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里啊。”逢宁状似不耐烦地打断他,“江问你今天怎么啰里啰嗦的,快别唠叨了。”

这时候,从天桥底下开来的大货车按了声长长的喇叭。江问静了静,“你骗我。”

她的笑意淡下来了,“嗯,我骗你。”

“出什么事了?”

逢宁没出声,那边也没声音了。过了一会,江问开口,“你在哪?我现在去找你。”

*

远远地,就见到坐在石凳上的人,头垂的很低,身影单薄成一条线。

江问走过去,拎着逢宁的手臂,夺过她的啤酒罐。

她转头,直勾勾看着他笑,“你怎么出来的,没门禁?”

“翻墙。”

“厉害啊,现在还会翻墙了。”

江问把她拉起来,“你教我的。”

逢宁脚步有点虚浮,摇摇晃晃,勉强站稳,“啧,那我要好好反省一下,怎么当初不教你一点好的。”

江问目光深沉,“你...没事吧?”

这段时间哭的太多,她的嗓子已经完全嘶哑了,说几个字都费劲,“唉,没事儿,就是心情有点不好,明天应该就好了。”

发了会呆,逢宁自言自语,握紧拳头,捶了捶胸口,像是纳闷,“肯定是酒喝多了,怎么这里这么疼咧,一阵一阵的,好难受啊。”

眼泪是不知觉掉下的,意识到的时候,逢宁立刻转过身去,用手背挡住眼睛。

江问微微抿唇,把她扯进怀里,用力抱紧她。

“心脏好疼哦。”逢宁将额头抵在江问的颈窝里,手抓住他的腰间的衣服。

肩上传来湿漉漉的凉意。

她的眼泪渗透他的衣服。

江问从来没见过逢宁这样近乎狼狈的脆弱神情,有点无措,心里像被堵住似的难受,抱着她的胳膊越发用力,“到底发生什么了?是不是...”

他没能问下去。

逢宁声音低低地,带点儿颤,“江问,我妈妈走了。”

江问呼吸一窒,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像是启动了某个机关,一哭就再也停不下来。

无助的孤独将她整个包围起来。明明以为自己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那么疼。

四下无人的深夜,他们面对面拥抱在一起,她在他怀里悄无声息地大哭了一场。

逢宁说:“我以后再也见不到老妈了。”

“没事的,你有我,我陪你。”江问莫名鼻头微酸,把手放在她的后脑勺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带点慰哄,“你到哪,我都陪着你。”

他也还是个小孩儿,根本不会安慰人,只能笨拙地摸到她脸上,擦掉她不停涌出的泪水。

擦得自己满手都湿漉漉的。

*

那晚,江问陪逢宁走在南城的街头,累了就随便找位置坐下,一直从午夜走到清晨。

她把他送回学校的门口。

“我们去吃个早餐?”江问低头询问她,“吃完了我送你回家,你睡一觉。”

“我都把你送到这里了,你还送来送去干嘛,无聊不无聊啊。”

“那我去跟老师请两天假陪你吧。”

“不用了。”逢宁打了个哈欠,挥了挥手,“哎呀,行了,你别婆婆妈妈的,好烦。”

突然被嫌弃的江问:“......”

这里很多家早餐店,第一节课之前很多启德的学生都会来这儿吃早餐。附近人来人往的,他们随便挑了一家店。

店里人有点多,江问牵着她找位置先坐下。

旁边窗口排着长队,有低年级也有高年级的,不少人都认识江问。

一条长龙的队伍里,一半以上的人,都朝着这边投来打量的视线,几个女生前后凑在一起,低低地议论着。

“你看那边,那个男生是高三的江问吗?”

“是他啊,他旁边那个是谁?女朋友吗,看上去好亲密啊天哪...”

“江问??就是那个启德三大校草之一的江问?!他有女朋友了?”

“你怎么不再大声点,想让全店里的人都听见吗?”

逢宁根本就不知道别人在看她。她已经很久没睡好觉了,整个人就像掏空了一般。一松懈下来,就困得无以复加。

她散乱着头发,遮了大半的脸。困顿地把下巴垫在桌上,眼睛又酸又涩,干脆闭上。

逢宁还穿着江问的外套,袖子有点长了,她的手都缩在里面。

他们坐在一边,江问拉过她一只手,细致地给她挽起袖子,弄好之后,又去拉另一边。

逢宁任他摆弄,嘴里奚弄道,“不得不说,你还挺像个男保姆的。”

江问揪了一下她的耳朵。

逢宁忍不住痛哼一声,抡开他的手。

江问不依不饶地又抓住。

“你想吃什么?”

“随便吧。”

“那你在这等一会。”

她脑子混涨,没骨头似的趴在桌上。眼睛还是懒懒地闭着,不愿意睁开,嗯嗯两声。

很快,一碗粥和一碗面上桌。

逢宁嘴唇忽地一热,有个东西轻轻抵住,他命令,“张嘴。”

逢宁掀起眼皮,斜眼瞅江问。她心里笑他,吃个饭都要喂,把她当小宝宝啊。

不过她还是张嘴了,任由他矫情。

大庭广众之下,江问完全不介意别人的目光。他牵着她,只腾出另一只手,极富耐心地。一勺一勺喂她喝粥。

“——江问!”

突如其来的一声吼叫。大家的目光,刷的一下,全部的目光集中到门口的赵濒临身上。他身后还跟着郗高原、裴淑柔,以及体育班的一干人等。

“卧槽,真他吗的是你。”赵濒临惊恐地指着江问,又指了指逢宁,最后停在他们相牵的手上。

过了几秒,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被小台阶绊了个趔趄,扶住桌子,激动地嘴一瓢:“你昨天夜不归寝,你们俩,你们俩...这什么情况啊!”

店里明显又安静了一个度。

“你没长眼睛?自己不会看?”

周围的人默默竖起耳朵,等着听八卦。

江问眉头微蹙,不耐道,“除了男女朋友能是什么关系啊。”

作者有话要说:好,唧唧立的FLAG倒了

大家当我昨天放了一个屁吧。TVT

☆、第 44 章

于是, 赵濒临又转头去看逢宁。

没等他开口,逢宁从善如流,“坐下来再说, 别人都在看你。”

江问很自然地继续给她喂粥, 逢宁拿过勺子, “我自己吃。”

郗高原也终于反应过来,一屁股在他们对面坐下,“多久了?”

“说来话长。”

其他人仍然站在门口张望, 赵濒临朝那边使了个眼色, 几个人嬉闹怪叫着,推搡着去隔壁坐下。

“靠, 你们来真的啊?”

江问:“不然呢。”

“嘶,我怎么还是有点不真实的感觉呢。”郗高原做出痛心的表情, “我尼玛养了十几年的儿子,怎么突然变成别人家的狗了?”

这种被好朋友围起来调侃的感觉,有点陌生,又有点满足。江问微微牵起唇角。

赵濒临大着嗓门:“江问总算是熬出头了,不枉费——”

被暗瞪了一眼, 卡了壳, 差点说漏嘴。硬生生转成, “逢宁, 你怎么都不说话的?”

“我嗓子最近有点不舒服。”她精神不太集中,没察觉什么异样,指了指自己喉咙,“不好意思啊。”

“好奇怪, 难道是谈了恋爱的原因?”

郗高原凑近一点,打量她, “怎么感觉逢宁现在变得温柔了很多。”

逢宁笑了笑。

他们不知道逢宁家里的事情,说起话来没遮没拦。江问用手指了指旁边,“你们俩。”

“嗯?”

“过去。”

“急什么,我们跟嫂子讲讲话不行吗?”

赵濒临递了个眼色,“嫂子,你总算是给我们头牌一个名分了。他本来就玻璃心,这两年真的被你折磨的心都要碎了。”

逢宁一脸倦容,配合他们开玩笑,一本正经地说:“不怕,我有502胶水,碎了再给他粘起来。”

逢宁胃口不好,又累的不行。喝起粥来也是有一口没一口的。她看着时间,把外套脱下来给江问,“你回寝室换个衣服,去上课吧。”

“我请几天假陪你。”

逢宁推了推他,“我有事会跟你打电话的,你好好上学。”

江问看了她一眼,“你手机静音了,接不到我电话。”

“好。”逢宁拿出手机,当着他的面把静音关掉,“这样可以?”

江问勉强满意。

赵濒临没眼看他的现在的样子,低声跟郗高原交流,“你说江问开窍虽然晚,但是怎么谈起恋爱来就跟老房子着火似的,这噼里啪啦烧的,太狂野了。”

“是吧,还挺反差的。”郗高原也有点无奈,“你说他这人,平时跟别人多说两句话都像是赏赐似的。谁知道背地里还有另一幅面孔,还是个...”

他暧昧地压低声音,“小黏人精。”

小黏人精江问终于和逢宁道别完,和赵濒临他们一道走了。

逢宁从小就不会浪费任何粮食,就算这会儿胃口不好,她也坚持把粥喝干净。

刚刚出门,被人从后面叫住,“——逢宁。”

她转头。

裴淑柔从容地笑着,“能不能跟你谈谈?”*

她们去了旁边的一家小资咖啡馆。裴淑柔是这里的熟客,她翻着菜单,抬头询问:“你想喝点什么?”

“你点自己的就行了,给我来杯温开水吧。”

裴淑柔:“看你精神不好,给你来一杯咖啡?”

逢宁点点头,“都行。”

“你不用上课?”

“我艺考完了,时间暂时比较自由。”

逢宁哦了一声,喝了一小口咖啡,香味浓郁,苦味强烈。还有点好喝,她放下瓷杯,“你找我要说什么?”

裴淑柔:“跟你聊聊天。”

“聊什么?”逢宁懒得说多余的话,也不想跟她兜圈子,“你要找我聊江问?”

裴淑柔不急不缓地问:“你是今年复学吗?”

逢宁想了想:“嗯,应该吧。”

“...所以你和江问,你们两个现在是在一起了?”

“是的。”

这是逢宁给出的回答。

“嗯,看的出来,他很喜欢你。”裴淑柔似乎陷入了回忆,“我第一次见你,是高一,你和江问在教室里抢东西。”

她说的这些逢宁其实都没什么印象了,老实道:“是吗,我不太记得了。”

“江问从一开始对你就很特别,你们在一起了,作为朋友,我是替他开心的。”

裴淑柔动作优雅,用小调羹轻轻搅拌咖啡,对上她的眼睛,“我知道我说的可能不是时候,但是各方面来说,你和江问,你们两个,可能都不太合适。”

逢宁不以为意地点点头,“你说得对。”

“......”

逢宁表情寡淡,“就这,没了?”

裴淑柔细眉拧起。

咖啡不怎么烫了,逢宁端起来,一口气,咕噜噜喝完。她拿起纸巾擦了擦嘴,“你还有事吗?没事儿我要回家睡觉了。”

被她的态度稍稍激怒,裴淑柔的表情有点变了,“你家里的情况我稍微知道点,从小是单亲,你妈妈前几天又去世了,对吧。”

“谁跟你说的?”逢宁停住,这才抬头看她,啼笑皆非,疑惑道:“你总不会是找人查了我吧?”

裴淑柔没有否认。

逢宁轻轻摇头,纯粹是觉得有点好笑,“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裴淑柔也嗤笑一下。这种笑声的意味很好分辨,反正是不带善意。她说话,习惯性带着点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我不是轻视你,但是江问本来就跟你不是一路人。江问一出生就在阳光下,他的前路都被家里人铺平了,逢宁,你别把他拖进你的黑暗里,也别做他的绊脚石了。”

逢宁心底厌烦这种桥段,讥诮道:“首先,我是个人,我不是什么石头。其次,江问是需要进行光合作用吗?这么需要阳光,没阳光不能活?”

“你拖累一个人的时候,都这么心安理得吗?”裴淑柔被她讽刺一番,也不恼,“看来你还不知道江问打算留级的事情?”

约有几十秒的沉默,逢宁哦了一声,“我确实不知道。”

“你现在知道了。”

逢宁点点头,思考了几秒,依旧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是的,我知道了,然后呢,你希望我干什么。希望我跟他分手,不要阻碍他大好的前程,是这样吗?”

“是啊。”

“你和江问是什么关系,你喜欢他?”

“我是他朋友。”裴淑柔顿了顿,强调,“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ok,你是他的朋友,那请问,你和我又是什么关系?”

裴淑柔呆愣了一下。

“我认识你吗?”

逢宁清清楚楚地看着她,“既然你只是他的朋友,那你有什么资格来管我的事?你不想他留级,你要拯救他,你希望他迷途知返,那你就直接去找他,你来找我干什么?”

“......”

裴淑柔被她堵地没话讲。

“不过你来找我了,那我就送你两句话。”

逢宁站起身,凑近她,竖起一根手指,“第一,关你屁事。”

紧接着,竖起第二根,“第二,管好你自己。”

说完,逢宁利落地拿起自己的东西,起身。

去前台结账。她拿过账单,瞟了一眼,留下自己一杯咖啡的钱,走人。

*

逢宁打算在九月份复学,直接读高三。她白天晚上都找了兼职做。一是因为齐兰生病欠了点钱在外面,她想早点还清,二是她不想让自己停下来,只要忙忙碌碌的就没心思东想西想。反正,伤痛总会随着时间流逝慢慢麻木,慢慢习惯。

周六晚上简糖的人很多,手机搁在旁边,响了好几次逢宁都没接到。她瞅着忙碌的空隙,去安静点的位置,跟江问回了个电话。

他的声音听着有点气闷,“我去你家,没见到你的人。”

启德高三只放星期天一天的假期,大多数学生一个月才回一次家,所以周六晚上学校不设门禁。

逢宁说:“我在上班。”

“你不在家休息?”

“休息够了呀,我不出来上班,天天躺在家等死吗?”

江问默了默,说,“你可以等我。”

逢宁被他逗笑了,“跟谁学的,还会抖包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