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我们同行四人不约而同地想起那首老三国的插曲《卧龙吟》:清风——明月——入怀中……

穿过朝天峡,天色忽然变幻起来。山间涌出大片大片的白雾,开始时云蒸霞蔚,阳光散射其间,颇有仙气。谁知雾气越来越重,不一会儿工夫,就把公路笼罩得严严实实。休说远处的山景,就连眼前的路都看不清,能见度只有一百米不到。3G这时候已经没有了,手机信号正在一格格地减弱。我们与这个世界的联系,一条条地被剥夺。我们不得不放缓车速,全神贯注地盯着前头,心中忐忑不安。人类最好奇的是未知,最害怕的也是未知。我们不知道雾气的另外一端隐藏着什么,会不会开着开着车,突然前头出现一截悬崖或一面高大石壁。

车子里变得安静起来,在我们心底,不约而同地响起一个声音:“这次不会真穿越了吧……”我提醒其他人,如果忽然发现车子旁边出现大队大队的古代士兵,千万别惊慌,先喊一声:“我是丞相派来的人!”然后看他们的旗号,打着“汉”的,就说是诸葛丞相;打着“魏”的,就说是曹丞相,可保万全。

这雾气一直持续到我们钻进棋盘关隧道,才告散去。棋盘关本名叫七盘关,以盘山七回而得名,其险峻可想而知。此地乃是陕西和四川的交界线,一过此关,就是陕西地界。民国之前,这里是入蜀必经之地,过往客商络绎不绝。李自成就曾经攻破过此关,得以进据广元。

历朝历代咏此关的诗作很多,就不一一引用了。唯独一首值得一提,唐代有个诗人叫吴融,写过一首《登七盘岭》,写得超级有意思:“才非贾傅亦迁官,五月驱羸上七盘。从此自知身计定,不能回首望长安。七盘岭上一长号,将谓青天鉴郁陶。近日青天都不鉴,七盘应是未高高。”

怎么样?充满负能量吧?一句风景没提,光发牢骚了。吴融这一辈子仕途特别不顺,不是被贬就是在被贬的途中,看到这扭曲的七盘关,一下子就愁肠百转,直接在岭上号起来,连“近日青天都不鉴”这种话都喊出来了,算是七盘诗里立意最独特的一个。顺带一说,他死后三年,大唐就完蛋了,真是负能量爆表。

民国时修川陕公路,因为这里的地势实在太难修了,公路只得绕行。从那以后,此关遂逐渐衰落,几乎被人遗忘。G5的走向倒是和棋盘关重叠,可人家是直接打了一条隧道,还是跟这座关卡没关系——倘若关有灵智,恐怕也会悲泣不已吧,也挺负能量的。

出了棋盘关隧道不远,就是一座跨省收费站。收费站一过,就是陕西境内。我忽然想起临行前成都朋友的叮嘱:“棋盘关不好走,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还以为指的是山路难行,结果没想道路倒是不难走,而是没法走。因为从这开始,一路上全是各种大车,把路上堵了个严严实实。

我这一下子可急坏了。我们的日程有点赶,本来计划今天上午早早到汉中,逛完了吃午饭,去石门水库附近的栈道转一圈,再去勉县,晚上去略阳投宿。谁承想这里居然像北京一样堵,计划全乱了。

可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耐心等候,大约堵了一个半小时吧,前面的车有了一点松动,我们赶紧往前蹭,千辛万苦蹭了好久。这一路的艰辛和委屈就不提了,总之好不容易才从排着长队的大车长龙里杀出来,再次全速前进。

意外的堵车,让我整个人如同被棋盘关的负能量笼罩一般。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车子进入宁强县。

宁强县这个地方,可不一般。

宁强位于秦岭和巴山两大山系的连接点,山脉连绵。这里是一个三岔路口。蜀中物资从广元辗转运出益州,出朝天峡、七盘关,然后穿过宁强县境内的金牛峡五丁关。金牛道走到这里,分成两条路,一条向东北,沿着汉水、沔水去沔阳(今勉县)、南郑(今汉中市);另外一条路则沿着嘉陵江奔西北而去,通向略阳、仇池、祁山,这是古嘉陵道,其对诸葛亮北伐的重要性,咱们留到略阳篇再说。

总之,宁强这个地方,是川中、汉中和祁山三块区域的结合点,这里一被掐断,蜀汉立刻半身不遂。其实不止蜀汉,对任何一个政权来说,这里都是一处战略要地。比如宋太祖赵匡胤打下后蜀以后,特意把宁强县——当时叫三泉——拔擢为直辖县,就为了能随时监控巴蜀。想想看,一个山区里的小县,居然归中央朝廷直辖,当地县令可以直接向开封汇报工作,这地位得多重要。

在宁强北边,宝成和阳安铁路的交会处有一个镇子,叫阳平关——别忙着激动,这个阳平关,可不是咱们熟知的那个阳平关。

这事我也是差点犯了糊涂。当初做考察计划的时候,我查到宁强县,发现阳平关在这儿,高兴坏了,这是三国名关,一定得去看啊。可再一琢磨,历史上的那个阳平关,是汉中西面门户,而宁强县位于汉中西南,位置有点太偏了,对不上榫头。

再一查找才发现,原来宁强县在三国时期叫作阳安关。钟会伐蜀时,张翼、董厥两个军团第一时间赶到了阳安——在这个位置既可以驰援汉中,也可以接应沓中的姜维,就算局势不利,也能随时退守汉寿、剑阁,可谓进退自如。姜维能在诸路围攻下安全退到剑阁,张、董二人的阳安驻军起了不小的作用。

后来到了宋代,阳安关才改名阳平关。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三国演义》开始流行,结果以讹传讹,大家都把这里当成三国的阳平关。我听说在镇对面还有一座子龙山,是赵云练兵处,这就纯属附会了。

转眼之间,车子开过宁强县。两侧山脉逐渐平伏下去,变为大片大片的丘陵,视野慢慢开阔起来。山中景致虽好,毕竟险峰逼人,如今总算走了出来,心胸为之一舒,呼吸都轻松了几分。大小不一的丘陵拱背构成一条优美的不规则曲线,陵上林野高低不平,各种各样的草木攒集一处,浓密而热闹,可惜大部分都叫不上名字。它们都是绿色,可各有各的绿法,深浅不一,放眼望去层次分明,一点都不单调。

我们正式进入汉中盆地了。

到汉中了呢。

一听到这个名字,我的精神为之一振,刚才的郁闷心情一下子被吹得干干净净,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任何一个喜欢三国的人,都会对这个名字念念不忘。如果你还恰好喜欢诸葛亮的话,那么汉中这个名字更会在心中占据别样的位置。

汉中是丞相的生命之光、欲望之火,同时是他的理想、他的灵魂。说“汉中”,嘴唇得先大开,然后微微噘起,舌头从下牙膛抬起:汉——中……

可是,关于汉中,我该说些什么呢?

从成都出发开始,我一直在喋喋不休。讲途经各地的地理地貌,讲它们的历史掌故,讲它们的民俗趣闻。哪怕是一个很小的地方,我也希望能尽量挖掘出它深藏于历史深处的八卦。可到了汉中,我却讲不出来了。

不是不会讲,而是要讲的太多。无数的话拥挤在胸口,就像是棋盘关前的堵车一样,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想,不如就从两个我与汉中之间的小缘分说起吧。

我写的第二部三国题材小说叫《风起陇西》,讲的是一位曹魏间谍潜入汉中,与蜀汉反间谍部门斗智斗勇,汉中是整个故事的主要舞台。当时我还年轻,脑子里有太多想当然。在我那时的想象里,汉中应该是一个和陕北差不多的地方,黄土高原,干燥缺水,满眼贫瘠。我这么想,也是这么写的。于是故事的主角在光秃秃的山中奔跑,在黄沙中打滚,还有着皴裂黝黑的脸膛。

我的一个朋友看完以后,愤怒地打电话过来,痛斥我在地理上的无知。她从小在汉中长大,唾沫横飞地说我们汉中是鱼米之乡,是天然温室,是西北小江南,你错得太离谱了!我试图辩解:“那是现在,我写的是三国时代………”“我呸!你以为丞相为啥选择汉中屯田啊?这儿地肥水美、草木繁茂,给个貂蝉都不换啊!”“等等……为什么是貂蝉?”“这不是重点!”

我乖乖地去查了资料,发现自己确实错了。不过那时候我就只知道错了而已,直到我此时真正踏入汉中大地,真正领略到汉中的温润风光,才从灵魂深处体会到这个错误的荒唐可笑。

这是我和汉中的第一次缘分。

第二次缘分还是和我这位朋友有关。

有一年,我们一起自驾游去河南。路过洛阳的时候,她执意要去一个没有任何景点可以逛的小街。抵达之后,她忽然热泪盈眶,原来街边有一个汉中米皮店。我们都很纳闷,这不是很常见的店么?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于是她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

她的父母属于军工系统,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来到汉中工作。当时在汉中市南边的米仓山里有一个超级大洞,洞有多大呢?我朋友父母所在的军工厂,整个厂区就建在洞里,而且只利用了进口一点点。洞极其深,谁也没探到过尽头,往里走能听见轰轰的水声。据说这个山洞很可能与地下暗河相连,一直能通到四川去,是一条超级大隧道,颇有一点南派三叔《大漠苍狼》里那个洞穴的感觉。这里发生过不少诡异事件,工厂搬迁走以后,这里盖起一个庙,叫大佛洞,不过这不是今天的主题。

那会儿正是这个军工厂的鼎盛时期,里外得有数千人。这么多人吃喝拉撒,需求很大,于是很多当地人跑到工厂旁边开小吃店。其中有位大婶,做得一手好米皮,极受厂子里的人欢迎。我朋友小时候经常去吃,印象深刻。后来这个军厂子搬迁去了洛阳,周围那些小生意自然就做不下去了。大部分人回去继续务农,那位大婶是个有魄力的人,一挥手说“搬”!居然一路跟着工厂到了洛阳,依然开了个米皮店,还是开在厂区旁,招待的还是那些老熟客。

在厂子搬迁前,我朋友就跟父母离开了,所以一直没机会再品尝大婶手艺。这次到洛阳旅游,她一直惦记着一定得来吃一次。我们进了店,大婶已经满头白发,看到我朋友一愣。朋友报出父母和自己的名字,大婶“哦”了一声,转身很快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皮,作料搁得和当年朋友爱吃的配比一模一样——真亏这么多年她还记得。我也坐下点了一碗,然后就彻底沦陷在汉中米皮的香味里,直到今天。

负责开车的黄二桶忽然说,前面快进汉中市了。我这才收回思绪和口水,想起此行的主要目的。

我们现在走的这一条路,其实不是诸葛故道,而是米仓道,是巴中通往汉中的老路。按照诸葛亮的出差路线,应该是从宁强先到勉县,再到汉中。不过我们接下来还要去略阳,所以不妨先绕路米仓到汉中,再反着往勉县走,这样最有效率。

汉中是秦岭和大巴山之间的一片狭长盆地,汉水恰好流经其间。别看这里群山四塞,隔离中原,其实战略位置十分优越,攻守皆宜。当年秦国据汉中,得巴蜀为后援,国力大振,得以吞并六国。刘邦在此被封汉王,成就了大汉几百年霸业,连汉民族的名字,都是源于此处。倘若没有汉中盆地的存在,蜀秦之间的崇山峻岭得加厚三四倍,通行难度翻番,历史会变成怎样一个走向,可就不好说了。

对于蜀汉北伐来说,汉中是一个天造地设的前进基地,无论从经济、军事还是政治上,都拥有极大优势。所以诸葛亮整顿好川中国务之后,直接把办公室搬到了汉中,从此扎根于此,死后也葬在这里。可以这么说,成都是蜀汉的首都,而汉中则是蜀汉陪都,也是蜀汉国家战略的核心所在。终诸葛亮与姜维两代,蜀中都是供给汉中的输油管道,源源不断把养料供给汉中这台发动机,让其疯狂运转。

关于汉中对蜀汉在军事和经济上的重要性,很多文章都有分析,这里不多赘述。诸葛亮为何坐镇汉中,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心理因素。

四川这个地方,与外界联络不易,特别容易造成一种偏安的心态。少不入川,老不出川,把断剑阁修栈道,蜀中别有一乾坤,历朝历代的蜀中势力很少有打出去的愿望,大多觉得只要把关隘一守,安安全全过日子就够了。不止君主会有这种心态,治下军民也会有这样的心态。长此以往,整个国家都会陷入不思进取的怠惰状态——用现在的话说,整个国家都变宅了。从公孙述开始,蜀中割据从来不过两代,盖此毒害。

诸葛亮自然也意识到这样的弊端。汉中的位置靠北突前,与曹魏只隔一个秦岭,不存在偏安可能。他亲自坐镇汉中,就是让全国人民都知道,益州和汉中是一体,时刻要防备曹魏帝国主义的阴谋,再加上兴复汉室的大旗一竖,可以从心理上杜绝偏安怠惰的心态,时刻保持着紧张感。

诸葛亮死后,蒋琬、费祎两代领导人虽然还秉持基本国策,但进取态度明显不足。蒋琬本来还留在汉中,后来把办公室搬到了涪城(今绵阳市),费祎也是一样,后来长驻汉寿(今广元市),全都在益州境内,保守主义思潮开始兴起。虽然后来姜维强行北伐,但整个国家心理上的怠惰已积重难返,这种政治合力导致姜维不得不避祸沓中屯田,连汉中都不敢留。

可见蜀中因地理环境而形成的偏安力量,是多么强大。

汉中市本名南郑,是整个汉中盆地的治所。南郑这个名字,最早是因为郑国的一部分居民逃避战乱,南逃至此立城而得名:郑人南逃,简称南郑。古南郑城,就在如今的汉台区。汉中南边还有一个南郑县,是后来起的名字,稍不留意就会搞混。

南郑当年虽然是名义上的汉中治所,不过在诸葛亮北伐时期一直没发挥过应有的作用。它的位置其实选得很好,在汉中正中,汉水北岸。西边不远就是沔阳和阳平关,北边正对褒斜道,东边到城固县和洋县可以顺流而下,南边距米仓道的巴山入口二十公里不到。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撤退到蜀中。唯一的问题是,这样防守有余,而进取不足。

前面说了,诸葛亮要摆出的是进取的姿态,所以他选择了沔阳(今勉县)作为办公地点。我们谈到诸葛亮在汉中时,一般说的都是诸葛亮在勉县,而不是南郑。这个等到了勉县咱们再说。

汉中市区并没有什么特色,不过这算是我们从成都出发之后,抵达的第一个大城市。我们四个可笑的城里人,望着繁华的街道眼泪汪汪,恍然回到北京一般。

汉中市内一定要去的,是古汉台(汉中博物馆),这是刘邦封汉王时住的府邸旧址。当然,原来的建筑早就不在了,现在是明清时代重修的,本来是衙门所在,现在改造成了一座博物馆。雕栏朱柱,青瓦黄楹,美则美矣,毕竟韵味差了点,追不回三国古风。哪怕是桂荫堂外的一株皂角古树,也只有四百年之久。不过这也不怪他们,我们这一路考察,真正属于三国时代的建筑几乎没有,大多是明清所建。时光的流蚀,不是人力可以挽留,可发一叹。

博物馆有两处可看。一处是褒斜古栈道沙盘,把秦岭四道、巴山三道脉络标记得一目了然,一望便知蜀道艰辛,胜过一万句言语描述。

还有一处是石门摩崖石刻——汉魏十三品。这是汉魏之间文人墨客在褒河石门两侧摩崖的题词记录。后来石门修水库,这些石刻就被抢救性剥凿下来,移至博物馆内。其中最有名的,要属东汉《石门颂》,这是汉中太守王升为表彰杨孟文开凿石门的功绩所留,六百多字,汉隶精品。初版《辞海》封面的“辞海”二字,就是从这里摘录的。

对我来说,其实另外一块石刻更有吸引力,那就是曹操的真迹“衮雪”。据说曹操打败张鲁以后在褒河游览,看到巨浪从山中澎湃涌出,拍在河中巨石上撞得粉碎,银花四溅,翻滚状如溃雪,遂在石上题词“衮雪”。随从提醒少了三点水,曹操一指河里,说:“这不是水吗?”

这故事有点民间传说的味道,不过这两个字是曹操真迹,历代似乎没什么疑义。我不懂书法,只觉得这两个字圆滚滚的,憨态可掬,有点像两头白狮子。再看介绍,原来清代也有人这么评价过:“昔人比魏武为狮子,言其性好动也。今见其书如此,如见其人矣!”居然与古人暗合。

“衮雪”旁边还标了“魏王”二字,是清初补刻上去的。这就糟践东西了,曹操去汉中征张鲁时是建安二十年,爵位还是魏公,次年才封了魏王。甭问,这补刻之人一定是《三国演义》看多了。

汉中市里还有一处三国景致,是马岱斩魏延的古虎头桥。现在桥已经不在了,只在文化广场西侧的万宝商厦底层立了个仿汉黑石碑亭。碑亭门口有楹联一副:“虎桥往事明月知,汉水长流太守名。”楹联写得很一般,连上仄下平的规矩都没搞明白。碑亭内的空间局促,两边全是各类小摊贩,挤得水泄不通,乱哄哄的完全不是寻古鉴赏的环境——当然,也没什么好鉴赏的,大厅里有碑五块,中间一块上书“古虎头桥”和“汉马岱斩魏延处”,是民国重立的,已经算是最古的一块,其余都是现代仿古文物碑,还有墙壁上刻的《三国志·魏延传》,等等。

这地方到底是不是马岱斩魏延处,已无可考。目前能见到最早的记录,是乾隆年间的地方志,可信度能有多少,实在不好说。我倒宁愿这地方不是。

魏延被马岱斩后,杨仪踩着他的脑袋,得意扬扬地说:“庸奴,复能作恶不?”然后夷了魏延三族。每次我读到这一段,都由衷地感觉到恶心和心疼。

至于吗?至于吗?至于吗?

魏延何曾有过反心,那完全是文官集团联手搞出来的一起冤假错案。诸葛丞相临终前的遗命,大概只是想制衡一下这头烈马,结果被杨仪、费祎、蒋琬、董允等人借题发挥,前后配合,加上魏延本身性格上的缺陷,彻底做成了一桩反叛案。蜀汉后期唯一一位进攻型将领,就这么死了。身死不说,在成都武侯祠,左右两列陪祀大臣,也没有魏延的份儿。这真是太不公平了。

所以这种地方,不纪念也罢!犹记当年刘备问魏延时,那一声语惊四座的豪言:“若曹操举天下而来,请为大王拒之;偏将十万之众至,请为大王吞之。”何等的意气风发。去完古虎头桥,我只有重读此段,才能稍解心中郁闷之气。

汉中博物馆里现存石马两匹,据说是石马乡出土。那里曾经存在一个魏延墓,是蒋琬考虑到魏延前期功勋,下令建起来的。墓前有两匹下跪石马,暗指杨仪、马岱。墓前还有一文官石像,手拿子午谷地图对墓碑做后悔状,惜已不存。

这故事感觉不错,但我觉得可能性不大。马岱生卒年不详,他出现在史书里的最后一次,是在诸葛亮死后一年,他打了一次魏国,被牛金击退。在他生前,这事肯定不会发生。即便马岱在蒋琬任内去世,也不可能。他的身份是平北将军、陈仓侯,蒋琬就算可怜魏延修了墓,也不可能干这种打现役高级将领脸的事。至于拿子午谷地图忏悔,那更是打诸葛亮的脸。

我后来又查了一下,发现2005年有考古队曾经发现过疑似魏延墓,兹抄录新闻如下:

继陕西省城固县和汉中市郊接连发现古墓群并出土众多珍贵文物后,前天,汉中市文物考古队又在当地石马坡附近发现一处大型高规格古墓,结合当地史料记载,考古人员怀疑此墓有可能是三国时蜀国大将魏延的墓葬。

据介绍,整个墓室有近十米长,三米多宽,里边积水很深,约有一座宽约两米、长三四米的石棺;墓室前部有两扇半打开的石门,石门上隐约能看到雕有花纹;石门外边是一堵完整的砖墙,暂没有发现被盗痕迹。据在现场勘察的汉中市文物考古队的人员说,从外观分析,该墓墓室有三层青砖拱顶,这在汉中发掘的古墓葬中还没有见过,主墓室两边可能还各有一个耳室。从此墓的面积、规格等方面来看,墓主人很可能是一个将相级的人物。考古人员根据汉中史料上有三国时期蜀国的大将魏延被马岱斩杀,后被平反,重新高规格安葬于石马坡附近的记载,怀疑此墓有可能是魏延墓。

我没看过相关考古报告,但这个规格,也不可能是魏延墓。

因为之前堵车,我们的行程耽搁了不少。我们匆匆吃过午饭,急忙朝着汉中北十五公里处的褒斜道南口赶去。

车子开出去没多远,我忽然一打方向盘,又朝市区钻去。同伴问我怎么了,被魏延附体了?我说不是,是忽然想起来,我在汉中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忘记办了。

一件绝不该忘的大事。

第六站 蜀汉陪都汉中(下篇)

我们离开汉中,马上又赶了回去,因为我忘了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