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一怔,拇指在她唇边摩挲,悲戚道:“那你能怎么原谅我?”他顿了顿,郑重道:“许你为后,可好?”

文墨听了,反而冷笑:“我原本已与人定下终身,好好一段姻缘坏你手中,如今你夺他人~妻子,分明恬不知耻,我堂堂大周有如此恶人做皇帝,可笑至极,传了出去,只怕会沦为笑柄。”

这番话着实是火上浇油,长青好容易平复安静下的心,此刻又被生生撕裂开,而且她还亲自点了一把火,加了一把柴。

长青只要想到她与庞阙曾做过这样的事,他心里就格外难受,此时眼神倏尔一紧,再看着文墨憎恶自己的模样,心底只觉得畅快淋漓,他低下头,狠狠地又吻了下去。

这回变成彻彻底底地撕咬,从唇边辗转而下,留下一个个咬痕。

文墨今日在月牙白的襦裙外,罩了件浅黄对襟褙子,襟前缀有飘带,只轻轻系着,如今被长青一扯,便散落开来,露出里面雪白小衫,两人皆是一愣。

文墨怒极反笑:“原来皇上就是要这个?”她复挣扎了一下,又道:“朗朗乾坤,你今日如此逼我,他日,我定要将这苦楚,十倍百倍千倍地奉还于你,只求你不得好死!”

这番诅咒之言,让长青怔忪,他将头埋在她的脖颈之间,闻着少女的幽幽清香,双眼迷蒙,呼吸厚重,忍不住喟叹:“朕不逼你,朕要你的心甘情愿!”

“那你放开我,我要回府,”文墨又挣脱道,“此非君子所为,请皇上谨记今日所言。”

长青摇摇头:“我今日若放了,你便再也不理我了,我再去哪儿寻你?”

文墨抓狂:“那你到底是要如何?”

他将文墨衣衫拉好,又替她系上襟带,方对殿外高喝:“太医可来了?”外头有人应了声,说是郑院使在外头候着。

长青回过头,注视着文墨,一脸正色道:“朕今日指苍天以为誓,许你以后位,现虽不便,但,待明年孝完,朕便立即下旨,迎你进宫。”

这番话他说得情真意切,可落在文墨耳中,却吓得面色苍白,她忙解释道:“皇上,你不明白么,我许过人了,一女不嫁二夫!何况,我们文家小门小户,如何高攀的上?再言,我根本无意做什么皇后,你不如留给他人去?”

长青还是摇头:“一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根本还没嫁人,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朕怎么就娶不得了?二则嘛,睥睨天下间,若连你都配不上朕,那还有谁人可配,嗯,临夏?莫非…”

他挑眉,意味深长地问道:“你真想让朕去查当日那事,再治他个擅离职守之死罪?”

只这一句,只那一人,便是文墨死穴,她生无可恋,便想到了死,这个字。

那人竟似知道她的心思,又威吓道:“你若是寻死觅活,或者想找个尼姑庵了却残生,朕便立马要整个庞家,还有你们文家,几十条人命来陪葬。”

文墨瘫软在软榻之上,她愤愤道:“皇上金口玉言不再逼我,可刚刚哪一句,哪个字,不是将我逼上绝路?”

长青笑道:“朕只是不想在这床笫之间逼你。”

那笑容落在文墨眼中,越发狰狞可恶,就算将他这张脸全毁了,也泄不了心头之恨。

郑太医做了几十年太医院院使,经历三朝皇帝,从未见过哪一任皇帝有这么狼狈的,面上挂着五道泛红深疤,明显就是被人下了狠劲挠得。

他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转了个圈,暗觉好笑,这才上前给皇上诊治,谁知皇帝指指旁边那人,说先给她瞧瞧。

那姑娘背着身,一直耷拉着脑袋,看不到模样,她听了此话,只是吼道:“都滚开,让我回去。”

郑太医一愣,这姑娘脾气不小,他便止步,不敢上前了。

皇帝无奈地摆摆手:“算了,留下些止血祛疤的药吧。”

郑太医连忙翻出些药来,又关切道:“皇上,那您脸上?”

长青这才想到这事,待反应过来,咧咧嘴,果然是有些痛,他眉头紧拧:“过半个时辰再来,今日之事,院使知道该如何记?”

他眼神一扫,郑太医点点头,便退了下去。

长青拾起药瓶,又抬起文墨下颌,见那脸上,如死灰一样,没有生气,他心下一沉,放下皇帝的身段,轻轻替她抹着药,又缓缓道:“我知你今日必定是恨极了,从小到大,我母妃早逝,父皇不喜,只能跟着皇祖母,从不敢奢望什么,亦从不曾真正拥有过什么。”

“当我糊涂也好,清楚也罢,我只是,想和你永远在一起罢了,哪怕是斗嘴怄气都好,我不想到最后,这繁华世上,只留下我孤寂一人。”

文墨蹙眉,终长叹一声:“圣上,你这是何苦呢?还拖累我…”

长青轻笑,两道笑靥蕴着些满足之意:“谁让朕从心底里欢喜你呢?”

他的指尖轻轻滑过唇角,文墨一阵战栗,她苦笑道:“可是,圣上,民女并不喜欢你啊——”

长青手下一滞,他抬眼看着她的黑眸,里面正淌着所谓的伤戚,他牵起嘴角,微微一笑:“无妨,朕喜欢你就够了!”轻吟低语,宛如最卑微的哀歌。

文墨原先觉得,她认识了那么多身不由己之人,季堂,无忧,妙阳…她替他们心伤,难受。

可到如今才发现,其实,最身不由己的,竟是自己,这一切,如同一环紧扣一环,一步步将自己推入这个地步,然后被牢牢锁住,逃出无门。

这一日,她终究没出现在太皇太后的宴席之上,而皇帝不小心磕伤的消息亦在晚间时分,传遍了整个皇宫。

太皇太后忙不迭来到崇嘉殿,却在看到自己孙儿伤得模样时,忍俊不禁,只叹好笑,她的心里如明镜似的,一清二楚。

太皇太后宽慰了几句,正要离去之时,皇帝开口求道:“皇祖母,朕今日已许她为后,皇祖母可否应下?”

这个“她”,不用他说,太皇太后已是知道。

她屏退宫人,拍拍孙儿的肩,叹道:“她是不错,只是门户未免太低了些,皇帝真喜欢,立妃还可以。若是立后嘛,哀家瞧着,王太傅家最小的女儿不错,出身高贵,知书达理,又是个品行谦厚敦实之人,作为皇后,完全可以母仪天下。”

长青听闻此言,一撩衣摆,直直跪下,重重磕了个头:“皇祖母,朕只求此一件事,以后凡事都听你的。”

太皇太后将他扶起,嗔怪道:“哀家老了,这江山总是要交回给皇帝手上,皇帝与哀家都是为了大周,谈何听不听得。”

“不过,立后一事可大可小,那么多人盯着,就算哀家不拦你,还有底下那么多人呢!”

长青知她允了,起身咧嘴欢笑:“多谢皇祖母疼爱。”说着,又扶她坐下。

太皇太后亦是浅浅一笑:“这几个孙儿之中,只有皇帝与哀家最为亲近,哀家不疼皇帝,又去疼谁?不过,”她话锋一转,取笑道:“哀家瞧那丫头,对皇帝倒是不怎么上心,皇帝只怕有苦头吃了。”

长青伸手抚上脸上的伤口,赧笑,透出些红晕来。

且说文墨回了府,就将自己关进房里,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再看着唇上的那道疤痕,无力与羞耻并生,她想起往日种种,心中愈发的凉,自己还有何面目去见季堂?

她没想到,最先违背两人盟誓的,竟是自己!

文墨倒在床上,只恨不得昏死过去了事。

可恨啊!

第 41 章

深夜,皇宫北侧的芳礼门正要下钥,一鬼魅黑色人影持金令而入,侍卫们见怪不怪,盘问几句便放他进了皇宫。

这人从掖庭宫穿过,行至崇嘉殿,就见平公公在院子正门处候着了。小平子引他进了殿,方退出来,又随手关上明间正门。

天上一轮弯月,此时斜斜挂在槐树梢上,小平子抬头望了望,不禁叹气,皇帝要女人,哪儿还没有了?只要他一个眼神,宫里宫外那么多女人,多少想要爬上龙床的,又何必眼巴巴地,整日里光盯着那不开窍的榆木疙瘩?

别的不提,单说她伤了龙体,这罪名可就大了去了!

那位文家小姐,将皇帝挠得一连半个多月上不得早朝,现在脸上还留下几道极浅痕迹。还有,皇帝的腿上,可是青紫淤血了好大一块,也不过是只让他去太医院胡乱找些跌打药酒,涂了了事!

拂尘一扫,小平子长叹,也就咱们皇帝心善,不与这女人计较罢了。他有些替皇上不值,这样辛苦,究竟算个什么事?

他摇摇头,不甚明了。

暮春时分,夜里已逐渐热了起来,长青身子虽单薄,但素来是最为怕热的。他今日仅在中衣外头罩了件暗黑丝绢薄衫,烛光映照下,还流动着些华美溢彩。此刻,他端坐案前,手上握着的,正是刚刚那人呈上的密函。

长青略略看完,问道:“她今日还是未出房门?”

底下那人一身夜行衣,俯身拜道:“是了,一连二十多日,小姐未踏出门来,奴才平日只在前院扫水,不曾得见。”

“那她吃得可好?”长青关切道。

“回皇上,听厨娘的意思,是未用多少。”那人照实答了。

长青蹙眉,摆手道:“退下吧,明日再来。”案前那人应了一声,低身退下,他正是文家的那个暗桩,一连多日,皇帝皆召他午夜进宫,只是为了问文墨消息。

长青虽以两家人命相威胁,可他知文墨性子刚烈,所以,他生怕那人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其实,长青最担心的,不是她会寻死觅活,而是她有可能不声不响地毁了自己,无论以什么方式,只是不想让自己得逞。

他单手托着腮,复又看向密函,上头不过寥寥几句,语焉不详,长青心下有些着急与担忧,这么多天了,文墨到底会如何?

再召她入宫么?

长青摇头,文墨必然是不肯来见他的,若是自己强迫,又只能徒惹她憎恶,他忍不住叹出了声来,这男女情爱竟比国家之事,还难以决断,他挠挠头,不知该如何才好!

这些日子,文墨确实如长青所虑,她憋着一股劲地,将所有事捋了一遍,反反复复思来想去,终于想通了,她会造这样的孽,会又这样的恶果,全都赖在自己那张惹祸的嘴上。

如果当初,自己不和皇帝逞强置气,那他怎么会看见自己,又怎么会无端端地看上自己?

可这样想明白了,偏偏又无济于事,文墨现在只想找到个解决之法,趁皇帝还在大孝期间,让自己从这个结中抽身。

将自己毒哑,毁容,还是,去找季堂?

这个念头甫一从心尖冒出个头来,就被文墨狠狠掐灭了。去年生期那回,若不是自己那封信,怎么会让季堂冒罪从金州赶过来,只为见她一面?

想到此,文墨心中一疼,悔意渐盛,如果不是自己,根本不会连累到他,更不会被那皇帝抓到把柄,以此相要挟。

如今季堂一家皆在京城,可谓是就捏在皇帝手里,他家血脉本就不多,而自己又亲口说过,要护他周全,这回,怎可让他再以身犯险?

文墨打了个寒战,她只感到绝望丛生,皇帝握着得势力到底有多大,她不得而知,但是,这天下都是他的,她凭什么跟他斗?

这个认知,让她刚有起色的心,又给灭了下去,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暗,没有出路。

文墨将自己闷在房中,也不出后院,一连躺了好些日子。

潘氏急得团团转,女儿这不对劲的模样,只在那人刚出事时,出现过一回,可她也撑了过去,如今,什么大事都没有,又到底是怎么了?

潘氏担心墨丫头身边几个年轻丫鬟不得力,便又遣了身边两个妈妈过来,一道伺候着。

这日午间,文墨吃了些东西,便又觉得春困,懒洋洋地歪在床上,眼皮直打架。荷香知她怕冷,又备下个手炉,待将被角掖好,方轻轻带上门。

门外,夫人房里的两个妈妈和院里几个小丫头,正坐在廊下纳着鞋底,闲聊天,荷香拿着绷子亦凑了过去。

正说到周妈妈儿子的婚事,众人吵着说要去讨杯喜酒来喝,熟料周妈妈一脸嫌弃,啐道:“别提那不守妇道的小妖精了,整日里就知道和其他男人勾三搭四,名声坏透了!我家虽没几个家当,但也容不得这样不要脸面的女人进门!”

众人听了,纷纷觉得不耻,有人疑道:“那这婚事怎的办?”

周妈妈冷哼道:“已找媒婆退了去,那小狐狸精整日在我家门口一哭二闹地,不过是让人看了笑话去…”众人啧啧摇头。

荷香嘘了一声,指指房内,这才没人说话了。

饶是如此,文墨还是听到这番议论,她躺在床上,无声地弯起嘴角,一扫多日的阴霾,难得笑颜明媚。

大周女子极重名节清誉,若是一女子名声不好听,那就算她长得再美,腹内再有才气,也是无人问津,遭人唾弃嫌恶。连普通市井百姓婚姻嫁娶都如此,何况威严的皇家?

反正季堂碍于种种不能娶她,她亦早就不准备嫁人,名声于她而言,又算得了什么?不如背水一搏,直接用这堵上皇帝的嘴,他作为一国之君,总该顾些皇家颜面吧。

文墨思及此处,恨不得拍手叫绝,真可谓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这简直就是将她逼上绝路之后,上天送来的一道锦囊妙计。

可是,现在不比金州,平日里,没有其他理由,娘亲根本不会准许她出门,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到底该如何才能达成心意,败坏自己清誉呢?

文墨暗自凝想,一时还是愁眉不展。

正当她一筹莫展之际,文府门房收到张请帖,下帖之人是凌相长女凌叶眉,请的,自然是文墨。

叶眉?叶眉!

文墨轻念几遍帖中之人名,终于记起,这位凌叶眉,不正是那日在崇嘉殿遇上的绝色女子么?当时,她与皇帝一副伉俪情深的模样,莫非,是她得知了自己与皇帝那污糟事,来找自己算账了?

思及此处,那日与长青纠缠的情景又浮现在脑海之中,文墨咬牙切齿,愈发愤愤然,她拍案暗骂一声混蛋。

不过,她眼睛提溜一转,又笑了,这张帖子,岂不是正好给了个出府的借口,说不定,还能达成自个儿那不可告人的目的来?

凌仕诚这些年圣眷日隆,先帝在时就封了定国公,如今凌府府邸是由当今圣上钦赐,坐落在靠近皇城的光德街上。

文家小轿到了之后,经侧门由下人领着入府,入眼即是假山层峦叠嶂,小桥流水不断,端地是精致气派。

她到了后院之中,见已有不少人正围坐一起,再一细瞧面孔,皆是些不熟的,步子不由一缓。

凌叶眉见着文墨,忙起身相迎,两人虚虚见了礼,叶眉便挽着她胳膊,进了堂内,一一介绍。

有什么尚书之孙,又有御史之女,总而言之,都是些官居高位家的小姐,他们一早便知文家不过是个三品府尹,又从外地而来,再见此人姿色平平,心中已有些应付之意,那面上就不大好看了。

待轮到王太傅之女瑶华时,她朝文墨点头微笑,又伸手拉她一并坐下。

文墨心下一暖,见此人眉眼大气,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纯善气度,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她亦微笑回应,这才坐定。

下人看了盏茶,文墨便听凌叶眉问询道:“前些天太皇太后设宴,那日妹妹没来,听闻是身子不大好,现今如何了?”

文墨明白过来她说的是哪一日,耳根子就红了,她赧然应道:“好些了,多谢凌小姐记挂。”

叶眉掩面而笑,越发明艳照人:“客气什么,我都称你妹妹了,何来你还只生疏地唤我小姐?”说着,又噗嗤一笑,“不过,只要妹妹别再叫我什么娘娘就行,叶眉可担当不起。”

这话说得在座几人连连好奇,遂问是何事,叶眉脸色绯红,忙推脱不迭,他们只好来缠文墨。文墨已知那人是何打算,便将那日皇帝和凌叶眉独处之事,浓墨重彩地详细说来。

那些小姐们听了,各个都艳羡万分,有些更是直接就道:“凌姐姐,早知你与皇帝亲厚,不料竟到此地步了,真是…”话里话外酸溜异常。

文墨挑眉,正要长舒一口气,只听一旁瑶华关切问道:“不知墨妹妹那日去皇宫所谓何事?”只这一句话,众人又反应过来,忙附和道:“对啊,皇帝为何要单独召你?”

文墨眸光闪了闪,憨憨笑道:“为了去年西姜太子求娶妙阳公主一事。”见众人不信,她又续道:“当年妙阳公主前去西姜途中,我正好陪着,所以皇帝召我问些当年之事。”

小姐们点点头,又有一人顺着问道:“听闻你是从平丘来的?”

文墨想了想,这人正是礼部尚书的孙女,似乎是叫万佳燕的,她浅浅一笑:“是了,我在平丘金州待了五年多。”

众人哗然,有说金州苦寒,有说那儿穷山恶水,还有人讶异:“那墨妹妹,你在那种地方都做些什么呀?”正是一脸嫌弃的模样。

这话问得正中文墨心思,她忙装出个得意的模样,介绍道:“平日里除跟着牧秋先生上课外,还经常扮作男装,出府玩耍,我们金州的好地方可不少呢!”

众人当下鄙夷,那位万佳燕更是哼道:“那你岂不是经常抛头露面?”

文墨哎呀一声,赶紧以团扇掩面,似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一般,她面上讪讪一笑,就没了下文,只剩心中暗乐。

瑶华有心替她解围,问道:“墨妹妹,那你在金州可识得安国公庞阙?”

这个名字突然袭来,文墨有些猝然不防,她脸色一怔,才艰难点头道:“识得,国公乃朝之栋梁,文墨仰慕已久。”

瑶华叹道:“国公曾与家姐定过亲,听闻感情甚笃,只是家姐福薄,去得早,可惜国公一片深情,为了家姐,至今未娶,实在称得上个有情有义的好男儿。”

大家听了,皆啧啧称奇,唯独文墨心里不是滋味,不过再一想,是了,他从来都是这样重情义之人,也正因如此,才受这个所苦。

众人见文墨耷拉下脸来,还道是刚才说她抛头露面一事,心中皆窃喜。

品完几盏茶,凌叶眉便邀诸人进园子相游。

凌府园子极大,亭台楼阁皆临着一汪极大的水榭而建,水榭中央是座亭子,四周围着轻纱帐。亭子与岸边由一条木桥相连,众人沿桥而去,到了亭中,才发现已有几位男子在,正是凌相长子凌叶安相邀的青年才俊们,此时正在凭栏斗诗。

两厢人相遇,正是格外尴尬,这边的,都是些未出阁的深闺小姐,何时大喇喇地见到如此多男子,皆面红耳赤,急急往回退去。

木桥本就窄,人一着急慌忙,便显得拥挤了许多,挤来挤去,木桥摇晃之间,便见一人站立不稳,翻身掉入水榭之中。

瑶华大惊:“墨妹妹!”

掉入水中的,正是文墨,她本身就不会游水,此刻只能上下扑棱,身子随着水波上下浮沉,眼看着就要没入水面。

亭中有一人脱下外衫,猛地一扎跃入水中,拼命朝她划了过去,众人一颗心提在嗓子口只看着,都忘了动作。

那人游至文墨身边,便一手搂住她脖颈,一手往岸边游去,诸人这才反应过来,又往岸边疾走。

待众人到了边上,就见那人带着文墨游至浅水处,他直起身,双手抱起文墨,慢慢走了上岸。

两人浑身湿透,男子只着了雪白中衣,而文墨的那件水绿襦裙湿漉漉的,此刻正紧裹着身子,很是狼狈与不看。二人抱在一起,这画面着实有些迤逦,有些小姐已经偏过头去,不好再看。

凌叶安忙上前,问道:“尘非兄,如何?”

第 42 章

尘非这二字甫一唤出口,在场女子皆一愣,有些胆大的,更是藉由团扇,偷偷抬眼看去,暗自上下打量,再见文墨昏在他怀中,只觉得这女人是幸运又可恶,内心隐隐嫉妒起来。

那人蹚着水上来,听到问话,朗声应道:“尚好,叶安兄莫担心。”说罢,便将手中托着的昏迷之人,放到水榭旁的一块平整顽石上,他这才方舒了口气。

众人围上前,有些绢子握住手中绞了几回,终不敢递予他。

正是日头大好之时,可现在浑身上下湿个通透,谢尘非的头发原本束在缎带之中,如今也挂下来一缕,滴着水,被风一吹,他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凌叶安将他之前脱在亭中的外袍递了过来,谢尘非接过,又扭头看了眼顽石上那人,想了想,终将袍子盖到文墨身上。

一时间,凌府忙做一堆,有去拿干净帕子的,有去煮姜汤的。

溺在池中的感觉并不好受,周围铺天盖地的都是水,有一瞬间,文墨已经是喘不上气了,几乎昏死过去,迷糊间似乎有人将她托出水面,才觉得顺过一口气来。

她恍恍惚惚间,又猛地咳了几声,呛出几口水来,意识这才清醒过来。

察觉自己身后挨着个冰凉之所在,额顶上光影斑驳耀眼,文墨故只能半眯着眼,打量四周,见有一堆人脸凑在跟前,熟悉的,陌生的,个个无不是着急焦虑的模样,不知真情还是假意。

她目光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个浑身尽湿的男子身上,文墨料想正是先前救了自己之人,她半撑起身子,颔首道:“多谢公子搭救之恩。”

身子一动,盖在她肩头的袍子便顺势滑落,她低下头,只见自己那件水绿襦裙,沁了水,成了深深墨绿色,此时正贴合在身上,实在是狼狈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