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像翻书,翻过春雨,翻过夏雷,翻过枫叶,翻过雪落。又是一年过去,齐兰中途回家住了几次,可是总没有多大的起色,十月份又住回医院。

逢宁平时一周会抽两天去做兼职,等江问放假了,就和他在家一起学习。剩下的时间都在病床前陪着老妈。

星期六是江问的生日,赵濒临和郗高原几个从早上八点给他打电话。

江问被他们闹醒,有点起床气,头发乱糟糟的,在床尾坐了一会。打开微信,凌晨一点逢宁给他发了一句生日快乐。

他让她今天中午出来吃饭,结果她到现在也没回。

江问烦躁地丢开手机,拉开衣柜,开始选今天的衣服。刚把睡衣脱了,手机震响,他立刻拿起来看。

赵濒临:【快点的啊,大家伙都在等你】

有点失望,加点烦,他回了一个哦过去。

今天来给江问过生的有一大批人,这个带着那个,好几个他根本不认识。

赵濒临求了他哥,借来一辆限量款超跑开。他们不敢太嚣张,准备去郊区的水库搞BBQ。

接近十点,郗高原去店里拿昨天定制的蛋糕。

江问坐在副驾驶,碰到口袋里的手机,习惯性掏出来,看一会,又放回去。

赵濒临斜眼,“等谁电话呢。”

“什么。”

“问你等谁电话呢?”

他心不在焉地回答:“没谁。”

赵濒临一脸看穿的奸笑,“你就说这一会,你都看了几次手机了?”

“我无聊不行吗。”江问刚说完,手机又响了一声,低下眼看,是腾讯新闻。他靠着椅背没动,周身气压又低了一层。

“裴淑柔前两天还问我呢,说怎么最近总是不见你的人。”赵濒临摆弄了一下后视镜,“我没跟她说你和逢宁在一起。”

“时间真的好快啊,转眼咱们都上高三了。”赵濒临忽然有点感慨,“今天你生日逢宁来不来啊?算起来我也好久没见着她了。”

江问没吭声,有点烦闷地抬眼看向外边。

静了一会,赵濒临还想说什么,一转头,看见他接起个电话,推开门下车去。

“喂,江问!你在哪啊。”电话那头是她略有点雀跃的声音。

江问气着呢,站在人来人往的路口就发起少爷脾气:“今天我生日知道吗。”

“你没看手机?”逢宁声音听上去有点喘,“我不是说了生日快乐吗?”

江问火消了点,小声地说:“你才没看手机,我的消息都没回。”他踢了一下脚下的石头,“你在哪,我去找你。”

“你那边有朋友吗?”

江问犹豫了一下,对上赵濒临八卦的眼神,他说,“没有,就我一个人。”

“哦,好啊,你来吧,正好我把礼物亲自交给你,热乎乎的,嘿嘿。”

他听出点不对劲:“你在跑步?”

“不跟你说了,我发个地址,你快点儿过来啊。”

郗高原哼着歌,提着蛋糕拉开车门,坐上车。他咦了一声,“江问呢,他去哪了?”

“我怎么知道,他突然说有点事儿,让我们先去。”赵濒临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长出的小胡茬,“我估计是去找逢宁了吧。”

*

江问没想到逢宁说的地方是马拉松的终点。

这会接近十一点,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到达。旁边有几个人晕倒在现场,被救护车拉走。

一个接一个的人越过终点。他有点焦急,在混乱的人群中搜寻逢宁,打她电话也打不通。正准备重拨第四遍,肩膀被人重重一拍。

江问转过头去,她带着遮阳帽,深深喘着气。

“你这是?”江问用手上下指她。

“看不出来吗?”逢宁扬了扬下巴,骄傲地说:“逢女侠刚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江问佯怒,讥讽道:“我以为逢女侠要跑个冠军给我当礼物呢。”

她一边笑一边喘,“大哥,人家都是一些职业跑马的,我就是一个高中小女生诶!你想太多了吧。”

江问被她的快乐感染了,摊出手,“你说要亲自送我的生日礼物呢?”

“给你了啊。”

“什么?”

逢宁贱贱一笑,灌了一大口水,抹了一把嘴角:“马拉松精神!人生永不言弃,坚持就是胜利。今天我亲自跑给你看了,怎么样,还感动吗?”

江问:“不怎么感动。”

逢宁把喝空的矿泉水瓶丢到垃圾桶,手绕到背后,撕下号码牌,“诺,给你的。”

江问接过来,愣住。

方方正正的一片纱,上面印着四个数字,1118。

——他的生日。

逢宁在工作人员那儿签了个字,拿回自己的包。从包里找出一块薄毯披在身上,用毛巾擦了擦汗,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怎么样,这个礼物够有诚意吧,我花了三个多小时跑完的。”

看着近在迟尺的人,江问呼吸一沉,“谢谢。”

“大恩不言谢嘛,好了,走吧。”

逢宁的话戛然而止,垂下眼,目光落在被江问牵着的手上。

拉她的人明显底气不足,力度很轻,好像只要她轻轻一挣,他就会松手。

即使看不见,逢宁都能想象江问现在的模样。明明紧张地不行,脸上还是冰霜一样的神情。

逢宁在心底暗笑,手指动了一下,江问手臂一僵。她反握住江问,紧紧地,他脚步也随之停住。

“怎么了?”她声音带着点调侃的笑意。

“你...”

逢宁做出嘴唇鼻子皱一块的表情,“我什么啊。”

江问发怔了一会,把手指又扣紧了点,“我们...”

“嘘嘘嘘。”

这么久的时间,日日相对。虽然谁都没说出口,但是暧昧的情愫早就萦绕着彼此。

他们纯情地像个中学生,手牵着手,慢慢地走在拥挤的人潮里。

“现在去哪?”江问看着前方,不敢看逢宁。

“回我家,如何?”

“哦,随便你。”

公交车来了,逢宁把手抽回来。

江问手心一空,有点无措,又有点恼,“干嘛。”

“什么干嘛。”逢宁从口袋里把硬币掏出来,“我要拿钱啊。”

投完币,逢宁主动握住江问的手,拉着他往后走。

还是在后面的位置坐下,两只交握的手过于亲近,垂在中间。逢宁的手很小,江问合拢五指,就能轻轻松松把她的手包住。

公交车启动,他们沉默着,肩膀时不时碰到一起。

“江问,你是不是很紧张啊,你手心都汗湿了诶。”她笑吟吟侧头。

他嘴硬:“这是你流的汗。”

*

逢宁又把江问带进了厨房。

不过他已经是这里的熟客,穿上罩衣,已经没有丝毫的抗拒。

“你要干嘛?”

“给你做蛋糕啊!”逢宁从冰箱里拿出面粉、鸡蛋、牛奶,“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手动蛋清打发器。”

她做事的样子很认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江问目不转睛在旁边看着,一颗心就像在水里泡软了。

途中郗高原打来电话,“头牌,你人呢,大家伙都等着你呢。”

江问站在院里打电话,无动于衷:“我今天去不了了,你们玩吧,玩完算我账上。”

大黄狗认识他,开心地围着脚底下转悠。

那边郗高原也有点不高兴了,提高了声音:“什么鬼,他妈的你今天生日,你不来,把我们一堆人晾在这?你干啥去了你。”嚷嚷了一会,忽然安静下来,怀疑问:“你TM不会是和逢宁在一起吧?”

赵濒临比他摸的清状况,抢过电话,直接说,“你和逢宁在哪?我来接你们。”

“滚。”江问想都不想就直接拒绝,“你们去玩吧,别烦我。”

“.....”

*

逢宁弯腰,聚精会神地正在用奶油挤图案,看了他一眼,“怎么,有事?”

“没事。”江问语气散漫,把手机静音了。

他走近几步,发现她已经把蛋糕的图案画的差不多。江问表情瞬变。

一只熟悉的Q版醉酒小孔雀,尾巴开屏,小尖尖的脑袋顶着一个皇冠,靠着一个大酒瓶。

逢宁将奶油袋放到一边,“好了,大功告成!”

江问盯着她亲手做出来的蛋糕,有点走神。

逢宁去水龙头底下冲手,“怎么了?”

“你还记得。”

她瞅他一眼,笑着,“记得啊,我刚认识你的时候,给你写的道歉条嘛。”

逢宁蹲下身,把细蜡烛找出来,插在蛋糕上,用打火机点燃。

江问说,“自从认识你,我生活被你搞的一团乱。”

大黄狗从门缝里进来,懒洋洋地趴下。逢宁起身,跟他面对面站着。

她背着手,微微仰起头,“好了,小王子,不要抱怨了,把你尊贵的眼睛闭一下。”

江问心底一颤,乖乖地闭上眼。

似乎因为紧张,连呼吸的起伏都有点不正常。

结果半天没动静,他睁眼,逢宁眼睛里满是揶揄。她好笑,“干嘛,以为我要亲你啊?”

江问被说中心事,喉头动了动。他默了几秒,压低嗓音:“你要我闭眼干什么。”

“那个啊。”逢宁用下巴示意蛋糕,“许愿,吹蜡烛。”

逢宁站在旁边,看着他吹灭蜡烛,好奇道:“你刚刚许什么愿望了,这么虔诚?”

江问还是一脸虔诚的小模样 :“说出来不灵验了。”

她怂恿:“告诉我没关系的。”

“我想要...”他含糊着,蚊子似的声音。

逢宁没听清,“要什么?大点声。”

江问一双眼珠子飘来飘去,定在别处。

终于下定决心似的,他俯身,贴着她的嘴唇稍稍吻了一下。

一触即离。

逢宁没躲,唇角甚至翘起来一点。

一瞬间,心脏跳的有点受不住。他不太自然地说:“那个,要你对我再好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小王子:初吻终于没了

校园文倒数第二章倒计时!

前方高能预警,非战斗人员速速撤离!(开玩笑的)

☆、第 43 章

进入夏天的第一个月, 那天下午天气很好, 医生跟逢宁说,“你妈妈情况不佳,这两天家里可以做一下准备了。”

逢宁没吭声, 站在原地, 难以负荷这个消息。

医生走后,眼泪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好半天,她靠着墙边, 慢慢地蹲了下来。不敢哭出声音, 只能将所有抽噎都憋在喉咙里。收不住了,就使劲地咬着手背。

到最后喘不上气,逢宁张开嘴,努力地大口呼吸。

人来人往的医院, 每天都有不同的悲剧发生,没有人为了一个哭泣的小姑娘停滞脚步。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逢宁胡乱的擦干眼泪。撑着膝盖站起来, 去旁边的厕所, 打开水龙头,低下头, 任由水流将脸上的泪迹淹没。

在病房前,手放在门把手上,逢宁动作停住。用力地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她像没事人一样, 推开病房门进去。

齐兰躺在病床上,已经没有什么生机了。她说不出任何话,只是看着逢宁,眼神浑浊,眼底盛满了留恋的情绪。

“妈,你还听得见我说话,对不?”逢宁弯腰下去,把齐兰的手捧起来,放在心口。

齐兰很轻很轻地,对她眨了眨眼。

“妈妈,我以后都会乖乖听话的。你不要担心我,你知道的,你女儿最坚强了,最勇敢了,我会好好的,一个人也好好的。你现在还难受吗?”

逢宁想笑,可是眼泪一点也不配合她。

齐兰微微摇头,费力地抬起手,擦拭着女儿眼角的泪水。

“不难受就好。”逢宁吸了吸鼻子,压住哽咽,还是笑了出来,“不难受我就放心了,不论什么时候,你都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对不对?你要是累了,就好好睡一觉,睡一觉起来,你还给我做我最爱吃的菜,好不好?”

听着她嘀嘀咕咕,齐兰又摸了摸逢宁的头发。

她扬起一抹浅笑,几秒之后,闭上了眼。

*

齐兰在初夏走了。

逢宁一个人躲起来哭完之后,出现在别人面前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静。她没什么大的情绪波动,只是不怎么说话。医院开出死亡证明,她跟殡仪馆打电话。

齐兰和她相依为命,没有别的亲戚。葬礼上来的人很少,只有雨江巷的几个邻居。守了两天灵,火化下葬之后,逢宁抱着齐兰的黑白照片,回到家里。

逢宁把家里从上到下打扫了一遍,累的再也没有力气了,去洗澡。推开齐兰以前睡觉的房间,爬到床上。

就像小时候那样,齐兰出去上夜班,逢宁就把老妈的衣服套在枕头上,闻着气味,抱着枕头入睡。就好像妈妈一直都陪在自己身边一样。

睡一觉吧,睡一觉醒来,发现原来是一场噩梦。

她风风火火地在外头野完,回到家,院子里还是吵吵闹闹,到处都充斥着麻将的磕碰声,大黄狗围着树蹿来蹿去。齐兰打着牌不耐烦地招呼她,要她去厨房给做饭的阿姨打下手。

逢宁闭着眼睛,这些场景变成记忆的碎片,走马观花一样的出现在脑海里。

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妈妈已经走了,不过没事。她努力一点,好好过日子,没关系的。

逢宁以为自己接受了,可是第二天醒来,身边空无一人。

无论她怎么叫妈妈,都不会有人回应。

逢宁终于意识到,这一生,漫长的一生,每一分钟,每一秒,她都不可能再见不到妈妈了。

妈妈已经走了。

*

逢宁开始害怕晚上一个人待在家里。

夜色降临,她坐到天桥边上,看着底下穿梭的车流。手边有几个东倒西歪的空啤酒瓶。

手机震动,是江问打来的电话。她看了一眼,很快就接了,“喂?江问。”

“嗯。”

“这么晚了干啥。”

“你这几天为什么都不接我电话。”

江问不想让自己像个怨妇一样,但控诉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透着点委屈,“给你发消息,也好久才回一条。”

“这不是有点忙嘛。”逢宁看着天上的星星,安抚他,“你在学校里专心学习,总想着我干嘛?”

江问:“这个星期六我去找你。”

逢宁笑呵呵地,“算了,别来了。”

他瞬间不开心:“为什么?”

她语气轻松:“少爷,你看看日历,这都四月份了。倒计时多少天了?还有俩月就高考,你就好好在学校学习吧,别惦记我了,免得到时候考不上大学要赖着我。”

江问似乎在电话那头笑了笑,“赖着你怎么了。”

“赖着我,我就不认账呗。”逢宁止住话头,“好了,不说了,你赶紧睡觉去吧。”

他终于发现不对劲,突然问,“你声音怎么哑了?”

逢宁仰起脖子,又灌了一口酒,“没事,刚刚喝东西呛到了。”

“你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