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孟桃雨都要憋出了眼泪,逢宁好笑又无奈,一扯她脸皮,“行吧,别哭啊,我最怕别人哭,你跟我演苦情偶像剧呢?”

她声音微微带了哽咽,“不是,我真的担心你。”

逢宁十分淡定:“那你到时候偷偷跟在后面,要是他们真的动真格的,你就去校门口找巡逻的老师,我就跑,这样可以吗?”

孟桃雨连连点头。

*

回到教室第一件事。

逢宁踱步到某人身边,眼睛弯折起,温柔地询问:“怎么样,小王子殿下,我的道歉,您还满意吗?”

江问浑身一僵,额角经络跳动,一时不作反应。

因为探身的动作,少女的马尾落下,轻轻刷过他的肩头。她突然的凑近,让江问躲开了一点,“干什么?”

“看看你的脸好没好啊。”逢宁微微弓腰,双手背在身后,认真观察。江问皮肤天生嫩,又白,过了两天,还是能隐隐约约看到痕迹。

隔太近,还能闻到一点点肥皂的柠檬香。

江问右手还攥着笔,另一只手举起,挡住脸,不准她看。他突然瞥了一眼逢宁,“你画孔雀是什么意思?”

“百鸟之王,突出您一个地位尊贵呗。”逢宁一本正经说完,直起身,招手晃晃,“对了,我的画呢?”

他眉心拧紧又松开,垂着眼,偏长的黑睫遮住了眼睑,落下一片阴影,“丢了。”

逢宁呵呵笑,往后退了一步,回到位置上坐下,毫不留情点破,“你可别是藏起来,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再拿出来偷着乐吧。”

江问脸色一变。因为她的话,他走了好一会儿的神。等脑子里终于镇定了些,又忍不住烦躁。

不懂为什么她只要一出现,一靠近,胸口就会出现气闷忐忑的感觉。

他潜意识里拒绝想下去。

*

最后一节课是自习,逢宁趴在桌上美美地眯了个觉。叮铃咚隆像弹钢琴的下课铃声把她从睡梦中吵醒。

逢宁伸了个懒腰,睡眼惺忪地下楼,去学校门口找波波头。

天气阴沉,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跟在波波头身后,刚刚踏进一条小巷子,身边隐约有几个人围上来。 

冷不防,后衣领被人揪住,“就是你欺负我妹子?”逢宁转头看,一位穿着黑色紧身衣满脸横肉的大叔,脖子上还挂着挺粗的金链。

这位粗金链大叔,长得就是那种只要你敢反驳一句他下一秒就能把你拖进小巷子暴打的脸。

靠墙边有个废弃的纸箱摞起来,逢宁扯出自己的衣领。众目睽睽之下,风轻云淡地走过去,拍了拍上面的灰,坐下来,抬起头来嫣然一笑,“这位叔叔,看您也是混江湖的,人在江湖飘,不能什么道理都不讲,是吧?”

“您?”粗金链大叔本来一脸煞气,被她敬称逗笑了,“哦,你说说看,你有什么道理?还有,我才刚过二十,怕是当不起你这声叔叔。”

段雨薇在旁边站着看,不耐烦地说,“你们扯什么闲话,赶紧把她教育一顿完事。”

逢宁本来就是个做戏高手,心理素质极好,此时根本面不改色,“既然你刚过二十,那我应该喊你一声哥。是这样的,你们都别急,你刚刚说,我欺负你妹子。但事实上,是她欺负别人在先。这就要扯到一个是鸡先生蛋,还是蛋先生鸡的哲学问题。你欺负了我,而我也欺负了你,那么这到底是谁欺负了谁?”

噗的一下,有几个人笑场,紧张的气氛被破坏的一干二净。段雨薇三两步过去,用手点了点她的肩膀,骂道:“你现在矫情个什么劲,又来装文化人了?国旗下演讲还没讲够啊?谁要听你讲这些狗屁不通的话,你当时骂我不是可起劲吗,现在变小白兔了?你以为你他妈是谁啊你。”

逢宁微微抬起下巴,表情忽然变得乖戾,“我是谁?我是正义的使者,光辉的代表,天上下凡的仙女!你几岁啊心肠就这么毒,不止校园暴力,还找黑社会来殴打校友。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条你知道是什么吗?故意伤害罪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就你头上,看到没,没看到仔细看,摄像头都拍着呢,我分分钟去教育局公安局举报你信吗?”

段雨薇明显被骂愣了一下。

粗金链社会哥作势一拍逢宁的脑袋,凶道:“你横什么横!”

段雨薇也反应过来,她现在人多势众,好歹气势不能落下。她狠狠踢了逢宁一脚,“对,就是,你横什么横。你吓唬谁,有本事你去举报。”

“我开始心平气和地讲道理,是你不想听,那我只能换个方式。”

逢宁靠着身后的墙,努了努嘴,继续谈判:“你别不信,我手机里还真有你欺负孟桃雨的视频,开学第一天拍的。还有摄像头,你自己没看见吗,我这是在唬你?反正我光脚不怕穿鞋的,到哪读书都是读,大不了大家一起别读了。今天我来,是打算把这事给解决完了。你要是不愿意,那咱俩走着瞧。”

她们正在这讲的专心致志,突然一道杀气腾腾的怒吼横空插.进来:“住手!”

逢宁神色一敛,转头搜索喧哗的来源。随即,她的嘴张成0形。

只见赵濒临冲过来,一个飞毛腿,踹到了最外围的某个小喽啰,嘴里还叫着操.你奶奶。

郗高原紧随其后,“我靠,逢宁还真是你啊,没事吧?”

他们几个人刚准备去找地方吃饭,路过看到孟桃雨蹲在巷口急得直抹眼泪。上去问了两句才知道,逢宁被人找了麻烦。

被踹倒的小喽啰躺地上,表情痛苦地捂着裤.裆翻滚。视线突然出现了一双带着甩钩的运动板鞋,漫不经心踩过他的手过去,背影竟然有几分斯文贵公子的味道。

粗金链大哥提高嗓门呵斥道:“哪里冒出来的傻逼,要死啊!”

其实赵濒临平时挺随意的,也没什么大少的架子。但是一旦被惹毛了谁都拉不住,凶得很。更别说郗高原了,本来就是个暴脾气,一点就燃的那种。

赵濒临:“你吗个比的,再骂你爷爷一句?”

郗高原:“看什么看?你们他妈的眼睛给我老实点!”

逢宁:“......”

黄毛挡在江问面前。

江问说了句,“滚开。”

被他又冷又蔑视的神情刺激到,黄毛呸地把烟头吐到地上,“我叼你吗的,现在的小.逼崽子都这么狂了吗。”

说着就上手推了江问一把。

江问站稳身形,“你再敢碰我一下试试?”

于是黄毛换了只手推,挑衅地说,碰你怎么了,碰你,就碰你。结果被甩了一个踉跄,他正准备发动新一轮的大骂,“你他吗——”

下一秒,就被踹翻在地。

江问把手表摘掉,往旁边地上一丢。紧接在他肚子上狠命补了一脚。

☆、第 15 章

黄毛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二话不说,两人瞬间扭打到一起。

段雨薇汗毛都吓得竖起来了,惊叫两声,迅速让开场地。

短短几分钟就彻底失控的场面,让逢宁有一刻的失语。

预料之中,偶像剧里英雄救美的情节没有顺利上演。

帅不过几秒,黄毛这边的帮手也都冲了上来。江问他们只有三个人,很快形成以少对多的状况,渐渐落入了下风。

城里长大的几个少爷,从小被保护的太好,傻了吧唧没有经受过丁点社会的毒打,以为到哪都是老子最叼,实际战斗力和地痞流氓完全没有可比性。

那群流氓盯准了肚子粗暴地抡拳,眼看着英雄就要被暴揍成狗熊,段雨薇想上前拉架,瞧着那个架势又腿软,不敢动弹。

“别打了,别打了,怎么回事那边!”远处有几个巡逻的保安过来。

正在缠斗中的混混眼看不对,骂骂咧咧抽身,往反方向跑了。

几个保安是孟桃雨喊的。他们来了之后,认出在场都是启德的学生,询问是什么情况。

孟桃雨眼眶还是红的,鼓起勇气,颤颤巍巍指向段雨薇,“是她...就是她。”

段雨薇底气不足瞪了她一眼,知道事情闹大,低下头,没敢说话。

另一边,赵濒临和郗高原也从地上骂骂咧咧爬了起来,他们俩还好,稍微受了点内伤,没见血。

江问因为跟黄毛互殴,吸引了大部分火力。他眉骨磕破了皮,伤口裂开,渗出血丝。

他一声不响,随手揩了一下。

过了会班主任和年级主任都来了,把打架的几个人都领走。

带回学校盘问了一番,问清楚缘由,磨磨蹭蹭很久,才知道他们是见义勇为。于是段雨薇和孟桃雨留下,把赵濒临他们从教务处放出去。

外面的天已经擦黑,隐隐约约飘起小雨。几个人身上脏兮兮的,都有点疲惫。

郗高原手勾住江问脖子,“看不出来啊头牌,打起架来这么疯。”

江问神情慵懒,头发有点乱,他随手拨了拨。

赵濒临抬手,捶了江问一把,“你忘了么,小时候打架就是他最狠,现在从良了而已。”

他嘶了一声,“下手轻点。”

直觉作祟,赵濒临促狭道:“说,老实说,逢宁给你下什么迷魂药了。”

被调戏的人置若罔闻。

郗高原知道江问最近心情糟糕,他这会后知后觉,忍不住问了,“所以头牌现在啥情况啊?”

“没情况,就不上不下地被人吊着呗。”完了紧跟一句,“被人吊着也就算了,自己还犟,还不肯承认,当局者迷啊当局者迷。”

江问脸色微变。

“别说,这女的还挺有一套,玩欲擒故纵吧,放长线钓大鱼,准备套死江问?”

赵濒临听出他语气不好,忙道:“没没没,逢宁不是那种拿乔的人,我刚开玩笑的。”

郗高原还是觉得荒谬,“妈的,长这么帅,被一个女人玩,像不像话?”

江问终于不耐,打断他们,“别吵了,真的好烦。”

郗高原逼着他问,“那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不知道。”

“你现在稍微想下呗,谈恋爱追女人多大个事儿啊,又不丢脸,迟早要跨出这步。”

还欲再聊,赵濒临眼尖,一眼就看见逢宁。

她从石凳上站起来,拍了拍裤子,望着这边说,“走吧,大侠们,请你们吃饭。”

* 

逢宁没问他们意见,自己做主挑了一家菜馆。虽然招牌都已经破旧,里面卫生条件倒是还可以,几位少爷勉强接受。

搁平时,他们连余光都不会给这种苍蝇馆子。

唰唰唰点完菜,逢宁出去了一会。回来的时候,手里拎了个塑料袋。

菜很快上桌,绿绿的炒肥肠,卤过的浓香酱肉,还有香喷喷的小羊排冒着热气。郗高原挑剔地拿筷子扒拉两下,尝了一口,眼睛一亮,发现味道出乎意料的不错。几个人都饿了,吃的津津有味。

吃了一会,逢宁放下筷子,默默注视对面正在进食的几个人,清清嗓子,“不得不说,诸位刚刚骂脏话的样子挺帅的。”

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嘴里嚼着饭,沉默着,又听逢宁讽刺道:“虽然后来挨揍的时候也是真的蛮狼狈的。”

“操之。”被她这么一说,郗高原又想起刚刚丢脸的场景,气坏了,“改天小爷我找人,揍不死那帮傻逼,别给我逮到。”

逢宁环起胳膊,“如果今天老师不来,你们三个现在大概率就躺在医院了哟。”

赵濒临摸摸鼻子,朝气蓬勃地嚷道:“你懂什么叫年少轻狂吗?躺医院怎么了,不失为一种人生体验。”

“躺医院是运气好,如果躺去太平间了呢?”

赵濒临无语了一下。

逢宁对别人进行思想教育的时候,和平时嬉笑的时候完全不是一个模样,声音都变得很严厉:“我知道你们轮不着我批评。但我还是想说,识时务者为俊杰,逞一时威风不可取,有什么能力做什么事。”

趁着其他三个人还在怔愣,她又变回那副轻松的模样,“低头是一门必修课,现在学不会,没关系。不过就是跌的跟头不够疼,受的伤不够重。迟早哪天,你们痛的够刻骨铭心,痛的忘不掉了,就学会了。”

她语重深长地说完,席间安静了好一会。江问抬眼,和逢宁目光相撞。

赵濒临辩不过,跨跨跨鼓起掌,“灯红酒绿惹人醉,听我宁姐讲社会。” 

郗高原表情有点怪异:“逢宁,你看上去咋这么像个教导主任啊?”

逢宁瞅他一眼,正正经经地回答,“你看的没有错,这是我的梦想之一。” 

赵濒临被她逗得直乐。

几瓶啤酒摆在桌上,逢宁挨个撬开盖子,递给赵濒临和郗高原。又重新拿了个杯子,倒了一点出来,放到江问面前。

她自个儿先灌了一大口,把手里瓶子举了举,对他们说,“不过今天还是要谢谢你们。”

匪夷所思两秒,郗高原跟着闷了一口,“头一次碰上你这种女生,真新鲜。”

赵濒临也兴奋了,“换白的怎么样?”

“算了,明天还要上学,意思意思就行了。改天请你们去简糖喝个够。”

江问看着眼前的杯子,目测最多两口酒。他默了一下,总算开口说:“什么意思?”

“不胜酒力的人少喝点,免得出事。”逢宁低笑,意有所指。

饭吃到中途,赵濒临突然说,“啊,我去上个厕所。”

过了会儿他回来,凑到逢宁耳边问,“你刚刚不是去买东西吗,把账给结了?”

逢宁神色安然,“说了请你们,安心吃。”

赵濒临急了,“那要被别人知道,我们仨出来吃饭还要女生请客,多丢人啊。”

逢宁笑的很坏,很恶劣,“我教你玩一招怎么样?”

“什么?”

逢宁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嘀嘀咕咕一阵。

没过一会,郗高原又突然从位置上站起来,连台词都一模一样,“我去上个厕所。”

逢宁摆摆手,说,“行了,行了,你坐下来,别溜去结账了,说了今天我请客。”

郗高原皱眉,“这怎么行?”

“那这样吧。”逢宁单手一拍桌子,宣布道:“我们谁也不结账了,今天吃霸王餐!”

其他两个人侧目。

逢宁指了指自己,“等会儿,我先跑。”然后指了下郗高原,“再你跑。”

又指向赵濒临,“你跟上,江问垫底。”

逢宁笑的高兴,眉飞色舞一拍手:“大家都记得机灵点,跑快点,千万别被追上了。”

郗高原看赵濒临的样子,瞬间反应过来,笑的不行,应和道,“行啊,玩就玩,不跑的是孙子。”

“行。”逢宁鸡贼地眨了眨眼,压低声音,“准备好了吗?”

赵濒临和郗高原严阵以待地点头。

“3、2、1——跑!”

她发号施令完,像阵风似的卷了出去。

服务员立在原地,吓了一跳,还没缓过神,又跟着两阵风卷过。她摸摸胸口,平复心跳,摇了摇头,难以理解这群高中生的行为艺术。

江问一个人坐着,等他们前后都跑出去了,慢吞吞站起来,去前台结账。

刚点开支付宝,手臂就被人扯了一下。他回头,看到逢宁喘着气,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早就结完了,你个傻呆。”

*

出去才发现下了小雨,淅淅沥沥的。郗高原和赵濒临早就跑的没了影。

逢宁左右张望,“你身上有伤,不能沾水,走,先去那边的亭子躲躲雨。”

江问没反对,默默地跟上去,在逢宁旁边的长凳上坐下。

她低头,打开塑料袋,翻的稀里哗啦地响,掏出了双氧水,碘伏,创口贴,棉签。

“会用吗?”她递给他。

江问睇了两秒,摇摇头。

逢宁有点不耐烦,“把膝盖伸直。”她在他面前蹲下。

先是观察了两秒,才开始动手。她帮孟瀚漠处理伤口的次数多了,也愈发熟练起来。

药液沾上的瞬间,江问直觉躲了一下。

逢宁手停了停,眼风一扫,“疼?”

“还好。”

她速度放慢,“是会有点疼,忍着点吧。”

江问看着她认真涂碘伏的模样,有点走神。

头顶悬挂的一盏灯,勉强照亮这方天地。更远的,都被黑夜和雨模糊了去。逢宁眯着眼,面容被光影衬得诡谲,嘴角带了点微末的笑意。

像极了第一次见,她也是这么忽远忽近地笑,他鬼迷心窍,被她骗走衣服。

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掉进她的圈套。

江问心跳一点一点加快,脑海里闪过很多碎片,还有郗高原的话。

他已经分不清她对他,到底有没有欲擒故纵的成分。

如果她是欲擒故纵,那他呢?

心甘情愿沉沦吗?

逢宁一抬头,和江问直勾勾的目光对上。

两人无声对视,他眼里的情绪不加遮掩,逢宁一看就懂。

他问,“你对谁都是这么好吗,你男朋友不介意?”

距离这样近,逢宁轻挑了下唇,朝他一笑,“江问,我跟你说过的吧?”

他迷茫了一瞬,“什么。”

“你当我自以为是也好,自作多情也罢,我就再跟你说一遍。”

逢宁定定地看着他,语气笃定,“别喜欢上我。”

江问不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