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又说回来,大路货的包子只要热腾腾、新鲜,并不难吃。刚从蒸锅上端下来,皮软馅儿香,一口一个。那蒸饺的死面皮儿,在锅上蒸到透明,隔着能看到那馅里掺着碧绿的韭菜末儿,更添食欲。

最后店主端上来一整盆青菜稀饭,像是舍粥一样盛给我们一人一大碗,淡淡的青菜香配上点咸菜,在嘴里嚼得咯嘣嘣响,色声香味俱全,用来作这餐的结尾最妙不过。

食罢赋诗一首:

紫檀竹屉泛油香,青葱豚肉相益彰。

更有蒸饺绿韭味,终被饿殍一扫光。

饿殍也当“快饿死的人”来用,不仅指饿死的人。白居易《辨水旱之灾明存救之术策》中有写:“凶歉之年,则贱糶以活饿殍。”

打着饱嗝上车的时候,突然想起,刚才的餐桌上竟然没有辣椒罐!?那一瞬间简直让人对成都的存在都产生了怀疑,这还是四川么?不过还好有个本地朋友在微博上给我们解惑:“在很多这种馆子里,早餐桌上一般是没有辣椒罐的,客人如果需要可以向店主单要。”看到这话,我们那濒临崩溃的世界观才算及时被挽救了回来。

今天的第一站是庞统祠墓,出成都以后,从高速路转小路,前往庞统墓所在景区“白马关”。

所有人都看过《三个和尚》的故事,相信都还记得“一个和尚打水吃”的歌谣。我们的状况和这个歌谣差不多:

一个男人认得GPS,(重点是一个,所以他其实不认得也没人知道)

两个男人觉得另一个GPS其实更好用,(主要原因是高德导航的语音是志玲姐姐)

三个男人为了哪个GPS比较管用打起来了,(高德和百度地图哪个好用我真没分辨出来)

四个男人最后迷路了。(不押韵,细节请不要在意)

我:“你们觉得这个路对么?”

某:“对吧?”

某:“对!”

某:“听志玲姐姐的没错!”

我:“这路可眼瞅着越来越窄……”

某:“嗯,前面好像车过不去了。”

某:“你技术太差,我来。”

某:“不对,前面真没路了。”

某:“哎呀,这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啊?”

某:“咱们掉头吧。”

我:“照书上说,这时候一般会有梆子响。”

某:“哈哈哈哈哈!”

某:“丞相为何发笑?”

我:“都迷路了你们还有闲心逗闷子!!!”

掉转车头往回走的路上,四个人开始脸红脖子粗地争论到底谁长得最面善,最后由猜拳获胜的马伯庸下车,拦住了一位开摩托的大爷。

“往前走左转,是宝峰寺,顺路再往前,过毛屎垭口,不远就到了。”

毛屎垭……嗯,听到这个地名想笑,但我们四个人加起来一百二十多岁,都成人瑞了,为个地名笑出声似乎幼稚了一点……

很快我就笑不出了。

十点半平安到达白马关。进了景区,迎面就是一道缓坡,庞统祠墓建在坡顶。还记得出发前马伯庸承诺我的话么?“你只用坐车就行,完全不用爬山,真的!”

呵呵。

往上爬的过程中,这货凑过来小声跟我解释:“这么缓的坡根本不能算爬山好吧,咱俩这么多年,我怎么会骗你呢?你也该减减肥了。”

好吧,姑且算你说得有理。

这一路上的建筑,几乎都是明清两代翻建而成的,真正源自汉代的古迹几乎没有,距庞统祠墓不远的“汉靖侯庞凤雏先生尽忠处”和一块写着“落凤坡”的石碑,是清代同治七年罗江知县某考证出来的,更是这两年才重修。要说白马关景区最古老的东西,只有那公元前316年秦惠王派司马错伐蜀时建的那条金牛道而已,就这也多少得存点儿疑,因为青石板砌成的金牛道上,那深深的车辙看起来不怎么靠谱。

反正我们这次来的主要目的是看山看水,看那千年未变的山川形胜,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几个人转得津津有味。不管东西古不古,反正这地方不会错,庞统也许没死在这里,但丞相要想去长安,必得打这儿过。

哪怕是后来重修的那个庞统血衣墓,我们去的时候四下无人,只见衰草枯藤中间唯有一抔黄土静静地堆在那里,远处一位老汉用乡音在唱着我们听不懂的调子,此情此景足以让人生出那么一点扼腕之意。

匆匆告别凤雏先生,我们驱车前往剑门关。

可能今天早上出来得急,“早课”没有尽兴,可能是在成都苍蝇馆子里吃的包子,在白马关景区时我肚子就有点不舒服。那会儿觉得,因个人原因打断他们思古的情怀有点不雅,我一直忍着。可当车再次开上高速公路,看着面前的道路延伸至群山之中,一眼望不到头的时候,终于崩溃了。

我颤抖着问道:“什么时候能到休息区?”

某:“还有四十公里。”

某:“我,我有点忍不住了。”

某:“啊?早不说!大概还有二十五分钟,汝今能持否?”

我:“能……能持……”

某:“不行,《少林寺》的台词算是唐代的梗,咱们这一路得用三国梗。”

我:“那……贼距三十公里乃呼我……这成么?”

某:“要不,你把裤腿扎上?”

我:“我们是同一辆车上的蚂蚱好吗!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的,弄裤子里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啊?啊?”

某:“啧,说到蚂蚱,你这状况其实有个专有名词来的。”

我:“屎蜢!你想说屎蜢对吧!画面感还真强啊!”

四十公里……就在我沉浸在漫长的时光中,忘记了爱因斯坦的存在,几乎独立推导出相对论的那一刻,休息区终于到了!

一阵雨疏风骤之后,真是轻松惬意!

别说是北伐路,现在咱们四个取经去都行!天涯海角我也没问题了!

对了,中午吃啥?

剑门关这里最有名的就是豆腐宴,而我很喜欢吃豆腐,自己做的、别人做的都喜欢。

小明曾经对我们讲过——嗯,这里指的是《诗经·小雅·小明》——岁聿云莫,采萧获菽。五谷(稻、黍、稷、麦、菽)里面的这个“菽”就是大豆。

淮南王刘安,是刘备的祖宗中山靖王刘胜的堂叔,大概是因为他爹刘长绝食而死的缘故,刘安主编《淮南子》之余,在吃的方面也下了苦功,发明了豆腐这种高大上的食物。

豆腐是中国菜最具代表性的食材,煎、炒、炸、炖、煮、凉拌,怎么做都行。口感上更是软滑细腻,吞嚼皆宜。鉴于以上的特性,全猪宴、全鱼宴、全鸡宴没准儿吃着会腻,这豆腐宴则完全不可能有这个问题。

我们中午到剑门关附近,车一下高速,放眼望去满都是挂着“剑门豆腐宴”招牌的餐馆。随便挑一家餐馆进去,叫来菜单一看,真是恨爹妈给自己少生了两三个胃。

香煎豆腐、锅塌豆腐、麻婆豆腐,金丝沙拉豆腐,还有用两片豆腐皮夹着猪肉馅,炸过之后再浇汁的口袋豆腐等,当然不能少了豆花。嗯,当然得是加了辣椒油和花生碎的咸豆花,必须的。

这顿饭我最满意的,是那一海盘的豆腐黄辣丁。

黄辣丁这种鱼北京也有,吃火锅的时候最为常见。之前下馆子的时候,我其实并不喜欢这种鱼,它虽然味道鲜美,肉质细腻,怎奈刺多肉少,鱼肉又嫩不易夹。剔掉细刺之后,每口鱼肉最大也就花生米大小,吃起来完全不过瘾,跟二师兄吃人参果似的,肚子饿的时候还不够着急的呢。

这回让它和豆腐做伴下锅,再加花椒、辣椒、蒜瓣、姜块这么一炖就完全不一样了。鱼的味道全在豆腐里,那豆腐可没刺!用筷子夹起一块带着鱼香、炖得透透的豆腐放在米饭上,大口扒进嘴,轻轻一咬,豆腐中的鱼汁满溢出来,混在嘴里颗粒分明的米饭中,好吃到舌头都要掉了!

享受过了这种美味,再去盛一条黄辣丁,一边谈笑一边细品那鱼肉,直到此时才觉得生命竟然可以如此的精彩。

不仅是豆腐,豆浆也是刘安发明的。有资料说刘安事母至孝,把黄豆磨成浆加了麦芽糖给他母亲喝——加麦芽糖这点一定是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掺进私货搞出来的谣言!发明出豆腐这么高品位食材的人,怎么可能是甜党?

不服来战!

饱食之后鼓腹而游,两点半左右我们来到了剑阁。买了门票,我们合计着是不是要找一位导游。

“还是找吧,晚上不是要落脚广元么?找个导游能节省时间,至少人家认路。”

大家点头称善。

跟着我们进景区的导游,是个圆圆脸的妹子,打一把小花伞遮阳,站在景区的导览图前面,踮着脚尖画了个大圈,说的第一句话就把我给吓尿了:“接下来我们的旅程是从右手边这条山路上山,从剑阁栈道下到山谷,绕到前面回来,全程大约四个小时。”

喂!说好的不爬山呢?从图上看,从咱们进门的地方走左手边那条路到剑阁关楼,图示也就十几厘米还都是平路好吗!哎,你们怎么就跟着她走了?这里可是蜀汉大将军姜维率兵抵抗曹魏大军的地方,你们的反抗精神呢?

马伯庸呢?哪儿去了?说了话不算这可不成!

这货站在一边拿着手机发微博,还热泪盈眶地念叨:“这里是剑阁,是蜀汉的伊谢尔伦要塞啊啊啊啊!”故意无视我输出功率924兆瓦、填充时间200秒的目光,精密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在死线之外游弋着。

这回不是我小题大做,古代曾经有个老爷爷留下一首诗,说的就是这个地方:“……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这让我一个两百斤重的胖子情何以堪,其险也如此,嗟我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

真是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