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瑜眼神躲闪,一偏头恰好对上薄罗揶揄的目光,她登时更加羞赧,起身便要离开。奈何被霍川紧紧攒住手腕,没法动弹。

霍川若无其事地婆娑她手心,困倦袭来,声音带着几分浓浓睡意,“三妹,我从未笑话你。”

宋瑜一怔,不解其意。

旋即他又徐徐,“你关心我,我很高兴。”

这话听着太熟悉了,宋瑜下意识睇向澹衫薄罗,只见薄罗心虚地低下头去。她心下了然,果真是被这丫头出卖了。

其实怪不着薄罗,她心里为宋瑜好,生怕两人有罅隙,便将宋瑜的心思告诉明朗。明朗转述给霍川,他才得以知道。

第75章 美如画

霍川病了两天才见好,他病起来没有平常的锋芒,看着格外温顺。再加上身子虚弱,就由宋瑜顺理成章地照顾他,每日喂他喝药吃饭,傍晚再伺候他洗漱更衣。

连自个儿都需要的旁人照顾的宋瑜,做起事来一丝不苟,可谓无微不至。宋瑜不想使他落下病根,毕竟他受凉,泰半是因为自己。为此她特意去请教了田老先生,该如何照顾人,老先生一一同她讲述,她都记在心上。

霍川夜里咳嗽得很厉害,恰巧昨日陆氏送了不少白果过来,宋瑜便让下人去壳做白果粥。这时候不到白果成熟的季节,是去年贮藏留下的,能够驱寒治咳,很适合霍川目下食用。白粥薏仁莲子粥放了冰糖,清甜可口。

宋瑜正在想心思,思绪飘远,忘了继续喂他,被霍川攒眉唤了声名字,这才惘惘回神。她舀了一勺送到霍川口中,低头心神不宁,“听父亲说,后日七王会到府上来。”

霍川嗯一声,此事庐阳侯已经同他说过,是以见怪不怪。“菁菁是到了订婚的年纪,七王品行端正,为人谦和,应当是位良婿。”

未料想他语气竟如此淡然,宋瑜诧异不解,“可菁菁中意的是段怀清,你并非不知…”

前几日霍菁菁留宿七王府,事后宋瑜曾将此事告知霍川,并向他询问两人之间情况。奈何霍川非但不知,反而思忖,“他们两人原本就不登对,菁菁同他在一块只会受苦,倒不如趁早分离。”

如此说来,从一开始霍川便不看好两人,如今状况他乐见其成。男人与女人想的不一样,宋瑜认为霍菁菁对七王没有感情,一门心思都在段怀清身上,即便嫁给七王也不会幸福,徒增煎熬罢了。

宋瑜将瓷碗交给底下丫鬟,她坐在杌子上,仰头才能看见霍川的脸,“你最近同段郎君联系过吗,我总觉得他应当给菁菁一个交代。”

霍川讥诮地掀唇,“他回去陇州了。”

段怀清自知没脸面对霍川,早在两日前边已离开永安城,回到陇州。离开前他曾见过霍川一次,同他深深揖礼,“扪心自问,我对你没有愧疚。只是想请你帮我带一句话给菁菁。”

彼时宋瑜去跟田老先生讨教经验了,是以不知段怀清到来。室内只有两个伺候的丫鬟,业已被遣散出去。自打经过上回明照一事,霍川怒意波及到底下丫鬟身上,对婢仆严加整饬,这些人才老实下来,做事益发勤勤恳恳。

霍川略抬了下眉,不置一词。

这个人是他从小到大的玩伴,他对菁菁的情意不假,可惜没有足够的担当,不是良婿人选。他能够千里迢迢从陇州追来永安城,却不能给霍菁菁安定的生活,四海为家,东奔西走,若日后仍旧如此,不止是霍菁菁,根本没有姑娘愿意跟他受苦。

段怀清斜倚在槛窗旁,眼神寂寥地盯着脚下一片光影,斑驳的日光从他肩头洒落在地板,为他添了几分落寞。“若是有朝一日我能回来,哪怕她已为人妇,我也依旧等她。”

霍川毫不客气地嗤笑出声,他舒展双腿,手臂悠闲地搭着螺钿梨木桌几,掀唇缓缓吐出:“滚。”

他虽没将霍菁菁当做妹妹,但心底里依旧为她好。

霍菁菁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应当被更加珍惜对待,他做不到,那就换做旁人。

*

宋瑜自然不知道他跟段怀清这一番对话,否则一定会拍手叫好。她虽没见过七王,但经过上回一事,这人给她留下的印象不错。

懂得分寸,做事沉稳,霍菁菁若能敞开心扉接受他,委实是门不错的亲事,甚至是霍家高攀了。可惜霍菁菁对人家不上心,明日七王就到府上来了,前天晚上她还跑到忘机庭来,借着探看霍川的缘由,同糖雪球玩闹。

糖雪球经过一个月的精心喂养,相比刚抱养回来时巴掌大一点儿,长大不少。毛色更加润泽,脾气也大得很,不熟悉的人根本不让碰触。它耳朵后面有一团棕黑色毛发,很好分辨,母猫生的七只小崽各有不同,宋瑜总觉得她的糖雪球是最漂亮的。

糯米团子体型比它大了不少,却害怕这只小猫。糖雪球一竖起尾巴发出不悦的喵呜,它便默默地退到一旁,不声不响地吞食菜叶子。

这么没出息!宋瑜都为它不齿,白长了这么大的个子,胆子才一点点。

霍菁菁看得发笑,指着哪只灰兔子嘲讽宋瑜:“阿瑜,糯米团子同你好像,糖雪球就是我二兄!”

这叫什么比喻,宋瑜不高兴地鼓起脸颊,“我才不是…”

话未说完,蓦地噤声。只因她看见面前场景,糖雪球渐次平静下来,安详地卧在树荫底下酣睡,糯米团子朝那边看一眼,缓缓地蹦过去在它身旁趴下,一并午睡。

好像…确实挺像那么回事?脑子一产生这个想法,她忙不迭摇头打消,错觉,一定是错觉。

当晚宋瑜躺在霍川身旁,耳边全是霍菁菁的那句话。她睡不着,在怀里不住地扭动,惹得霍川也毫无睡意,“三妹想做些别的?”

他病的这几天力不从心,只能老老实实地抱着娇人儿睡觉。好不容易酝酿出几分睡意,娇软的身子在怀里磨蹭,他身上温度渐次升高,握着宋瑜的腰肢哑声询问,别有深意。

宋瑜连连摇头,为分散他的注意力,只好将霍菁菁的话全盘托出,“你觉得像吗?”

霍川低笑出声,在宁静的夜中分外清晰。他的声音本就好听,像涓涓流淌而过的溪水,听得人耳朵分外舒服,“她说错了,我才是那只兔子。”

宋瑜好奇地仰起脸,一双水眸明亮澄澈,在黑暗中熠熠生辉,“为何?”

只觉得霍川搂着她的力道紧了紧,两人身子相贴,隔着中单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他唇瓣贴着宋瑜的额头,惆怅感言:“从来都是我追逐着你,三妹何曾主动靠近我一步?”

两人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他的强迫。她在霍川心中的位子越重,霍川便越在意她的想法,是否还恨他,是否还畏惧他?他虽强硬,总归有不安的时候。霍川白天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目下是晚上,他睡糊涂了,头脑也不清醒。

闻言宋瑜掀开眼帘,长睫毛轻轻滑过他的下颔,退开一些距离仔细端详他的模样。她几乎没有犹豫地吻上霍川唇瓣,脸颊不由自主地飞红,学着他的动作撬开唇齿,在他口中辗转周旋,擒住他舌尖细细舔舐。

小动物一般柔顺的气息,身子发颤,带着几分不熟练。霍川从怔楞中回神,抬手扣住她脑袋,反客为主。他果真比宋瑜熟练得多,三两下便将她吻得毫无招架之力,呼吸不顺地软倒在他怀中。

情到浓时不得不分开,霍川离开她一些距离,嗓音黯哑:“我风寒未好,会传染给你。”

宋瑜仍在为刚才事情害羞,红着脸低下头,“嗯。”

静了片刻,她低声嗫喏,“方才是我靠近你的。”

霍川阖上双目,唇瓣挑起又垂下,许久才笑着道了句:“我知道。”

*

世子和少夫人总算和好了,阴霾的日子过去,底下一众婢仆重新迎来明媚的朝阳。

两人闹别扭的那段时间,每个人都心中惴惴,生怕一不留神出错,被世子狠狠地惩戒一顿。他们每日提心吊胆,不敢出任何差错,目下世子虽不笑,但明显觉察得出心情很好,不由得让人松一口气。

今日七王会来府上,说是为了公事,其实大伙儿心知肚明,不过是为了看霍菁菁罢了。

陆氏一早起来就在准备,为霍菁菁梳妆打扮,施以脂粉。凡事都讲究得很,不能显得过于隆重,又不能看着太随便,简直要将霍菁菁折磨得够够的。

她将篦子往铜镜前一拍,黛眉攒起道:“他是来见阿耶的,又不是见我的,我着急什么?”

陆氏瞪她一眼,示意底下丫鬟继续给她绾发,“见不见虽不一定,但七王要召见你呢?到时再打扮必定来不及了,必须得早做准备。”

霍菁菁苦笑不得,大清早便被摁在绣墩上坐了两个时辰,她困倦得很。一待陆氏离去,便重新倒回床榻上,抱着软枕沉沉入睡。

同七王一并来的还有六王,这倒让人好生稀罕。庐阳侯虽诧异,但礼数备至地请人进来,端茶添水。说是论事,是为近来朝中空缺,霍川就职尚书令一事。朝中不少臣子反对,毕竟霍川的眼睛摆在那儿,教人无话可说。

话至一半六王放下墨彩小盖钟,“听闻世子前几日不甚落水,染上风寒。本王便带了一些药材过来,正好为世子进补养生,但愿他早日康复。”说罢若有所思地环顾四周,“不知世子病况如何,可否严重?”

他一边说,一边有仆从递来药草盒子。里头是珍贵的赤芝,庐阳侯命人妥善收好,“已经好大半了,六王一片心意,我这就去唤犬子出来。”

杨勤跟着起身,若无其事地摆摆手,“无妨,本王亲自过去。这个时候世子应当在艾灸,不好打搅了他。”

他竟然连霍川艾灸的事情都一清二楚,庐阳侯难免对他多生一副心眼儿。

按理说霍川对他构不成威胁,他却分外注意霍川的举动,又是为何?既然他已开口,七王没有推拒的意思,庐阳侯唯有让下人开路,带着他们到忘机庭去。

府中后院本不应该让人参观,但七王别有心思,希冀能预见霍菁菁,是以便默许了此举。六王杨勤款步走在前头,绕过一处湖心亭,前头便是忘机庭。

尚未走近,便能听见影壁后头绵软娇糯的声音:“不能这样喂食,糖雪球不能消化…”

声音含着几分急切,大抵是在斥责下人。

几人从影壁转出,便见桐树底下立着一个穿樱色牡丹莲花襦裙的姑娘,她从丫鬟手中夺过一只雪白的猫咪,樱唇撅起很有几分不满。活灵活现的美人儿,比身后蔷薇还要艳丽的颜色,像是一幅隽永完美的画卷,美得教人怦然心动。

她抬眸,看见前方几个身影,黝黑瞳仁落在六王身上,蓦地一僵。

第76章 银杏果

屋里田老先生在施针,没有她落脚的地方,宋瑜在一旁立了会儿,便准备到院子里乘凉。

谁知看到一个丫鬟在喂糖雪球吃芙蓉糕,平常吃一点儿还好,但吃得多了便不好消化。宋瑜连忙上前阻止,嗔怪了丫鬟两句。那丫鬟不懂得照顾宠物,见糖雪球生得可爱,才忍不住喂食,未料想被宋瑜抓个正着。

她低头认错不迭,半响不见宋瑜有任何反应,悄悄乜向前方。便见少夫人模样怔怔,仿佛只在一瞬间,她又恢复如常,“下回别这样了,否则我便扣你工钱。”

说罢她往前走去,院子门口立着几人,最前头的是庐阳侯。旁边两位男子衣着华贵,气宇轩昂,正是六王和七王。

宋瑜先朝庐阳侯一礼,“父亲。”再转向两人,敛眸不卑不亢,极为平静,“不知六王、七王来临,有失远迎。”

虽伪装得很淡定,但宋瑜捏在一起的双手却微微用力,手心冒出细密汗珠,身子紧绷。他们突然到访,宋瑜全无准备。本以为只是七王来访,未料想六王杨勤也跟着到来,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杨勤目光落在她紧握的双手,旋即淡淡收回,“听闻世子近来身体抱恙,每日艾灸治疗,既然我同七弟来了,便顺道来看看成淮情况。”

他叫霍川为成淮,其实两人根本没甚交集。霍川与他不是同道中人,话不投机半句多,各自为着礼数,不得不相与罢了。

一路上没有看到霍菁菁,七王兴致不大高涨,含蓄一笑道:“七兄说的不错,不知世子情况如何?”

宋瑜没办法,只好为两人引路。到了内室想起田老先生叮嘱,便驻足解释:“目下夫君正在艾灸,郎中叮嘱不能半途而退,是以劳烦二位在此等候,稍后夫君便出来。”

内室寂静无声,隔着一道檀木牡丹折屏的距离,听不到里头动静。宋瑜命丫鬟进来备茶,六王和七王落座后,由庐阳侯陪着寒暄。顾念着里头情况,是以说话声音不大,涵养极好。

泰半时候都是庐阳侯同六王对谈,七王杨廷心不在焉的模样,时不时便将目光睇往院外,好似在等候人来。宋瑜不大清楚他跟霍菁菁的事,这时候只能猜到七八分,他泰半是在等霍菁菁,情绪都写在脸上了。

真是个痴心的人,宋瑜不无感慨,眸光一转正巧对上杨勤似笑非笑的目光。她微微怔忡,旋即低头佯装喝茶,霎时变得忐忑不安。

自打上回七王府一事后,宋瑜便对他格外谨慎。这人居心不良,嚣张跋扈的一张脸,好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这种人最招惹不得。宋瑜想一想又觉得心安,反正她已经嫁为人妇,是霍家的儿媳,饶是他再有能耐,也不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思及此,紧张的心情不由得平复一些,她捧着茶杯默默地啜饮。殊不知小动作全然落入对面的人眼中,无论蹙眉或是轻松,她一双水眸总是飘忽不定地盯着鞋头,眼睛骨碌碌地转,左顾右盼。

*

不多时田老先生从里头出来,后头童子提着药箱,道是可以进去探看了。

宋 瑜同老先生见礼,这才引领众人到内室去。从落地罩下走过,霍川正斜靠在梨木榻围上,头微垂,睫毛倦怠地垂落,贴在光洁如玉的皮肤上。室内窗户关得严丝合 缝,透不进风。条案上燃着两只红烛,照亮了他侧脸的弧度,坚毅冷峻,昏昧光线给他镀上一层暖橘色的光,添了几分柔和。

宋瑜在他身后垫了张大迎枕,扶正他的身子,在他耳边低声:“六王和七王来了。”

霍川没有睡着,不过有些疲倦罢了。闻言缓缓掀眸,漆黑如墨的眸子,有如深不见底的寒潭,蕴含着摄魂夺魄的力量。他偏头朝内室门口,弯唇勾出一抹笑,“二位王好兴致,一番心意,成淮在此谢过。只是我目下不能下床,没法见礼,还望二位见谅,。”

庐阳侯怪他姿态放得太高,正欲上前斥责,然而见他模样虚弱,六王七王脸上并无怒意,想了想又作罢,换做一副委婉口气,“七王为你带了补品,又特意前来看你,你坐在上头一动不动,成何体统?”

话音将落,便听六王杨廷温和道:“不妨事,世子是病患,岂能一概而论。我同六兄亲来必定有所打扰,只看一看便离去。”

霍川敛眸若有所思,没有将庐阳侯的话放在心上,依旧故我。

这个六王同其他几位都不一样,是个通情达理的,宋瑜对他投以一眼,刮目相看。

原本两人就不是为了探看霍川而来,各怀心事,话没说两句便告辞离去。碍于礼数,宋瑜不得不送两人离去,她从头到尾都躲避着六王目光,面上看着不动声色,其实心里不安得很。头皮发麻,不知该如何应付。

庐阳侯走在前头,同七王谈笑风生,剩下六王缓步踱在身后。宋瑜刻意与他拉开距离,好在身后还有丫鬟跟着,能使她心情安定。

廊庑尽头转出一个身影,穿绯色罗裙,俏丽活泼,面上挂着笑意步伐松快地迎面走来。杨廷比宋瑜更快注意她,眸子蓦然放出光彩,视线定定地落在她身上。宋瑜注意着六王一举一动,他果真对霍菁菁分外上心,虽面上伪装得很好,但唇角的笑意怎么都抹不去。

霍菁菁眼尖,见到他微一顿,踅身便要绕路。她眼下没法面对杨廷,心思乱得很,看见他只会更加心烦,是以选择避而不见。正因为如此,杨廷才借着议事的机会,来庐阳侯府企图见她一面。

眼瞅着她要离去,杨廷停止与庐阳侯对话,定定地朝前方看去。少顷果真没忍住,急切地庐阳侯一礼,“敢问侯爷,我可否去同菁菁说几句话?”

两人的亲事是府上默认的,他在乎霍菁菁,庐阳侯再高兴不过,当即点头,“我在正堂等候,七王尽管去便是。只是菁菁这孩子脾气倔得很,恐怕会给您带来不少麻烦。”

杨廷展颜一笑,“不妨事,本王乐意至极。”

说罢便紧随着霍菁菁离去方向,三两步消失在众人视线中。他一走,前头只剩下庐阳侯,偏偏他没注意后头情况,举步转出月亮门。

宋瑜越走越慢,抬头看了看头顶银杏叶,心情低落得很。何为流年不利,这便是活生生的写照。

怎奈七王没走几步,在门前停住,广阔后背硬朗挺拔,皂靴一转,缓缓面向宋瑜。

宋瑜一颗心如坠深渊,勉力维持面上笑意,“六王为何不走?”她眉眼柔和,娇俏动人的脸蛋,被阳光照得泛红。

杨勤盯着她看了少许,忽而朗笑出声,“世子夫人很怕本王,为何?”

没见过有人这样直白,宋瑜霎时愣住,看病人似地看着他。他居然还好意思问为何,盖因他举止唐突,毫无礼数可言,怎能教人不心生戒备?

心中虽这么想,宋瑜却徐徐低下头去,“我不过一介民妇,畏惧六王威严再正常不过。”

杨勤不相信,仔细将她端详片刻,果真瞧不出丝毫破绽。要么她所言非虚,要么就是胆子极小,杨勤益发感兴趣,“你在宫宴上,可瞧不出丝毫畏惧模样,还瞪了本王两眼,那难道不是你吗?”

这么久远的事情,难为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可见此人心眼有如针尖大小。宋瑜捏了捏手心,抿唇解释:“那是眼睛进了沙子,若有得罪六王的地往,还请您宽恕。”

杨勤挑眉好笑地看着她,好蹩脚的谎言,“本王不是那般小肚鸡肠之人,只想同世子夫人解释一番,我对你并无恶意,不过欣赏罢了。日后若再有见面机会,希望能够好好相处。”

说着举步离去,前头庐阳侯见两人未跟上,还以为将他们落下了,连忙缘路折返。见到七王上前,“可是发生何事?”

杨勤摇摇头,往身后看一眼,“并无别事,只是同世子夫人说了两句话,本王向她询问世子病情。”

谁要跟他好好相处,宋瑜抿唇很是不悦,可惜不能当场反驳。

*

好不容易将人送出大门,宋瑜头也不回地离去,端是一刻不愿意逗留。她步子迈得急,拾阶而下时踉跄两步,险些跌倒,好在被澹衫稳稳扶住。“姑娘一直心神不宁的,究竟何事?”

宋瑜不言不语,一路面无表情地回到内室。霍川经过一早上针灸,早已躺在榻上沉睡。她不好意思打搅他,便躺在他身旁,缩着身子只占了一小块地方,水眸一眨不眨地将他觑着,瘪瘪嘴控诉:“我讨厌七王。”

不多时,霍川启唇询问:“为何?”

他不是睡着了,怎的又忽然清醒!宋瑜身子后退,险些从榻上摔下去,情急之中拽住他的袖缘,葱白的纤指捏住他玄青衣角,“你怎么不睡?”

霍川面色不变,语气明显强硬几分,“为何?”

摆明了一幅不问出结果,誓不罢休的架势。宋瑜敛眸,老老实实地交代:“他说话无礼,我听着很忐忑。”

不必多说,霍川便明白其中意思。登时反手握住宋瑜手掌,将她带往自己怀中,抬手碰上她微抿的唇瓣,“不要同他来往,更别同他说话。若再有一次,三妹,我真会说到做到。”

宋瑜想了半天,才明白他所指何事…难不成真要断她手脚,一辈子困在这侯府之中?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激灵,恐惧地望向霍川,“这事并非我的过错,你真舍得如此待我?”

霍川心中一软,将她带往怀中,贴着耳畔耳语:“六王的事情交给我解决,你无需担心。我不舍得这样对你,但对他可不一定。”

可对方是皇后最疼爱的第六子,他若真这么做了,必定会惹来杀身之祸。何况也太残忍了些…宋瑜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袖子,抬眸期期艾艾,“我不会再同他来往的,你不要吓我。”

霍川阖目,似有沉思。

*

艾灸做了好些天,霍川的眼睛不见丝毫气色,甚至不如第一日的效果。

起初田老先生以为是受凉影响,可仔细一想又不全是那么回事。他放下银针,为霍川诊脉,眉头不展极为严肃,“不应该…”

低头瞥见桌几摆放的薏仁粳米粥,询问一旁丫鬟:“世子近来都食用些什么?”

丫鬟将这几日的菜式一一报上,准确得很。听罢田老郎中掳了掳胡须,并没有什么异常,那这情况该如何解释?

他将目光重新放在粥碗中,捏着勺柄舀了舀,里头露出四五颗饱满的银杏果。他脸色霍地一变,厉声质问:“世子每日吃的粥,都放了这种果子?”

丫鬟探头,旋即点了点,“都会放几颗,近来世子咳得厉害,这东西能治咳,便没断过。”

哪知田老先生头一回如此严肃,“日后不得再用此物!”

白果本身带一些毒性,煮熟了吃没什么,众人都没放在心上。却不知这东西跟一种药物掺杂食用,会造成眼内充血,对双目十分不利。前日霍川落水,由田老郎中开药,里面便有这种药物。

第77章

这侯府哪一桩事,能逃得过侯夫人双眼。别看这两日她消停得很,却一直关注忘机庭一举一动。霍川落水开药,不多时便传入她耳中,甚至连药方都清清楚楚。前几日田老先生叮嘱霍川不必吃药,她没机会下手,目下因落水受寒,反倒给了她一个机会。

幼 时有一回,霍川跟长子霍继诚起了争执,两人身上均负伤。男孩子总有打闹的时候,搁在普通人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然而陆氏却誓不罢休,将霍川狠狠数落一 顿。非但如此,给他送的药更是寥寥可数。霍川身前有好几个青印子,积血淤青,用了陆氏送来的药并不见好,反而浑身都起了红疹子。

没几日好好的皮肤便一片狼藉,一道道的似是血檩子,可把唐氏吓坏了。唐氏苦求陆氏许久,才得外出为霍川买药,原本只是小伤,足足拖了一个多月才见好。

目下故技重施,霍川反应平静得多,他垂眸许久,平静无澜地吩咐丫鬟:“将侯夫人送来的东西,无论白果或是其他,一并扔出后门。此后若仍有人送来东西,全权交给少夫人处置,我的膳食也由少夫人经手,若再发生此等事,你们都不必平安出府了。”

言罢,那不经吓的小丫鬟扑通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请求原谅,“婢子知错,求世子…”短短片刻功夫,额头上便浮起一片红,口中仍旧喃喃不休。

霍川听了心烦,蹙眉叫她下去,留下田老先生商议此事。

内室动静引起宋瑜关注,她眼睁睁地瞅着一个小丫鬟哭哭啼啼地退出房间,到她跟前行礼,眨眼便跑开了。宋瑜放下糖雪球,不明所以地到内室查看情况,便见室内两人皆面色严肃,不知发生何事。

她不敢轻易开口,目光落在桌几一口未动的白果粥上,“是不是那丫鬟伺候的不好?你还喝粥吗,我再让人去热一热。”

话自然是问向霍川的,霍川抬手揉了揉眉心,难怪近两日总觉得双目胀痛。他挥手示意宋瑜过来,直到察觉她坐在塌沿,伸手将她小手包在掌心,“三妹,日后不止侯夫人,无论谁送的东西都不要轻易使用。锁在库房中,先同我报备一遍,若无问题才可放心。”

宋瑜眨了眨眼,很快反应过来不妥,“怎么了?莫非是…”

田老先生便将方才诊断出的情况一五一十说出,“世子这两日艾灸毫无见效,同侯夫人送来的白果有泰半关系。此物同老夫开的一味药相悖,二者相遇会对眼睛产生不利,致使双目充血,不能视物,请少夫人多加防备。”

宋瑜难免诧异,从未想过陆氏送来的东西有问题,转念一想又行得通,那位从来见不得霍川好,实属正常。如此一想,心中愤慨不已,霍地站起来便要去找人评理,“她是故意为之?真是不过分至极,明知你近日在治眼睛…”

尚未走出两步,便被霍川唤住,“三妹过去又能如何?无凭无据,她未必不会反过来斥责你。你坐下,我告诉你该如何做。”

宋瑜被他哄了回来,仍旧气愤难平,嘴巴翘得能挂酱油瓶,“我替你生气,想同她理论。”

都道人心是肉长的,这位侯夫人难道跟旁人不一样?她虽不是霍川生母,好歹算做长辈,如此处心积虑地对霍川不利,良心上过得去吗?她实在想不通,一壁气恼一壁为霍川心疼,手指头小心翼翼地婆娑他双眼,眸中泛红,“郎中说充血了,你疼不疼?我给你呼一呼。”

以前无论她磕着绊着,阿母总会心疼地给她吹起,温热柔软的风吹到伤口上,不一会儿便止疼了。她拿霍川当小孩子看,霍川反握住她双手,无可奈何地低笑出声,“有些疼。”

宋瑜低头凝视他双目,正欲呼气,余光瞥见一旁端坐的田老先生,登时面红耳赤地推开,“你同郎中还有话要说,我先出去。”

说罢不等他有所反应,便慌张起身,逃离内室。

田老先生看得津津有味,双手揣在袖筒里笑眯眯道:“世子同少夫人鹣鲽情深,让人艳羡。”

七老八十了还这么好管闲事,霍川不大愿意理他,懒洋洋地应一声转移话题,“若从今日起我不再食用白果,可有恢复的可能性?”

田老先生从袖筒里掏出双手,拿巾栉擦洗干净后翻看他眼睑,“需得再观望两天,这两日切莫再食用任何药物,只要积血下去了,便无大碍。”

霍川若有所思的颔首,思及陆氏所作所为,脸色不由得益发阴沉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