于女士来说,几乎只有前进与后退的动作,转度则全部由男士来完成。”

“很好。再学着摆荡身体,想象你是一根水草,在河水里随波逐流。”

“舞步里所指的转度,指的是双足之间的转度,并非指身体的转度。”

莫傅司回到小院的时候,就看见夕阳下温禧在翩翩起舞,像一株沾了仙气的兰花。

傍晚时候橙红色的光线照在她身上,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他静静地看了片刻,才开了腔,“进屋换衣服吧,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

温禧一惊,正点地的足尖不觉一顿,“我们”,他第一次将她平等地归于他的名下,不是“我的人”,不是“我的女人”,而是“我们”。这种心情的震动几乎要让她掉泪。

接过他递过来的衣服袋子,温禧进了内屋换装。

精美的盒子里是一条古典式圆裙,上身是黑色蕾丝,上面是细密的花朵图案,后背挖出一朵巨大的空心玫瑰图案,下裙则是软熟的塔夫绸料子,一样是黑色。一双黑底白色圆点的小圆头浅口皮鞋,看上去像舞鞋。

换完装出来,叶芙根尼娅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莫傅司,她很清楚他偏好的一直都是成熟性感的装扮,今天怎么会挑了这样少女气息浓郁的衣服?不过她很快就折服于温禧的长相,她年轻时也是出名的美貌,和莫的母亲当年都是圣彼得堡艺术圈子里名噪一时的美人。然而这个姑娘长得更是出众,几乎美到让人屏息凝神的地步。

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叶芙根尼娅打开螺钿抽屉,拿出一个扁扁的金属盒子,对温禧说道,“来,转过身来。”

尽管有些不明就里,但温禧还是依言做了。

旋开金属盒子,里面是薄薄的一层湿漉漉的蓝色膏子,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味。叶芙根尼娅用食指沾了一点,朝着温禧背后镂空玫瑰花初裸/露的皮肤上伸去。

“我来吧。”一直静默的莫傅司忽然开了口。

叶芙根尼娅别有深意地望他一眼,将金属盒递了过去。

莫傅司只是垂眸,装作看不见。他细白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蓼蓝膏,缓缓按在了温禧的背上,然后在她光洁白皙的皮肤上徐徐勾勒出一朵玫瑰的图案。

温禧能够感受到他指尖在她的肌肤上旋转滑动,转折停顿,像在画画。随着他手指的动作,仿佛有极细极细的电流流穿过她每一条筋脉,带来一种细细碎碎的酥麻感。

收回手指,莫傅司盖上盒盖,将金属盒随手往裤兜里一塞,淡淡道,“我去洗手。”

叶芙根尼娅凑近了看了看,“画得真不错,莫洛斯看来还没有丢功啊。”

“可以告诉我,他画得是什么吗?”温禧小声问道。

“是玫瑰。别紧张,这种颜料是从一种叫蓼蓝的植物的叶子里提炼的,对皮肤不会有任何刺激。哦,对了,这种颜料还是莫洛斯小时候折腾出来的呢。”

蓼蓝,温禧知道那是一种古老的蓝色染料。早在《诗经·小雅》里就曾有一首哀伤的情诗和这种植物有关——终朝采蓝,不盈一襜。五日为期,六日不詹。

采摘蓝草一早晨,兜起衣裳盛不满。内定五日便回家,六日不见他回还。女子思念逾期不归的丈夫的忧伤绵绵入骨,想到这里,温禧忍不住抬眼向门口望去。恰巧对上了洗手进门的莫傅司那双灰色的眼眸。

四目相对。

两个人眼里都只有对方,没有其他。

但莫傅司很快便淡漠地移开眼睛,“走吧。”朝着叶芙根尼娅稍稍一颔首,率先离去。

温禧匆匆和叶芙根尼娅打了个招呼,赶紧跟了上去。

叶芙根尼娅看着二人一前一后的背影,这么讨厌的性子,真是需要一个好女人好好调/教调/教啊!

 

第十一章 酷热 30~34.9℃

弗奥多罗夫大公庄园,老公爵维克多的生日晚宴。

衣香鬓影。

温禧留意到来往的女客走过,皆是穿着各大奢侈品牌礼服,在粉底腮红的装饰下各个都是美人,既黑又长的睫毛像流苏,神色也如出一辙:下颚微抬,矜持而高贵。一串串法语小舌音水一样从她们红润的嘴唇里接连流淌出来,笑起来的时候永远不忘以手掩嘴。

“莫斯科大剧院新排练的歌剧《叶甫盖尼·奥涅金》你们看过了吗?”

“当然,芭蕾舞王子的新剧怎么能不赏脸呢?”

温禧留心听着这些天之娇女的对话,伴着她们那些漂亮爱娇的小动作,多愁多病的眼神,没见过世面的男人要是踏足这里,大概以为已经进入了天堂,见着了找遍天涯无觅处的安琪儿。

耳畔传来一声低微的嗤笑,“这些纯血种的母马,就靠着骗人的胸褡,鲸鱼骨的束腰,巨大的裙撑,居然也能制成这么些女性化的特征,简直是神迹。”莫傅司一面用法语含笑与周围的男女打招呼,一面见隙插针在温禧耳畔用中文挖苦着那些名媛淑女。

温禧却无端地脸一红,视线微垂,偷偷低头望了望自己高挺的胸脯。

莫傅司看见她的小动作,挑了挑眉毛,“不用看了,你是真材实料。”

温禧的脸一下子红得像要滴血。

“莫洛斯?!”一个异常惊喜的女声响起,然后温禧就看见一个高大丰腴的棕发女人鳗鱼一般滑溜溜地从人群里扑向莫傅司。

莫傅司不着痕迹地略略侧过身子,“阿佳妮娅,好久不见。”

阿佳妮娅长着一张典型的俄罗斯美人的脸孔,深邃的眼窝抹着闪亮的银粉,一管古典的直鼻子,朱红的嘴唇上满是纹缕,显示出撩人的风情,一头的大波浪卷发通通披拂在一侧的肩膀上。浑圆饱满的胸部被褶皱花边遮得密不透风,越发惹人注目和幻想。

温禧留意到阿佳妮娅自从看见莫傅司,眼里再无其他,那种毫不掩饰的炽热让她心里无端一阵阵堵得慌。

“这位小姐是谁?”阿佳妮娅终于发现了莫傅司臂弯里的温禧,一双绿眼睛嫉恨地盯住温禧。留意到阿佳妮娅特意在法语“小姐”一词上加了重音,温禧顿时听出了她的讥讽之意。法语里“小姐”和“蜻蜓”是同音异意,莫傅司又素来喜欢身材丰满的女人,这位俄国美人的言下之意不就是暗讽她的身材像“蜻蜓一样干瘦”吗?再伴着她那种拍卖行估价员式的眼风,温禧心里陡然生出一种难以抑制的攻击欲来,于是她冷冷地哼了一声,用法语回击道,“您不会觉得有点儿呼吸不畅吗”说完故意将目光停留在阿佳妮娅的胸部。

莫傅司勾唇笑起来,他的小白兔终于又一次亮出了爪子。

“你!”阿佳妮娅气坏了,因为生气,胸脯起伏得更加厉害,活脱脱一只稍遇刺激,便咯咯乱叫拍起翅膀的小母鸡。

“二少爷回来了,多时不见,风采依旧啊。”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插了进来。

“巴杜科夫部长,我以为您会夸我风采更胜以前的。”莫傅司微笑着伸出手去。

季米特里爽朗地笑了起来,伸出手掌和莫傅司握在了一起。

“爸爸。”阿佳妮娅上前搂住季米特里的手臂,眼神里满是挑衅,得意万分地望着温禧。

温禧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是一株温室里的花朵,完全不知外界气温如何,也难怪,这些好家庭出身的女孩子大多都天真得近乎愚蠢。

老公爵踌躇满志地站在灯火辉煌的大厅正中央,娜斯塔西娅娇花一般倚靠着他站定。维克托一面和周围的政界名流商界巨子寒暄,眼光却缓缓扫过娜斯塔西娅鬓发间的鲜花,国务大臣浮肿的脸相,外国公使挂着五光十色的绶带,还有拥有着大大小小爵位的男男女女,暗自想道:他们都看重我的钱,只要我还在台上,他们就得尽可能地奉承我,有权有势的时候,我就是上帝;一旦被人家挤倒了,连阴沟里马拉的石像还不如(注:马拉是法国大革命时期雅各宾派的领导人之一,被刺杀身死后他的石像曾被群众扔到蒙马德的阴沟里)。视线继续偏移,老公爵微微眯眼,看了看自己硕果仅存的两个儿子,嘴唇露出一抹奇异的微笑,应该都等得不耐烦了吧,只要他一天不死,为着爵位和遗产,他们还不得乖乖舔自己的脸,做父亲的就得永远有钱,才能拉紧儿女脖子上的缰绳,就像对付不听话的马一样。

马克西姆分开人群,毕恭毕敬地走到维克托面前,微微俯身道,“父亲,客人们都到齐了。”

老公爵略一点头,“嗯,把莫洛斯给我叫过来。”

阿谀之声立刻不绝于耳。

“呀,二公子回国了?大公您又添了一只臂膀啊!”

“听说大公有意开拓内地传媒市场,二少爷可是一员大将啊!”

维克托心里咯噔一跳,脸上却依旧不露分毫,“噢,这话有意思,这样大的计划,怎么我这个当家人反倒被蒙在鼓里?”

对方呵呵笑起来,“大公还在搞神秘,财经俄罗斯上不是已经报道了吗?”

财经俄罗斯,他手伸不到的地方,维克托又惊又气,却不好发作,只得笑着打哈哈,“看来我不知道又怎么得罪了我们列昂诺夫娜大主编了,这回得玩笑可开得大了。”

莫傅司懒洋洋地踱到老公爵面前,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唤了一声“父亲”。

维克托刚想开口,就瞥见俄罗斯信息技术与通信部部长巴杜科夫正含笑朝这边走来。他赶紧迎上去。

“大公。”两人握了握手,巴杜科夫笑着说道,“明天想邀二公子过府小叙,不知道大公舍不舍得暂时割爱?”

维克托朝阿佳妮娅所站立的方向望了一望,打趣道,“只招呼莫洛斯一个,看来马克西姆和我是被嫌弃了啊。”

巴杜科夫大笑起来,“您不比我们这些个闲人,至于马克西姆,听阿佳妮娅说,她前两天在圣彼得堡的皇宫大广场还碰见大公子和一个亚裔美女在一块儿,估计马克西姆也忙得很。”

娜斯塔西娅握着高脚酒杯的手指一下子收紧了。

莫傅司只是垂手立在一边,眼睛微垂,没有人看见他深灰色的眼眸里一闪而过的精光。

花之圆舞曲的旋律流水一般响起来。

“失陪。”莫傅司伏了伏身,迈开脚步朝温禧所站的地方走去。

温禧正被几个春风满面的小白脸围绕着大献殷情,老远莫傅司就能听见肉麻的情话像唾液一般滚滚直下——“您漂亮得像天上的星辰,不,天上的星星也不及您美貌的十分之一。”

“这娇嫩的唇,像五月里的蔷薇花瓣,这美丽的脖子,像忧郁的天鹅,您是今晚最美的异域公主。”

温禧厌恶地看着这些自以为是的苍蝇,连法语都发不标准的家伙,还自作聪明地以为凭两句文诌诌的“琼瑶体”就能追女人?真是可笑。

于是她只是一味装聋作哑,毕竟应付任何事的最佳办法,便是装作听不见。只是眼睛珠子却一直在拥攒的人头里寻找莫傅司。

看到他的那一瞬,温禧眼睛里立刻放出热切的光芒,这光芒简直像一道光剑,直接劈开人群,落在了莫傅司的心尖上。

脚步不由一滞,莫傅司无暇分辨盈满心脏的情绪,快步走到温禧的身畔,牵住她的手,一言不发地将她带离包围圈。

阿佳妮娅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只觉得胸口无限气恼,脑子一热,她提着裙摆便想小跑到莫傅司面前,却被一双大手拉住了。

“爸爸。”阿佳妮娅回头一看,愣住了。

巴杜科夫安慰似地按了按女儿的肩膀,“放心,以我对莫洛斯的了解,他吃够了血统的亏,跟纯粹的中国女人搅不来的。即使他一时昏了头,无论维克托还是我们的社会,都不会由着他发疯。要知道谁娶了东方人,谁一生的事业就毁了,这年头,谁会是罗曼蒂克的傻子?阿佳妮娅,别掉了自己的身价。”

有英姿勃发的青年走到阿佳妮娅面前,单膝下跪,做出了邀舞的姿势。阿佳妮娅深深看了一眼莫傅司,将雪白的小手搭在了舞伴的掌心。

越来越多的裙袂和黑色燕尾礼服在旋律里摆荡开来。

莫傅司松开牵住温禧的手,温禧尚未来得及感受失落,就看见他略一屈膝,朝她伸出了手。

心头一阵狂跳,温禧小心地握住了他的指尖。莫傅司手掌一动,将她的整只手包裹在手心里,另外一只手则搂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再稍稍使力,温禧被他带进怀里。

“放松。”说完这两个字,莫傅司揽着她优雅地转了一个回旋。头顶是璀璨夺目的吊灯,鼻端是他身上的清冽气息,手心是他薄凉的体温,温禧只觉得如梦似幻,如坠云里雾里。从小到大,太美好的东西都会让她产生一种强烈的不确定感,因为太过美好,往往不像真的。此刻也是。

虽然从未搭过舞,两人却格外默契,进退旋转之间,本来就风姿特秀的二人因为动感,更是漂亮得让人乍舌,简直像两只交颈相依的白天鹅,抵死缠绵。

诺大的厅堂里,二人却一如独舞,其他人自动成了黯淡的背景。

阿佳妮娅再也跳不下去,骤然拨开舞伴的手,怔怔地盯着莫傅司。

一曲终了,莫傅司擎着酒杯和周围的名流士绅谈笑风生,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哪里还能看到半点原先那种冷酷的神情。隔着琥珀色的酒液,他细白的手指有些扭曲变形。

温禧发现莫傅司在这群人当中地位很特别,太太小姐们对他青眼有加,却不会过于亲昵;老爷先生们也无不预言他前程远大,行动上却并不大殷勤。难道是因为他混血的缘故?温禧胡乱地猜想着。

她不知道,在费奥多罗夫家族里,连养条猎狗或者养匹赛马,都需要血亲/交/配,以保证产下的小崽儿有最纯正的血统,可以想见这些血统不纯的非婚生子女在所谓的血统继承主义家族里,如果不是自身能力出众,地位不见得会比一条猎狐梗高到哪里去。

曲终人散,杯盘狼藉取代了觥筹交错,男男女女和主人致谢后相携离去,花团锦簇的宴会厅仿佛是一个巨大的玻璃球,球心里是五彩的碎花图案,而尊贵的客人们则像一只只小心翼翼沿着球面爬行的苍蝇。莫傅司看着公爵被低气压控制的面容,愉快地垂下了眼帘。 伸手揽住温禧的肩膀,莫傅司轻轻吐出一句俄语来,“Невсёкотумасленица,бываетивеликийпост.”(猫也不是天天吃荤,总有吃不着荤腥的时候。寓意好景不长,盛宴难再。)

老公爵有些不悦地盯了二儿子一眼,莫傅司漫不经心地一笑,径直和温禧上了楼。

进了卧室,莫傅司随意地脱下西装外套,歪在了床上。

温禧偷偷活动了一下脚踝,踩了一个晚上的高跟鞋,每一个脚趾都酸胀不堪,她觉得自己简直成了安徒生童话里的小美人鱼,每一步都行走在刀刃上。比双脚更累的还有神经,微笑、应答、举止、神态…一切一切,在这个豪奢的庄园里,她的身上打上了他的印记,他们两个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辱俱辱。

莫傅司冷眼看着她的小动作,淡淡地开了口,“但凡是个人,活在这世上,都要受苦捱累。没有谁可以躲在金屋城堡里过神仙般的生活,还不是都得挤笑脸说假话,和闲杂人等接触,先给旁人利用,然后再利用旁人。”

温禧有些吃惊地望了望莫傅司,这才惊觉他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倦,唇色也是极淡,皮肤下细细的血管像蓝色的溪流。他双目半阖,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窝下扫出小片黑色的阴影,这样的他,仿佛一件布满冰裂纹的瓷器,随时可能破碎,因为美得格外惊心动魄。

“过来。”莫傅司依旧半闭着眼睛,轻轻地唤道。

温禧揪着古典式圆裙的下摆,慢慢地朝床边挪了过去。也许是嫌她动作慢,莫傅司倏然睁开了眼睛,一双灰色的眼眸盯住温禧,惊得温禧一下子止住了脚步。给他那双惑人的灰眼睛一看,温禧觉得自己□在外的肌肤像热腾腾的牛奶,简直要泼出来。

莫傅司伸出双手,环住温禧的腰肢,微微一用力,温禧被他拽进怀里,两人一齐躺倒在床上。因为是脸对着脸,彼此的呼吸像沾了水的羽毛,拂在脸上,又酥又痒,温禧的脸一下子热起来,眼睛珠子既想看他,又不敢看他,反倒没了主意,只能四下乱转。

莫傅司似乎被她这样的神情取悦了,从喉咙里逸出低低的笑声来,温禧愈发窘迫。

“你真美。”伴随着耳语一般的赞美,男子的手指徐徐抚过女子的没眉尖眼底,滑过女子高挺的鼻子,最后停留在了小巧的唇瓣上。莫傅司用指腹在她的嘴唇上轻轻蹭了蹭,仿佛是在感受嘴唇的质地,她的唇又软又滑,像极了玫瑰的花瓣那种丝绒的质感。略一偏头,男子已经对着女子的嘴唇压了下来。

温禧觉得咽喉、胸腔里到处都是心脏,都在拼命地跳动着。这个吻和以往都不一样,缓慢而悠长,呼吸被他一点一点抽离殆尽,感觉就像整个人在逐渐沉入水底,虚飘飘的。温禧闭上了眼睛。

莫傅司的手探进了裙子的内里。不知道是否是体内情潮的涌动,温禧模模糊糊地觉得莫傅司的手不像往常那么凉。

裙子背后有一排隐秘的纽扣,是为着可以套头穿脱,也可以解扣子脱卸。然而扣子排得非常紧密,很难解开,也许是莫傅司对脱女人的衣服实在内行,抑或者是他的一双手实在灵巧,扭拧了几下,一排扣子全解开了。肌肤和床上柔软的织物接触在一起,滑滑凉凉的,温禧颤了两下。

利落地脱下自己的衣裤,两具漂亮的身体裸裎相见。温禧觉得身体里每一根血管里的血液都悄然加快了流速,像中了涂有麻药的药箭,绵软而无气力。

莫傅司低头含住了一侧的娇/乳,濡湿的舌头在乳/晕上缓慢地画着圈,然后他又恶作剧似地吮吸起来,间歇还用舌尖弹击着已经挺立的乳/尖,温禧控制不住地抬起了腰,难受又似愉悦地扭动起来,却不想这个举动反而将丰美的酥酪送入得更多更深。莫傅司忍不住勾唇笑起来,吐出嫩红的樱桃珠,改用手指逗弄那一双白鸽,偶尔用牙齿辅助地轻咬,挑逗得鸟喙愈来愈硬。温禧全身都在颤抖,细细的呻吟妩媚而娇腻,莫傅司感觉下/身的欲望越发昂扬,正顶住她软软的凹处。

也许是因为动作幅度大了些,原本被莫傅司随手丢在床上的西裤一下子从床沿滑落下去,发出闷闷的一声响,一个圆圆的金属盒子滚了出来。

是蓼蓝膏。作者:司溟

莫傅司抬起身,伸手将蓼蓝膏捡了起来。盒子凉沁沁的,贴着掌心,莫傅司心里忽然一动。她躺在床上,皎洁的身体像怒放的花朵。浑圆饱满的胸脯,玲珑纤细的腰肢,笔直修长的双腿,还有那堪称艺术品一样的寂寂幽谷。

“你知道这世界上有一种花叫做优钵罗吗?”莫傅司突然开腔,低醇的声音带上了性感的暗哑,犹如沾染了夜色的天鹅绒。

优钵罗,青莲花的音译名。佛教意为受罪的人由寒苦增极,冻得皮肉开拆,就像青莲花一样。于是温禧含糊地嗯了一声。

莫傅司并不接语,只是沉默地旋开金属盒的盖子,用食指沾了一些膏体,在温禧的身体上细细勾勒开来。繁复的花瓣,丝丝的花蕊,温禧俨然成了一张画布,而莫傅司,则是最高超的画家。

手指和肌肤亲密无间,温禧觉得他的手指带着一股奇妙的电流,行进到那里,哪里就有酥麻的感觉。

巨硕的莲花是天青色的,横贯了女子高耸的胸脯,平坦的小腹,延伸至大腿根部,白如脂,青如蓝,鲜明的对比之下带着一种魔魅的气息。男子化指为掌,抚摸着这朵绽放在旖旎肉身上的青莲花,神态沉醉。

莫傅司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温禧的身/下撩拨着,粉色的蚌壳徐徐张开,吐出圆润的小珠。他轻轻地抚弄着敏感的小珍珠,随着他手指的动作,蚌受惊似地颤动着,莫傅司忽然将手指弹入蚌壳的缝隙,温禧只觉得又湿又热,下意识地绞紧了双腿。

“涉江玩秋水,爱此红蕖鲜。攀荷弄其珠,荡漾不成圆。”莫傅司的口里忽然冒出一句诗来,只可惜好端端的一句典丽古诗从他的嘴里念出来,硬是染上了叫人耳热心跳的淫/靡之感。手指微微弯曲,在□的内壁上一按,温禧只觉得一种奇异的感觉走身下一直传递到心尖,她手指痉挛似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

男子的手指又稍稍前进了一些,轻微的碾转却使得温禧连眼睛都变得湿润起来,她忍不住呻吟开来,又因为觉得羞耻而把声音咽了下去。

莫傅司俯身覆住了她的身体,他的唇贴着她脖子一侧的皮肤,还在上面蹭擦摩挲了几下,“这儿隔音效果很好,你可以放心地叫出来。我想听。”

砰。温禧只觉得像被流星砸到了脑袋,血一下子全涌进了脑子,我想听,她从未想过这简简单单三个字可以像仙乐一样动听,除了本能地听从荷尔蒙的引诱,她不知道还能干什么。整具身体已经像鲜忌廉一样化开来。莫傅司在她身上细细切切地舔吮着,仿佛把她当作冰淇凌一样吃进肚里。

两句身体交覆在一起,温禧望着他迷人的脸,优美的脖子,还有漂亮的锁骨,意醉神迷地将手放在了他的背上。

莫傅司嘴角似乎动了动,随后将整张脸埋进她胸前的沟壑里,鼻尖萦绕着自然的馨香,来自于肌肤的气味和温度,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类似于动物似的舒适的呜咽声,听到这低低的声音,温禧只觉得从胸腔里潮水一般涌起无限柔情,让她几乎产生了一种母性的冲动,将他的脖子紧紧搂进了怀里。

她的手掌下就是他的身体,随着手的动作,温禧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壁垒分明的肌肉,最上等丝绸一样的皮肤,还有因为□而沁出的薄薄的汗,蒸腾出苦艾和麝香的气味。

窗外是无风的夜,月亮隐藏在云朵之下,除却偶尔有夜枭和鸫鸟的翅膀拂过树枝发出的声响,整个庄园寂静得像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