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了,半山处还有一个4D电影院,里面播放4D电影《剑门神鸟》,宣传词是:专为影院创作的四维电影《剑门神鸟》讲述在雄伟的剑门关上,岁月流转,千百年间有一段鲜为人知的秘密:当年诸葛亮的羽毛扇化作了一只神鸟,终年守卫着剑门关。有一天,神鸟开始寻找散落在不同时空里的五彩羽毛,于是开始了一段神秘梦幻的时空之旅,剑门关沧海桑田的造山运动、武丁开道的神话传说、诸葛亮垒石立关、姜维镇守剑门雄关等历史事件将呈现在观众面前。

至于效果嘛……我没敢进去,有兴趣的人,可以先找找在线的试看,真是有点“哈哈哈哈哈”。

第四站 山水广元

我们寻访完剑阁之后,已经日薄西山。剑阁周围山势的气势太强,白天日光充足的时候,我们尚还有心思欣赏其壮丽山景,但随着暮色降临,剑阁七十二峰逐渐化为夜幕下的一丛丛刀影,轮廓奇诡,有如幽狱鬼旌,看上去无比狰狞。唐玄宗当年逃难至此,赶上夜雨霏霏,打得檐角铃铛叮当作响,遂成了古典凄苦意象的一个典故。我们虽然只看到傍晚山形,已经能约略体会到当年玄宗心境,但真不想重蹈他的覆辙。

在这种心理威压之下,加上日程安排很紧,我们只能无奈地放弃昭化古城的参观计划,乘天色还没黑透,直奔广元而去。这是整个旅行当中最可惜的一次放弃。昭化古城乃是古代葭萌关的所在,据说是国内唯一保存完整的三国古城,里面有古驿道、葭萌古关、费祎墓、费祎祠、战胜坝、天雄关、牛头山、姜维井、桔柏古渡、关索城、鲍三娘墓等三国遗迹景点。我掰着指头历数这些景点,趴在车窗默默地望着高速公路远处的黑暗流泪。正所谓“洒窗棂点点敲人心欲碎,摇落木声声使我梦难成。当啷啷惊魂响自檐前起,冰凉凉彻骨寒从被底生……”

挥泪告别擦肩而过的昭化古城,我们乘着夜色突入了广元市里。广元市看着不算很大,街道整洁而安静。城中空气极好,我探出车窗去深深吸了几口,感觉风中带着一点山中的草木清香,且还掺杂几丝水的柔顺。有了这种先入为主的感受,看天看楼看街景都笼罩着一层清色——不是江南那种蒙蒙雾润,而是山麓溪边那种清澈见底的色泽。这一路我数了数,光是名字叫滨河路、滨江路、上河路的街道就有好几条。嘉陵江横贯而过,跨江大桥有七八座——可想而知为何此地水气如此充盈。

我有一个习惯,每到一个地方,先调出带有地形维度的电子地图,研究一下它的地质构成。地理决定经济,经济养育文化,文化塑造性格,一座城市的个性,与它所处位置息息相关。

广元在剑阁北边大约四十公里处。川北平原向北逐渐过渡到山地,至剑阁附近达到高潮。但再往北到了广元这里,崇山峻岭之间忽然辟开了一片小小的盆地,仿佛老天爷觉得这一路都在演奏造山交响曲,太过单调枯燥,特意插入一段舒缓插曲似的。

从城市附近的重重山影就能看得出来:广元北边有摩天岭、米仓山,是川甘、川陕的分界线,西有龙门山,南有剑阁、大巴山,构成一道弧形,把广元团团包围。我在空气中闻到山味,那是再正常不过。

广元是金牛道上的一个重要枢纽,同时也是蜀汉在川北的重镇屏障。剑阁虽险,终究只是一道关卡,能据守而不能经营,充其量只算是巴蜀北大门的一把锁。广元这里能够开城立郡,才是川北真正的大门——当然,三国时代还没有广元这地名,位置也不在如今的城区,而在城区西南的昭化古城。从这里出发,向东北可到汉中,向西北可至略阳、陇西,向南可入川北平原,所以这里号称“巴蜀金三角”,是甘肃、陕西和川北三地的连接点。诸葛亮北伐时,益州的后勤物资从成都出发,至广汉、德阳、绵阳,穿过剑门关,即在广元这里囤积转运,发去汉中或者陇西。

广元对诸葛亮的意义,还在于水路。西北的西汉水到这里汇入嘉陵江奔流南下,和附近的支流构成一个错综复杂的水路网络,方便漕运。要知道,在古代,水路就相当于高速公路,船大、载重多,且行进顺畅,比起川中陆路可要高效得多。

当年宋兵入蜀,孟昶派人在剑阁、利州(广元)布防,依托利州北部山区结寨抵抗,被宋将王全斌一一攻破。北屏一失,守将王昭远压根不敢据守利州,直接退保剑阁,城中八十万斛粮草直接送给宋军了。所以可以这么说,得剑阁者守,得广元者攻。对于一心偏安川中的人来说,广元属于鸡肋,弃之可惜,守之无用;但如果两川锐意进取中原,广元却是最好的前进基地,进一步海阔天空。从对广元的态度,就可以看出四川统治者的雄心有多大。

抛开古代军事要素不说,广元这里山厚水丰,相得益彰,难怪空气质量如此之好。北京和广元之间的差距,恐怕得隔着一百多万个石家庄吧。

说到广元这个名字,可能很多人会很陌生。其实广元在三国时期还有另外一个名字,那可就如雷贯耳了——其名曰:汉寿。

三国人物很多,“成神”的一共有两个人。一个是诸葛亮,另一个则是关羽。建安五年官渡之战时,关羽阵斩颜良,解了白马之围。曹操手里恰好有汉献帝这个橡皮图章,就封了关羽一个惠而不费的朝廷爵位——“汉寿亭侯”。从此这个爵位几乎成了关羽的代名词,跟随他的传说流传至今。

关于这个爵位,罗贯中在《三国演义》里有过这么一段情节:说曹操本来为关羽封的是“寿亭侯”,关羽坚决不要。曹操在前面只得加了个“汉”字,关羽这才答应。大家纷纷称赞,说关羽身在曹营,心却在汉,就连受赏,都得带一个“汉”,表明我关羽是受汉朝恩典,跟你曹操无关。

罗贯中写这段情节犯了个大错误,弄错了汉寿亭侯的断句,所以后来毛宗岗就给删了,今本已不见。这个错误很有普遍性,历朝历代搞错的人不胜枚举。

关羽的这个爵位,不是“汉/寿亭侯”,而是“汉寿/亭侯”。

东汉后期赐爵可分成列侯和关内侯二级。列侯有食邑,又从小到大细分为亭、乡、县三级,前缀地名。比如夏侯渊就是博昌亭侯;司马懿原来是西乡侯,是乡侯级待遇,后来魏明帝即位,把他提拔为舞阳侯,就是县侯了。白天我们在剑阁看到的姜维平襄侯祠,这个平襄是陇西的县级行政单位,所以姜维是县侯。

所以曹操给关羽封的是亭侯,前面的“汉寿”是个地名,代表了他得食邑所在,跟汉朝没关系。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关羽的这个汉寿亭侯,是不是指的就是广元呢?可惜不是。广元在汉代本名葭萌,刘备入蜀之后才改成汉寿,那时候关羽已经顶着汉寿亭侯的招牌玩了好多年了。真正的“汉寿”到底在哪里?一直众说纷纭,有说在湖南武陵,也有的说在河北魏昌,至今尚无定论。

我曾经读过相关的考证文章,里面提及广元汉寿,做了详尽考辨。我当时读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就当是一个普通地名草草掠过。如今我身在古汉寿城中,忽然想起这么一段,一下子感觉现实和历史啪嗒一声搭上了扣儿,仿佛人生之前的一个小伏笔,至此一下子抖开了包袱。

至于说刘备为什么把葭萌改名汉寿,和关羽没关系,就是图个吉利,汉寿汉寿,汉代既寿永昌,好口彩嘛。刘备把川北大门改成这个名字,明确无误地表达了蜀汉的基本国策和战略方向:我们要复兴汉室,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千古逆贼曹魏。

要说起来,改名这事大家都干过。蜀汉有汉寿,曹魏有魏寿——贾诩的爵位就是魏寿乡侯;吴国干脆把武陵的汉寿改叫吴寿,大家你寿我也寿,其乐融融。哦,对了,吴国的那个吴寿后来又改名了,叫龙阳,不知是为了纪念啥……一直到民国才改回汉寿。

顺便说一句,诸葛亮的爵位是武乡侯,千万不要望文生义以为是乡侯,武乡是一个地名,在山东琅玡郡诸葛亮老家,属于县。你看,这一文一武“两大神话人物”的爵位名字,一汉寿一武乡,都挺容易让人误读的。

汉寿什么的,只是闲谈。若说史事,广元这里还真曾经发生过一件震惊整个蜀汉的事件。

诸葛亮死后,继任者是蒋琬;蒋琬死后,继任者是费祎。费祎是诸葛亮在《出师表》里特意点名称赞过的人,本身才干也不错,唯一可惜的,他从延熙九年执政以来,一直没能像两位前任一样开府署事,对此费祎一直耿耿于怀。到了延熙十四年,他本来想从汉中搬回成都,琢磨着办公地点离天子近点也许有机会,结果成都有个算命先生说这里没有宰相的位置,您得往外走。于是费祎就搬到了汉寿——也就是今天的广元——住下来不走了。汉寿真是个吉地,费祎住到次年,果然如愿以偿开府建衙。费祎心里高兴啊,正好赶上新年,就开了一个Party。

Party上有一个魏国来的降人,叫郭修,他趁费祎喝醉的时候一刀捅进去,将其刺杀。消息传开,举国震惊。汉末三国时期的刺杀很多,孙策、张飞、轲比能等皆死于刺客之手,但像费祎这种贵为一国最高首相,在自家宴会上被刺,实属罕见。

这位郭修是什么动机,没人说得清楚,就知道一点:他是姜维北伐中原时带回来的。于是这事就成了一桩悬案。

我生平的第一部三国题材小说,叫《街亭》,讲的就是这个事件。当然,我脑洞开得有点大,讲马谡失街亭乃是被费祎陷害,后来马谡假死逃生,化名郭修,在姜维的配合下混入汉寿宴会,刺杀费祎报仇——整个就是一个街亭山伯爵的故事。

当年写的时候,汉寿对我来说只是个舞台,没什么特别的感慨。而我现在却置身于这个故事的终结之地,眼看到的不再是区区两个字,而是这个地名所代表的真真切切的存在。这样的缘分,可称得上圆满了。

费祎墓和祠堂,就在如今的昭化古城。一想到此节,我恨不得立刻掉头回去探访。再一想,我的小说里费祎是个反派,我若进了人家祠堂,只怕会被雷劈吧,还是算了……

我们在广元住的是凤台宾馆,是剑阁那个姓魏的女导游推荐的。这个酒店是在南河江心小岛之上,三面环水,出来就是滨河小路,绿树成行,环境十分静谧。我们安顿好之后,出来沿着江边随意闲逛。我注意到各处广告牌频频出现四个字:女皇故里。

女皇故里?哪位啊?我愣了一下,再仔细一看,才知道居然是武则天。再一回想,原来凤台宾馆的“凤台”二字和酒店里无处不在的盛唐风格装潢,都意有所指。

不过武则天不是山西文水人吗?怎么故里跑到广元来了?

一家饭店的老板听到这个疑问,给我讲了个感人的故事:武媚娘小时候在广元居住,有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叫常剑峰,两人经常去渡口前的削面铺吃面,借机约会。武媚娘贪嘴,一直盼望能在夏天吃到可口的凉面。常剑峰就和面铺师傅一起研究,终于研制出一种柔嫩绵韧的米凉面。武媚娘一吃,果然无比爽口,两人幸福地拥抱在一起。面铺师傅说干脆就叫夫妻米凉面吧。后来武媚娘登基做了皇帝,旧情难忘,时常还让御厨烹制这道美食。久而久之,遂成广元特色。

这个故事……真是有着浓浓的民间美食传说风格啊。老板意犹未尽,还给我讲了个剑阁豆腐的故事:姜维守剑阁时兵马疲惫,董厥献计让剑阁百姓家家户户磨豆子,豆腐给士兵吃,豆渣给马吃。于是蜀军士气复振,杀退钟会大军,拯救了蜀汉天下。

看来蜀军平时伙食真是挺惨,吃块豆腐都能士气大振,太不容易了。

老板又给我讲了个唐玄宗的故事:安史之乱爆发,唐玄宗在马嵬坡赐死杨玉环,仓皇入蜀,路过剑阁时正赶上冷雨凄风,檐铃响动,心中一时之间无比凄凉。这时当地官员端来一碗剑门豆腐,唐玄宗登时胃口大开,一口气吃光,心情也随之好了起来。

剑阁闻铃这段我知道,《雨霖铃》这个词牌的来历我也知道。可这唐玄宗心也忒大了吧?那么久的夫妻感情,一碗豆腐就全忘啦?

先不管姜维和李隆基,武则天故里这个疑问,还是没解开。我在当地找了找宣传资料,还真找到不少。

几乎所有的材料,都从一个民间传说讲起:武媚娘的父亲武士彟是并州文水人,在贞观初年担任利州(广元)都督。武则天母亲有一次游河湾时,有点犯困,趴在船上睡着了,结果遇见黑龙,感孕而生武媚娘。生完之后,袁天罡恰好路过武家,看到襁褓里的小婴儿,还没问性别就大惊失色:“此郎君子龙睛凤颈,贵人之极,若是女子,当这天下王。”后来每到农历正月二十三,当地人就给武则天过生日,过女儿节,成了一个习俗。

除了民间传说以外,还列举了其他证据。比如李商隐曾路过这里,写过《利州江潭作》一首,他自注江潭为“金轮感孕所”,金轮指武则天自称金轮圣神皇帝。再比如宋代《九域志》说:“武士彟为利州都督生后曌于其地,皇泽寺有武后真容殿。”这个皇泽寺至今还在,现存“武后真容石刻”一尊,系其晚年着佛装的正面座像。又比如当地曾经挖出来过宋代的一块买地券石刻,上有则天坝地名。

1954年,广元皇泽寺出土了一块后蜀孟昶时期的《广政碑》,郭沫若据此碑考证,认定武则天出生于广元。可惜我手边没相关资料,不知道郭沫若是如何考据推论的。

我的感觉是,武媚娘确实可能出生于广元,但目前所有的证据都是间接的,缺乏同时代的直接史料印证,从严谨的学术角度,这事不好下结论。至于故里是按籍贯还是出生地算,这就和学术无关,完全取决于经济利益了……

天色太晚,皇泽寺我没去成,不过抄到了一副寺里的二圣殿楹联,讲武则天的,颇为喜欢,跟大家分享一下:

史分正稗,褒耶贬耶非定评,如果凭心论,岂止六宫粉黛无颜色。

理有长短,抑也扬也实难度,何妨放眼量,曾经万国衣冠拜冕旒。

这副楹联说得大气磅礴,就算搁到无字碑旁,也压得住乾陵的气场。

夜色已深,伴着南河水声我悄然安眠,无论是诸葛丞相还是则天圣人都没有入梦打搅,他们都是着眼天下的人物,不会纠结于这些小处。

明天,我们即将出川,进入丞相梦萦魂牵的蜀汉陪都——汉中。

第五站 蜀汉陪都汉中(上篇)

我们在广元留宿一夜,次日早早起身,继续向北方前进。才一离开城区,群山就迫不及待涌过来,环伺四周,好奇地俯瞰着我们这些渺小的人类。在这些自然巨人的挤压之下,道路如同一根细窄蜿蜒的长线。恰巧昨天夜里下了一场小雨,把横亘在车前的米仓山脉小小洗了一遍,放眼望去,四周都是一派1020P的高清翠绿山色,轮廓分明,山树藤萝纤毫毕现,随便截一张下来都可以直接拿来做桌面。

四川的山就是这样,无论是德阳的鹿头山、剑阁七十二峰还是这里,无论多么奇绝孤拔,山体上总是覆盖着一层浓密苍翠的植被,把拒人千里之外的险峻略作遮掩,让“蜀道男”在顾盼高冷中,掺杂了几丝亲和气息。

我们向北开了大约三十公里,抵达了真正的川北锁钥、蜀道咽喉——朝天。

看到这里,有人也许要发牢骚了。怎么你写来写去,全是各种锁钥咽喉,剑阁篇你不是还说剑阁是川北的大门吗?然后到了广元篇,又说广元才是真正的大门,现在怎么又改口说朝天啦?到底蜀汉有几道北大门啊?

这个我得解释一下。川北到汉中这一路,几乎可以看成是一条狭窄的单线山中通道,沿途每隔一段都会设置一处关隘门卡。你们可以把它理解为地铁线路和地铁站的关系,每一处关隘,都可以视为一个站点。不过这些关隘的地址选择,很有讲究。剑阁最适宜建关扼守,广元最适宜经营屯兵,而朝天这里,则最适宜收束交通——它们都是蜀道大门,只是功能不同。

朝天这里有个镇子,镇子南边有一条朝天峡,现在叫明月峡。这条江峡是嘉陵江冲山而成,两侧岩崖高立,峡谷之间的宽度只有一百多米,无比险要。现代之前,这一带的山脉几乎不可逾越,唯一的通道,就只能从朝天峡这里穿行。可朝天峡两侧山岭挺拔,江峡石壁又与江面几乎垂直,怎么走?

古人只有一个办法,修栈道。在岩壁上挖出孔洞、架上木梁、铺上木板、再用铁索相连,而且一修就是几十公里,这份工程量实在惊人。史书里说诸葛亮出川时修栈道的情形:“连山绝险,有隘束之路,便凿石架空,为飞梁阁道,以通行旅。”虽然这是描述剑阁栈道的话,但用来形容朝天更为合适。剑阁虽险,尚有旁路可以依仗,朝天这里,可是一点取巧的余地也没有,只能硬着头皮上。这附近有升仙阁、马鸣阁,都是三国时的著名阁道。老三国火烧栈道的一场戏,就是在这里拍摄的,原汁原味。

现如今这里已经成了古栈道景点,大部分设施包括栈道都是新修的,两侧有壁画,门口还立着一个诸葛亮坐四轮车的铜像。不过在江边石壁之上,还是可以依稀看到古栈道残留的孔洞。如今栈木早已腐朽成灰,铁链铁钉也锈蚀无踪,只剩下这些光秃秃的石孔有规则地排列在崖壁半空,在江水的訇然中诉说着当年的艰辛。此情此景,别说亲自走一趟了,光是举头望一眼石孔的高度,都会让人丧失前进的勇气。

我这一次出行,重点是考察山河形胜,以便更深入地了解古人决策的背后动机。但这一路看到朝天峡,让我感受最深的不是古人对地形的理解,而是他们面对自然险阻的勇气和坚忍。

从剑阁到朝天,地图上只是短短一段,照片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张广角,史书里也不过是寥寥几段颇具文采的描述。但当你亲身至此时,那些抽象平面的东西在一瞬间变成眼前的壮绝景色,你会畏惧,会退缩,会震撼,会两股战战,然后你再看到栈道遗迹,所有情绪一下子会化为敬畏:这是何等可怕的艰险,而那些可以直面这艰险、在这崇山峻岭之间硬生生修通一条路的人,又是何等的坚毅执着。

我本来想研究古人的算计,却先被他们的精神狠狠地震撼了一下。

李白的《蜀道难》,说得正是这一段的风光。现在我再重读此篇,能强烈地体会到作者的情绪。李白当年第一次到这里登高远眺,想必也和我一样惊讶到说不出来话,然后才有了那激情四溢的千古名篇吧。

朝天峡是一条交通要道。先秦的金牛驿道,第一次打通了秦蜀联络;然后诸葛亮也曾经修缮过,以联络汉中与川中。嘉陵江上可以行船,两侧岸边还有供纤夫行走的鸟道——那几乎不能称之为路,只是乱石之间可容一足落下的空隙。唐宋之间,附近住的山民用双脚在峡顶走出一条羊肠小道,可惜因为太危险,大部分人还是宁可走栈道。古代通行朝天峡的路,也就这么几条。

到了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民国政府修川陕公路时,修到这里就卡住了,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又不可能重建栈道。工程师忽然想起谷顶这条羊肠小道,去勘察了一圈,发现地势可以,但没地方摆公路。时间不等人,施工队一咬牙用了蛮力,用炸药硬生生在峡谷上头炸出一条凹槽,公路就修在槽底。至今这条路尚在,外号“老虎嘴”,行走其间,体验格外刺激,是自驾游必走的路线。

建国之后,国家修宝成铁路,也从这里通过。我们走的时候还能时常听到汽笛声,然后看到一条长龙在山中隧道钻进钻出。我那时候没想过,我跟这条铁路的缘分才刚刚开始,这是后话。

你们看,无论古今水陆,这朝天峡都是入蜀必经之路,谁也别想绕过去,说它收束交通,一点也没错。北人若要往南走,这里是必经之路,一过朝天,就算正式入蜀了——所以这是真真正正地理概念上的四川北大门,我保证绝不会有另外一个了。

说起来,朝天这个地名,据说也跟这个地理概念有关。三国时期,还没有朝天这个地名,当时叫昭欢,后来避司马昭讳,改为邵欢。唐代安史之乱时,唐玄宗仓皇南逃,蜀中官员不敢出境,只能在边境迎候天子,于是朝拜之地便改名“朝天”。

不过导游给我讲了另外一个特别棒的故事:“话说古时候有一条孽龙在这里肆虐,玉皇大帝派了二郎神和猪八戒前来降妖。孽龙逃入一个洞中,二郎神连射三箭,将洞穴射穿,猪八戒过去一钉耙把孽龙打了个四脚朝天,从此这里改名‘朝天’”。导游讲完以后,告诉我那龙门三洞和猪八戒九齿钉耙留下的九道梁至今还在,热情地推荐我们去看,被我们婉言谢绝……

哦,对了,为什么朝天峡又叫明月峡呢?当地人介绍,是因为诸葛亮身边有两个道童,一个叫清风,一个叫明月,一直随侍诸葛亮左右。后来北伐失败诸葛亮去世,两人跳入嘉陵江殉死,后人为了纪念他们,把朝天的两处峡谷分别命名为清风峡和明月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