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二人丢下捆柴,从其间纷纷抽出半尺长的砍刀来,刀背寒光尽现,刚刚还笑嘻嘻地脸,瞬间变成修罗恶煞。

文墨还在发愣,就见一把利刃朝罩门劈来,长青急忙拉起她往回跑,一边又着急唤人,哪知那帮随侍这回倒是极为自觉,走出很远。

两人跌跌撞撞,身后追赶之人掷了个石块,正好砸在文墨后背处,她猛一吃痛,脚下就有了停滞,而那人也就到她跟前,眼见着一刀又要砍下。

须臾之间,长青来不及多想,回身抱住文墨,这一刀硬生生地砍在他后背上,他脚下趔趄,就往旁边栽了过去。

两人连滚带摔,翻到一处,文墨在下,长青压在她身上,身后那人又不死心地提刀上前,狠狠再补了一记,还是砍在上头那人的后背上,深了几分,皮开肉绽。

长青闷哼一声,眉头微微皱起,嘴角就不受控地滴下血来,正好落在身下之人的脸上、衣襟上。

他眼皮沉重,意识涣散,再看底下那人,正一脸的惊恐。长青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促狭地眨眨眼,张口不知说了句什么,声音落得很轻,只有他二人能听得清楚,然后就疲倦地阖上了眸子。

那二人凑到一处,一脚就将长青踢开,举刀又要落下之时,底下那个女人扑了过去,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整个山凹都回荡起尖啸。

风声,刀剑声,哀嚎声,一点点在其中响起,像是个炼狱。

她只怔怔守着那人,紧握着他的手,然后,看着血一点点将地上染红。

文墨忽然想知道,她命悬一线之时,他是什么样的心情?他说,这是他欠她的债!

长青迷迷糊糊有意识时,只觉得后背火辣辣的疼,他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声,方睁开眼眸,很黑,只有一旁露出些微光亮。

他循着光看过去,就发现自己处在间陋室,除了身下的这张床,就只有把残破的凳子,还有半截残烛,而床榻边还趴着个人,头顶上一枚簪子,在烛火下泛出浅浅的荧光,这让他心情很舒畅。

长青刚刚咧嘴发笑,背上的疼又传了过来,他转而“嘶”地一声呻~吟,榻边趴着的那人就醒了。

文墨见他这样,急忙起身去外头找人,动作快得长青根本来不及唤住她,不一时,这次随行的人都进来,将这屋子挤得是满满当当。

赵垂丹先替皇帝检查伤势,又擦了擦汗:“皇上,这回的刀伤深可见骨,务必要好生养着,这儿虽简陋,但也是个好容易找到的地方,还请皇上多休息几日。”

他又提了些需要注意之处,如不能太颠簸,不能多动弹之类的话,随行的两个内侍一一记下。

长青摆手,打断他的话,又问:“那二人什么底细,可留下活口查明白了?朕可不能白挨两刀,这些混账!”众人难得听皇帝出言不逊,此刻皆是面面相觑。

谢尘非应道:“启禀圣上,留了一个活口,据交代,正是当年被严宏镇压的流民,他们人数不少,逃窜至云溪边境上,仗着这儿地势险峻,就当起一方的山太王,专做些劫财害命的勾当。今儿个,恰好被皇上给撞上了。”

长青冷哼,不想背上又是一阵巨痛,他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滴,啐道:“这帮无用的东西!湘桐,你持朕的金令速去找云溪总督。”

一品带刀侍卫鲁湘桐这回亦跟随圣驾出京,此时他领了命,退到一旁。

一句说完,长青停下歇了好半晌,继而吩咐:“切记莫要伤人性命,将他们都留着,待朕一一算账,速去速回,朕在这儿等着。”

这话他说得是咬牙切齿,西南的流民之乱当年就有起因,若是从头捋起,只怕又是些巨浪。

待交代好这些,长青只觉得累得虚脱,他将众人屏退,方重重喘了口气,真是要命,好痛!

房里还剩两个内侍,长青闭上眼,忽的又睁开,一脸嫌弃:“让皇后进来,你们都出去,没朕的吩咐不许进来。”两个内侍喏喏应下,不一会,文墨就来了。

可她立在稍远些的地方,烛火下,面目有些模糊,长青此时只能趴着,他勉强撑起身子,拍了拍榻边:“过来坐吧,太远了,我说话吃力。”

文墨没有反驳,只是安静地过来坐下,长青一把捉住她的手,狐疑道:“墨儿,你是不是都记得了?”

他昏迷之际,听到了有人一声长啸,正是唤得“长青”二字。

文墨眼眸低垂,她看着二人交握的双手,点点头,终于开口道:“臣妾多谢圣上救命之恩。”一派公事公办的态度。

长青作势捏了捏她的手,低叹一声:“还不如一直傻着好呢,至少没这么生分。”

文墨张了张口,正欲说些什么,长青忙让她打住,软语哀求道:“难得我们出宫,别总是置气,好么?你就是要打要罚,我好了之后,任你处置。只盼你别总是尖酸刻薄地挖苦我,就阿弥陀佛了,我可拿你没办法。”

文墨被他逗乐了,将刚刚要说得话都咽了回去,又看着他脸上挂下的汗珠,心底生出些缱绻,柔声问道:“很疼,是不是?”

声音糯软,长青很受用,他哧哧地笑:“有你这句话,就不疼了。”

两人静静坐了会,长青忽然想到件事,又抬头问道:“那人先前砸了你一下,背上如何了?”不提还好,被他这么一说,文墨后背就有些痛了,但仍是摇头说没事。

长青自然不信,忙唤了赵垂丹进来,正欲让他替文墨瞧瞧,忽然又改口,只让他送些擦伤药进来,继而道:“墨儿,你脱了,还是我替你瞧瞧。”

文墨哪里肯依,她看了看门外,再看看床上那人,满面通红,支支吾吾地说自己来就好,长青一乐,取笑道:“没我的令,他们不会进来的。你是我的妻,还怕我看不成?”

陋室里,那半截残烛忽闪,昏昏沉沉,而那扇破窗,漏着风,也透进暗沉的夜。

文墨脱下外衫,只着一身雪白中衣,她背对着床榻,终又解下上衣,两条细细的带子系在身后,露出一方光滑白皙的背来,而一块黑中泛紫的印痕,被衬得格外显眼,正是那石块砸中的地方。

长青看着那处,极是心疼,可他只能趴着身子,而文墨又实在离得太远,他抻着手过去,就扯到背上的伤,到最后,他自己都无奈笑了:“墨儿,你过来些,我够不着。”

文墨“哦”了一声,才背对他坐在榻边,前头用中衣挡着,闷闷问道:“如何?”

“嗯,你再过来些。”身后那人应道。

文墨只好脱下鞋袜,背着身子往后又挪了些,直到靠着那人,她才双手抱膝坐好,而头深埋在膝盖处,背部形成个很好看的弧度,像一块无暇美玉。

“太高了,我够不着,墨儿,你能躺下来么?”那人询问道。文墨愣了愣,又挨着他侧躺下:“这回总该好了吧?”

“嗯。”身后那人应了一声,他用指腹蘸着膏药涂抹上去,刚轻轻一碰,文墨就痛得身子一缩,像个虾米。

长青只好劝她忍着些,文墨点点头,任由那人指尖替她敷药,很快那痛楚之中就传来些清凉之意,她这才缓缓松了口气,舒展开眉头。

正要放松下来之际,那人却挑开她身后系着的那几条细带子,文墨呼吸又是一滞,身形就不敢再动,而那片薄薄的衣料就落了下来,正好掉在她虚拢的双手之间。

那蘸着药的指腹,在她背上游移,每至一处,也不知是冷还是热,皆是战栗成片。

破窗之间吹来一阵风,极其合适地将那残烛吹熄了,这回,真得是全黑下来,只能听见二人呼吸交错。

“你刚受了伤,不得如此…大动干戈…”文墨说完这句话,恨不得咬舌自尽,以头抢地。

“无妨,我动不了,还有你。”后头那人呢喃道。这句赤~裸之语,让文墨羞红了脸,她啐了一声,正欲起身,就被身后那人一拽,复又倒回榻上。

那人欺身上来,隔着浓重的黑夜,又一次四目相接,二人都只能看见对方眼中的那簇微光。

长青低头吻了下来,这回底下那人没有偏闪,唇畔柔软,舌尖撩人,他心底无比喟叹,这是他思念已久的甘泉,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两人呼吸渐渐厚重,长青复又撑起身子,眸子愈发湛亮,笑道:“墨儿,我很想你。”他低头再轻啄了一口,复又诚恳说道:“墨儿,对不起,你受苦了。”

想到过往种种,文墨眼眶噙泪,偏过头去,愤愤道:“你个骗子,真是狠心。”八字虽短,已含尽她先前所有的怨恨。

长青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他捧住她的脸,一点点吻去那些晶莹的泪,正色道:“以后都不会了,就算我此生要提防要算计所有的人,哪怕到最后机关算尽,永无翻身之地,也绝不再以你为谋,也绝不会再丢下你一人。”

他微微停顿,呵呵笑道:“不过——,墨儿,你若想用计对我,尽管来就是,我都等着。你,是我这辈子都丢不下的人,在我心里头发了芽扎了根,我是真得喜欢你。”

文墨没有回话,她怔怔看着上头那人,见他倏尔疼得龇牙咧嘴,夜色里露出一方亮洁的白牙,极其滑稽可笑,她忍不住噗嗤笑道:“受了伤就安心呆着吧,还折腾这些做什么?”

长青支撑不住,旋即翻身躺下,可后背刚挨着床,就疼得嘶嘶叫,文墨起身要去点烛火,长青赶紧握住她的手,嘟囔道:“自然是想你了,要不然你当我是瞎折腾么?哎,我没事,你别走。”

文墨被他一扯,只能又躺了回去,二人拥在一起,在这静谧的深夜里,无比的熨帖。

墨儿,再唤一声我的名字,可好?

…长青

第 80 章

难得出宫,文墨自然要四处转悠,可若是她走得远了,那两个皇帝的贴身内侍往往都会喊皇后回来,用得理由不是“皇上身子不好”,就是“皇上又闹起来了”。

大周当今皇帝的乖张脾气,众人这回是彻底地领教了,有时就连文墨都拿他没办法,比如现在,他俩干瞪着眼,就为长青嫌弃旁人伺候得不舒服。

“皇上,”文墨拱手,劝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皇上现在如此无理取闹,岂不有违圣贤之言?”

她一身爽利的男装,这番动作之下,很有言官劝诫的架势,长青心底柔柔,唤了一声“墨儿”。

文墨没理他,继续道:“皇上,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墨儿。”长青复又唤她,声音轻轻浅浅,透着些撒娇之意。

文墨无言以对,坐回榻边,小心地触碰被绷带裹住的地方,指尖来回摩挲之下,询问道:“是这儿么?”这两道刀疤在他的背上纵横交错,正好上下左右都缠住了,想来是极其难受的。

长青满意地吁了口气,点头喟叹:“还是墨儿好,甚合朕意。”

听了他这玩笑话,文墨敛起笑意,仍是刚才那句话:“皇上,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长青边听边点头:“受教,受教,皇后说得极是,朕回京后定要开办女学,惟贤才以适用,绝不轻视女子。”

且说他们这次回京后,长青果然下旨开办了大周第一个女子学堂,于当世而言,不可谓不轰动,而其间,还出了大周朝堂第一位女内阁辅臣。

到了夜间,二人卧在一处,说些体己的话,少不得地又要温存缱绻,虽然文墨已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身体有疾,可那人哪儿听得进去?

理由诸多,譬如“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又譬如“山风习习,银月无边,如斯良辰美景,若不做些欢畅之事,岂不可惜”。

于此事上,文墨没有他厚颜无耻,自然是说不过长青,又体谅着他身子未愈,只得按着他的意思来,幸得其余随侍皆住在其他地方,听不到什么动静。

赵垂丹偶尔替皇帝换绷带时,会小心地拐弯抹角地提醒一句:“皇上,今日又渗出了血,背上的伤口极深,务必要好生将养着,不可颠簸…过度。”

山里的日子,于文墨而言,是此生一个很好的回忆,没有世事繁琐,没有勾心斗角,有得只是长青相伴在侧。

她常常会有种错觉,仿佛转眼之间,就能地老天荒,而其实,也只有约莫半个多月的光景。

半个月的时间,刚够鲁湘桐一来一回,山路难走,这已经算很快了。

而鲁湘桐回来这日,云溪总督陈其睿也跟着一道来了,他跪在外头,咚咚咚地磕了好几个响头,直言自己无脸面圣。

待这人说完这些官话,长青换上一身玄色劲装,整了整衣襟,未要人搀扶,肃穆正色稳步踏出房门,仿若这里根本不是间破屋,而就是华丽的皇宫。

他经过陈其睿身旁时,未做停留,只是冷哼一声,带着不可捉摸的上意。陈其睿吓得又是战战兢兢,好一顿磕头。

文墨看着长青的背影,他挺得极直,若不是她知情,根本看不出这人受着重伤。

她眼窝涌起些潮湿之意,这人又变成了将权术玩弄于股掌间的皇帝,他的心思与算计皆不是她能比,她的生死捏在他手中,而她整个人、整颗心亦握在他手…

这个认知,让文墨害怕。

长青忽然停下步子,回头看着身后那个痴傻之人,缓缓向她伸出了手,白净指尖与玄色宽袖相互映衬,黑白分明,像一种蛊惑。他抿唇浅笑,两颊笑靥尽现:“皇后,随朕走吧。”声音轻柔又诱人。

文墨心头怦怦直跳,她缓步上前,将手搭在他的掌上,十指交握,安了心。

因为皇帝的受伤,云溪之境的流民迅速被捕,而由此牵连出的当年西南流民案,长青也一道处置了。

其中,又以当年一意孤行派兵镇压的严宏职责最重,可到最后,皇帝也只将他调回京,卸去其西南的统兵权,而给了个左军都督一职,辖江南道的调兵权。

此事还在大周上下闹得沸沸扬扬之际,皇帝一行仍是轻装上路,启程回京。

因着皇帝受伤,回程路上就慢了些,待要到祁州时,已是十一月初,越是往北,天气越冷,而入京城前夕,竟密密麻麻地下起了雪。

他们只带了春夏的衣裳,只好沿途又买了不少棉衣,一路下来,行李又多了许多。

长青并不着急入城,他亦未知会其他人来接驾,这夜,他们仍旧宿在客栈之中。

屋里虽点了暖炉,可还是抵不住地寒意,文墨裹了件外衫,坐于案前,案上铺成着文房四宝,她写了会字,就搓着手,哈上一口气,暖和下冻僵的手指。

文墨从西南出来,一路上就备好笔墨纸砚,还是像先前的西姜行一样,每日皆会记下当日的所见所闻。

长青躺在榻上,看着她这样,不禁心疼,叹道:“何苦来哉?天气太凉了,你赶紧过来,我替你捂着呢。”文墨嘴上应了一声,但头仍未抬。

长青只好翻身下来,套上件素色棉袍,坐到她旁边,无奈道:“我来吧,你写得又慢又丑,实在是看得心急。”

说着,他就将文墨手上的毛笔夺了下来,吩咐她:“回去躺好,你说我写,这样快些。”

文墨听他揶揄自己的字难看,正要和长青拌上几句,却见他这样体贴,心里也生出些柔意,她从后头拥着他,头枕在他的后背上,指尖顺着疤的纹路,一一抚摸过去,轻声问道:“可还疼了?”

长青偏头看她,一脸坏笑:“好得差不多了,可要朕表现一二?”

这一夜,两人终究没写出什么东西,鸳鸯帐下春~色俏,极度疲倦之时,文墨忽然想,这样的日子真好,若回了宫,那就没这么畅快了。

似是感觉到女人的异样,男人一把将她搂了过去,密密地吻下来,呢喃道:“别胡思乱想,回了宫里,仍是一样待你。”

这句话,文墨理解的,和长青说得,完全是两个意思,当然,亦是后话了。

他二人回宫之后,先去雅韵斋请安,太皇太后见文墨已清醒过来,倒是啧啧称奇,又将后宫全都交还给了文墨,她自己也落得轻松。

听闻帝后回宫,大皇子端华携着宁英早早地立在咸安宫前,一个三岁,一个两岁,粉团可爱。

待见到长青的身影,宁英一溜烟小跑上前,牵住他的袍子,甜甜地唤了一声“父皇”,又怯怯地看向旁边那人,不敢上前。宁英自小就和长青比较亲,对着文墨,她向来是害怕居多,印象中母后似乎不大好。

长青赶紧将她抱在怀里,一大一小不知说着什么,咯咯地笑。

文墨立在一旁,心底其实有些艳羡,又见端华独自立在宫门口,略微有些局促,文墨微笑着朝他招招手,端华上前唤了一声“母后”,又看向嬉闹的两人,低低叫了一声“父皇”。

文墨牵起端华,男孩的小手柔软熨帖,她生出些心疼之意来。

听闻文墨身子好了,潘氏又赶紧进宫一趟,母女俩这回见了,差点就要抱头痛哭,文墨赶紧劝慰住,又问起家中如何。

潘氏眉头一蹙,长长叹气,才说起家宅中的不好来。

原来,这一年,文芷已经一十八岁,无论谁说,无论谁劝,她就是不愿嫁人。文氏夫妇急得是团团转,可就是扭不动她的性子,说到这儿,潘氏复又摇头叹气:“芷儿的脾气,竟比你还拧。”

文墨听完已是忧心忡忡,妹妹的心意,如果她没猜错,估摸着还在李牧秋身上。她只能跟着叹气:“娘,过些日子,你带着芷儿一道进宫来,我再设法劝劝。”

潘氏点头,也说只有这个法子了,文芷从小还听她这个姐姐的话多些。

这日夜里,长青批完奏折来了咸安宫,文墨让人先上了暖身子的汤,待他喝了,她才状似无意地问道:“皇上,牧秋和妙阳,你打算如何处置?”

这话她清醒之后曾经问过一回,但当时长青只是含糊其辞,未曾说个明白,故而,她今日再问一问,探探口风。

“难怪今日皇后如此细致,还备了汤给朕暖身子,原来是有求于朕?”长青放下白玉瓷碗,一脸忧伤。

文墨盈盈一笑,回曰:“是又如何?”

长青握住她的手,不禁眉头微皱,又少不得怨她穿得少,不注意自己身子,末了,又故弄玄虚问她:“李牧秋此人的来历你可知?”

文墨疑道:“先生不是南蛮之后么?”

长青点了点她的眉间:“愈发笨了!那么多南蛮之后,怎么就单他策动无忧造反呢?”

文墨隐隐摸着了些头绪,又懒得和长青绕圈子,只求他快说。长青耐不过她的软语哀求,只得一齐说来。

南蛮一十八族原先也是个统一的国家,史称南凉,而李牧秋的父亲就曾是南凉皇子,当年被其兄迫害,只能携妻出逃,而他们这一逃,就到了平丘金州,大周的西北角。而那时起,南凉亦开始四分五裂,直至长乐四年,被庞阙一举收服,自此归于大周。

这些年,南凉前臣的复国之心不灭,他们找来找去,终找到了李牧秋,他们皇族唯一的后裔。

说到这儿,长青盯着文墨,笑道:“墨儿,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他?”

文墨亦看着他,应道:“只求别让他死。”那场战乱之中,她失去了太多的人,无忧,丹蓉…她不想再失去归之先生和妙阳,哪怕知道他们还活着,也是好的。

长青摇头,忍不住又叹了一声:“墨儿,你就是心软。”

文墨径自点头,也不避讳他:“长青,当我求你这件事,可好?”

长青抚上她的发梢,捻起一缕把玩在手,轻笑:“此事已过去两年,若朕真要杀他,还会留至现在?朕就知道,你不舍得他们死。”

文墨倒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正要高兴,又听长青继续道:“只是,他们这辈子,都被朕囚禁于一处,终身不得自由。”

文墨愣住,这个法子,想来,已经是他对她的最大妥协了。

不几日,文芷便独自进了宫,文墨屏退众人,方将皇帝的话原封不动地皆转告给她,文芷簌簌落泪,哽咽道:“姐,我是真心爱慕着先生,不管他是何处之人,又被押在何地。”

文墨心下一酸,搂着芷儿的肩头,替她拭去泪:“好妹妹,人生都要向前头奔的,你拘泥于一处,哪儿能瞧见旁的风景?”

“姐,旁的风景就一定能比得上这处么?”文芷反问。这话,文墨没法回答。

过了景祐十年的春节,文家传来消息,文芷去城外的静心庵,绞了头发当姑子,文墨听闻消息时,怔忪了一整日,郁郁不得开怀。

到夜间见到长青时,她终于落了泪,正欲开口,长青搂住她:“别怨自己,要怨就怨朕吧。”

话中之意,只有他二人,或许还有季堂,能明白。

第 81 章

潘氏后来曾在文墨跟前自怨过,直叹芷儿的名字取得不好。当年,文氏夫妇以文房四宝替四子取名,又嫌弃“纸”字过于凄婉凉薄,才决定改成现在这个字,没料到,他们的小女还是走到这般境地,如今他夫妇二人后悔不已。

见母亲这样,文墨只能宽慰她:“妹妹从来是个有主意的人,她既这样做了,必然是有自己的打算。青灯苦佛,人生自在,也是极好的,爹娘不必太过介怀。”

文墨曾经出宫去过一回静心庵,但未能见到芷儿的面,只有位小尼出来,双手合十转告道:“这位施主,满慈说今生姐妹情分已尽,只盼来世有缘再续,无需再来。”

满慈正是文芷出家后的法号,文墨听了这句话,眼眶虽红,但也就不再强求,正如她曾经说过得,只要人还活着,比什么都好。

因为文芷的事情,文墨一直闷闷不乐,郁郁寡欢。长青看在眼里,终于向她提议要给文砚封个什么朝官,或者指个婚。

文墨斜睨一眼,毫不客气地拒绝了皇帝想要照拂文家的好意。

长青不解,追着她问是何故,文墨只得叹气:“皇上有所不知,砚儿秉性稍显毛躁了些,也不够圆滑,官场这种勾心斗角的地方,并不适合于他。我家哥哥替皇上卖命就够了,何苦还要再搭上个弟弟?”

“至于指婚么,那就更不需要皇上操心了,砚儿喜欢什么样的,皇上又怎么能知道?何况,我们文家也不想被人说成是靠皇上恩宠上位的外戚。”文墨摊手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