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双手将袍子往上提了提,拢在身边,再抬眼看眼前这仅着中衣的男人,正被冻得瑟瑟发抖,一怔之下,她微微浅笑:“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子今后必当涌泉相报。”

谢尘非本就是个豪爽之人,他一挥手道:“小姐客气,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举手之劳罢了,无需记挂。”

围观诸人见他二人正旁若无人地你来我往,此时,打量的眼神也就带上些其他意味。

这女子大庭广众之下,衣衫不整,不去避嫌不说,还与男人勾勾搭搭…转念一想,只怕是好容易见到个好的,现今又有了肌肤之亲,正好藉此机会缠上谢尘非!

思虑到此,那些本就看文墨不悦之人,便越发觉得此人毫无规矩可言,颜面尽失不说,连女子最宝贵的名节都快没了。万佳燕与相熟几个,互相递了个眼色,心中对文墨更是嗤之以鼻。

文墨也不理这些人讥讽的神情,抬头只望向凌叶眉,央道:“劳烦凌小姐将我丫鬟唤来。”

凌叶眉柔声宽慰道:“已着人去唤了,墨妹妹稍等。”

候在偏院的荷香听闻小姐落水的消息,此时急吼吼地赶了过来,见小姐歪坐在石头上,头发凌乱,面色苍白,唇角青紫,整个人似个能拧出水的模样来。

她不由地加快步伐,小跑上前,双手扶起文墨,问道:“小姐,怎么样?”声音中带了些哭腔。

“没事,死不了,扶我起来,咱们速速回府去。”荷香听了这话,眼泪就真的掉了下来。

听文墨现在匆匆提及回府之事,沈佳燕众人心中一乐,惺惺作态,岂不晚了?反正她这脸,是真的丢尽了!

凌家仆人早捧着帕子端着姜汤,伺候在旁,瑶华劝道:“墨妹妹喝了这碗姜茶祛祛寒,身子湿着,一路回去只怕不好受。”

叶眉也正好劝道:“是了,不如在府上换件干净衣裳再走亦不迟?”

文墨咬咬牙,撑着荷香的手站起来,她手里还攥着件外袍,递回给谢尘非,又欠身问道:“公子,不知高姓大名,他日定当登门重谢。”

谢尘非倒也坦坦荡荡,一派光明磊落,直接抱拳道:“在下谢尘非。”

文墨点头,主仆二人由凌叶眉相送,出了这凌府,留下诸人面面相觑,心思各异。

文墨坐回软轿之上,才惊觉已是冷得牙关直打颤,方埋怨自己只顾逞强,又给自己找苦头吃罢了!看不惯那些人,何苦要和自己身子置气?

这样想着,她又觉得冷了些,这时,荷香掀开轿帘,递上来两个暖炉和一条干净锦料帕子,道:“凌小姐着人送得,我就做主替小姐收下了,省得小姐拉不下脸来。”

文墨一并接过来,夸道:“还是荷香贴心,知道我脸皮最薄。”

一路颠颠晃晃,文墨有了这热乎乎的暖炉,倒也不觉得那么难受了,她捂在怀中,两股热意传遍全身,这才慢慢静下心来,好好地将今日之事过了一遍。

一张张脸,一句句话,来回在她脑中切换,可未过片刻,她就觉得累,默默哀叹,这祁州果然不是金州可比的,皇城底下随便哪个人,要不权势滔天,要不腰缠万贯,岂是自己随便就惹得起的?

不过,爱嚼舌头的本事,祁州应该也不会比金州差才对吧!

文墨想到此处,不由得唇角满意勾起,一直紧蹙的两道新月弯眉,难得舒展,而无声笑靥在脸上绽放,绚烂如花。

她阖上眼睑,长长一叹,这些天苦苦纠缠自己的那道心结,还有今日出府要达成的意图,不管怎样,不管是通过何种手段,总而言之,她应该算是成了。

只是,不知这戏效果如何?

文墨回了府,径自去后院,她遣荷香去和潘氏交代今日之事,又特地提了那位恩公名字。

潘氏听了荷香所言,一时间,脸上神情变了几变,先是女儿落水时的惊慌失措,又是被陌生男子所救的五味杂陈,到了最后,都不知该如何才好。

潘氏到后院时,文墨还泡在木桶中。

热水包裹荡漾之下,身上寒气散了不少,她只觉地通体舒畅,不想再动,一袭乌发散下,落在肩后,此时亦随着水纹轻轻柔柔地浮动,像是知晓她平静的内心一般。

见母亲来了,文墨趴到桶边,问道:“母亲可都知道了?”

潘氏坐到一旁,面有难色,她张口道:“墨儿,你…”可要说的话到了嘴边,又不知该怎么说,只好幽幽叹了一声,垮下脸来。

文墨咧嘴笑道:“母亲可是担忧女儿清誉受损一事?”潘氏听她这话问到了自己心坎里,不由点点头。

文墨见状,连忙续道:“女儿早就言明此生不愿嫁人,母亲不用介怀。何况,如今这样个局面,对女儿而言,未必是个坏事。”她一想到那个喜怒无常高高在上的皇帝,心中便憎恶万分。

这话在潘氏听来,又是一惊:“莫说胡话,你一生不嫁,谁来照顾你?又能做什么去?别再说什么做姑子去了,可好?娘亲听了可是心酸。”潘氏用丝绢拭了拭泪。

“母亲,你知我性子的,青灯苦佛我最为不喜,怎么可能真去?女儿想过了,我身无长物,唯有跟着归之先生习了几年书,还算懂些诗文,日后,还可以设帐开馆,不是?或者,墨儿还能跟着三殿下,写书挣些润笔金!”

她面露得意之色,忙向母亲举荐自己那书,潘氏轻点她额头,说自己早就知了,两人笑了一会,潘氏复又叹道:“你个女儿身,怎么可能抛头露面呢?于理,终究不合!”

文墨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眨眼答道:“母亲,女儿自西姜一行,真心觉得这世间天高地广,而自己往常不过被困一番狭小之间,眼界低浅不说,亦没得什么意思可言。若我孤身一人,还可四处看看,不是?”

回忆起那些天地辽阔之景,文墨只觉心境辽阔,脸上便露出了向往之色。

潘氏见她如此,叩叩她的脑门,嗔怪道:“自小胡说八道惯了,小心哪日一语成谶!”她一脸宠溺,心中却仍是止不住的担忧。

这日发生在凌相爷府上的一场虚惊,不胫而走,没过多久,便在那些高门大户的闺阁之间,流传开来。

众人皆道祁州府尹家那个无知丫头,自小就爱抛头露面,又当众与男子搂搂抱抱,眉来眼去,最过分的,她竟然妄图勾搭谢尘非。

谢尘非,到底是谁?

他乃景佑元年那届的探花,如今在翰林院里做侍读学士,人品样貌学识是样样拔尖,至今尚未婚配,正是诸位待字闺中小姐们的夫婿考虑人选之一。

如今,这谢尘非的名字,和个名不见经传的粗鄙丫头给连在一起,那帮人自然恨得咬牙切齿,说得越发难听了些,只等着看文墨笑话。

这些话,通过衙役之口,传回文远如耳时,他便怒不可遏,此事闹得街头巷尾人尽皆知,而女儿名节又尽毁了,若不是潘氏早就跟他提过当日之事,知晓前因后果,他怎忍得下这怒火?

平日里,文远如也就在府里唉声叹气,在人前,还得强撑做个无事的模样,只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罢了。一时之间,那些同僚在文远如面前倒占不到什么便宜。

到荀假的日子,文府特意备下许多好礼,文远如领着文笔,亲自登门去了谢府拜谢。

谢府是个不大的二进院子,却布置地错落有致,文家几人过了影照,就见到匆忙出来的谢尘非,几人拱手作揖,又一齐进了前厅。

文远如直接道明此次来意,便命人抬上礼来。谢尘非错愕,他摆手,只道是举手之劳,文大人不比如此大费周章。远如又说了几句话,方让他收了下来。

谢尘非这才问询道:“不知小姐如何?”他近日亦听闻了些闲言碎语,又恐波及文墨清誉。

文远如听了这话,稍显尴尬,他今日来其实还有个想法,就是探一探此人口风,若是他对墨丫头有男女间的心意,那便是最好不过。只是,刚才他这句话,虽是有关切之意,但也仅止于萍水相逢罢了,若硬要将二人凑做堆,只怕这谢尘非不肯。

当下,文远如笑笑,不便说其他的,只道女儿还好,已记下他的恩情,永不敢忘之类的话。

回府路上,文远如还是愁眉不展,文笔见了,忙开解父亲:“妹妹聪明伶俐,这事过后,便淡忘了…”

话虽如此,但他心也戚戚焉,都不敢提自己为了妹妹一事,跟多少好事之徒打过架了去。

文远如摇摇头,此地不比金州,金州那回,有庞阙替墨儿挡下风言风语,还博了些好名声回来。这回无缘无故的,那谢尘非又对墨儿无意,眼见女儿适值婚龄,怎可能众人说忘,就忘得了的呢?

想到庞阙此人,文远如又感慨,此人对墨儿倒是真心的,否则姿态怎会如此低?只是世事作弄罢了,也只能是落花流水而去了。

只怕女儿想嫁个好人家,就会更难了些,文远如这样想着,摇摇头,更加闷闷不乐了。

第 43 章

“潇湘水轻风波起,天祁云深人言顾”,这两句,乃是李牧秋听闻徒弟出事后,来文府探望时所作,赠给了当事之人,文墨也不嫌弃,欢天喜地的直接给挂在了房内。

这坦然之举,让牧秋对她又刮目相看了一分,文墨趁机央道:“归之先生,若是以后徒弟无处可去,跟着先生设帐开馆,可好?先生总是信得过徒儿的学问吧。”

李牧秋微一沉吟,缓缓念出首诗,文墨刚听到第一句,便知这回真要羞愤撞墙去了。

“读书北窗下,蝉鸣声悠扬。随风吹落耳,却是千字文。”不待念完,牧秋哈哈大笑:“我这个好徒儿,只怕是会误人子弟的。”

文墨知归之先生如此玩笑,便是答应下来,不禁欣喜,又看先生笑颜爽朗,忽然怔忪,这笑比之原先浓郁热烈,再不复清减之姿。她虽好奇其中缘由,但未多问,只跟着咧嘴笑出了声。

师徒二人,当窗而立,看外面柳絮绵绵,伴风轻扬。

白色绒花,随心漫天飞舞,亦肆意飘然而落,这一枚枚,虽杂乱无章,但在文墨眼中,却宛如砰砰作响的鼓乐,汇成最为惊心动魄的一场生命欢歌,和到心中,交相共鸣。

她的笑靥越发璀璨夺目,文墨此刻只觉得畅快淋漓,今生,怕是再无这样率性而为的快意之事,而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也是她对那皇帝最直白的反抗。

事中之人谈笑风生,而事外之人,也皆是一幅坐等后续好戏的模样。有人道那谢尘非谦谦君子,必会向文府提亲,以此保住文墨名节,也有人言那文府丫头自己不知脸面,如今哪儿还好意思见人,说不定一死了之以保清白云云。

一时议论不止,流言四散,人言罔顾,甚嚣尘上。

此事,已从最初文墨落水谢尘非相救,变成了文墨故意扑倒谢尘非等诸多版本,还说得有鼻子有眼,就像是诸人亲眼见着似地。

此上零零总总,所有起承转合,通过大周帝国的暗卫,一桩桩递进宫里,呈到当今皇帝面前。

长青最初看到文墨落水,心中只是担忧她的身子,郑院使之前判她身子虚寒,体内多有阻滞,如今若再浸冰水,怎么受得住?

他急忙就要宣太医去文府,可刚张开口唤小平子进殿,长青内心深处那道最敏锐的直觉,便提醒着所有的不对劲,他的目光落在谢尘非三字上,眉头微微蹙起,周身气息收敛,而心头亦随之涌起一阵不详。

以文墨的烈脾气,怎么可能在吃了苦头之后,一直缄默,轻易就范,否则,那还是她么?

长青思忖,这落水之事,就算不是她亲自谋划,亦有她推波助澜的份,想到这儿,他心中无力与挫败丛生,就像一腔情意付诸于春水,真真是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长青勉强牵起一丝笑来。

小平子候在御前,这崇嘉殿内静到极致,他连呼吸之声都不敢出,放得极浅,怕惊扰到皇帝。只见皇帝扶额,微蹙的眉头放缓,唇角轻启终叹出声来,脸色变了好几回,最后落在个苦笑上。

从小平子这儿望过去,皇帝那瘦削的半张侧脸,落在昏暗的灯光后头,竟有了些落寞之意。

待那些流言在京城盛起时,长青反倒不怎么生气了。

一字一句,对他而言,满是嘲笑讥讽,长青都能臆想得出,如果文墨此刻站在他面前,会笑得何等得意。

皇帝三年大孝期间,必须避谈男女之事以示哀思,并且,绝不能破戒,不然,有悖圣德,授人以柄。

而文墨要做得,正是在此期间,不惜一切地毁掉自己,毁掉作为女子的名节,待到明年,过了孝期,就算皇帝仍还有心,也无力面对群臣和宫内的重重阻力,他们怎么可能会让个失了名节之人,担任母仪天下的皇后?

她这是在逼他违誓呢!

长青心里一阵朕的痛,最后只剩下无声苦笑,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也就这个女人想得出,亦敢做得到,真是狠心啊!

这些都是文墨的挑衅,她挑衅地,正是皇帝要顾及的脸面,这一耳光打得,才真疼呢!长青切齿痛恨,郁郁然捻起颗梅子,以此泄愤。

此件满城风雨之事,随几道宫中旨意,渐渐消下去了些动静。

西南道上几省,今年初未见到丁点的雨势,一连干涸数月,再加上水利常年失修,蓄水不足,且不说地里作物长不了,就连人畜饮水都困难许多。

那帮子地方官只知道欺瞒上头,到今时,快要发瘟疫了,几省才联合起来写了道奏章,回京递给凌相,凌仕诚不敢耽搁,连夜进宫请旨。

据闻皇帝大怒,将折子直接摔到凌相跟前,指着他,破口大骂。

这几日,皇帝为了此事,连下几道圣旨,其中一则,便是调翰林院侍读学士谢尘非,任工部屯田清吏司郎中,并水利清吏司郎中几人,速速前去西南疏导灾祸,并彻查本因。

灾情严重,人命关天,众人不敢耽搁,接下旨后,稍作收拾,便出城而去。

关于谢尘非的这则旨意,可谓是来得及时,也来得诡异。

荷香转述时,一脸轻松,阿弥陀佛,小姐总算是可以喘口气了。可文墨听完,却是疑云尽现,暗道,这皇帝莫非猜透了自己心思,所以才故意将那谢尘非调出了京,以避风头?不然,怎么会如此凑巧?

不过,谢尘非堂堂一个探花郎,心中必是才略万千,而自己与他见过一面,亦感觉此人性子光明磊落,行事坦坦荡荡,若他这次得皇帝器重,必然会彻查此事,务求办好差事,那对皇帝而言,也算是一件好事。

文墨这样想着,倒也不敢胡乱武断结论了。

再而一想,她求得已差不多了,目前这样一个局面,文墨还算满意,倒也不在乎这人是在祁州,还是不在了。

至少,没人会再来烦她婚姻一事,人人避之不及,谁会傻到对她来苦苦纠缠?文墨念及此,不由得眉开眼笑。

那谢尘非出京当日,文远如之母便再也坐不住了,老太太拄着拐杖,亲自到了儿子府上,身后跟着文墨大伯妻妾二伯妻妾和小姑姑。

众女眷到了花厅坐下,潘氏和几个孩儿见了礼,在一旁陪着。

老太太一脸阴晦,也不说话,一双利眼,只上下来回打量孙女儿。文墨被看得浑身发毛,她身子抖了几抖,只觉得冷风阵阵,乌云压境。

过了半响,老太太收回目光,呷口茶,终于问道:“谢家那小子怎么说,可愿娶墨丫头过门,平息此事?”

这话惊得文墨一口茶差点要喷出来,潘氏一怔之下,应道:“之恒去过谢家,话里话外,那小子对墨儿无意,咱们也就不便再说什么了。”

老太太哼了一声,极度不满:“墨丫头岂不是白白吃亏了去?那小子得了便宜,还想卖乖,置身事外?”

“祖母,他救了我一命…”文墨正欲嗫嚅辩白,不料老太太以拐筑地,喝了声混账,中气十足,众人战战兢兢,便都不再敢言语。

老太太缓了口气,但眼神还是犀利地一一扫过众人:“墨丫头十六可不小了,莫不是,真要变成个没人娶的老姑娘?既然那谢家小子不肯,你们这些做长辈的,也得给孩子们留心着点。还有,自家里的姑娘,自己个儿得看好了,省得再做出些有辱门楣之事。”

座下齐齐应了,文墨正要为自己和母亲辩解,潘氏忙朝她递了个眼神过来,生怕女儿那套惊世骇俗之论,吓到诸位女眷,或再将老太太气着了。

看着这一切,文墨隐隐有种事情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看来,还是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之后那日,文墨大伯家的二房,还真就上门了,一副喜上眉梢的模样,与潘氏在房里嘀嘀咕咕。

文墨见了,心下一凛,暗叫坏了,她派了个小丫鬟候在潘氏院里,让不管见着或听着任何动静,都要记下来告诉她。

那小丫鬟也伶俐,等客人走了,就赶紧回来小姐跟前,将所知全都倒了出来。

两人正在次间里说话,就听下人说夫人来了。

文墨忙闪到明间,忙挽着她胳膊坐下,撒娇道:“娘,今天…”她故意欲言又止,潘氏轻笑:“你院里那位,还只当我没看见么?”

文墨挠挠头,赧笑:“那娘是如何回得?”

潘氏冷笑道:“只当你没了名声,好欺负,今日她说的那几个,要不就是给糟老头子去填房,要不就是些无赖破落之徒,也忒瞧不起我们府上了些,我给打发回去了。”

文墨在一旁拍手叫好,只觉得狠狠出了口恶气,潘氏虽笑,但心下却是止不住的担忧,亲戚之间尚如此,那旁人呢,莫非以后真要叫女儿嫁给这些人?

当日,文远如回府,潘氏便跟他提了这回,文远如怒气愤愤,恨不得上门去找大哥论理,夫妻二人商量整晚,依然束手无策。

翌日,文府还在用朝食,就来了个宫中的小黄门,说是太皇太后跟前的,请大小姐入宫。文氏夫妇默契对视一眼,似乎看见一线转机,最起码,还有这最尊贵之人,愿意帮衬提携女儿一把。

文墨嗤之以鼻,这该死的皇帝,又拿他祖母当借口,还当她好摆布?她心底万分个不乐意,便回道:“这位公公,文墨今日身子不大好,能否…”

小黄门笑了笑:“过些日子,正是太皇太后寿诞,今日请了京中诸位小姐进宫,提前贺上一回,也算是与民同乐的好意,若小姐借故推辞,只怕不合适。”

文墨哑然,只好胡乱换了件衣裳,灰溜溜地进宫去。

进宫后,一路畅然,前头的小黄门,将她径直领至皇城北侧一座雅斋里。

宫门前站着个样貌端正的姑姑,自称玉雯,由她继续领着文墨往里。过了前殿,经游廊,至后殿正前方,文墨抬头,殿前上书“雅韵斋”三字。

那位玉雯姑姑推开殿前风门,进去通传,文墨暂先立在院中,这院子宽敞幽静,她忍不住四下环顾。

斋殿以绿琉璃瓦做顶,端地是贵气逼人,而这正殿明间开门,其余为寿纹步步锦支摘窗,再看殿前东西两侧,是两株古柏高耸,树下又分别安置了一对铜梅花鹿和铜仙鹤。

文墨走近廊下,抬头就能望见檐下绘的彩画,白鹤起舞,仙云缭绕,如在仙境一般,她一时就给看呆了,不住感慨,果然称得上雅韵二字。

正这时,玉雯闪身出来,说是太皇太后有请,文墨欠身谢过,跟着她进了这座正殿。殿内由花梨木雕纹落地罩分隔成若干小间,文墨跟在玉雯身后,进了东次间。

当终于见着太皇太后懒坐的侧影时,文墨一直紧攥的心才松懈下来,她暗暗舒怀,又不免十分庆幸,这回终于没得乱七八糟的人,将自己领去皇帝跟前。

眼不见心不烦,否则,她难道又要再给皇帝一巴掌?

第 44 章

这东次室墙壁以玉嵌,正中间匾额书“安谧”二字,额下安置一张锦缎软榻,太皇太后正靠在个方枕上,闭目养神,一名宫女斜跪在榻边,轻轻替她捶捏双腿。

文墨上前跪安,口中称拜,可她身子低低俯下许久,却仍迟迟未听到上头那人的声音,心下不觉奇怪,又不是头一回见面,何来给自己个下马威?

她转念一想,难不成,是为了给皇上出气?

太皇太后阖着眼,听着塌下衣服窸窣的动静,便想到了那夜之事,一时百感交集。

那日深夜,凌仕诚出宫后,长青便在崇嘉殿内大发雷霆,到最后没办法,皇帝身边的人只好请太皇太后亲自过去安抚。

皇帝披头散发,一件单衫轻轻挂在身上,面上怒气难忍,毫无仪容可言,见皇祖母来了,咬牙切齿第一句话,就是此人必须除。

可,说要除他,哪儿就能除得了的?

大周文臣占了大半壁江山,先帝在时,曾彻底打压下庞盛同一派,致其一蹶不振,但也因此扶植起了凌派。

如今官员入仕,以拜入徐之奎、凌仕诚二人门下最多,使得朝中关系盘根错节,暗流涌动,党羽之争时发。

这回出事的几个西南省布政使,就是凌相门生,要不,怎么出了事,他们就先想到给凌仕诚通消息呢?

祖孙俩心里都清楚,若要除他,那必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怕大周朝廷都要震荡上好一阵子。

待皇帝平静些,二人开始商议疏灾人选,长青沉思片刻,说了几个人名。

太皇太后一听,大部分还是凌仕诚的人,她略有疑惑:“此事正是打压凌派的一个好借口,如斯只怕不妥。”

长青笑了笑,只道了八个字:“将欲取之,必先与之。”

她细想想转过弯来,不禁好笑:“那谢尘非呢?皇上莫不是公器私用,公报私仇?”

长青微一抿唇,两颊笑靥便十分明显:“一半一半,此人颇有些才略,他未拜入任何门下,但偏偏又与凌叶安交好,其实,此事派他去,最为合适,另外么——”

他挠头赧笑:“自然是让他出去避避风头,还有,皇祖母能否示下皇恩浩荡?您知道的,朕不大方便。”

太皇太后一听就知道皇帝在说谁,不由啧啧摇头,她算听明白了,他前面说那么多,绕来绕去,最后这句,才是他的关键。

其实,关于文谢二人的流言,她亦有所耳闻,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到这把年纪,已没什么兴趣深究。只是,作为皇家真正的掌权人,怎么可能还由得皇帝自己胡闹,尤其还是将来要母仪天下的那个位子?

只怕文家丫头最后会害了皇帝,突然,她心中浮起这样个可怕的念头。

可皇帝面色决绝,她推脱不过,也不愿在此时和皇帝置气,才藉由寿诞一事,将京城高门大户家的几位小姐一并请进宫,一道示了皇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