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送的白果还剩下许多,宋瑜一并让人清理出来,此事她不愿意姑息,否则只会让人肆无忌惮。

方才霍川指点了她两句,她已大约清明,便唤来澹衫,“将这些白果全处置了,将事情闹大一些,切记别失了分寸。传入庐阳侯耳中,就说霍川眼睛形势不大明朗,需得再做观察。”

澹衫跟在她身边多年,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当即便了然应下,转身吩咐底下丫鬟行事。她见宋瑜忧心忡忡,近来天气热得很,便命人送来冰镇的冰糖雪梨,“姑娘别太担心,世子吉人自有天相,这个坎儿一定能过去的。”

冰凉沁甜的梨汤入口,甜丝丝地荡在心头,果真让人心虚平复许多。宋瑜向室内睇去一眼,“嗯。”

澹衫做事她素来放心,这丫鬟稳重牢靠,从没教她失望过。当天傍晚便听底下人碎嘴子,道侯爷同侯夫人起了争执,侯爷泼天震怒,将陆氏狠狠指责一通。陆氏岂会示弱,两人互不相让,连累不少婢仆,惹得正院人心惶惶,说话都不敢高声。

庐阳侯霍元荣原本就对陆氏心怀芥蒂,存有怨怼,表面风平浪静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他始终怪她,对唐氏的死无法释怀。偏偏陆氏是个好强的人,从不在他跟前示弱,多年感情早已被磨灭殆尽,谁也不待见谁。

宋瑜从澹衫口中听闻此言,正是晚饭时候,她捧着乌梅浆解渴,偏头询问霍川:“你早料到如此?”

霍川双目缠白绫,覆着田老先生开的药膏,与白果的毒素相互中和。他停箸,不置可否,“三妹,在侯府生存,你应当比旁人多长几幅心眼。”

顿了顿觉得此举实在难为她,哑然失笑,“罢了,你好好站我身后即可,旁的都交给我处置。”

没有姑娘听到这句话不心动的,宋瑜眸子璀璨发亮,少顷抿了下唇,“我能做很多事情。”

霍川不答反问:“做什么,给我呼呼吗?”

这人讨厌得紧,宋瑜恼羞成怒地捶他手臂,埋怨地瞪他一眼。末了将一碗杏酪推到他跟前,口是心非:“我吃不动了,你替我多吃几口。”

她怎么可能吃不动,让她连吃两碗都面不改色,盖因近来见他瘦得厉害,千方百计地想给他养回来。霍川亦不挑明,由她喂着勉强吃了两口,别开头不无嫌弃,“难吃得很。”

这 种入口即溶,香软嫩滑的东西他素来不喜,总觉着入口不知何物。时候长了,宋瑜才知道这人吃饭有多挑剔,菌类不吃,酥酪不吃,更不吃膻味浓郁的羊肉…他的 口味偏清淡,让习惯甜酸味道的宋瑜很不适应,好长一段时间她不服气,硬逼着霍川跟自己同食,他居然没发表不满。

“那你觉得什么好吃?”宋瑜放下瓷碗,托腮一本正经地问。

霍川没回答她,待丫鬟撤去碗碟,屋内只剩下贴身丫鬟时,他才缓声:“自然是三妹。”

宋瑜脸颊烧得红红,小声骂他不要脸。

她忘了霍川是极其记仇的人,晚上洗漱完毕,被他压在床榻百般索取时,哭得连声音都唤不出。低声娇啼,婉转动听,教人欲罢不能。两人好些天没有亲近过,霍川兴致高涨得很,低头覆在她胸口,咬得她那里生疼,浑身都泛起薄薄一层淡粉色。

凝脂般的肌肤,触手光洁软嫩,爱不释手。霍川眼睛虽不便利,身子却似有无穷的精力,掐着宋瑜纤细的腰肢不断送入,直到她呜咽求饶,声如儿啼:“不要了…夫君,不要了…”

只有在这时候,她才很乖巧地唤他一声夫君,听着教人格外想欺负。宋瑜俯卧他肩头,露出编贝牙齿咬在他肩头,泪水顺着脸颊流入他颈窝。霍川手掌捧住她的小脑袋,低头寻找她嗫喏唇瓣,不容抗拒地擒住,细细啃噬。

这一晚上许多次,宋瑜几乎瘫软在他身上,直到最后半点力气都使不上,呜咽不断讨饶。

霍川的手指从她发间穿过,乌黑柔顺的长发,泼墨一般覆在两人身上。除了她身上香味,霍川最喜欢的便是她一头青丝,缜发如云,素颈如玉,“三妹,同我说些话。”

宋瑜疲惫得很,翻身躲避他的碰触,咪呜一声,“不要…好累了…”

话音将落,便觉身后传来动静,她身子一僵,不必想都知道怎么回事。当即可怜兮兮地服软,“我同你说话,你别再…”

可惜晚了,霍川的手指灵活得很,情绪迭起,带她去往云端。宋瑜双眼湿漉漉的,实在经受不住更多折磨,握着霍川的手腕细声嘤咛,“放过我吧,明日还要早起…去看望大嫂,你…你快住手…”

这种时候还能想起其他,只会惹来霍川不快。伸手将她捞到身前,这般年纪的男子总有无穷精力,能折腾得很。

直到宋瑜阖目昏倒在他怀中,他才意犹未尽地作罢。霍川低头嗅了满鼻芬芳,心思沉重。

*

陈琴音目前已有六个月身孕,肚子愈发突出。因侯夫人重视,最近鲜少见她出现,出行都得万分小心。

宋瑜好几日没见她,便准备前往音缈阁探看一番,顺道感谢她帮忙,寻来田老郎中诊治。

可惜霍川不加节制,使得她辰时还昏睡在床榻,霍川离开时特意叮嘱不许打扰她。小小的一团缩在角落,不时发出闷闷的咕哝声,她不起,便没有丫鬟敢上前唤醒。宋瑜一直睡到临近午时,四肢酸疼,她拢着锦被缓缓坐起身,觑一眼窗外光景,傻愣愣地问:“什么时辰?”

薄罗惭愧地低下头去,“姑娘,已经快午时了。”

宋瑜后悔难当,连忙让丫鬟准备洗漱穿衣,“不是同你说过,今天要去音缈阁一趟,为何不叫醒我?”

甫一沾地,她便软绵绵地倒了下来,需得被丫鬟扶着才能勉强站稳。不必想也知道是霍川吩咐,果不其然,薄罗低声:“是郎君交代不能吵醒姑娘…”

她面颊酡红,强自镇定用罢早饭,这才往音缈阁而去。

陈琴音起来多时,她目下需要多加走动,日后才能顺利产下麟儿。是以宋瑜到时便见她在院内,挺着肚子缓缓踱步。瞧着比前一阵儿丰腴许多,肚子也更大了些,倒像是怀胎八月的模样。若真是双生子,可谓是侯府天大的喜事。

宋瑜上前同她见礼,两人寒暄一番转入室内。

丫鬟奉茶,宋瑜低头抿了一口,这才切入正题,“大嫂,昨日的事想必你已听说,不知你作何感想?”

她不会拐弯抹角,说话素来开门见山,正因为如此,让陈琴音好半响没反应过来。俄而她正了正色,让两旁丫鬟都退下,“我知道弟妹担心何事,不过此事我委实不知。母亲的手段你应当清楚,她要做的事情,根本无需旁人劝说。我只能提点你一句,万事提防,切莫引火烧身。”

这个道理宋瑜何曾不知,她没问出个所以然,显得很气馁,“是我过于急切,有冒犯大嫂的地方,望您不要同我一般见识。”

说罢才想起来怀中楠木盒子,里头都是上等补品,包括上回七王送的那棵赤芝。霍川不适应大补,她便拿来做顺水人情,给陈氏补身子了。

陈琴音让下人妥善安放,想起一事,“不久便是乞巧节,弟妹可有打算?”

乞巧节那日习俗多得很,不少闺阁娘子出府游乐,拜织女,晒衣裳,吃巧过,城内城外好不热闹。宋瑜敛眸,脸上露出赧色,“我想去城外拜一拜织女,菁菁愿意陪我前往。若是灵验…再好不过。”

未出阁的姑娘拜织女,是为求个好郎君。宋瑜已为人妇,无非是想求得子嗣,陈琴音会心一笑,“这是好事,看来今年府上有得热闹了。”

宋瑜脸皮子薄,经不起人调笑,脸大红扑扑地低头。一直从音缈阁出来,她都心虚惘惘,下意识碰了碰平坦的小腹。每当看见大嫂鼓起的肚子,她便羡慕不已,那里头孕育着自己的骨血,日后能培养成龙章凤姿的人杰。

她同霍川做那事的次数不少,怎的就是没动静呢?宋瑜不无苦恼,是以才想借着乞巧节的机会,去向织女拜一拜,诉说心愿。

她没通霍川提起此事,一来不好意思,二来怕他多想…及至乞巧节那日,特意起了大早。

作者有话要说:

霍川:三妹这是在怀疑我的能力了?

宋瑜:我可什么都没说…

小鱼啊,阿月保不住你啦,晚上让串串证明给你看吧…别再昏过去了(苦口婆心)

第78章 拜织女

霍菁菁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天未亮便早早收拾妥当,来到忘机庭等候。

旁的姑娘或许是为求姻缘,她纯粹是为了凑热闹。她是没心没肺的性子,顾影自怜几天就够了,眨眼便又恢复活力,好似将一切都抛之脑后。

上回七王来找她,不知两人说了什么,走时七王一副消沉模样,教人看了于心不忍。

宋瑜收拾妥帖,单丝花笼裙随着步伐摇曳,衬得人身姿越显纤细袅娜。她抿了抿鬓上头发,偏头劝说霍川:“有菁菁陪着,不会出大事的,你不如就留在家中吧?万一再出何事…”

她担心霍川眼睛不便,街上人多,总有照顾不周全的时候。若是他出了意外,那可如何是好?况且风寒才见好,不能吹风,连田老先生都不建议他出去,他偏偏不听,让宋瑜伤透了脑筋。

婢仆已然伺候他穿好衣裳,霍川从明朗手中接过拐杖,头上还有未摘除的纱布,“不妨事。今日得空,索性出门走走。”

这几日他一直留在府中治眼睛,大抵是闷坏了。其实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他一直将宋瑜的话放在心上,若六王杨勤真存有心思,定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给旁人可乘之机,这种事他素来做不到。

是以才不顾宋瑜阻拦,执意前往。宋瑜拿他没法,不日前已经立秋,早晨天气很有几分清凉,便给他多添了件氅衣,这才准许他出门。

被霍菁菁觑见,免不了笑话一番,“二兄二嫂如此缠绵,真教人看了羡慕。”

底下丫鬟备好早点,面片汤配奶饽饽,还有几碟精致点心。几人一罢用过早饭,这才从府中出门。门口停着一辆车辇,从庐阳侯府到城外织女庙有一段距离,走路太花费时间,还是乘车方便。

原本人就不多,宋瑜和霍菁菁再加上三四个丫鬟,一辆车绰绰有余。目下多了个霍川,倒显得车厢狭隘许多,逼仄拘谨。盖因霍川不动声色地往榻上一坐,饶是他不开口,都散发着没法忽视的气场。

丫鬟各个低着头不敢凝视,大气都不敢喘一声。霍菁菁见车内气氛尴尬,便拉着宋瑜说笑,话才开口一半便被霍川蹙眉制止:“吵得很。”

这人太不会活络气氛了,宋瑜抬手掩住霍川口鼻,笑着朝霍菁菁解释:“他是病人,你多担待一些。这几日艾灸闷得很,习惯了清净,猛一出来大抵很不习惯。”

话音将落,霍川便枕在了她的肩窝,倦怠地闭目小憩。

霍菁菁倒没放在心上,只是看他二人很是歆羡。或许想到了自个儿遭遇,眼里蒙了一层落寞,恹恹地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二兄同段怀清见过面吗…”许久她才低声询问,语气满含希冀,却又不敢太大声。

霍川握着宋瑜的手指滞了滞,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冷声开口:“没有。”

至于段怀清那句话,说了等同没说,只会给人徒增烦恼罢了。若是让霍菁菁知道,这姑娘或许会等他一辈子也不一定。若真如此,不如趁早断了她的念头,早日寻一门好夫婿,过和乐日子。

是意料之中的答案,霍菁菁手指头搅在一块儿,很快释然一笑,“如果二兄见到他,就帮我转告一声。我同他有缘无分,目下过得很好。早知今日,我宁愿从没认识过他。”

霍川挑唇,几不可闻地嗯一声。

*

车辇很快行到城外织女庙,因前头人太过,只能停靠在路边一处空地。几人踩着脚凳下车,抬眸觑见前方光景,不由得唏嘘。姑娘家都选在这时候出门,三五结伴,来向织女祈福求姻缘,热闹得紧。

宋瑜瞠目,哪里想得到会有这么多人。以前她没参与过这种场合,她同谢家定亲,轮不到求姻缘这回事,这次是头一回见识。不禁握紧霍川手掌,生怕将他挤丢了,“你跟着我,别走散了。”

俨然将霍川当孩童般对待,霍川面无表情地反握住她手掌,低唤一声明朗。

明朗和另两名仆从在前头开路,为两人留出一条道路,一路走得畅通无阻。一直到织女像跟前,有人递给她三支点燃的香,宋瑜惕惕然接过,面朝尊像虔诚地拜了三拜,放入眼前方鼎中。

从人群出来,霍川才想起来询问:“你方才许的什么愿望?”

宋瑜一直没告诉他此次前来的目的,刚才听一旁姑娘说悄悄话,霍川才意识到这是拜织女,许愿祈福。他大约猜到怎么回事,唇角噙着抹浅淡笑意,行在宋瑜前方,故意如是问道。

宋瑜垂眸躲闪,抿唇难以开口:“是…是为我们…”

她眼珠子四处游移,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忽地视线定住,往边上乜去,左顾右盼,不见霍菁菁身影。她霍地立定,踮起脚尖眺望织女像,依旧没寻见霍菁菁身影。难怪觉得身边安静许多,原来竟将她落下了!

此处人多,又是城外,走丢了难免发生危险。宋瑜看了好几眼都没找到人,急切地攀住霍川手臂,“菁菁不见了,这怎么办?快叫人去找找。”

霍川比她冷静得多,低声吩咐明朗缘原路折返,带着两个仆从回去寻人。一同丢失的还有霍菁菁一个丫鬟,两人均无踪影。宋瑜便跟霍川在原地等候,找了个相对清静的地方,等候明朗消息。

面前的姑娘换了好几拨,仍旧没看见霍菁菁。宋瑜心中腾起不安,该不是被歹人劫去了?

这可不是小事,若是丢了姑娘家最重要的名节,这辈子可就毁了。宋瑜心急如焚,偏头瞥见远处一道人影,身形跟霍菁菁很有几分相似。因隔得远,只能看见她转入一道砖墙后,好似在同人说话。

宋瑜来不及多想,举步便要过去,“我去那边看看,澹衫同我一道去。薄罗守着世子…”说罢低头觑向霍川,“我一会儿就回来。”

霍川尚未开口,她便匆匆离去。

*

墙后安静得很,听不到丝毫声响,宋瑜越走近便越谨慎。她让澹衫在后头跟着,稍有动静便回去告诉霍川,不得打草惊蛇。

然而行将转过墙壁,迎面便撞上一睹人墙,绛紫色锦缎衣袍,腰绶玉带,模样华贵,不似普通人家。再往上看,是五官分明的一张俊脸,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姿态桀骜不驯,正饶有兴趣地盯着宋瑜。

宋瑜蓦地后退两步,朝墙外澹衫不着痕迹地睇去一眼。两人之间默契得很,她立即会意,转身便要回去求助。奈何没走两步便被六王的人拦住,举步艰难。

杨勤双手环抱,懒洋洋地倚着墙壁睨她一眼,“世子夫人知道本王再次,特意来幽会本王吗?”

好不要脸的人,宋瑜低下头去,眼神里默默透出不屑,语气谦卑得很:“不知六王在此,只因家中四妹走失,唯恐她被歹人所害。方才我觑见她在此处,这才前来寻找,若冒昧惊扰了六王,还请您见谅。”

来一场庙会也能预见她,该说是缘分或是孽缘?杨勤若有所地拈了拈手指头,抬头朝远处睇去:“你没看错,令妹确实在这儿。不过七弟有话同她说,夫人还是别去打扰的好,让他二人把话说开了,日后才好相处。”

循 着他目光看去,织女庙后头有一小片樟木林,果然有两人一前一后地立着,正是霍菁菁和七王杨廷无疑。因距离隔得远,听不清两人说话,但气氛恰似和睦。宋瑜稍 微放心,退开两步:“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多打扰,请您转告七王一声,事情谈完后,劳烦将菁菁送回织女庙前,车辇就在那儿等候。”

说罢道了一谢,踅身便走。只觉得手臂一紧,杨勤大掌勾住她臂弯,“夫人走得如此急,同本王就没有话说?”

这话实在唐突了,若说以前他还有顾虑,目下四处无人,真个猖狂得紧。

宋瑜露出不悦,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黑瞳,“请六王自重。我已为人妇,是霍家儿媳,六王不顾念自个儿名声,我却要为自己考虑一番。这话若是落在旁人耳中,断不是一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义正言辞的模样,配上精致白腻的小脸,教人忍不住更想逗弄。想剥开她厚重的外壳,看清她内心生动活泼的芯子,像那日梧桐树下的惊鸿一瞥,令他至今念念不忘。

杨勤松开她手臂,俯身挨近她绷着的俏脸,“本王对你做什么了?世子夫人如此急着摆脱关系,莫不是因为心虚?”音落果见宋瑜沉下脸,抿唇瞪着他,很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他更觉好笑,当真轻笑出声,“这么漂亮的一张脸,配给世子委实可惜了。”

他抬手,情不自禁地想碰碰她的脸颊,尚未触及那细腻的皮肤,便被她躲闪了去。

宋瑜身后立着一人,高挑颀长的身姿,神色冷峻,语气平静:“配我一个瞎子是有些可惜。”他抬手扶上宋瑜肩头,身后立着一脸担忧的澹衫,“不过,还请六王打消不该有的心思。否则让圣人得知,恐怕对您多有影响。”

未料想霍川忽然现身,杨勤脸上诧异一闪而过,很快换上从容模样,“方才只是一场玩笑罢了,世子莫要放在心上。”

霍川并不答话,临行前道了句话,让杨勤顿时面上无光,霍地变色。

第79章 酸口儿

“事后请七王将舍妹送回府上,另外,”霍川由宋瑜引路,沿路折返,声音低沉且清晰。“内子腼腆,同六王不是一路人,男女有别,请六王言语放尊重一些,这句不是玩笑。”

分明是请求的话,由他口中说出来却不觉低微,平静无澜的语气,不卑不亢。

他故意拿杨勤的话噎回去,使得对方无话可说。直到人远远地走开了,才看见杨勤抬眸,睇去深沉一眼。

*

方才六王的人拦着澹衫,因庙中人多,被她趁乱逃了出去,片刻不敢耽搁地请来霍川。

宋瑜小步踱在后头,脑袋耷拉着,很有些郁郁寡欢。她抬眼打量霍川神情,奈何只能觑见一道流畅的下颔弧线,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手指头被他紧握着,宋瑜抿抿唇,快步跟上。

前去寻人的仆从陆续回来,车辇停靠在路旁,等待七王将霍菁菁送回。来往行人越来越多,几乎没有立足之地,摩肩接踵,泰半是芳华正盛的姑娘。大抵是这边气氛不好,不时引来几道视线,疑惑地落在二人身上。

丫鬟拿来脚凳,宋瑜同霍川进入车内等候。车夫驶到一处安静地方,没有熙来人往的嘈杂声,难得清幽。

宋瑜瞧着霍川不像生气的模样,但他却不发一语,教人心里惶惶的,不得安宁。她凑到跟前,在他手心小心翼翼地挠了两下,“我不知六王为何会在那里,更不知他会那般无礼…你是不是心里不痛快?”

音落,没等到霍川任何回应,她难免心慌。却又无从解释,贝齿咬着唇瓣不知所措,水眸无辜地睁着。

他一定是怒极了,所以才不愿意搭理她。宋瑜缓缓松开他的手指,指缝间缱绻缠绵了他的温度,带着些依依不舍。

然而还没完全松开,便被霍川重新包在掌中,他启唇低声:“他还同你说了什么?”

宋瑜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情不自禁地翘起嘴角,心头沁过甜丝丝的蜜浆。她往前凑了凑,依偎在他胸口老实交代,“我见他在那,原本要走,他却扬言是我心虚。真是自大得很…”

外头传来动静,隐约是霍菁菁的声音。她声音一顿,打帘往外看去,果见车外立着两人。

七王如沐春风,带着温和笑意,两人大抵谈的很融洽。他抬眸见宋瑜出来,抱拳施礼,“听六兄所言,方才让二位担心了,实属不该。”

宋瑜举目望去,不见六王踪影,这才缓缓松一口气。“无妨,七王快请起,只要菁菁平安无事就好。”

大约心中有愧,霍菁菁分外听话地立在一旁。一双灵动的眸子落在杨廷身上,转而笑吟吟地挪开。

*

因霍菁菁在,一路上宋瑜没能跟霍川说几句话。

刚才的事尚未解决,不上不下地吊在嗓子眼儿,很是难受。总算回到侯府,她忙不迭从车上下来,在抄手游廊同霍菁菁辞别。

说宋瑜是傻子,有些时候她还有点眼力见儿。比如这回,她没问霍菁菁同七王谈了什么,只问她为何忽然消失。霍菁菁同她一五一十说了,罕见地露出几分小女儿情态。原来七王杨廷早知她今日出门,特此去织女庙等候。

至 于六王为何在场…霍菁菁正色,“听闻他心思诡异得很,旁人都琢磨不透他的想法。今次乞巧节也是,其他几位王都避之不及,唯有他愿意巴巴地跟来…他可是 对你说了什么?”说罢一顿,往霍川方向瞧了瞧,压低嗓音:“我总觉得他对你心思不轨,二兄必定也有所察觉,你万事小心。”

宋瑜一愕,“你如何看出来的?”

连霍菁菁都能看出来,可见六王举动有多明显。他从未避人耳目,指不定今天在织女庙上的事情已经被人看见了,若是被散播出去…宋瑜脸色苍白,对杨勤更加恼恨了些,真后悔没当场推开他,使得他有可乘之机。

霍菁菁认真地想了想,“上回他跟七王特意到内院来,不可能全无目的…我原本只是怀疑,今日才敢确定。”她挨近了些,贴在宋瑜耳边,“阿瑜,你自求多福吧。我二兄小心眼儿的很,这事被他知道,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罢朝她安抚一笑,踅身便走。

宋瑜怔怔地盯着她背影,半响没回过神来。直到回身看不见霍川人影,暂且撇开别的心思,她牵裙跟上,眼下还是讨好霍川要紧。

院子里悄无声息,宋瑜迈过门槛,便看见霍川端坐在八仙椅上,丫鬟正战战兢兢地为他添茶。他不必说话,只要摆出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就能让人心惊胆战。室内笼罩着一层阴霾,没人敢开口说话,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以前他这样,宋瑜也跟这些婢仆一样,断然不敢跟他说话。然而目下不一样,她一步步走到霍川跟前,接过丫鬟手里的吊壶,给他重新添满一杯茶水。小丫鬟眼泪汪汪,感激涕零正欲道谢,被她摆了摆手示意退下。

茶水推到霍川手边,他指尖微动,眉峰压低,“太凉。”

宋瑜低头抿了一口,温度正好,哪里凉了?她不说话,退出去让丫鬟煮一壶新茶,并交代好温度时候,一个都不能偏差。待到茶重新上来,霍川只拿手背拭了拭,仍旧不喝。

就在宋瑜以为他又挑剔时,他却开口:“三妹,你今日去进香,许了什么愿望?”

宋瑜蓦地僵住,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是我?”

她一直没出声,霍川没有说穿,她便以为伪装得很好。其实从她进屋时霍川便知道了,她身上的淡香时刻伴随着她,闻了好几个月,再熟悉不过。偏偏宋瑜很迟钝,想了许久才明白哪儿出问题,登时懊恼得紧。

她乐在其中,不厌其烦地为霍川换茶,希冀此举能消除他一些火气。

“你身上带香,跟旁人不同。”霍川以手支颐,若有所思,“告诉我,你许了什么愿望?”

本以为他早已将这茬忘了,哪知旧事重提,宋瑜抬手捧住烧红的双颊,这种事情她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织女庙前他这么问,因霍菁菁突然失踪而搪塞过去,现在她要怎么解决呢?

没等她想到个周全的解释,霍川已经替她开口:“早生贵子,为霍家开枝散叶?”

宋瑜脸上酡红,一直延伸到耳根处,她立在原地手足无措,“你如何知道的?”

这么简单的心思,委实太好猜了些。霍川积郁许久的浊气顿时消散,伸手将她拽到怀中,擒住她精巧的下颔,“这种事情拜织女没用,你应当同我说。”

织女庙前往来女眷颇多,许的愿望无非是那几个,多听几遍耳朵都能起茧子。摒除几个不大可能的,霍川随口一猜,果真与宋瑜许的愿望相差无几。

哪有人能如此镇定自若地说出这种话,他是嫌宋瑜不够窘迫,特意要让她难堪!

宋瑜只觉得浑身都似烧着了一般,从他怀中跳开,远远地离得有好几步远,“这种事情要顺其自然,强求不来的。”

话虽如此,当晚宋瑜还是没逃脱霍川桎梏,他甚至拿她的话噎她。

“三妹,我若每日如此强求,他仍会不来吗?”低沉黯哑的声音响在耳畔,好似擂鼓一般撞在宋瑜心扉,直到她说不出一句话。

葱白十指紧紧攒着被单,她终于明白白日霍川为何轻易放过她了…盖因所有的怒气,都留在了晚上发泄。

*

自打乞巧节过去,一直风平浪静。没发生宋瑜担心的事,更没人拿她和六王做由头,四处散播谣言,让她放心不少。

或许是日子过得太安逸,她每日都倦怠得很,懒洋洋地蜷在美人榻上小憩,同霍菁菁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屋里头田老先生在为霍川艾灸,听说近来大有起色,约莫不出一个月便能痊愈。

甫一听闻这消息,宋瑜欢欣雀跃,简直比自己复明还要高兴。

“听说六王近来不大好。”霍菁菁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模样鬼祟,生怕被人听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