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才在想什么,居然有些惋惜…

*

宋瑜忍着苦味将药一饮而尽,脸蛋顿时皱成小包子,伏在床沿不断地干呕,模样颇痛苦。

她幼时身体弱,需要每日喝药调养,整整半年几乎都泡在药缸子里,此后每每喝药都仿佛要她的命。澹衫给她喂了一颗蜜枣,她含在口中眯起双眸,有气无力地仰躺在床上叹息:“我想回家。”

雨水已经下了足有五天,天都要被下破了一道口子,期间大雨小雨不断,淅淅沥沥却从未停过。她让人给家里捎去书信,将别院情况一一述说,请阿母和大兄放心。听闻龚夫人已大好,身子日益康健,曾想来别院探看一遭,碍于天气原因只得作罢。

充满思念之情的四个字自然被霍川听到,他不作任何反应,却又坐着不走,实在尴尬得紧。

澹衫被明朗叫了出去,屋里仅剩下宋瑜和他两人,瞅一眼外边昏沉天色,索性闭眼假寐。

昏昏欲睡之时,察觉床上动了动,她忽而警惕地睁开眼觑向霍川,果见他起身向自己走来。宋瑜霎时间清醒,紧紧地盯着他一举一动,然而他只坐在床头杌子上,不知作何用意。

许久他仍旧未有动静,宋瑜头疼得厉害,不多时便打起瞌睡,半梦半醒之际忽听他问:“为何不愿意嫁给我?”

他逆着烛光,影子投在宋瑜身上,轮廓朦胧,周身镀了一层温润祥和的光。只可惜脸上表情太过冷淡,时常给人以咄咄逼人的感觉。

宋瑜真想假装睡着,可惜她的手肘无意间碰在身后墙壁上,疼得呜咽一声,“你为什么非得娶我…”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疑惑,毫无感情的两人,此前根本无任何交集,为何仅凭那一夜就非她不可了?

霍川沉吟片刻,“我不娶你,还有谁能娶?”

宋瑜低头揉了揉磕疼的地方,哼哼唧唧不说话,心中却想着多了去了。

她好歹是宋家的嫡女,即便因为退亲坏了名声,只要招赘,也有数不清的人盼着上门。可惜她没敢说,换了种委婉说辞:“阿母告诉我,那样算不得圆房…你不必、不必因…”

“三妹知道什么叫圆房吗?”霍川陡然打断她的话,起身朝她的方向逐渐逼近。半个身子悬在她头顶上空,稍微俯身便能碰到她的额头。

温热缠绵的气息萦绕在宋瑜周围,她屏住呼吸一把蒙住头顶,瓮声瓮气地从被褥底下开口:“我不想知道。”

霍川的手扶着床榻雕花,“洞房花烛那夜我再教你。”

宋瑜脸颊蓦地通红,不知是否因为风寒的缘故,她胸口胀胀的喘不过气来,抿唇默不作声。

她抗拒得太明显,霍川脸上逐渐染上阴郁,却听身后忽地一声:“想得倒美!”

这一声听在宋瑜耳中宛若天籁,她惊喜地探出头来,果见宋琛气势汹汹地立在屋内。他衣摆鞋履业已渐湿,大抵是路上行的匆忙,浑身带着湿漉漉的水气便要走近宋瑜床头:“你信上说生病了,是怎么回事?”

他尚未近身,已被霍川的手拐横在跟前。宋琛偏头怒目而视,“园主这是何意?”

霍川不为所动,“换身衣裳再来。”

宋琛低头一看,果然淋湿了大半,再一想阿姐目下着了凉,不能感染丝毫寒气。他今日出门出得急,从香坊回府便直奔别院,更别提会带换洗衣裳,“我难道要去外头晾干?”

霍川不悦,唤来仆从领他到段还清房中,给他寻了件干爽衣裳替换,这才允他靠近宋瑜。

*

夜里宋琛自然要留下,他就近安排在段怀清隔壁房间。

临行时朝霍川乜去一眼,仍旧没忘记他刚才的话:“我阿姐不可能嫁给你!”

霍川只略挑了眉,不以为意。

他却不肯作罢,方才在外头吃过晚饭,现下底气很有些足,“待到谢家的问题解决后,谢昌会再次登门求亲,两家最好能重修旧好,如此哪还有你的机会!”

说他缺心眼其实也不为过,事情闹到如此地步,便是无力回天,没法弥补的了。何曾听过退亲再求亲这种荒唐事,难为他想的出来,饶是谢家肯拉下脸,宋家也断不会同意。

当他家娇生惯养的闺女是什么,任人摆布吗?

是以霍川并未将他一番话放在心上,他想知道的只有宋瑜的答案,可惜她却避而不谈。

明朗在前头引路,正欲送他回西跨院,却见一名仆心急火燎地从外闯入,伏倒在他跟前请罪:“园主息怒,西跨院卧房墙壁坍塌,雨水灌入屋中,目下已然无法住人。”

霍川沉声:“为何坍塌,请人处理了吗?”

仆从一点头,却仍旧不改愁苦之色,“已经去唤人了,只怕一时半刻解决不好,只能委屈您今晚另择住处了。”

他们谈话时正在廊庑,里头宋瑜行将入睡,闻言宋琛幸灾乐祸地看他一眼,扬长而去。

霍川手扶着云纹拐杖,今夜约莫子时起风,旋即雷鸣交加,会有骤雨降落。他抬了下唇角,往前行去,“前头不是有间空房,今晚凑合住一夜未尝不可。”

明朗岂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十分有眼力见儿地领着他去,将里头大致打点一番。屋里被褥一应齐全,只床榻桌椅略积了层灰,他拿扫帚扫了遍利索地铺床,勉强住一夜不成问题。

*

果真不出他所料,三更将至,天上便轰隆一声巨响,随后电闪雷鸣,大雨紧跟着来临。

宋瑜正睡得熟,被一声惊雷从梦中吵醒,尚未回过神发生何事,便一阵又一阵地响彻耳际。她神智实属不大清醒,下意识以为在家,弯腰穿鞋准备去龚夫人房中避难。然而不待她穿稳,因惊惧不安,如离弦的箭一般来到门口,没注意前方猛地磕在门板上,疼得眼冒金星。

这里跟宋府重山院布局全然不同,她是在霍川的别院。

宋瑜这才意识到不妥,她欲去偏房寻找澹衫薄罗,然而里头空空如也,这才想起来两人睡在后院罩房。雷声不住地打响,不时将屋内照得亮如白昼,明暗交替,直棂门上倒映着她的身影,愈加吓人。

宋瑜蹲在地上久久没能起来,她眼里盈满泪水,纤细薄弱的身板不住颤抖,无助而不安。

前头房屋传来隐隐光亮,是烛火燃烧的昏昧光线,宋瑜抬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外头。虽不大明亮,却能将她整个心窝照亮,顾不得那里住着谁便推门前往。

一路上跌跌撞撞,好几次险些一头栽在廊柱上,在她身后紧跟着数道惊雷,她急切地推门而入,甚至没多想为何房门虚掩。屋内一灯如豆,被外头冷风吹得摇摇曳曳,以至于屋内光线乍明乍暗。

宋瑜脑子里一团乱絮,她烧得糊涂,只能看见床上有个人影躺着,眯起眼睛无论如何看不清楚是谁。她被外头雷声慑住,一张脸在暗黄烛光在煞白,脚步不受控制地往床榻方向走去,甚至连如何躺上去的都无从得知。

她已经知道他是谁,霍川清冷孤傲的脸近在眼前,眉头舒展平静地躺在身侧,清隽精致的五官褪去锋芒阴鸷,意外地好看。

宋瑜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伸手小心翼翼地揪住他的衣裳,自觉地钻进被子里,低头轻抵着他的胸口,将他当做唯一的依靠。她身子轻颤,长睫毛不安地乱动,一点点往霍川身边靠近。

此时屋外巨雷震耳,她瑟瑟发抖的身子自然而然地畏在霍川怀中。

霍川翻身,顺手将她揽进怀中。

*

雷雨下了一夜,翌日难得的好天气,晴空万里,惠风畅畅。

山掩黛色,晨曦微露,熹微光芒从窗户透入,落在床榻上一脸震惊的宋瑜身上。她是被渴醒的,开口欲唤丫鬟递水,一伸手却碰到了一张硬朗坚韧的脸。

她当然记得昨晚如何跑到这里来,正因为如此,才造就如此尴尬难堪的光景。本以为这样的事发生一次便够了,却没想两个月后她重蹈覆辙…两人几乎紧贴,尤其她双手牢牢环住霍川,甚是亲密。

霍川的手放在她腰侧,她僵硬地松手,试图拿开他的大掌。许是昨晚睡得踏实,目下头脑益发清醒,她一点点从霍川怀抱退出,自觉十分顺利。

正欲下床偷跑时,下意识回头查看,却见霍川挑起唇角,毫无预兆地开口:“去哪?”

宋瑜霎时僵硬,讷讷地说不出话,好似做坏事被人捉了现成。

他缓缓坐起身,懒怠地倚着床头问:“莫非三妹仍想拿床帏扔我,随之逃跑?”

宋瑜檀口微张,不无诧异。她没想到那次他竟然醒着,顿时无地自庴,脸上腾地烧红,“我…”

中衣经过一夜折腾,松松散散地挂在身上,衣襟领口露出他白皙肌肤,宋瑜不自在地别开眼。

她也不知道昨晚如何想的,分明如此怕他,心底里排斥他,却不自觉地从他身上寻求慰藉。雷声一遍遍打响,她便挨得他越紧,她告诉自己是打雷的缘故,却又不能全然信服。

偷跑未果,宋瑜一点点往床沿移动。起码她得先离开此处才是,万一丫鬟起来没看见人,她又跟霍川躺在一处,才是真的百口莫辩。

偏偏霍川不打算轻易放过她,“三妹如何解释昨晚的事?你口口声声道不愿嫁给我,夜里却偷偷摸摸到我床上来,莫非我看着像那样随便之人?”

宋瑜讪讪,“我并非故意的…是昨夜打雷,才不得已跑到此处来…我不知你在…”

一句话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端是日后再无来往的意思。霍川大清早的脸色难看,积郁在心,岂会让她顺遂:“不知我在,以为是谁?若床上躺的明朗,你也照上无误吗?”

这倒是问住了她,宋瑜认真思索一番苦恼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好诚实的回答,霍川攒紧她手腕,稍微使力便令她倒在身下,俯身压低,“你是不是傻子?”

他下颔蹦起,薄唇不悦地抿起,面容阴鸷,严丝合缝地将宋瑜桎梏着。

大清早一些反应便特别明显,宋瑜不说话,脸却愈加红了起来。她不安地扭动身子,意图从他手中挣脱,奈何人小力不足,反而弄巧成拙…

霍川低哼一声将她松开,却没松开她手,反而扬声唤了一句明朗。

宋瑜愕住,不多时明朗从外间匆匆赶来。他看见宋瑜却不露惊讶,仿佛早有预料,老老实实地低头,“园主有何吩咐?”

“宋女郎夜半惧怕,误闯了我的房间,另她的丫鬟来寻人。”霍川平静无澜道。

明朗应了声是便退下,临了忍不住觑一眼万念俱灰的宋瑜。

*

不待澹衫薄罗来她已经推开霍川,慌乱之间碰掉了他头上纱布,紧阖的眸子赫然曝露眼前。

大抵是上药的缘故,眼窝一圈紫黑,残留着捣碎成泥的深绿色药物。他动作一滞,因此更能让宋瑜轻易逃脱。

这药需得每日替换,如今还剩下三天,不知是否见效,合着他已不大抱希望。然而身旁无声,宋瑜连呼吸都微弱许多,不难想象出愧疚无措的模样。她的心思这般好猜,一颗玲珑心干净剔透,难能可贵。

霍川抬手捂住双目,被外头阳光打在脸上,他模样尤其难受,语气冷然:“关窗。”

宋瑜紧盯着他,心中委实惭愧,是以二话不说踅身便去阖上窗户。立在房中踟蹰良久,正欲开口道“无事我便走了”,他却斜倚着床头不容置喙道:“床头有药,过来替我换上。”

药和纱布是方才明朗一并拿来的,以便待会儿给他换上,未曾想根本用不着自己。

宋瑜左右为难,她一点也不想接近霍川,可他的纱布又是她碰掉的…立在原处天人交战,她看一眼床上形单影只的人,最终喟叹一声走上前。

分明自己也是病人,伤寒才愈,不得已又要伺候旁人。

她坐在床沿用巾栉一点点洗去霍川眼睛残留的药渣,臼中是清晨新制的药膏,宋瑜取了一些涂在他眼窝四周。柔软的指腹触在脸上,身前是她清淡的玉蕊花香,乖巧得不像话,霍川放在身侧的手指微动,忍不住想将她揽到怀里。

宋瑜说从未给人上过药是假的,以前宋琛不学无术,时常跟外头不三不四的人斗殴,回来便是满身满脸的伤。他不敢让龚夫人知道,便偷偷跑到宋瑜房中,求她帮忙隐瞒。宋瑜看不过眼,便顺势给上药,故意弄疼他以作教训。

如今她可不敢对霍川如此,动作前所未有的细心谨慎,纱布从后头绕到前方,在身后为他打上一结。手尚未来得及收回,便被霍川蓦地握住,她惊了惊往后一缩,没能如愿。

霍川正欲开口,便听屋中一声怒喝:“放开我阿姐!”

真个煞风景,霍川脸色阴郁地偏头质问:“谁准他进来的?”

屋中横眉竖目立着的除了宋琛能有何人,他赶早前往宋瑜房中,哪知里头空无一人,她的丫鬟也是一副焦急模样。恰逢仆从赶来,说明了宋瑜所在,听得宋琛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脚步一转便来到此处。

明朗低着头,“是宋郎君硬闯进来的。”

宋瑜已经趁乱挣开了霍川,她拦住气势汹汹的宋琛,连拖带拽地将人带出屋外。她不愿乱上加乱,一言不发地带着他便往回走。

外头不少积水,天空一碧如洗,野外空气尤其清新爽朗,她却无心感受。

宋琛在她身旁一脸愤慨:“你拦着我做什么,为何不让我好好教训他一番!”

宋瑜这才出声,“让人准备车辇,我们这就回家。”

可惜宋琛不服气,想欺负她阿姐哪是那么容易的。转念一想,登时气冲斗牛,“你昨晚跟他睡做一处?”

见宋瑜不出声,俨然默认,他踅身便要回去找霍川理论,“我今日定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宋瑜手忙脚乱地将人拦住,许久才憋出一句:“是我找他的。”

一时寂静,宋琛难以置信地高声:“你说什么?”

她只好硬着头皮解释,“昨夜打雷,我睡迷糊了便跑到他房里去了。”

她害怕打雷这事阖府上下不无知晓,小时候有一次还哭着跑到他床上,模样别提多可怜。宋琛不由得仰天长喟,痛心疾首地看着宋瑜,末了狠狠一咬牙,走在她前头。

*

既然天气放晴,宋瑜又病愈,便再无留下的理由。

一大早她和宋琛去跟耶耶道别,差人支会霍川一声,便乘上车辇回城内宋府。

宋瑜一路被一道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着,来自她对面的宋琛。起初她坐立不安,渐次麻木下来,不以为意地打脸观看路边景色。青葱草木,翠绿松柏,再前面便是城门,熙攘来往人流络绎不绝。

不多时回到家中,她自然要去广霖院探看阿母一番。

龚夫人近几日气色逐渐恢复,前几日因担心宋瑜在别院过得不好,见人回来才放心。将宋瑜拉到跟前前后查看一番,“前几日说受寒了,如今可是好了?手怎的恁冰凉,快到屋中暖一暖。”

说着让丫鬟去准备汤婆子,这时候哪还用得着,宋瑜握住她的手笑眯眯地:“阿母给我捂捂就好了。”

她这模样教人如何拒绝,龚夫人嗔了她一眼,“还是一样爱娇。”

嘴上虽这么说,但却足下未停,将她带往内室榻上,兜住她冷冰冰的双手捏了捏,“你阿耶近来如何?”

宋瑜的心情刹那低落,眉眼低敛如是回答:“段郎中每日都去诊断,可惜效果不大。我这几日想了许多,阿耶的病症难解,或许要另寻高人。”她想起谢昌曾经的话,抿了下唇道:“可惜我认识的人不多,只能让宋琛或大兄去办。”

龚夫人想了想,颔首十分同意她的决定。

*

回去后宋瑜便将此事同宋琛说了,并有意无意提点一句:“谢郎君似乎认识许多杏林高手。”

宋琛聪慧,顿时便明白她的意思,起身似有十足把握,“交给我便是。”

眼见他这就要走,宋瑜忙拽住他的衣摆,支支吾吾许久才道出一句:“别告诉他,是我说的。”

宋琛眸色转深,少顷轻一颔首,转身而出。

宋瑜有诸多顾虑,既然已经退亲了本就该不再有联系,省得教人误会。宋琛同他关系好,这种事并不难开口,只是不知他如今是否还愿意帮助…

不出两日宋琛便带来消息,谢昌得知他来意后,并未多言,转身便命人准备笔纸,写书信给从前结识的几位医者。起初他便意欲帮忙,然而未经允许不敢擅自做主,目下两家断绝联系,他更没立场帮忙。宋琛的出现恰到好处,使他心中稍慰。

更何况从宋琛口中得知,这时宋瑜的意思。她还记着他,如此便好。

“姐夫叫我无需客气,日后有要求尽管开口便是。”说罢才发觉叫错了称呼,如今哪里还是姐夫,他的姐夫恐怕要换人了。

宋琛见她没反应,改口又贼兮兮道了句:“谢昌叫我带句话给你。”

宋瑜趴在短榻上抬头,她刚午休睡醒,蔫蔫地问道:“什么话?”

“说是你答应他的事。”他故意卖了个关子,凑到跟前嬉皮笑脸,“特意邀你花朝节一同出行。”顿了顿好奇道:“阿姐,你究竟答应了他什么?”

宋瑜眨了眨眸子,愣愣地盯着他。

若不是宋琛提起,她几乎要忘了这一件事。花朝节就在三日之后,那日街上万千花灯,热闹纷繁,平常姑娘只有这一日才得以出门。

街上有许多好玩有趣的事物,姑娘们对这种事总是充满热情与希冀,指不定能遇到命定情郎。从此两人一生相守,携手此生。

宋瑜也对这节日颇为期待,然而目下她只会问一句:“你也去吗?”

宋琛立即回以她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他去做什么!还不够碍眼的!

第30章

花朝节前一日便有姑娘按捺不住,添脂购粉。香坊铺子围满了大家姑娘的丫鬟,胭粉口脂,眉黛熏香,缺一不可。

宋瑜脑子灵活,便仿照自己身体的香味制了一种熏香,取名为美人意,是用丁香、玉蕊加白檀等物研制成末,以白蜜炼制,放在熏笼中薰衣物,香味便能进入衣中使其芬芳。香味自然,淡雅恬淡,一时之间姑娘争相买之。

盖因宋瑜除了貌美之外,更伴随淡淡幽香,是旁人羡慕不来的事情。每逢出门身后便余香不绝,是以霍川才能轻而易举地认出她。搁在以前宋瑜或许觉得欣喜,可如今…她宁愿没有这香味,也不要跟霍川有牵连。

前 一日她特意用兰草煎香汤沐浴,气味芬香,更能祛除不详。丫鬟都在外头伺候,她从浴桶中随意披了件水蓝色薄衫便出来,湿漉漉地长发披在身后,她坐在一旁短榻 上,双脚踩在杌子上擦拭干净。取过螺钿桌几上摆放的黄丹粉末,一点点仔细擦拭在足底阻滞内,不多时洗去,脚上会有香气,效果十分好。

宋瑜的手脚都保养得极好,她是个很注重肌肤的人,极小的瑕疵都难以忍受。是以手如葱削,白净细嫩,连指甲盖儿都是双眼皮的;她的双足白皙小巧,脚腕尤其生得漂亮,再往上是光洁如玉的小腿,匀称修长,薄罗每每看到都要歆羡许久。

她用手碰了碰胸前愈发鼓涨涨的两团,下一瞬脸颊通红收回手,盈盈水眸水波流转,不好意思再多看一眼。哪里近来总是疼,里头仿佛有硬块似的,她稍微一碰便涨疼难受。

曾经有一回羞红脸问过阿母,那时才十三,龚夫人满目的笑,“这是姑娘都要经历的事,说明我家三妹正在逐步长成真正的女人。”

目下两年过去,已经长成了傲人的弧度,白白嫩嫩的像两个水晶包子…宋瑜拿过一旁的衣裳逐步穿上,抿了下唇,待脸上热度褪去后才唤外头丫鬟进来收拾。

*

翌日花朝节一早便有人家将裁剪的红帛挂在花枝上,东西街道两旁摆着各样花朵,姹紫嫣红,争奇斗艳。这种日子姑娘家总是特别重视,早早地便起床梳洗,坐在镜前施脂布粉,怀揣一颗悸悸女儿心。

宋瑜亦不懒散,卯时便依依不舍地从榻上坐起来,却不是为了装扮。她一壁打哈欠一壁让澹衫伺候穿衣,泼墨长发懒怠地披在身后,不放心地去千舟院叫醒宋琛。

上回她问了宋琛意见,没曾想他竟然一口回绝,宋瑜好说歹说才让他勉强颔首。

三日过去生怕他要反悔,底下仆从不敢拦她,由着她进到内室。宋瑜将人一把从床上捞起来,摇了摇提醒道:“快去起床穿衣裳。”

宋琛勉强睁开眼,眼白占了一大半,吓得宋瑜猛地松了手,他便又软绵绵地倒回被褥中。

叫了许多遍他都不醒,后来宋瑜气急,索性在他脸上左右抽了一耳刮子,他这才捂着脸惊叫:“你打我做什么,不去了!”

其实宋瑜用的力道不大,是他大惊小怪,也是,哪有人敢这样打他。龚夫人对他几近溺爱,外头公子哥儿各个上赶着巴结他,素来只有他嚣张霸道的份儿。

宋瑜杵在床头睥睨,“你当真不去?”

他也是有脾气的,冷哼一声骄傲道:“不去。”

“哦。”宋瑜认真地点了点头,视线一扫落在被子下方,她眼里促狭一闪而过,抬手指了指那处,“那我就告诉府上所有人,你今日尿床了。”

宋琛有一瞬间的沉默,循着宋瑜所指看去,果见掀开的被子中间躺着一滩水印,并且时间不久。

他脸上蓦然通红,恼羞成怒地冲宋瑜恶狠狠道了声“滚”。

旋即见宋瑜一动不动,端是要他给出答案,他咬牙切齿地补了句:“我去。”

如此才乖,宋瑜心满意足地从他房间退出。

*

回到房中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宋瑜只略施粉黛,对镜描了描眉。

青色直眉,美目媔只。

换上对襟齐胸红褥白粉桃花裙,鲜艳娇嫩的颜色更加衬得面若桃李。翻荷髻高梳,头戴玉蝉金雀三层簪,一颦一笑让人错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