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香笑道:“说是贱名好养活呢,小姐随便给它起个名字就行了?”

于是文墨抱起猫,冲着它一连说了几个名字,最后喊到来福的时候,它终于喵喵叫了一声,文墨扶额,好吧,既然你喜欢,就叫这名,都是缘分不是?

等来福长大了些,能够自己上蹿下跳时,文墨也就看完了无忧托人送来的那套万象奇志。

她的枕边会堆上个几本,闲来有空时就翻翻。不同于朱夫子大周游志中的细致考究,这书倒常常会介绍些各地的奇闻异事,下笔诙谐,让人捧腹,心神往之。

合上书时,文墨也经常会想,书中提及的那些地方到底是怎样的呢,比如南蛮多瘴气,有巫族会通灵会下蛊,还有西姜的仙女湖里会有蛟龙出没,写的都煞有其事,可是真的么?

这些在她心里盘亘许久,有次跟先生提了,牧秋也是一愣,摇摇头,叹气道:“闻所未闻,世界之大果然无奇不有。归之还未出过平丘一步,甚是遗憾。”他想了想又说:“不知大小姐,可否将这书借归之一阅?”文墨一笑,这又有何难?

说来这套万象奇志十几册子,颇沉,文墨让人去找赶车的兴儿送先生回府,牧秋拱手称谢,忽有些不好意思,脸色一红,又道:“正好也将大周游志给送回来。算算到如今,竟是借了一整年多,未能及时归还,倒是归之唐突。”

文墨摆手,笑道:“我都看完了,先生客气什么。”

结果那天去李家的马车上又载上了文墨两姊妹,因为文芷吵着要去看小黄,说是好久未见,甚是想念,潘氏拗不过她那套舐犊情深的歪理,只好让文墨陪着,正好一车一并拉了过去。

到了牧秋家中,旺儿见两位小姐来了,赶紧放下手中的活,又要去烧些热水什么的,文墨让他别忙了,只说坐坐就走。

瞧见小黄正趴在那株梅树上,用爪子挠叶子玩,看身形已是长大许多,没了小时候柔柔弱弱的模样。

文芷怎么哄,小黄都不下来,牧秋一笑,走上前,唤了一声“菜包下来”,猫儿这才乖乖下来,又一下窜到牧秋怀中,使劲拱了拱。牧秋替它挠挠脖子拍拍脑袋,它这才满意的喵喵叫起来。两姊妹直汗。

文墨掩面笑问:“先生,小黄叫菜包?”这好像比她的来福也好不了多少。

牧秋点头:“它来了家里后,起初什么都吃不爱吃,谁知有天旺儿买了左边街上张记家的菜包子,它自己闻着香就蹭过去了,所以就一直这么叫了。”

怀里的菜包又叫了一声,似是应和,一个纵身跳下,钻进了厨房,听动静又是一阵闹腾。牧秋无奈一笑:“都是惯的。”

临走前,文芷都没抱得上菜包,还差点被它挠了一下,气得她回去一路直骂小黄是个白眼狼,还放了话说下次再去先生家治它。

想到菜包,文墨还是觉得好笑,忽然心思一动,对兴儿说:“咱们先去左边街上那家张记瞧瞧,买几个尝尝是什么味道。”兴儿应了一声,就把车往左边赶去。

可没上多远,车就停了下来,文墨奇怪正要开口,就听外头有人问:“这不是文府那赶车小厮吗?”兴儿答是。

听见那声音,文墨和文芷两人立刻对视一眼,默契地顿住了声,恨不得连气都闭上,只听那人又问:“天色晚了,这是去哪儿?”兴儿答道:“去街那边买些东西。”

过了一会,那人又问:“车上都是谁?”兴儿答:“我家两位小姐。”那人哦了一声,也不说话,车也不动。

文墨叹了一声,这才掀开车帘,探出半个身去,就见庞阙立在他们车前,他双手负在身后,总有种不怒自威的本事。她又叹一声,牵着文芷就下了车,两人行了个礼,齐齐称道:“庞将军好。”

天色擦黑,季堂正从衙门出来,一人信步走着,谁知一眼认出了文家那赶车的,不由好奇,这才问了几句,没想倒是遇到了文府两个丫头。

自去年他跟徐之奎和三位皇子,去文府见过她俩一面后,已是快一年没见过。如今再见,竟长得有些不大认得了。

他应了一声,凤目微挑,问:“这么晚了还在外头,这是去买什么?”文墨低头回道:“刚从李先生家出来,如今正是要去前头张记家买包子,再回府去。”

听了这话,季堂脸上终于有了笑意,说道:“一般卖包子的基本只做上午生意,张记家的更是早上就卖光了,如今你去也只能吃个闭门羹。真要想吃,明儿赶早吧。”

文墨微赧,这一茬她竟不知了,于是福了福身,又谢过了庞将军。

只听对面那人又说:“回吧。”两姊妹如释重负,赶紧窜回车里。

等车走远了,文芷才拍着心口说:“以后真不想再遇到那位庞将军,吓人得很。偏偏哥哥还老爱提他这位师傅,真不知什么好喜欢的。”

文墨想了想,不知是不是因为行军打仗之故,庞阙身上的气势,竟比见过的三位皇子更压人。

这边季堂等文府马车去了,才慢悠悠往回走,张伯见他回来了,忙让人伺候他换上家常衣服,丫鬟过来将他头发用木簪盘起,季堂看了一眼,疑道:“这丫头没见过?”张伯答道:“前些日子新来的。”

季堂自斟自饮,忽然想到路上那事,就对一旁人说:“明儿早饭,让厨房里做些包子来。”下人们应了,就去厨房传话了。

见张伯站在一旁,季堂说:“张伯,过来一起吃吧,一个人总没什么意思。”张伯摇头:“少爷,不合规矩。”借着这话,他又开始劝起季堂早日成亲一事。季堂叹了口气,喝了一杯酒。

回了书房,桌上有份密报,这一年里,他命人监视修文,每日呈报。

看着所报之事,季堂也不得不承认,修文在领兵这一块确实是个可造之材,如今已是新兵营里的小都统,辖五百人,如果再锻炼个几年,统领几万人,于他,不过是件小事。

他与自己那位徒弟,若是能互相帮衬,大周何忧也?

他复又长叹一声,抽出画卷仔细端详,喃喃道:“月华,我老了,可你还是年少时的模样。”

长乐十六年的春天,庞府出了件喜事,震惊整个金州城,这消息传回京,连圣上都惊动了,笑道:“季堂老大不小的,是该有个知冷暖的人在身旁了。”

庞将军终于纳了个妾!

众人诸多打听,究竟何人能入得了庞阙法眼,进得了庞家的门?她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或者是天大的好家境?

谁知居然就是个就个普通贫苦人家的丫头,家里穷的没饭吃,就被卖入庞府当丫鬟。庞阙竟看她对了眼,遂就纳到身边。虽是个妾,但庞府还是摆了一天的酒,请了金州城里的有头有脸人来贺喜,一副娶当家主母的做派。

这没头没脸的丫头,一跃变成庞府的当家,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第 13 章

季堂新纳进府的这个丫头叫夏桃,她被卖到了庞府后,原本是一直在外院做些粗活,那天伺候将军梳头的翠儿身子不舒服,下不了床,管事的刘妈妈见她手生的巧,又学过些手艺,就让她前去老爷屋里当差。

夏桃到了屋里,张伯当时见了便啧的一声,似有不满,但碍于将军已经回府,也没多说别的,就让她去跟前伺候了。

第二日,张伯就跟刘妈妈交代,说以后别再让夏桃近身伺候,只寻个理由打发出府便是。

结果将军晚上从衙门里回来的时候,见到翠儿,倒问了一句:“昨儿个那丫头呢?”张伯听了,这才让人赶紧叫夏桃过来,又忍不住在心里感慨,夏桃她就是个祸害呀。

道是为何?只因她长得有那么三分像故去的王家小姐,这偏偏是少爷的心病,好容易这几年不提了,如今见着想起来,岂不是又要出事?

夏桃手足无措的跪在那里,显得越发柔弱,季堂心里就生了几分呵护之意,说道:“起来吧,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哪儿人呢?”夏桃一一答了,季堂点点头,歪着身子,靠在榻上,抬眼又将她细细瞧了几分。

屋里一时静的很,张伯瞧少爷的脸色,竟有些痴痴模样,心里不由的又叹了口气。只听季堂吩咐了一句:“其他人出去吧,夏桃,你过来。”其他人便都静悄悄地退出门去。

夏桃挪步上前,季堂拍了拍肩膀,她不敢造次,卖力的摁起来,生怕主子一个不满意。

过了会,季堂闷哼一记,道:“你的手劲可不小。”夏桃忙敛手站在一旁,答曰:“回老爷的话,奴婢在家做农活习惯了,手里没轻没重的,请老爷恕罪。”

看她那低眉顺眼的模样,季堂又问:“你很怕我?”见夏桃不说话,只点头,他自嘲道:“原来你们都这么怕我来着。”夏桃一听,就跪下了,惊恐道:“奴婢不敢。”

季堂摇摇头,坐直了身子,想了想才说:“以后别跪了,可愿意过来伺候我?”夏桃有些不大明白,她抬起头,那双眼睛泪光粼粼,格外楚楚可怜,一张樱桃小口鲜红欲滴。

季堂复叹了口气,站起来,伸手将她扶起,道:“你若不是愿意就算了。”

夏桃再笨,这回总算是听明白了,她赶紧又跪下磕头道:“奴婢愿意一直伺候老爷,只盼老爷不嫌弃我笨手笨脚的。”

季堂嗯了一声,走到门口,喊了一声:“张伯,进来。”门外的人应了一声,推门垂手而立,季堂吩咐道:“张伯,这几天府里准备一下,挑个好日子,迎她进门吧。”

张伯见夏桃跪在那边,心里顿时明了,口中赶紧称是,他走时又将房门轻轻带上,看着外头,心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老爷,你在天有灵,就保佑少爷吧。”

那日,夏桃宿在季堂房中,她替季堂宽衣时,见他身上那些或浅或深的刀疤剑痕,一一抚摸过去,胆战心惊,季堂看在眼里,将人搂在怀中,轻轻吻了她额头,柔声道:“丫头,莫怕了。”

庞府这场喜事办完后,金州城的人还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那天排场如何的大,场面如何的热闹,穿一身红衣的庞将军是如何的俊俏,虽纳个妾室,但仍用四人轿子给抬了进门。

过了几日,因着师父徒弟这层关系,趁文笔放假归来,文家回请了庞阙及他那位侍妾。庞阙和夏桃坐了轿子过来,文远如迎庞阙进了前厅,潘氏引夏桃过了垂花门,到后边花厅里。

文墨姊妹二人过来行礼,夏桃略微腼腆的摆摆手。她还似不大适应,这些日子浑浑噩噩,快的不可思议,恍若一场梦,总怕会有醒的那日。每天早上睁眼就会瞧瞧身边人还在不在,她靠着那人肩膀,枕着他的胸膛,方觉得这一切都是真的。

丫鬟们上了茶,潘氏与夏桃聊着家常话,文墨几人坐在下头,边听边拿眼偷瞧。早就听闻庞将军的宠妾是个极其标致的美人,要不然庞将军不会流连香闺几日不去衙门,更是有人感慨,英雄难过美人关,这话是一点都不假。

眼前这人,穿一身橘色绣花交领衫,白色纱裙,外罩玫瑰色比甲,发间一柄衔珠凤钗,虽眉眼之间并没有什么出挑,可看着弱柳扶风,说话声音柔的滴水,倒是能让人涂生些怜悯之意。

见这情形,文墨就想到不知在哪读来的胡话,男人如铁,女人似水,如今放在庞将军和其侍妾身上,真是极为恰当不过的。

前厅里,文笔给师父拜了礼,季堂拉他坐下,问了些如今在营中的近况,听他一一道来,亦是微微点头,又叮嘱了几句:“平日里虽练得辛苦,亦要勤读兵法之书。”文笔点头称是。

季堂思量着又问:“修文殿下,如今怎样?”听了这话,文笔就打开了话匣子,说道:“殿下如今在营中做都统,裁量公正,办事妥帖,极有威望。众人还不知他身份,就都服了他,真是了不得的。”

季堂听了,凤目舒展,笑问:“笔儿,那你呢?”文笔答道:“我也极服。”季堂点点头,这才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这时厅外传来阵阵猫叫,引得季堂亦好奇:“之恒兄,原先记得你家不曾养这活物吧?”远如一脸无奈:“不过是小女养着逗趣罢了。”

一旁的文砚自见到了庞阙,规规矩矩地坐这片刻,只觉得浑身难耐,听了这话,心中窃喜,脸上却正经道:“庞将军,父亲,我出去瞧瞧?这猫跑到前头来了,姐姐们说不定正找着呢,我给她们送过去。”远如点头,他欢天喜地的出去。

见那只黑不溜秋的来福正趴在院子里晒太阳,文砚要上前去捉,没想到来福跑得倒快,一个纵身往他后头窜去,一连躲过几个小厮,撞进了前厅。

文远如和文笔见猫儿跑进了厅里来,赶紧唤人过来赶,惊得来福东躲西藏,在厅里胡跑,最后撞到一人皂靴,一把就被揪住脖子给拎了起来,吓得它毛都竖起来,喵喵直叫,几个爪子乱挠一气。

拎起来福的人正是季堂,文砚赶紧上去接过来,没想到趁这个脱手的空当,来福还是回身狠狠在季堂手上抓了一把。季堂嘶的一声,见手上已经留下了几道爪痕,深的入肉,渐渐渗出血来。

文远如一看,大惊失色,素闻庞阙被伤之后脾气最为不好,原先有人偷袭伤他左肩,他抓了那奸细就给当众活活给凌迟死了,再看现在庞阙脸上眉头紧蹙,于是忙让人速去请大夫来,又说快将府里的什么药膏们都赶紧拿来。

季堂满脸嫌弃:“这猫儿的脾气倒是大的很。”远如赔罪道:“都是给小女惯得没了规矩。砚儿,还不去叫你长姐出来,又闯了祸,看怎么收场!”

见文砚抱着来福到了后头,文墨不由惊奇:“乖乖,它今儿个怎么跑前头去了?平日里连我院子都不敢出去一步。”文砚使了个眼色,看看前头,压低声道:“姐姐,不好了,来福抓伤了庞将军,如今爹爹正怒着呢,叫你赶紧过去。”

文墨一听,不禁哀嚎,指着来福埋怨道:“你平日里胆子小的很,今天倒是给我长脸了,真是气死我也。”

潘氏也已经听下人们说了这件事,站起来,厉声道:“墨丫头,还不快去给将军赔礼。”夏桃听说将军伤了,心焦如焚,连忙由人搀着去了前头。

文墨跟着,一路小跑到前厅门边,见被围在中间的那人抿唇皱眉,不由心下一叹,就不怎么敢进来了,小砚儿在她后头推了推,两人才磨磨蹭蹭进了厅里。

文远如见女儿这幅模样,更是生气,喝道:“墨丫头,又闯祸了,知是不知?”文墨上前几步,跪下道:“女儿知了,请父亲责罚。”

“拿戒尺来。”远如气急,潘氏听了这话泛了泪,却又不敢说什么。文墨头更低了,她七岁那年爬树摔下来磕坏了额头,虽受了伤,但文远如亦是打了她一顿。

吃过那次罚之后,她性子收敛许多,没想到今日因为来福,又吃一记,真真是,飞来横祸呀!

一旁的季堂终于开口道:“算了,只不过一桩小事,已经没什么大碍。”刚说了这话,就听跪着那人说道:“多谢庞将军说情,只是文墨做错了事,甘愿受罚。”

季堂打眼瞧了,那丫头今日穿得玉色襦裙,跪得笔挺,倒有些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度。

文远如亦拱手道:“季堂你深明大义,可是小女顽皮不是一日之事,今日文府里规矩还是得立起来,否则日后越发没得法子管束了。笔儿,请将军他们去园子里歇息,我一会过来。”

待堂上众人散去,安伯拿了戒尺过来,文墨抬起双手,远如狠狠心,终于举手重重的打了下去,边打边说:“可知父亲为何罚你?”

文墨咬着唇,含泪道:“知道,此事虽是因来福而起,但皆因女儿平日里管教不力,一味随着它小性子,此其一;其二,今日里伤得是庞将军,如若父亲不罚,面上过不去;其三,是告诫女儿日后行事规矩,来福虽不懂人事,亦不能掉以轻心。”

文远如打了十几下,见女儿手指红肿,就下不得手了,叹道:“你既然心里都清楚,今日就到这儿,你回房吧。”

文墨领了罚,退了出去,荷香候在外面,见了小姐的手,就掉了泪,赶紧扶她回房。又找了些药给她手里抹着,手肿的却越发高了,文墨只喊疼。

荷香噤声道:“小姐,快忍忍吧,可别让老爷听了去。”文墨叹气:“这来福真该改名叫来祸才对,偏偏挑今日里作威作福,就是和我作对来了!”来福蹲在旁边,喵喵叫着,舔了舔爪子,文墨更气。

等送走了庞阙等人,潘氏和其他几子都赶紧到了文墨房里,见她双手上了药裹好搁在小茶几上,坐也不是躺也不是,疼的直哼哼,潘氏又掉了泪,怨道:“你父亲下手够狠的。”

文墨苦笑,谁让今天来福抓的是那位将军大人呢。

季堂归了府,张伯见他手上包的似个粽子,听跟着的人说了来龙去脉,心里又痛又急,命人赶紧去拿上好的药来。

季堂见他这副着急模样,笑道:“一点小伤,不碍事。”说着又回头对夏桃道:“你改明儿有空,去文家瞧瞧那个丫头。府里有上好的伤药,给她带些过去,今日里怕是下手不会轻啊。”

文远如是怕今日自己动怒怪罪,岂知自己的脾气早就磨得没了,再说了,怎会跟个半大的丫头还有那只不懂事的猫儿生气?

夏桃抹了泪,说好。

因文墨手伤了,牧秋见了,问清来龙去脉,只让她回去好生养着,文墨讪笑:“先生,不碍事,耳朵还能使得。”牧秋也就随她去了。

只这样过了几日,庞府送了只上好的膏药来,文墨这几日手指正痒的厉害,偏偏又没办法挠。荷香给文墨涂上,只觉得凉凉的,甚是舒服,于是忍不住又让她多抹一些。这样,一瓶药膏没过些时候,就见了底。

不知怎地,这时庞府正好又送来一瓶,像是算准了似得,文墨倒觉得有些意思了。

第 14 章

庞府送来第七罐药膏的时候,文墨就已经全好了。

说来也奇怪,红肿的时候送来的是消肿药,发痒的时候又正好是止痒药,等结痂了便送的是祛疤膏。如今她玉指青葱,一点痕都没留下,竟比以前更白嫩些,倒是称奇,也不知是什么灵丹妙药。

潘氏打赏了庞府那送药的丫鬟,只说已经好了,不必再送,谁知那丫鬟她嘴巴也伶俐:“这一罐子,是夏日里清热解暑用得。我家老爷让我务必带到话,说是这次累的府里墨小姐受罪,甚是过意不去,如今这些药我家府里都有,也不稀罕,只管放心用就是了。”

这下,潘氏倒不好再说什么,她找了个空,携文墨去庞府道歉外加道谢。这日正好庞将军不在府里,文墨暗喜。

因着潘氏第一次来,夏桃便领着他们在府里四下转转。走到花园处,正值盛夏之际,满园子莺红柳绿,让人目不暇接,拾级上了那假山亭中,放眼望去,远处青山绵绵不觉,雄浑辽阔。

文墨去年正月里来的时候已是傍晚,如今白日里见了更觉得憾人心扉,连潘氏也都不由得惊呆了。

丫鬟问道:“姨奶奶,茶备好了,愿在哪儿喝?”如今阖府上下均称她为姨奶奶,夏桃指指这里,说:“就这儿吧,文夫人觉得可好?平日里我家将军就爱在此次待着,今日我们也学他一回。”

潘氏浅浅一笑:“此处凉风习习,美不胜收,正好不过。”

上的茶居然还是细工慢活泡出的大红袍,香气馥郁,潘氏啧啧称奇。夏桃艳羡道:“文夫人识得真多,不像我一粗鄙之人,有时候连将军说的是什么都稀里糊涂的。”

潘氏摇头而笑:“家门三代在京师里做的都是茶庄生意,我是自小围着茶叶长大,若是连这个都认不得,只怕是有辱门楣呢。”

喝着此茶,看着此景,文墨此刻心中也觉得分外沁人心脾,胸襟敞亮。不禁感慨,这还真是个附庸风雅的好地方,怕是整个金州城找不出第二个了。

不一时,来个丫鬟,福了福身,道:“姨奶奶,老爷身边的人传话回来,说今儿晚上老爷有事不回府了,住在营里。”

夏氏哦了一声,问道:“可有说是什么事?”那丫鬟回说:“不知,没细说。”夏桃想了想,又吩咐道:“那赶紧收拾套干净衣裳送去,让跟着的人好生照顾着,老爷最近身体不大爽利,对了,再煎付药一并送去。算了算了,我不放心,还是自己去吧。”

潘氏听此,深知不便再扰,就告辞道:“既然贵府还有事忙,我们就先走了。”

夏桃也不留他们,只说让过些日子再来府里坐坐,说说话,热闹热闹,潘氏答应下来,和文墨两人坐车回了家去。

回了府里,正巧在门口遇到牧秋身边的旺儿,行色匆匆,文墨疑道:“旺儿,回来作甚?”

等潘氏看了他们一眼往后头走去,旺儿这才压低声答:“今儿二小姐偷溜着到了先生家里,说是要逗猫儿玩。岂料来了个替先生说媒的婆子,二小姐听到后就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如今先生好容易才哄得她回来。”

文墨眼睛直跳:“这还了得?还有谁知道?”她往前头递了个眼色,旺儿摇头:“没别人了,就二小姐跟前的守云。”

“那媒婆子可认得芷儿?”文墨又问。

旺儿确定答说:“婆子没见到二小姐。先生听到有人敲门,就让守云带着二小姐进了里屋去。等那婆子走后,二小姐才闹得脾气。”

文墨气的心肝疼,又交代他万万不可说出去,这才往文芷房中过去。

今年初,就陆续有人开始替李牧秋保媒做媒,更有踏破他家门槛之势,推了一个又来一个,甚至有些都来了四五次,次次说的不一样。

牧秋虽家贫,但饱读诗书,又颇有声名在外,如今做先生教书,还愁养不活一家人?二来,这话虽恶毒些,但家中没得公婆需要伺候,少了许多麻烦事;三来嘛,自是牧秋人长得极为俊俏,一副书生相的翩翩好样貌,整个城里只怕都找不出能比得上的人了。

这样好的条件,多少人家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如今现成的一个在眼前,还不抓紧了?

这种事情,文墨早就听荷香提过好几回,都是旺儿私下跟他们讲的。底下的人都好奇,不知李夫子究竟想要个什么样的姑娘,又担心他如今这一个都不要,莫要以后就讨不着媳妇了。如今这倒也成了金州的一个悬案了。

文墨虽也好奇,但她直觉,先生不会随随便便就答应这些人家,如若他对那女子不动心,哪怕是金山银山堆到跟前,也不会看她一眼。

守云见大小姐板着个脸来,就知道坏事了,低头将她迎进里屋,文芷正躺在床上生闷气。

文墨走过去,靠着床边坐下,正色道:“芷儿,你今天这事若是被爹娘知晓,那还了得?你忘了姐姐受的罚了?你这可比姐姐的过错重上了十倍百倍,看爹爹不气得打断你的腿?”

文芷嘟囔:“罚就罚,你可知道那该死的婆子,竟要给先生做媒?”

她翻了个身,坐起来:“姐姐,你知道她说的是谁?”见文墨摊手摇头,她继续道:“就是那张记家的二女儿。”

看文墨没什么反应,文芷急着道:“就是那卖包子的张记啊!姐姐你说,先生这般好的人儿,怎么能娶个卖包子馒头的姑娘呢?那婆子准是眼睛蒙了灰,这也好意思来给先生说道,你说我怎地能不气?”

这话文墨听了觉得好笑,问她:“那你说先生该配什么样的人呢?”文芷摇头:“反正不是卖包子或者猪肉什么人家的丫头。”

“可是,先生终究是要娶妻的不是?就算今天说的这个不成,还有明天,还有后天呢。何况先生喜欢什么模样的,你我又怎知道,对么?总得先生说了算。”文墨无奈道。

文芷一听这话就急了:“不行,不行!要不,姐姐,你嫁给先生吧?这样我就放心了。”

文墨一怔,待绕过弯来,脸顿时通红:“我的好妹妹,这种胡话可千万别再说了,被人听见,你要姐姐如何自处?以为是我心急着要嫁人呢!你再说这些话,小心我告诉爹娘,让他们教训你。”

文芷不服气:“哼,那以后我自己嫁给先生去——”

文墨忙捂住她的嘴,四下看了看,低声喝道:“哎呦真是怕你了,刚才这话更是不能在旁人面前提起,不然爹爹铁定扒了你的皮,可明白?”

文芷不耐烦:“知道知道,可我就是不服!姐姐,我,我喜欢先生,为什么就不能嫁给他…”话音刚落,她泪眼婆娑,扁扁嘴,终于是哭了出来。

文墨一震,不知如何是好,她叹了口气,只得轻轻搂着芷儿,宽慰她道:“好妹妹,你太小,哪里懂什么是欢喜,什么又是不欢喜的?书上说,就算是真的喜欢,也不一定非要嫁给这个人,你得只盼他过得好,过得开心。”

文芷抬头,抽泣着说:“是吗?”文墨肯定地点点头:“等以后大了,你自就明白了。”

可是,其实她自己也不明白,到底什么才是喜欢。刚才那番话,许就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吧。

待文芷哭累了昏睡过去,文墨又去了外间,对守云交代:“以后不许再跟着二小姐胡闹,她若是又要闹着出去,或者有什么别的新花样,你就尽管来回我。否则,被老爷夫人知道了,可不就是像我现在说几句这么简单了。”守云喏喏应下,她这才回自己房去。

见文墨回来,荷香放下手中的活计,拿了个帖子出来:“小姐,秦家二夫人有喜了,请你过去呢。”

文墨心里有事,接过来草草看了一眼,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谁啊?”荷香连忙解释道:“就是孙家小姐啊。”

她这才恍然大悟,芳清姐姐有喜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自芳清去年十月成亲之后,文墨一直是无精打采,再加上芳清在秦家新做媳妇,总是有许多事情要学要忙,比不得未出阁的时候那么空,所以两人这大半年,居然就只碰上过一回。

于是两人又商量了到底送什么礼好,金锁太俗,诗文太雅,到底什么才好呢?

文墨瞟到桌上那个绣花香包,忽然有了主意,央道:“荷香,你手艺这样好,绣一个给芳清姐姐那未出世的孩儿,岂不是最好?对了对了,什么时候给我再做一个?原来的都不香了。”

荷香笑道:“小姐,你何不自己绣一个?”文墨点头,这个好,于是缠着荷香道:“那得拜我的好荷香为师了,求师傅多多指点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