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窗户没关,被外头夜风吹打得吱呀作响。月色迷蒙,被缭绕云朵遮挡大半光辉,孤零零挂在夜空,照亮他们这一间狭隘的房屋。

宋瑜双手背在身后攒紧衣角,不知该不该说,犹豫多时扛不住细声道:“你方才叫我阿母了。”

霍川身子不着痕迹地僵了僵。

她抿唇,低头看自己的笏头履继续道:“你还哭了…”

霍川的脸色突变,他沉下脸面无表情道:“你听错了。”

宋瑜看他的目光发生了变化,道不清是何滋味儿。她怎么可能听错了,他抱着她说了许多话,断断续续含糊不清,宋瑜听得很不明白,却没来由地对他心疼起来。

方才下楼除了煮茶外,宋瑜另让薄罗去买了一盒药膏,盖因宋瑜在他手背上看到了烫伤。是新烫的伤口,手背一片通红,一看便知不轻。她是鬼迷了心窍,才会想要对他好,只是一碗杏仁酪,便将她收买了吗?她都忍不住唾弃自己。

宋瑜在他身旁坐下,两人之间隔着距离,她将药膏方才床头桌几上,“你的手若不及时搽药,不出几日便会感染溃脓的。”

说着将他的手从袖筒里拿出来,左右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握个小手也不算什么。

她心一横如是想到,取来药膏倒了一些在他手背,拿手指细细晕开,动作轻柔体贴。她的手指温热,力道适中地涂抹在伤口上,药膏冰凉,消除不少疼痛。

霍川许久未动,只觉得心头一处正在缓慢地坍塌,柔软得不像话。

她跟个小绵羊似的坐在身边,乖巧善良,让人忍不住想欺负,想…娇宠她。思及此,霍川反而愉悦地笑出声来,狭长的眸子泛上笑意,唇瓣上扬,“三妹,你这么乖,是想讨好我吗?”

宋瑜吓得一抖,险些没将他的手扔出去,“园主想多了。”

她只是瞧着他可怜,困了都没地方睡觉,手受伤了也没人管…宋瑜抿了下唇,更加坚定了她的想法。

药膏不多时已然上好,宋瑜将瓷瓶递到他手中,“你回去后每日三回上药,不日便能痊愈。”

霍川若有所思接过药瓶,在宋瑜起身时拉住她手腕,“去哪?”

宋瑜回头睇去一眼,又觑了觑窗外夜色,“天色已晚,园主不打算回去吗?”

未料想他竟然坦荡荡地答道:“在这住一晚未尝不可。”

这可让宋瑜犯了难,他若是要住下,那自己住哪里?她想了想劝解道:“你若不回去,同家里人说了吗?你阿母…侯夫人不担心吗?”

话音刚落,便见霍川脸色倏忽沉下,阴寒冷冽:“她不是我母亲。”

宋瑜偏头,不解地觑着他。

第36章 为了你

不是他的母亲…这么说,他跟菁菁不是一母所出?

侯府里头的事情可真复杂麻烦,宋瑜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潜意识觉得不会太简单,可霍川的态度却让她望而生畏,他不愿意说,那她不打听就是了,巴不得与他不牵扯半点关系。

明朗在外头小心翼翼地敲门,“园主,时候不早了,今日是回去…还是就住下?”

霍川脸色有所缓和,但仍旧擒着宋瑜的手腕不放,“今晚就不回去了。”

明朗在外头静了静,“那我去问掌柜开一间房?”

谁知霍川却理所当然地拒绝:“不必,我就住这里。”他看不到宋瑜陡然睁大的双目,旋即又改口:“开两间上房,你将自己安顿好,另一间空下。”

他此次出来不排除有侯府的眼线,起码掩人耳目的工作应当做好。宋瑜是他的,在此之前自然得为她的声誉着想,若是让那位得知他跟宋瑜不清不白地住了一夜,吃亏的只会是这只小绵羊。

宋瑜岂能让他如愿,当即掰开他手指便往后退,“你不要住我这里,我这儿床太小,睡不下。”

霍川唇角的弧度耐人寻味,“那方才我们是如何睡的?”

宋瑜登时哑口无言,她出去便要寻找丫鬟。既然他不肯走,那这间房就让给他,她再去别的地方睡就是。

直棂门紧紧地阖上,她推了两下纹丝不动,门被人从外头落锁了!

一定是明朗做的好事,这个狗腿子…她扬声呼唤澹衫薄罗,可是没有一人回应。殊不知在她被霍川桎梏的时候,两人已经双双倒在隔壁床上,目下仍在昏迷。

宋瑜急红了双目,她不想一整晚都跟霍川待在同一处,这对她简直是莫大的折磨。

方才妥协是因为他看着疲惫,没有任何威胁,她的心稀里糊涂就软了,反应过来后为时已晚。她现在悔恨不已,不应该放他进来的,她在这上面吃的亏还少吗?

外头无人,她的房间在走廊尽头,鲜少有人走动,根本得不到任何回应。她心急如焚,长睫毛楚楚可怜地颤了颤,下一瞬便着急地落下泪来,顺着脸颊扑簌簌地往下落,她无声地抽噎,教人看了如何不心疼。

抬眸便见霍川向她这边走来,她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是你让明朗锁门的,你让他打开!”

胆子可真不小,竟然敢命令他了。

霍川却敏锐地察觉到另一点不同,伸手触到她湿润的脸颊,“哭了?”

宋瑜排斥地躲开他的手,振振有词,“方才我跟园主同处一间房已实属不妥,如若晚上再待做一处必定惹人闲话。孤男寡女,被有心看到必定会大做文章,届时对你我都不好…”

分明是一番有理有据的话,可惜从她口中说出来,尤其鼻音中还带着哭腔,根本不足为惧。甚至她泪水有收不住的趋势,汹涌有如江流,她的身子紧紧贴着门板,恨不得能有穿墙隐身的本领。

霍川上前将她逼在身前,眉头攒得很紧,显然一门心思都在她的眼泪上,“哭什么?方才不是好好的,同我待在一起就这样难受?”

他不问还好,一问宋瑜便哭得愈发厉害了,呜呜咽咽连话都说不清楚,“我不要…你放过我好不好,我们不合适…”

哭得整个身子都在打颤,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恐惧与无助交织,她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一壁哭一壁摇头。

霍川面色沉了沉,很认真地思考她的问题,“哪里不合适,我是鬼不成?”

宋瑜多想点头,在她眼里他委实跟魑魅魍魉无异,甚至比那更可怕。她原本好好的,本以为很快就能将他送走,哪知一道锁落下,将她那丁点儿希冀打得破灭,情绪霎时崩溃,想收都收不住。

眼看她哭起来没有尽头,哭得霍川心里头发堵,却又想不出法子哄她,只会低声:“不许哭!”

这话有些见效,宋瑜被他冷厉的声音喝住,睁圆了双目不可置信地将人盯着。没等霍川松一口气,下一瞬她便呜哇放声,不住地拿手背拭去脸上滚滚而落的泪珠,模样别提多么可怜。

美人不愧是美人,连哭都如此赏心悦目。只不过霍川看不到她的模样,只觉得她哭声令人心焦,连带着心情都烦闷几分。威胁无用,他束手无策,只能放缓声音:“三妹,不许哭了。”

宋瑜不听,或许说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只想出去。

*

霍川真个一点办法也无,没有丝毫预兆地问她:“你知道我阿母是谁吗?”

他当真是豁出去了,为了哄她连最后一点底线也没有了。此话果然吸引了宋瑜些许注意,她哭声渐低,不解地望着他。

霍川停顿许久,粗粝拇指细心地给她拭去脸上泪痕,哑声干涩道:“我阿母死了,她不是侯府的人。”

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事,包括段怀清认识他许多年,他都从未在他面前,剖开心腹地对他说这些。可是面对宋瑜,他却很有倾诉的欲.望,或许心里早已将她默认,是以才可以什么事都同她说。

她这么懂事乖巧,一定也能理解他。

宋瑜被他这两句话弄得摸不着头脑,果真忘了哭泣,睁着水汪汪的泪眼一脸困惑。既然不是侯府的人,为何他又是庐阳侯子嗣呢?

她的脑子这么简单,霍川焉能猜不到她心中所想,他酝酿了许久,终于知道该从何说起:“我母亲是江南一名小商贾的女儿,认识庐阳侯的时候尚未及笄。”

霍川从未喊过那人父亲,盖因在他心中他不配为人父,他只是一个懦夫,连心爱的女人都不能保护的懦夫。

“我母亲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已经在京城有了家室。”霍川的手放在她脸颊上,低头抵着她头顶,声音遥远低沉,“后来他一离开就是五年,母亲带我一同上京寻他,彼时他还是庐阳侯府的世子…三妹,你知道外室生子是什么下场吗?留在府中会是何种待遇?”

说罢忍不住扯起唇角嘲讽,那些日子他不必说,宋瑜便能猜到是何种阴暗残酷。

多年前陇州也有一个商人在外有娶了外室,被正妻知道后下场很不好过。真正可怜的还是女人,阿母曾经当反面教材同她说过,彼时她还小,具体事情记不大清了,却是将那份警惕深深地烙在心底。

宋瑜耳畔是他呼出的清浅气息,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浑身低落的情绪。

起初宋瑜只当他是顽劣不堪的天之骄子,跟宋琛一样无法无天,未料想其中竟有诸多波折。她的哽咽早已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长久的沉默,他推心置腹地跟自己说这些,宋瑜不知要拿何种情怀面对他。

过了许久才讷讷地问了句:“那你为何要再回来?”

霍川在陇州的花圃做得很好,除此之外他似乎还有其他生意,大抵比永安城惬意得多。

他轻飘飘地一语带过,恐怕其中内情并不简单。他究竟在侯府遭受何种待遇不得而知,而宋瑜也总算明白,霍菁菁那句“大兄跟二兄不一样,二兄他只恨我们”是何种意思。

霍川直起身,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为了你。”

第37章 侯夫人

怎么会是为了她,同她有什么关系?

宋瑜再傻,也不会信他这句话,只当他是为了哄自己高兴。她一手推开霍川一手扶门,依旧牢牢地被人从外头锁着,她的心情颇有些绝望,“你为何要同我说这些,我并不想知道。”

这是他的身世,一旦知道两人便再也没法划清关系…宋瑜方才早已把眼泪流干,仅剩下惘惘思绪摇摆不定,既恨他自作主张同自己说这些,又禁不住可怜他的遭遇。

霍川顺势后退两步,“我想让你知道。”

一句话堵得宋瑜无法反驳,她抬眸对上霍川漆黑双目,抿唇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势,“那你倒是说一说,如何为了我?”

霍川垂眸,抬手抚了抚手背烫伤,这是他昨日新添的伤口。搁在以前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不过如今他却没法继续忍气吞声…可惜这些事情不能与宋瑜说,她应该是干净无暇的,不能拿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教坏她。

见他答不上话来,宋瑜更加坚定心中所想,“园主再不开门,我便要喊人了。”

同他待一两个时辰尚能忍受,横竖在来陇州的马车里便是这样的。可若是两人独处一夜,宋瑜心里没底,不认为两人关系到了如此亲昵的程度。

霍川伸手正好碰到一旁的桌椅,顺势就坐了下去,“三妹找我没用,房门不是我锁的,你该找明朗才是。”

宋瑜撅嘴不开心,明朗若是没有他的吩咐,哪敢擅自做主将园主锁里头?偏生他还一副无辜的模样,教人看了心头来气,“我肚子饿了。”她理直气壮地要求。

霍川淡声:“饿着。”

怎么会有这样厚颜无耻的人,连做坏事都做得如此理直气壮,宋瑜对他才生气的怜悯霎时被压在心底,她怒气冲冲地拍了两下门:“澹衫,薄罗!”

不多时传来明朗试探的声音:“姑娘有何吩咐?”

没料到明朗竟然就在门外候着,宋瑜愈加气愤,她方才喊了那么多声他都不作反应,这人可真有忍耐!他还勾搭她的薄罗,想得美!

宋瑜将方才要求又说了一遍,他寂静半响扬声问了句:“园主要吃什么?”

这是在拐弯抹角地询问他意见,若不是隔着一道门,宋瑜真不愿意放过他。抿唇不悦地看向霍川,便见他低头想了想,“全听宋女郎意见,将门打开罢。”

这样好说话,几乎让宋瑜很不适应,门外少顷传来门锁转动声,旋即被人从外头打开,露出明朗讪讪笑脸。宋瑜气鼓鼓地瞪着他,忍了又忍放出一句狠话:“我再也不让薄罗接近你了。”

明朗默默地将门锁收回身后,为难地觑向她:“女郎不要为难小人…”

言下之意便是,这是霍园主的主意,同我无关。

只不过宋瑜才不听他解释,同流合污也是重罪,她踅身便走到隔壁房间。她的两个丫鬟正倒在床上蒙头大睡,宋瑜上前掀开床褥将两人唤醒,愈发多了几分无奈,“快别睡了,当心我罚你们再跪一宿!”

怎能有对主子如此不上心的丫鬟,几次三番被人支开,留下她一人孤军作战,上回龚夫人罚了两人委实应该。

二人悠悠转醒,迷迷糊糊地床榻上坐起。面前立着横眉竖目的宋瑜,登时反应过来何事,霍地坐起规规矩矩地立在跟前,惶恐不安:“婢子知错,请姑娘轻罚!”

她们对方才事情概无印象,只记得被明朗带出房间后,正欲折返拯救宋瑜,脑子却越来越沉重…再一醒来就是眼下,宋瑜气急败坏地嗔向她们。

*

两人自知有错,低头惭愧地走在宋瑜身后。

来到宋瑜房间,偏头往里面一觑,便见霍川坦然自若地坐在桌旁,面前摆着几道菜式。

宋瑜脚步微顿,不曾想到他还没走,扶着门板心思复杂地看向里头。屋里点亮烛灯,室内光线昏昧,他就坐在圆桌后头,面无表情地咀嚼明朗夹到碗里的食物。精致的下颔的上下动作,他不慌不忙地吃饭,似乎没有察觉宋瑜的存在。

就在她正欲默默退出时,他赫然开口:“愣着做什么?还不进来。”

宋瑜愕然,这人总是毫无预兆地出声,将人吓一大跳。她思量片刻,举步在他对面坐下,这才发觉面前摆着一碗白米饭,是特意为她留下的。

宋瑜颇有些受宠若惊的味道,抬眸往对面睇去。他要吃的菜式全是明朗负责夹取,他本是这样骄傲的人,能够忍受如此对待,想必发生了什么事…才使得他不得已屈服。

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由始至终都没开口交谈。

宋瑜心里装着事,她惊觉自己对霍川的情绪发生变化…譬如看到他如此模样,会忍不住想为他夹菜,她一定是个滥好人,宋瑜暗暗唾弃自己。

饭后霍川不强迫她,明朗另找掌柜开了两间房,他们就在那里睡了一夜。早晨醒来时人已不在,宋瑜长长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怅惘。

她恍惚地坐在镜前,任由薄罗给她绾出低鬟髻,心思不知神游去了几天外。

脑海里一会儿是霍川对他诉说身世的低落,一会儿是他强迫自己时可恶的模样,他怎能如此过分,对她打一张同情牌。宋瑜情不自禁地捏起了拳头,不管他有什么歪心思,她都坚决不会让他得逞。

她才不同情他,宋瑜虽这样告诫自己,但耳畔接连不断响起他那句沉重缠绵的一句“为了你”。

宋瑜呜呼一声倒在桌前,头深深地埋进臂弯中,黛眉拧起,苦恼不堪。

薄罗正准备给她戴发簪,险些一失手划伤她肌肤,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姑娘怎么了,是不是霍园主昨日对你说了什么?”

自打昨晚她们醒后,姑娘的反应便很不对劲,焦躁不安,一直到今早仍旧如此。

宋瑜趴着摇了摇头,旋即想了想又点头,闷闷的声音从底下传出:“他对我说了许多,可是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后来薄罗再问说了什么,她便绝口不提,一人苦闷。

*

虽然霍川说了要帮她寻找郎中,但经过昨晚那番对谈,她不敢再指望对方。

若是能早些找到,她便能早日回去陇州,将他对她说话忘得干干净净,决计不会再回来永安城。宋瑜决定下来后,连着问询了三日,依旧未有所获,起初的昂扬斗志也被打磨得一干二净。

不是永安城没郎中,而是旁人都有自己的医馆要打理。况且一听是为那柳荀做事,各个都摇头不迭。他是京城出了名的好医术,连诊治的病人都比旁人严重,稍有不甚出了差池,那可是一条人命,谁也担待不起。

宋瑜沮丧地回来客栈,没曾想澹衫的脸色比她更难过,“你这是怎么了?”

澹衫将瘪瘪的钱袋子递到她跟前,摊开一看里面只剩下两锭碎银,根本不足以维持多久,也有其是宋瑜这样花钱如流水的速度。她寻找郎中是认真不假,但在街上看到喜爱的物什也决计不会含糊,短短几日光景已经买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澹衫瞅一眼床头桌几上摆放的胭脂水粉和珠翠玉簪,唏嘘不已,“姑娘多的是这些东西,为何非得买下来…”

宋瑜生怕她将这些扔出去,连忙跑上前护在身后,“可是我忍不住…它们多漂亮呀,再有多少都不嫌多。”

澹衫低声叹息,连同为女人的她都不能理解姑娘,可见姑娘这方面有多么执着。

她将那两锭银子系好,严肃地道:“这些钱可不能再让您挥霍了,就由婢子先保管着吧。”

宋瑜乖巧地点头,她也不想无功而返,是以很好说话。

可惜饶是省吃俭用,三个人除了吃饭还要支付房钱,根本撑不了多久。尤其翌日澹衫看着桌上新添的眉黛,头疼地在一旁坐下,“姑娘这是…”

宋瑜一副认错的表情乖乖地坐在跟前,低头搅弄手指头,“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前几天画眉的眉黛颜色不好,恰巧今日看见这个…忍不住一时心动,就买了下来。”

这下可好,她们明日就得准备回陇州了,再待下去说不定连车夫都请不起,三个人得沿途一路走回去。

*

犹在苦恼之际,门被人从外头叩响,薄罗上前打开门,外头站着的正是一脸笑意盈盈的霍菁菁。

看模样她心情比早前好了许多,气色也有好转,她环顾一圈只见三张愁苦的脸对着自己,禁不住摸了摸脸颊尴尬道:“怎么,不欢迎我?”

宋瑜上前将她留住,摇了摇头解释道:“怎么会,你来了我高兴都来不及…”

“那你们是?”她面露不解,低头觑一眼桌上被扒拉到一旁的眉黛,再看一看旁边剩下的几枚铜板,当即有些了然。

正欲开口说话,宋瑜已经悄悄伸手掩住铜板,抿了抿唇囊肿羞涩,“我们明日就回陇州了,若是可以,能不能请你…”

她话音未落,霍菁菁已经笑眯眯地答道:“自然可以。”

宋瑜一愣,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谁想她竟然拉着宋瑜的手一脸希冀,自顾自地开口:“你若是去我家住再好不过,府里连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每日闷着真个无趣。”

她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说是什么便是什么,决定之后立即便要她们收拾东西。恰好天色未晚,此时前往再适合不过,她只需同母亲说一声便是。

这可让宋瑜愣住了,她本意是想让霍菁菁借些钱而已,未料想她是如此热情。

她一回头的工夫,霍菁菁已经将床上两个包袱提了过来,原本就没多少东西,她们的行礼泰半遗落在霍川的车辇中。“还有什么要拿的?我一会儿便让那两个仆从回去,顺带支会阿母一声,让人给你收拾出来房间。”

说着她便往外走,忽地想起一事折返,在宋瑜耳边低声叮咛:“我阿母比较严肃,她若是对你凶了你不必害怕,她对谁都是那样的。”

说 着安抚似地捏了捏宋瑜的手心,便去寻找那两名仆从,另他其中一人回去安顿,另一人陪同她们回府。宋瑜正在出神的光景,她已经将一切都打点好,将包袱随手交 给仆从,牵着宋瑜的手便往外走,“阿瑜,我阿母若是见了你肯定也喜欢的。你那么好看,对胭脂水粉懂的又多,我阿母对那些保养之术最为有兴趣,指不定日后你 比我还讨她喜欢。”

宋瑜踉跄两下站稳,脑海里勾勒出侯夫人的模样,威严肃穆。因为霍川的缘故,她对这位夫人多少有几分畏惧,盖因霍川话里掩盖不住对她的恨意。她心思很敏捷,不难听出。

*

再一次站在庐阳侯府门前,宋瑜已无当初震惊,剩下的只是深深的敬畏和好奇。

究竟是何种地方,能让霍川如此憎恨?

她被霍菁菁带着走入府中,踩着青石台阶缓缓走入,转过浮雕松竹梅岁寒三友影壁,垂花门两侧是横穿整个侯府的抄手游廊,入目庭院蓊郁高洁,一派庄重。来往丫鬟见着霍菁菁低头行礼,规规矩矩地唤了声“二姑娘”。

霍菁菁边走边对她解说:“阿母今日去外头上香了,约莫到傍晚才回来。你就同我住在一起,宜归院还有许多空屋子,目下已经收拾出来一间,你若是有住得不得意的地方,一定要同我说,不必客气。”

路边栽种不少松竹,气节高雅,霍菁菁说是她父亲亲手栽种,可见庐阳侯是个有些品性的人。但又为何会做出那等腌臜事情来,宋瑜偏头端看青翠竹林,屹立挺直的躯干立于风中,竹叶婆娑飒飒作响。

宜归院在前头不远,转过一道月亮门便是,只差三两步的距离,却在走廊前头遇见了霍川。

他正跟陈管事往这边走啦,不得已跟着霍菁菁一道停下,宋瑜眼神飘忽不定,心虚紊乱。

待人走到跟前,霍菁菁低头唤了句“二兄”。

霍川颔首本欲直接走过,然而闻到一抹暗香后忽地停步,他转了方向面对两人,“你去见她了?”

宋瑜就在霍菁菁身旁立着,她没出声,霍川便以为是她身上香味染给了霍菁菁。

两人对视一眼,霍菁菁眸子狡黠地转了转,对陈管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许出声:“见了,并且还提起二兄了。”

霍川饶有趣味地挑起唇角,反而不急着赶路,“提我什么?”

他不知是真不知或是作假,宋瑜手心冒出细细的汗,见到他便一颗心七上八下,比打翻了五味瓶还要古怪。他的脸在日光下白皙如玉,眉目如画,丰神俊朗。大约是心情好,褪去了一身的阴冷,罕见地给人和煦温润之感。

霍菁菁挽着宋瑜的手,故意说给他听,“道大兄一表人才,又待阿瑜认真体贴,是个不可多得好郎君。”

她睁眼说瞎话的功夫日益见涨,宋瑜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捂她的嘴,紧紧盯着霍川观察他反应。

果不其然他嘴边弧度愈发明显,敛眸低声一笑,浓密睫毛掩去眼眸光华,“她也这么说,觉得我认真体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