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殿的宫门还未下钥,但已经是黑黢黢一片,只有挑着的十二盏宫灯,在浓浓夜色中发出残光,被风一吹,就有些风雨飘摇的意境了。

文墨从咸安宫过来,匆匆忙忙地,身后只跟着含槐,连鎏金宫灯都来不及提,一路黑灯瞎火,直到这宫门前,还有些惊魂未定,好像那些朱红的宫墙都化成了噩梦中尾随的吃人影子。

两人正欲往里走,御前四个带刀侍卫齐齐跪下,垂首参道“娘娘,皇上歇下了”,就这么将文墨拦住了宫外。

含槐竖眉,喝了一声“大胆”。文墨停住身形,静静看着这几人,过了半晌,她终问道:“皇上真歇了?”

领头那位正是鲁湘桐,文墨与他已经有些交情了,那次西南之行,他亦尝过皇帝的乖张脾性,知道皇后的不易。

此时,鲁湘桐双手抱拳,声音朗朗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皇上是真歇了。”这个“真”字咬得极重,意思不言而喻。

文墨心里又将皇帝暗骂一通,这人果然还是想着法地躲着她。她本想佯怒,可如今真动怒了,斥道:“谁敢拦本宫,就是个死字!”

文墨拂袖,气势骇人,那四个侍卫急急避让开道,生怕受帝后二人家务事的无辜牵连。

也许是宫门外的动静闹得大了,两仪殿的院内树影婆娑,铜鹤金龟相吊,却不见一个人影。谁都不敢在此时去拦皇后,就连小平子也一并躲去了偏殿,避避风头。

文墨到正殿前,才止住步子,她脑门一热就过来了,可真气喘吁吁地奔到这儿,却不知要说什么好。

她这一犹豫,里头那人就被折磨疯了。

长青本在外间批阅奏章,当听见文墨声音时,他心下虽奇怪她这么晚来做什么,但还是极其迅速地收拾完案桌,一溜烟跑进暖阁,三两下脱去春衫和鞋袜,翻回龙榻之上,闭目佯装成个早已睡熟的模样。

做好这一切,他就开始等,可左盼右等,也听不到那人推门而入的动静。长青心虚之下,只得又睁开双眼,他怔怔看着明黄的帷幔发呆,忽然觉得自己这举动可笑至极,似乎比宁英还要幼稚!

厚重的门吱呀一声,有人脚步轻响,他下意识地再次阖上眼睑,眼前一团黑暗,听觉却是愈发清晰。

这人步子落得不重不轻,长青觉得,其实和她这人挺像的,好像从未有什么情绪过激的时候,整个人就那么不咸不淡地,进了宫后尤其是。

她从进殿到暖阁内,一共走了三十二步,长青于心中,皆给她记下。

待她到了屋里,就悉悉索索地不知摸索着什么。长青估摸,大概是又将幔帐给挑开了,因为他仰面躺着,眼眸中氤氲的光圈比之先前,更亮了些。

长青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他应该面朝里卧的。他以为文墨看他睡了,就会无可奈何地走掉,熟料,她今日还要亲自瞧上一眼。

此刻,他眼睛只得死死闭着,也不敢乱眨,生怕露馅。

须臾,有个柔软的东西落在他的眼眸处,倏地又轻轻离开,像是个蝴蝶偶尔停在花蕊上休憩,又小心翼翼地,不敢多做逗留。

而她的呼吸密密又温热,皆扫在他脸上,隔得很近时,他好像能听到对方咚咚咚的心跳,急促又大声。

长青未料会如此,印象中,这是文墨第一回这样子偷亲他,哪怕只是眼眸?他一愣之际,心底柔情蜜意泛滥,就傻傻地睁开了眼。

入目是一道蜿蜒如瀑的乌发,带着清爽的香味,还有春风的甘冽,然后再是一双漂亮的眸子,双瞳剪水,正死死盯着他的眼。

“你醒了?”

“终于愿意见我了?”

文墨说这话时,尽量想装出些轻松调侃之意,殊不知刚开口,她心底深埋的怨艾和委屈就阵阵翻涌,眼眶瞬间泛了红。

两人隔得很近,她不愿长青看见自己这副怨妇样,遂直起身,背对他坐在榻边。那些垂落的发梢随之动作,一一扫过底下那人的脸,长青痴傻着,亦跟着一道坐起来。

文墨垂首,发丝从两肩滑落,挡住了她大部分的面容,只看到微翘的睫毛,还有灵巧的鼻尖。她想了想,又问道:“你喜欢那个贺家小姐,可要挑个日子,让她进宫来?”

文墨这话是有私心的,她前头半句算是替皇帝默认下这个事实,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后头半句其实只是探个口风罢了,也显示显示自己的贤惠与大度。

长青未作他想,径直狐疑道:“谁说我喜欢她了?”话音落,他就琢磨出些深意来,再看向面前之人,就有了几分其他的意思。

他躲在背后轻轻一笑,故意逗道:“若是皇后愿意,让她进宫也无不可,那丫头挺有意思的,与朕颇为合缘。”

文墨自然察觉到他话中的欢愉,她心中一沉,复又偏头看他。长青早收敛了笑意,是个一本正经的样子,她低低“哦”了一声,就起身准备告退。

长青见她欲走,忙揪住那袭素色宽袖,急问道:“没别的要说了?”

文墨挣脱开后,方抬眼看他,一双眼水盈盈的,仿佛一碰就能掉下泪珠来,她摇头:“没了,皇上早些安寝吧。”方怔怔往外走去,掩不住地失魂落魄。

“深更半夜,你来,就为说这个?”长青自然不信,他翻下床,来不及穿上鞋袜,赤足拦在文墨跟前,疑道:“真没旁的话要对我说?”

那人额首低垂,木讷地摇摇头,只这一个动作,就掉下两滴滚大的铅泪。她抬手胡乱擦了擦,继续往外走去。

长青一急,忙从后头拥住她,紧紧搂住怀里,嗔怪道:“你都来了,何不说几句好话哄一哄我,非要我服软么?”

文墨被他钳制地动弹不得,连泪都忘了掉了,她挣了会,只得闷闷地问:“你想听什么好话?”她双手紧攥着,心扑通扑通地跳,渐渐地就面红耳赤,两颊起了流霞。

长青被逗乐了,噗嗤笑出声,又将她扳过来,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又带着些蛊惑,问道:“墨儿,你方才为何亲我?是故意伏小做低呢,还是就为了逼我睁眼,又或是可怜我这个孤家寡人,亦或是…”

说到此,长青便顿住了,他目光如炬,眸子清朗又深邃,中间那簇光,更是特别地明亮。文墨承受不住只得撇过脸去,却又被他扳了回来,长青定定说道:“回答我。”

文墨内心害怕又挣扎,她根本不知如何回答,也不想回答。方才挑开帐幔,看见他面容清隽,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她心头熨帖,又觉得黯然神伤,浑浑噩噩之间,就情不自禁地亲啄了上去。

此刻,被长青这样咄咄逼问,文墨心中慌乱极了,只紧咬着唇,死不开口。

长青见她不答,又诱道:“你今日来,名目上是为了贺家那丫头,实际上,可是怕我移情喜欢了旁人?”

文墨被他戳中心事,略微有些不自在,她刚想要再撇过头去,就被那人温热的手掌捧着,逼得她只能看他。

四目相视之下,文墨溃不成军,只得捡起伪装。

她垂下眼梢,面无表情地应道:“皇上是天下子民仰望之人,心中必然能容得下许许多多的人,谈何移不移情?这移情二字,皇上可就用错了地方。”

“皇上喜欢旁人是应当应分的,现如今,宫里确实是嫔妃太少,已经不够皇上喜欢的了,是臣妾的失职。待明日起,臣妾再给皇上多挑些进宫就是了。”

还是原来一样的牙尖嘴利,浑身是刺!

若是平时,长青肯定已经气得直跳脚,可今夜里,他似乎捉到了一丝被她深埋在心底的把柄,长青也不跟她置气,他只是笑:“那你今天来,不是吃醋?”

文墨面色绯红,倏地抬起眼,道:“皇上,你多心了。”

长青脸色晦暗不明,叹道:“你就不能说几句好话,哄一哄我?”还是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话题上头。

文墨怔怔地看着他,见他神情落寞,身段便软了下来,还是那样问他:“你要听什么样的?”

长青也不急,他一手执起她的指尖,另一手点了点她的胸口:“我想听你的真心话。”他俯身吻在她的发间,循循诱道:“我想听什么,你知道的。”

止不住地柔情缱绻,似糖如蜜,又带着男人特有地撒娇之意,文墨张了张口,没说出来一个字,只是面色愈加酡红,头垂得更低了。

长青很着急,暗忖:“文墨,你平日里不是挺能说的嘛?!怎么这个时候,要你说句话就这么难呢?”

偏偏他这时还得耐住性子,文墨这人就是不能逼她,他索性以退为进,将自己心中所思所想一并说与她听。

“墨儿,我从未怀疑过你的清白。这些日子,我又累又气,只是因为你怎么会那么想我?还特意跑来为宁英辩解,我多疼她,你会不知道么?”文墨听了这话,果然抬头看他,眼里闪烁着些光。

长青却是眸子黯淡,他道:“就算你心里永远没有我,永远想着旁人,我也一直信着你。从我们结成夫妻开始,我就抛不下你的。这一世,只求墨儿你能记着我,就好,别恨我。”

文墨痴痴看着他,眼眶中好容易止住的热泪又翻涌了出来,她再也忍不住,径自扑上去,主动抱住了眼前这人。

靠在那人胸前,被他熟悉的气息包裹住,熟悉又安心,她就像棵漂了许久的浮萍,固执变扭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根。

文墨喃喃道:“我心里是有你的…起初,我确实恨着你,恨你毁我姻缘,可是——可是,当我发现,自己开始一点点接受你,一点点在乎你,一点点想着你时,我害怕又懊恼,惊恐又痛恨自己…我真觉得自己再也无颜存于世,恨不得死了才好…背信弃义,是个小人…“

到最后,完全是她的胡言乱语。这么多年压在文墨心头的那个结,找不到任何人倾诉,此刻被打开个缺口,赤~裸裸地搁在跟前,她急于宣泄,嚎啕大哭,无助极了。

想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一回事,长青怔忪了半晌,心中欢喜异常,可他亦明白,文墨说出这番话,是背负了多大的勇气。

他伸手搂紧怀中那人,她的泪透过薄薄的单衣,渗进他的胸口,一阵的凉意,那都是她的不甘和不堪,通通交给了他。

这便是文墨埋得最深的心!

单衣很快就被洇湿好大一片,长青慢慢安抚着,待她变成小声抽噎了,才将文墨拦腰抱起,他笑道:“你不是小人,你只是我的女人。”

他坐到南窗塌下,将她搁在自己腿上,文墨如小孩子一样,双手还住了他的颈项,两人头抵在一起,这样静静拥着,偶尔唇齿相缠,格外地亲密。

长青信誓旦旦道:“墨儿,我绝不负你。”

文墨“嗯”了一声,她没说任何的话,有时候,就算是海誓山盟,也抵不住自己的心,也抵不过现实…

第 88 章

长青病了。那日夜里,他赤足站了许久,两仪殿铺的白玉石寒凉无比,可当时他一腔热血浑然不觉,直到两人折腾到东方发白睡下时,长青才渐渐觉得冷起来。

他素来畏热,这次染上风寒,浑身灼烫,晕头晕脑地,很是难受,有时候迷迷糊糊地,都不知道在哼唧什么,显然有点烧糊涂了。

太皇太后心下着急,每日命人来两仪殿看个三四回,更别提其他宫中的嫔妃们,哭天抹泪,恨不得时时刻刻地守在两仪殿里。

长青嫌吵闹,让她们都退了,又怕太皇太后问起原因责难文墨,于是将她留在身旁。看着文墨替他奔波忙碌,长青心底里有种作为夫君的愉悦和满足。

一连多日的早朝通通被取消,所有上奏的折子均由几位辅臣先行过目,挑出些重要的,再上禀给皇帝,以待圣上定夺。

当今皇帝素来勤政,从不会小半个多月都如此这样,再者皇帝的身体本就消瘦,底子一向不大好,一时间,众臣忧心忡忡,可没人敢妄议龙体。

这日,两仪殿的暖阁内,首辅贺治陶领着其余辅臣,照例捡了几桩要事上奏。

长青靠着个方枕,斜斜歪在软榻上,一手支头,轻轻揉着太阳穴,另一手耷在腰际,明黄的衣料随之动作妥帖的覆在身上,带着天潢贵胄之气。

他仔细听完后,又一一问过众臣,方自行凝思。过了半晌,他正欲开口,却抵不住胸口的幽闭以及喉头的不适,只得一手拢在唇边,反复咳了好几次,直到舒坦了些,才缓缓说出自己的意思。

皇帝的声音沙沙地,又带着些许沉闷之意,底下诸人少不得又劝皇帝要多保重身子,有些人眼眶泛红,恨不得就要落下泪来。

长青心里只觉好笑,面上却故作挑眉嫌弃,道:“将你们这些溜须拍马的德行都收起来,朕见了少不得又要生气。”

那帮人赶紧战战兢兢地抹了泪告饶,君臣之间又说了些逗趣闲话,长青才摆手欲打发他们下去。

最前头的贺治陶面有难色,不停地拿眼偷瞟皇帝。长青猜他有事,又不便在众人面前说,遂单独留他下来。

果然,那贺治陶从袖袍中掏出个折子,他没多说一句话,麻溜地递了上去,然后安心等皇帝阅完再议。

这一道是钦天监监正方淮的折子,所奏之事,乃是近日大周各处频现谶文,或藏于鱼腹内,或刻在河石上。

最为诡异的是,这些谶文意思上大同小异,文雅一点地便是“紫微无德,等夷有志”,粗俗一些地则是“红杏出墙,天下大乱”。

印象中,长青没几个月前刚好批阅过一道类似的奏章,只是当时心烦意乱,他好像只批“知道了”三字,没想到,又来一道,倒有些意思了。

他搁下折子,抬眼看向贺治陶,手指轻叩,问道:“首辅大人,此事,你如何看?”贺治陶私下藏了这道奏折,想来就是不愿旁人看见,生怕徒生事端。

若不是此道奏折事关皇帝的家务事,贺治陶才懒得趟这浑水,他心底早有思量,此时恭敬答道:“禀皇上,古往今来,谶文一事早就有之,不过是被有心之人利用的小把戏。依微臣浅见,这些话完全是胡说八道,根本不足为虑。只是此事疑点颇多,值得深究。”

长青很满意这个回答,他浅浅一笑,顺着道:“那此事便交由首辅大人亲自过问,朕很想瞧瞧,究竟是何宵小之徒在背后作乱。”

贺治陶郁闷地退出两仪殿,还未呜呼哀嚎完,就遇上了皇后。

他心里尴尬,又惴惴,他那个女儿自从上次回宫之后,就有些不大正常了,整日里也不看书,只知道皇帝长、皇帝短的,叫嚣着要进宫,毫无女儿家的矜持,让他这个做父亲的,着实汗颜。

所以,贺治陶现在看到皇后,还略微有些心虚。若是被皇后知道自家女儿的心思,岂不糟糕了?

贺治陶见完礼,正欲退下,就听皇后淡淡地问:“贺大人,萌枝可还好?有空让她进宫来转转,皇上和本宫都分外想念。”

这话让贺治陶吓出身冷汗。若女儿再进一次宫,不就更加痴傻了?他才不期望女儿进宫蹚什么浑水呢,不过此时他依然口中称是。

文墨看贺治陶这幅极不情愿的模样,真心觉得这家人有意思。待他退了下去,文墨也没让小平子通传,自顾悄悄地摸进殿去。

正巧,皇帝斜歪着身子,在看一道折子,入了神,以至于都没听见有人进来。

文墨一把抽下他手里的折子,嗔道:“皇上都病成这样了,还劳什么心思?好生歇着吧。”

长青唬了一跳,正欲蹙眉发作,抬眼见是文墨,瞬间消了气,又抿唇浅笑。这些日子,他面容清减许多,此时一笑,两颊的颧骨就凸显出来,更显病容。

他伸手牵她坐到身边,道:“正巧来了,你替朕看看这道折子。”说着,又拢唇重重咳了咳。

文墨拧眉,她侧过身子,边替他顺着胸口的气,边道:“后宫不得干政,我才不着了你的道。”

这话说得是前些日子,长青熬着病,半夜还在批阅奏折,文墨看不过去,就说要替他执笔,熟料长青嫌弃她字写得难看,怕吓到那些大臣,于是就用这话来噎她。

不过也正因为此,长青才会让辅臣先行过目奏折。

长青将那道折子递在她面前,央道:“算朕求你了,还不行么?咱们大周的才女,也替朕解解其中的意思,分担些国事。”

文墨这才别扭地拿起来,当扫到那几句谶文时,她面色倏尔一变,就搁下了奏折。她看着长青,笑道:“臣妾没这么大的学问,可解不了这些。”

长青遗憾地长叹一声:“看来,朕只能宣贺家的丫头进宫来解了,她学识颇为渊博,应该不比皇后差。”

文墨气结。自他二人交心后,长青总算抓住个她实实在在的弱点,还要时不时要拿出来调侃作弄一番。

文墨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皇上都已经知道其中深意,何苦还来戏弄臣妾?”

这两句谶文,“紫薇无德,等夷有志”喻指皇宫之中有人失德,而又会有人蓄意造反,再联系那句“红杏出墙,天下大乱”,意思就不言而喻了——皇后德行有亏,而作乱犯上者,用脚趾头猜,也知道是映射季堂…

这两句,真真是犯了皇帝最大的忌讳。何况,这些谶文出来的时机那么巧,说没人在后头捣鬼,恐怕连鬼都不信!

文墨又暗自庆幸,若不是她前些日子刚好与皇帝解开心结,那麻烦就大了。

念及此处,她怔怔看着长青,也不说话。长青微微一笑,眼眸里闪过促狭的光,他道:“你不想听听朕如何看的?”

文墨摇头,只是反问:“皇上不是信任臣妾的么?臣妾自然也信你。这些不过是子虚乌有之事,何惧人言?”

长青敲了敲她的脑门:“你的气度倒好,朕可比不上。这事来得如此之巧,背后必然有人谋划,只不知道是谁,非要捉住你的前尘往事来做文章?又要将国公拖下水?到底为得是什么呢?废后?削权?”

他喃喃自语了半晌,见文墨还是看着他,长青狡黠一笑,道:“朕要替皇后博个好名声回来,让众人都羡慕,朕有世间最好的妻子。”

文墨忙告饶,她最怕世事纷争,只求皇帝别瞎折腾,速速还她清净。长青不悦:“怎么是瞎折腾呢?”

可他耐不住文墨的哀求,只得放弃自己这个赌气般的做法。

可长青明面上是答应文墨不折腾,但暗地里,他仍命人四下散播皇后德才兼备、气节过人之类的话,又将皇后以死守节之事说了出去。

再者,既然文墨当年冒充妙阳之事已被揭露,长青索性如法炮制,亦让武易安秘密去找几个说书人,将那夜她舌战西姜群儒之功绩,给添油加醋地好好夸一夸。

他又恬不知耻地给文墨安了个“大周第一女文豪”的名号,而最好的例子,便是那卷西行小札。

种种传闻,在士林间迅速引起了轩然大波。小札一书当年有多轰动,那现在这个消息,就有多惊人。

连朱广略朱大家都毫不吝啬地挥毫泼墨,写道“临夏有气节,好文采,当世第一”。至此,士林诸人纷纷仰慕其才行,尊文墨为当世奇女子,而有关皇后原先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传闻,反倒没什么人再提了。

这个消息,文墨是从贺萌枝那儿听到的。

那日,太皇太后照例宣了几家的小姐进宫,唯独这位贺小姐说想着要见见皇后,遂有人领她来了咸安宫。

她见着文墨时,落落大方地见了个礼,面色稍有落寞,道:“娘娘,原先竟是萌枝小看了娘娘之能…”贺萌枝自从对皇帝怀了别样的心思后,越想越觉得皇后配不上皇帝,可直到听闻皇后这些事后,才对皇后有了改观。

文墨不知所以,自然满脸愕然。待弄明白贺萌枝话中所指之意,她心下就明白,这一切肯定是长青在暗地捣的鬼。

她瞬间红了脸,又说:“贺小姐谬赞,临夏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

两人客套了会,贺萌枝这才说明来意,原来,她在皇帝所设唯一的一间女子学堂求学,想请皇后去讲学。

文墨窘迫万分,她实在是背不过这个虚名。所谓的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说得就是她这种半桶水之人,想当年,她做的那些诗,可是被牧秋先生戏称为“有童趣”。

文墨是曾想过要设帐开馆,可凭她如今的心境,是再也做不得学问了。

文墨终是推辞盛邀,贺萌枝怏怏不乐,只得告辞。

这日夜里,因长青身子还未痊愈,文墨便去了两仪殿。待见到皇帝,文墨依然没什么好脸色,长青疑惑不解,遂问她原因。

文墨便将今日贺萌枝所说的一五一十道来,末了,她叹道:“皇上,你这回可是要折煞臣妾了,徒担如此盛名,臣妾更是无颜行于世。”

长青哈哈大笑,他搂着文墨,在她耳边偷偷说了句话,复又捧腹笑得更欢了。文墨斜睨一眼,忍不住啐道:“真是被你坑苦了。”

长青认真点头:“是了,他们都要不得你这个当世第一,只有朕才能配得上你。”

小吵小闹了会,更深露重,两人已经预备着歇下了,小平子忽地在外头焦急通传,说是大殿下不见踪影。

两人睡意顿消,忙又宣人进来。

跟着小平子一道进来的,是赵忠海。自从景祐之乱平定后,皇帝便将他打发去做崇嘉殿的首领太监,其中深意,只有他主仆二人知晓了。

第 89 章

提到赵忠海,就不得不再提一次景祐之乱的引子——淑贵妃一案。

当年祁州城复,长青回宫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想办法还文墨一个清白,毕竟文墨身上被他扣了个“指使奴仆杀人”的罪名,他遂当即责令宫正司复查淑贵妃溺毙一案。

那些人查来查去,最后结果是赵忠海熬不住整夜的严刑拷打,屈打成招,冤枉了皇后。如此之下,淑贵妃的死因却是再也无从究起,只能成为深宫诸多秘闻中的一桩悬案。

长青当下怒斥赵忠海对皇后的不忠不义,将他罚去打扫处,又罚了一年的俸银,以儆效尤。

因为贵妃去得不明不白,皇帝又伤心了好些时日。

偏巧有个不长眼的奴才,在皇帝面前顺嘴提到了贵妃,皇帝盛怒之下,便下令将此人仗毙,一时宫中人人自危。

此后,皇帝下旨,追封淑贵妃为皇贵妃,谥号“安荣惠顺端静皇贵妃凌氏”,又称自己思念过甚,忧伤成疾,严禁宫中再议任何皇贵妃之事。

而原先在崇嘉殿伺候的宫人,基本上都被撤个干净,至此,这深宫中再无人敢提皇贵妃名号,那个女人的痕迹,就这么轻易地被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