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可好,连人去哪儿了都不知道。霍川起身欲走,被田老先生按住肩膀,“世子的眼疾若是再拖下去,可是连老夫都无能为力。”

话中不无威胁成分,饶是田老先生如此好的耐心,也不能让他继续耽误时间。寻找媳妇儿固然重要,治眼睛也是必不可少的,再说了他一个瞎子能帮得上什么忙?倒不如安安心心地留下艾灸。

霍川眼睑微垂,“大约多长时候,这双眼睛才能见好?”

田老先生松开他,拈着花白胡须摇摇头,“这个老夫可不敢保证,若是世子配合得好,少则一个月,多则小半年。”

霍川偏头吩咐明朗召集府中仆从,外出寻人,不得声张,就说府上丢了重要东西。他复又坐回榻上,双手随意地搭在膝头,仰头问道:“若连先生都没能医好我,是否这双眼睛便没救了?”

这话问得很有几分绝对,不过历时多年,霍川早已没有信心。他已眼睛不在乎能不能好,这次愿意相信田老郎中,全凭宋瑜的面子。彼时陈琴音送来桃木吊坠,宋瑜话里的惊喜不是作假。

若真能看到,今日他便不会留在内室毫无办法,只能让仆从外出寻人。他应当亲自将她抓回来,看着她的眼睛同她解释清楚,而不是眼前一团漆黑。

田老先生是个谦虚的人,笑着摇摇头,“天底下能人异士多得很,我一个老头子岂敢妄言。世子愿意相信老夫,已是老夫的荣幸。”

霍川端坐在矮榻上,浑身松懈,“昨日是我冒犯了先生,请先生不要放在心上。”

艾草点燃的香气在屋中弥散,烟雾缭绕。施针时屋内不得有人打扰,是以丫鬟业已遣离,只留下田郎中的两位童子在旁打下手。

*

车辇停在街道尽头,宋瑜一腔热血霎时冷静下来。

她是气糊涂了,全然不知自己做什么。若是传到外人口中,她独身一人前往七王府上,不止是她的名声,连霍菁菁都要声败名裂。她懊恼地捏了捏拳头,将昨日那封书信递给澹衫,“让路边寻一人帮忙,将这书信交给七王,请他放菁菁出来,改日府上再登门赔罪。”

澹衫应下,打帘下车。车辇停的地方不大显眼,前方拐角就是七王府,距离近得很。

宋瑜倚靠着车壁沉思,这才琢磨出一点不对劲的意思。霍菁菁出事,为何独独向她求救?何况她已为人妇,行事需要瞻前顾后,霍菁菁应当不会这般冒失才对。细一想那封信笔迹潦草,是模仿霍菁菁而来,想来是故意引诱她过去。

七王为何要引她过去,她从未跟此人有过交集。宋瑜越想越混乱,脑袋倚靠在车壁上,双眸瞟向帘外,黛眉轻颦苦恼得紧。

余光瞥见远处有人行来,她下意识便缩回脑袋,紧紧地捂着布帘两角,外人不能窥视车厢内情况。那两人衣着光鲜,不像是普通路人,模样很有几分熟悉,宋瑜在脑海里搜索两人名字,直到外头一声“六兄”,她恍然大悟。

原来是陈太后寿宴时举止唐突的六王和九王,宋瑜警惕地坐直身子,没曾想会在此处相遇。

九王唤罢六兄,露出好奇之色,“圣人有意为七兄指婚,听这意思,大抵就是府上那位?”

杨勤把玩着腰间玉佩,状似不经意地看了眼车厢,勾着唇角若有所思,“若无意外,应当如此。”说罢淡淡收回目光,看向远处,“有何不可?庐阳侯府上的小娘子,委实非庸脂俗粉能比。”

话中有话,引得九王杨翎促狭一笑,“六兄是对…”

杨勤朗声一笑,不置可否。

*

直到两人渐次远去,宋瑜浑身僵硬,神情肃穆。

他们是从七王府上出来的,也就是直到霍菁菁在里头。未出阁的姑娘,岂能随意到男方家中去,就算是圣人指婚也不能苟同。若他们将此事说出去,霍菁菁该如何自处?

宋瑜等得心急如焚,生怕对方府上不肯放人。好在一炷香后,澹衫领着霍菁菁从一旁后门走出,没人瞧见,扶着她上车辇。

宋瑜难得对她横眉竖目,“你怎么会在七王府上?那封信是你写的?”

霍菁菁失魂落魄地摇摇头,形容憔悴。她鲜少有这样的时候,蔫蔫得一声不吭,跟往常大相径庭,抱着宋瑜的胳膊不肯撒手。

到嘴边的责备又囫囵咽了下去,宋瑜不知她遭受何事,怎的完全变了一人?

她抬起霍菁菁的脸颊,攒眉问道:“是七王对你无礼,或是发生何事?你这副模样回家,母亲定要责怪我的!”

霍菁菁这才嗫喏,话未说完整,张口便哭起来。悲声恸哭,泪珠儿扑簌簌往下落,模样凄怆,是宋瑜从未见过的模样。她连忙逃出绢帕给霍菁菁拭泪,手足无措,“是不是我语气太重了,你这个样子,怎能不教人担心?”

霍菁菁涕泗横流,趴在宋瑜肩头蹭了蹭,哽咽道:“我再也不要跟段怀清有来往了!”

宋瑜听得惘惘,无可奈何地瞅一眼肩上,这两人的事她知之甚少。目下霍菁菁没头没脑的一句,更是让她困惑。“所以你就去找七王?”

霍菁菁摇摇头,老实交代,“是我路上无意撞见他,他见我哭得太可怜,避免被人看笑话,这才接我到府上去的。”

这就奇怪了,宋瑜正色,“那你为何向我求救?”

霍静静吸了吸鼻子,一双大眼睛哭得通红,“我正想问你,阿瑜,你是不是招惹了六王?那封信是他临摹我的字所写,方才你差人来寻找我,我才知道此事,幸亏你没有贸然前往…”

昨日霍菁菁被接到七王府,恰逢六王和九王也在。傍晚她悲恸过度,哭着哭着便睡了过去,是以没来得及向家中支会。所幸七王是个明白人,让人给庐阳侯夫妇交代平安,使二老放心。

陆氏乐见其成,忘记告诉底下丫鬟,是以锦竹才以为霍菁菁失踪了,心急火燎地向宋瑜求助。造成今日闹剧,霍菁菁有泰半责任。

宋瑜哭笑不得,原来她是瞎操心一场。那封信是六王为了引她过来,不知他作何居心,宋瑜只庆幸没有前往,而是将车辇停在此处。

她到外头转了一圈,心思已然平静下来。让车夫调转方向,回往庐阳侯府。

第73章 关心乱

一经回庐阳侯府,陆氏便将霍菁菁唤了过去,所为何事众人心知肚明。

霍菁菁不愿意,企图拉宋瑜作陪。她若独自一人前往,必定会被陆氏问东问西,招架不住。若是能够选择,宋瑜最不愿意面对陆氏的,当即摇头不迭,“你自个儿解决,可千万别牵扯上我。”

霍菁菁蔫头耷脑地,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我若是能解决得了,便不会想尽法子逃避了…”

她自己都解决不了的事,宋瑜一个外人更加不好插手。若是让侯夫人知道她出馊主意,必定不会轻易放过她,宋瑜忽地想起一事,“今日你是自己回来的,同我可没有半点关系。”

端是将两人撇的干干净净,平日里的姐妹情意薄弱得紧,霍菁菁咬牙怪她没良心,宋瑜不以为然地笑,“同惹是生非的罪名比起来,没良心算得上什么?”

霍菁菁恼得掐她,宋瑜连忙躲闪。

两人打闹之际险些撞见后头的人,霍菁菁躲避一旁,偏头看清来人面容,霎时一怔。再将目光睇往她身后行礼,挑唇了然一笑,“二兄总算想通了,要将你们全部遣散出去?”

险些被她撞到的人,正是明照无疑。她回阁楼收拾行礼,简直没有比这更丢脸的事情。彼时被九王赎身时分光无比,目下重新回去,落得这般下场,必定要被冯四娘家中的女郎嘲笑死。

她如今最不愿意见到的人,便是宋瑜无疑,别开视线维持最后一点尊严,“日前多谢少夫人照顾,是明照无能,没资格陪在世子身旁。”

话说得滴水不漏,偏偏霍菁菁看她不痛快,鸡蛋里挑骨头,“不是你无能,是我二兄身旁根本没你的位子。饶是你再有能耐,都没资格。”

对 于不待见的人,霍菁菁锋利得紧,从不拐弯抹角。明照霎时脸上一白,抿唇不甘地回视,意欲反驳。话未出口便被霍菁菁抬手挡住,她心情不痛快,正想找个人出 气,明照好巧不巧地撞在刀口上,“你不服气?不过我说的是事实,一个平康坊出身的女人也想进我霍家的门?不如再重新改造一世。”

几人立在门口石阶下,周围有不少门房婢仆,将他们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免不了露出讥讽。明照何曾受过这等侮辱,颜面尽失,恼羞成怒忍不住反唇相讥:“奴是九王送来的,女郎这么说,不是在打九王脸面吗?”

霍菁菁掀唇,倒没见过这个给自己长脸的,“你也有资格当九王的脸面?”

平常不觉得,这姑娘说起话来真个伤人,宋瑜总算知道她朋友不多的原因。好在两人关系好,宋瑜此刻无比庆幸没有得罪过她,否则轮到自己被这样说,一定承受不住。

明照噤声,再说不出反驳的话,途经宋瑜身边,忿忿不平地乜她一眼。

宋瑜抬眸,对上她视线,展颜粲然一笑,“前阵子明照女郎说感念冯四娘恩情,没几日便要回到她身边。世事真个无常,可见老天还是很待见你的,成全你一个念想。”

这俩人,一个比一个会往人心尖儿上捅刀子。明照哑口无言,咬牙随着仆从离府,往平康坊而去。

*

送走霍菁菁,宋瑜顿了顿,脚步一转回去忘机庭。

今日田老先生会被霍川治疗双眼,她冲动之下离去,不知目下情况如何。她虽消气,但就这样回去委实没出息了点。宋瑜绕着庭院走了两圈,时至日中,田老郎中从室内缓缓踱出。

她忙不迭上前,眼巴巴地询问:“他…我夫君的眼睛如何,老先生能保他痊愈吗?”

老郎中拈着胡须,目光落在远方,意味深远地回道:“不好说。”

话音刚落,被宋瑜拦住去路。只见她黛眉倒竖,不大满意地这个回答,“什么叫不好说,先生能否给我一个确切答复?”

她着急得很,简直比自己生病还要上心。

田老先生笑了笑,从她身侧绕过,“夫人不如自己去询问世子。”

说罢举步离去,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宋瑜不明所以地盯着他背影半响,她怎么好当面询问,她还跟霍川生着气呢。

就在她踟蹰犹豫之时,明朗从内室出来,见到她没有丝毫惊讶。“少夫人,郎君请您进去。”

这么说她方才跟郎中的对话,他们都听见了,宋瑜蓦地捂住双颊,羞愧得不行。她后退两步摇摇头,黑黝黝的水眸左顾右盼,“我不进去,菁菁找我还有别事…”

音落举步便走,全然不给明朗反应的时间。裙襕绣金百鸟纹随着清风拂动,在她脚腕绽放,仿若生了翅膀一般,眨眼便消失无踪。

明朗怔怔的,人在眼皮子底下都能跑,这下该如何跟郎君交代?

过去片刻,霍川低声询问:“三妹呢?”

他头上才做罢艾灸,感觉同以往没什么不同,只是神智清醒不少。方才得知宋瑜回来,尚未来得及询问她去向何处,她便一溜烟儿地逃了。

得到明朗回答,霍川握着云纹扶手紧了又紧,“她说去哪了?”

明朗愈发惭愧,“是四女郎处。”

*

宋瑜牵裙上台阶,回头见无人追赶,这才松一口气。

薄罗澹衫气喘吁吁地跟上,“姑娘,您躲什么?”

说好的要去霍菁菁那儿,她却在半道转了方向,停在上回的湖心亭处。她脑子忽然开窍,若是霍川知道她去向,必定会让人去寻她,如此不是羊入虎口吗?

她不知道,其实不止早已入了虎口,更是被吃得一干二净。只有她一个傻子,还在做无谓的挣扎。宋瑜恹恹地坐下歇息,托腮沉思,“我就是觉得太丢人了,我明明在跟他置气,还巴巴地希望他好,他一定在心里笑话我。”

薄罗一点儿不给她面子,扑哧笑出声来,“您关心郎君眼睛,他高兴还来不及,哪会笑您!”

宋瑜脸颊埋在膝窝,摇摇头嘟囔,“因为我自己都觉得好笑。”

脸上臊得很,偏偏晌午的风又闷热,将她脸蛋吹得更行通红。如此一来,宋瑜更不愿意回去,出来一上午早该饿了,她捂着肚子垂涎湖中锦鲤。

从湖面收回目光,抬眸便见远处晃过仆从的身影,她心中警惕,连忙唤薄罗澹衫起来。可惜仍旧迟了一步,霍川不疾不徐地向她走来,面色冷峻,不怒而威。

脚下仿佛生根一般,她化成了一尊泥塑,愣愣地看着他走到跟前。

宋瑜恍然惊醒,抬手挡住脸颊,“我想一个人静静,你别过来!”

霍川眉峰拢起,浑身笼罩着一层阴霾,他眸子漆黑,一声不响的立在宋瑜跟前,很是吓人。他往前一步,故意逼问:“我目下过来了,三妹能拿我如何?”

宋瑜下意识后退半步,想了想确实拿他没辙,顿时气馁地踅身离开:“那我走就是了。”

没走两步,被霍川猛地唤住:“究竟我该怎么做,三妹才能原谅我?”

他失去耐心,不愿意再同她玩躲猫猫的游戏,分外想念她乖巧的模样。平日里温温顺顺的小绵羊,发起怒来分外难哄,他委实招架不来。

宋瑜张了张口,要怎么说她不生气了,她只是过不去心头的坎儿。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档口,霍川往前走了两步。两人原本就在湖边,岸上生着苔藓,难免湿滑。霍川脚步不稳,一不留神失去重心,只见眼前扬起水花,他伴随着落水声一并消失不见。

宋瑜吓坏了,连忙到岸边找寻他踪影。她不会凫水,只能向边上仆从求助:“你们快下去救他呀,别愣着!”

仆从仿佛各个都跟傻了一般,立在岸边一动不动。

湖面半响没有动静,更不见霍川露出踪影。宋瑜眼眶儿都急红了,泪珠一颗颗滚落脸颊,这些人都是靠不住的!她顾不得脱去鞋袜,颤颤巍巍便要下水救人,“我没说不原谅你,更没说要你落水啊…”

就在她下水前一刻,湖面忽地探出一个身影,霍川安稳地立在水中,水面只到他腰间。

他唇角带着笑意,在融融日光下分外明亮。纤长的睫毛沾着水珠,晶莹剔透的珠子沿着光滑下颔滑落,尽管浑身湿漉漉的,狼狈不堪,依旧漂亮得教人心动。

霍川嗓音仿佛穿透层叠山峦,直直地敲击在宋瑜心底:“三妹,都道关心则乱。如此说来,你究竟该多么关心我?”

作者有话要说:二弟怕被大家揍,于是提前跑了…

于是我是大哥,给大家说声对不起,鞠躬…

作者为了表示歉意,想给大家发个红包,泥萌觉得好不好,反正不是我的钱…_(:з」∠)_

霍川:我还在水里待着呢。

宋瑜:(痛心疾首)我就说一个个怎么不帮忙,原来都在看我笑话!

霍川:…怪谁蠢。

宋瑜:(恼羞成怒)怪我咯!

第74章 幺蛾子

宋瑜呆愣愣地看了他半响,唇瓣嗫喏,事实摆在眼前,饶是她不想承认都没法。

总算知道仆从为何毫无反应,盖因他们知道湖畔深浅,刻意要看她笑话!只有她一个人傻乎乎地着急,宋瑜朝身后睇去一眼,澹衫薄罗连忙心虚地别开,低头不敢对上她埋怨视线。

她恼羞成怒,霍川讨厌的脸就在跟前,她想也没想地将人推开:“我是怕你踩着湖里的鱼,那是我养了好些天的!”

霍川猝不及防,重新跌回水中,湖水溅了满身。手心鱼儿灵活地游过,鱼尾扫在皮肤上,痒痒的不大舒服。

这次仆从不能坐视不理,连忙上前将世子从水里捞上来。他浑身都湿透了,衣衫挂在身上不成体统,虽是盛夏,但依旧可能着凉。是以连忙将人送回忘机庭,“郎君随小人来,给您换身干净衣裳。”

何况霍川才艾灸过,更加不能受凉。片刻耽误不得,明朗脱下外袍裹在霍川身上,眉头皱起不无担忧。

霍川脚步未动,“少夫人呢?”

明朗看一眼远处,无可奈何地答道:“少夫人方才离开了。”

霍川一滞,旋即不动声色地褪下濡湿的外袍,举步走往忘机庭。唯有下颔绷得紧紧,昭示着他的不愉快。

他的情况自己最清楚,田老先生离开时便说过,近期不能碰受冻受凉,否则功亏一篑。他起初本不愿这么做,未免太失格调了,居然会为了一个女人上演苦肉计。然而宋瑜不理他,他登时没工夫想其他,身子一倾已然栽入水中。

几乎在同一瞬,他便听到了宋瑜向家仆求救的声音。这姑娘真是…傻得教人说不出话,她不会凫水,还准备下水救他,丫鬟拦她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入耳中。霍川步下微顿,迫切地想见到她,“她又去哪儿了?”

方才宋瑜推开霍川后,转眼便消失在众人眼中。连带着消失的还有她两个丫鬟,明朗老实地摇摇头,“小人不知。”说着引着他来到内室。从柜子中找出一件替换衣裳,明朗不是没伺候过霍川穿衣,是以动作很是熟练。

白皙如玉的胸膛,精壮结实的腰线,宋瑜才从屏风转出,便看到如此香艳一幕。她手里端着姜茶,一看便是才匆匆煮好的,见状将托盘放在一旁条案上,“你一会儿把姜茶喝了,正好厨房还剩下一些,我顺道一块端来了。”

一番话漏洞百出,她情急之下竟连谎话都不会说。哪有人平白无事溜达到厨房去的,更顺手拿来一碗姜茶,还腾腾冒着热气?

明朗扣上最后一颗盘扣,识趣地退出内室,顺道叮嘱底下丫鬟不得入内。

宋瑜想跟着他一并离去,奈何霍川问了句:“茶呢?”

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宋瑜认命地将姜茶递到他跟前,“给。”等了半响都不见他伸手接,宋瑜抿了下唇,不容抗拒地放在他手中,“我叫丫鬟进来。”

被霍川霍地拽住手腕,因动作突兀,姜汁洒了些许出来,染湿了他的衣裳。宋瑜痛心疾首,忍不住数落,“你别动,这茶烫得很。”

说罢去拿一旁的绢帕,给他拭干净水渍。嘴上说着不在乎的话,动作却温柔的不像话,霍川心境开阔,忍不住挑唇笑道:“原来三妹方才离去,是去给我准备姜茶了。”

他头发还是湿的,湿漉漉地滴着水,男人到底不如女人心细,明朗根本不懂得如何照顾人。宋瑜因言一顿,将巾栉整个覆在他头上,编贝咬着粉嫩的唇瓣,“我现在对你做的这些,不代表我不生气了。你方才戏弄我的事,我都还记着。”

那怎么能叫戏弄,霍川顺势低下头,让她更方面擦拭湿发,“我若不是那样做,三妹会愿意同我说话吗?”

宋瑜很认真地想了想,“不会。”

两人一坐一立,霍川鲜少有低头的时候,目下他安安静静地在自己面前,任由她对他胡作非为。室内窗户大开,宋瑜准备前去放下窗户,被他蓦地唤住:“你去哪?”

宋瑜动作快,霍川本欲擒住她,奈何握在空气中。不过眨眼的工夫,他便变了副脸色,方才还和颜悦色,眼下已经阴云密布。这人变脸着实快了些,宋瑜将支起的窗户放下,重新回到他跟前,“你很怕我走?”

话音刚落,便被霍川猛地揽入怀中,鼻子撞在他胸口,出口的惊叫化成一声可怜的呜咽。霍川的手臂将她箍得腰肢生疼,挣了挣非但未果,反而被他搂得更紧。若他方才承认了,宋瑜原本想说:“你求我,我就不走。”

目下她没机会说了,盖因霍川在她颈窝低声,“你若敢走,我便断了你的手脚,让你想逃都没法。”

宋瑜浑身一哆嗦,这人是不是有病!

事实证明霍川确实有病,从一开始她就知道的,正常人哪有他这么阴暗顽固。他从小生长的地方,造就了如今他扭曲的性子。宋瑜忽然前途渺茫,她几乎能预见将来自己坐在轮椅的光景,下意识便要挣扎而出:“你若真这样做,我就一辈子都不同你说话!”

果真把她吓着了,怀里纤细的身子不住战栗,脱口的话带着几分颤音,她的威胁没有丝毫气势。霍川没有放开她,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三妹不是想知道我眼睛如何?”

彼时她在廊庑同田老先生说话,声音虽不大,但是霍川却都听得见。她问得急切,像一只焦躁的小绵羊,霍川在脑海里勾勒她团团转的模样,不由得低笑出声。

宋瑜被分散了注意力,脸颊迅速腾起红晕,“现在不想知道了。”

霍川不受她印象,自顾自地回答:“今日艾灸做得很顺利,郎中道不出一个月便能痊愈。他特意叮嘱不能受凉,然而今日我落入水中,功亏一篑。或许需要调养小半年,又或许以后都不能好了。”

宋瑜蓦地睁大眼,顿时懊恼得不行。如果不是因为她,他便不会跌入水中,更不会加重眼疾…她眼里迅速泛起泪花,眼睫毛一眨便扑簌簌滚落脸颊,颤巍巍地哽咽:“那怎么办,还能挽回吗…”

滚烫的水珠滴在霍川手背,他手指一僵,面色如常地安抚:“大抵喝碗姜汤还能补救罢。”

闻言宋瑜这才想起来桌几上还搁着一碗姜茶,用手背拭了拭温度早已凉透,她起身让丫环重新热一热。端到霍川跟前,水汪汪的大眼定定将他觑着,“那你快喝了,不要落下病根。”

心头因为她这句话,暖融融地膨胀起来,霍川还要装得不动声色,“我方才落入水里,目下浑身都不得力,拿不动碗。”

宋瑜没有多想,提起袖子拭去脸上泪花,起身便往外走,“我去叫丫鬟来喂你。”

若他需要的是丫鬟,还费心机同她周转什么!霍川气得肝疼,恨不得撬开她脑子看看里头装了些什么,莫不是稻草吧,钝成这个样子还有救吗?

他将姜茶一饮而尽,空碗递到宋瑜跟前,冷声道:“不必叫了。”

宋瑜惊奇不已,“你不是没力气?”

那是骗她的话,只想让她喂他吃药而已。霍川断然不会说出这种话,阖目倒在矮榻上,挫败得紧。他的三妹这么笨,得想一个法子,能不能变得聪明一些。

内室一片狼藉,有他换下来衣裳,还有随手扔在地上的巾栉,丫鬟收拾干净又退下。

宋瑜在旁边干站半响,不明白他无端端又发什么脾气,该生气的难道不是她?她攒紧眉头,莫名其妙地离开内室,留下霍川一人独处。

*

这次落水后果严重,第二天霍川便发起热来。

宋瑜一口气给他叠了三床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田老先生说你最近不适宜艾灸,待病好之后再重新治疗。上一回的针灸作废了,你快养好身子,别再做出什么幺蛾子。”

霍川烧得头目不清,却将她的话听进去了,勉强扯出一抹笑来,“幺蛾子?”

她来永安不久,倒将永安话学了个十成十。霍川被宋瑜强行灌下一碗药汁,额上沁汗,光洁如玉的脸颊呈现病态的白,人长得漂亮就是好,连生病都教人心疼不已。宋瑜不服气得很,拿绢帕给他拭去额头汗珠,“郎中说了,出汗就能好,你多出些汗。”

“这种出汗方式我不喜欢。”霍川低声道,握住宋瑜在头顶的手腕,“我喜欢另一种方式。”

起初宋瑜没听明白,傻乎乎地任由他握着。没片刻反应过来,脸上有如烧熟的虾子,她惊慌失措地抽出手,“你、你闭嘴!”

底下还有丫鬟在,他就这样口无遮拦,以为旁人都跟他一样没羞没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