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 前往苏州府到回来永安城,他无时无刻不牵挂着她。这姑娘对他的影响力过大,到了不客忽视的地步。他也以为两个月内便能回府,未料想那几日陡升变故,有人意 图杀人灭口。彼时他同四王在书房洽谈商议,有人破窗而入,他行动不便,被人刺入左胸,索性没有伤及心脉,调养半月后渐次好转。四王左臂受伤,伤口不深,没 甚大碍。却因这场刺杀更坚定了四王查个水落石出的信念,是以霍川伤势未好,便跟着他四处辗转斡旋,一拖便过去了两个月。

他不想让宋瑜担忧,是以便没写家书寄回。更是压制了对她的思念,一旦执笔写下书信,满腔情绪难以抑制,他会克制不住地赶回永安城见她。

然而终究没保护好她,是他的失责。她原本好端端的一人,活泼乖巧,笑时软糯甜美似在撒娇,目下却静静地躺在床榻上,面无血色,神力虚弱。霍川将她绵软小手纳入掌心,一遍遍地沿着她手心纹路婆娑,放在唇边不住地细吻啃咬,面露悔色。

是他不应该,才将她害成如今模样。丫鬟说她已经昏睡了四五日,郎中瞧了说无可奈何,这种情况不知要延续到何时。

霍川起身,眉峰低压,厉声吩咐:“去将城中有声誉的郎中全部请来,务必将少夫人唤醒!”

他不能徒劳地等下去,否则会在宋瑜面前失控。他一天都等不及,更何况宋瑜等了数月。

新来的丫鬟闻言,忙应一声踅身走向屋外。半个时辰后陆续请来多个郎中,都是永安城被百姓赞颂的好医者,路上他们已然得知情况,目下正簇拥在床榻边沿,交头接耳商量对策。

床沿坐着神情阴沉的霍川,帷幔遮掩,他们只能觑见一个朦胧身影。

一个郎中斗胆上前,“敢问世子,可否让老夫为夫人扶脉…”

霍川抬眼淡淡地觑他,深邃的眸子蕴含着千沟万壑,深不见底。那里头看似无波无谰,实则席卷着疾风骤雨,毫无感情的一眼,却看得郎中禁不住颤栗。他启唇问道:“你能治好她?”

郎中擦了把额头汗珠,虚虚应道:“不敢保证,但定当尽力而为…”

从帷幔中探出一只莹润无暇的皓腕,白皙剔透,是雪一般的苍白,足以见得手的主人有多虚弱。腕上垫着一方绢帕,他不敢耽搁,并起食中二指放上去,脉象虚软得紧,轻飘飘的难以察觉,他禁不住蹙起眉头,斟酌不语。

抬头看一眼霍川表情,他一双视线全在宋瑜身上,并不急着催促郎中开口。大抵是清楚病人情况,郎中松一口气,正欲开口,却听他目不转睛地说:“我要她三天之内醒来,若醒不来,你们的医馆也别准备开了。”

郎中心下咯噔,眼前这人的身份他们自当清楚,万万不敢得罪。可、可这不是为难人吗…

他同其余人面面相觑,目光相接之下无奈得出结论:“我们自当尽力。”

三天时间是有些短,但凭喝药着实悬得很,所幸其中一人善于针灸。银针刺入她周身几处大穴,刺激气血游走,活络血脉。再以补药喂之,剩下的便是听天由命。一同忙活下来,已然天黑,丫鬟这才将数位郎中送走。

宋瑜的气息确实比早晨平稳许多,期间霍川一直在旁守着她,暮色四合,恍然惊觉一天没有用膳。丫鬟备好菜肴在正室等候,霍川在桌旁坐下,举箸停滞片刻,忽然出声:“孩子呢?”

丫鬟怔忡不已,一天了都没听世子提过孩子一次,还当他是忘了小世子的存在。连忙应道:“小世子目下由太夫人带着,此时应当已经睡下了。”

霍川低头思忖片刻,起身离席,“照顾好少夫人,我去看一看他。”

说罢唤来明朗,一并前往太夫人院落。

*

已经到掌灯时分,廊庑内烛光闪烁,在地上投下两道身影。月色迷蒙,夜间凉风袭来,袭来浅淡桃花香味。

这时候太夫人行将用过晚膳,正欲去佛堂抄写经书,前脚才迈出门槛,便看见霍川从影壁后头走出。她今日从丫鬟口中听闻他回来的事,正准备明日带着孩子看他,没想到他倒先来了。

待人至跟前,太夫人惊诧不已,“你的眼睛…”

霍川朝她一礼,言简意赅:“治好了。”他向室内看去,“近日来多谢祖母照顾孩子,不知他目下何处?”

太夫人往偏房睇去一眼,眼泛慈光,“方才困了,便由乳娘抱回房间睡着。你是该看看,这孩子睡眠浅得很,别吵醒他。”

偏房内只留下一盏昏昧烛光,霍川举步行去,推门入屋。转过一道十二扇牡丹折屏,只见铺着百子千孙毯子上躺着一个小小身影,身上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小得可怜的脸蛋。他未足月便降生,比一般孩子小了不少,是以更显得孱弱。

旁 边有两个婆子伺候,见着他俩忙道了声世子,退至一旁等候吩咐,识趣地没有上前打扰。霍川坐在床头绣墩上,静静地端详他的五官,这么小的一个人儿,是宋瑜送 给他的宝贝。也是他,将宋瑜折磨成如今模样。尚未见到他时,霍川对他存有怨恨,然而一看到他可怜兮兮的小模样,便只剩下满腔喜爱与疼惜,想将他抱在怀中, 却又生怕惊醒了他。

他的鼻子小巧挺翘,似极了宋瑜。唇瓣略薄,眉毛黑浓,有他的影子。精巧可爱的小脸,睫毛紧紧地闭着,跟他阿母一样沉睡着。霍川俯身碰了碰他的额头,目光泛柔,“都是你这小家伙,将你阿母折磨成那样。”

他听不见霍川的话,兀自睡的沉沉。露出紧握的小拳头蹭了蹭脸颊,霍川不由自主地握住他绵软无骨的小手,太小了,他几乎不敢用力,轻轻地放回被褥中,替他掖盖严实。

从太夫人院落回来,已经月至中天,他回到忘机庭,明朗上前禀告:“郎君,外头跪着的丫鬟有几个晕过去了。”

霍川脚步未停,连眉梢都没抬一下,“唤醒了继续跪。”

他将怒意都撒在下人身上,忽地想起一事,眼眸深沉,“那天将宋瑜撞倒的丫鬟,可是问到了?”

两人一并行入正室,明朗低头道:“问到了,是位名唤秋菱的丫鬟。”

霍川掀眸,其中冷光泛滥,仿佛出鞘的利刃一般锐利,“将她带往别院,在陆氏面前斩去手脚,同陆氏放在一处。”

起初陆氏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等庐阳侯回来后在他面前哭诉,指责霍川放肆无礼。岂料庐阳侯对此不置一词,只淡淡地扔下一句,“因果循环。”

可把陆氏气坏了,将屋里东西都摔个干净。后来霍川果真说到做到,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陆家已经生了变故,有两个宗室兄弟锒铛入狱。她深知霍川会说到做到,当日傍晚由正院搬往别院,将他恨得咬牙切齿。

可气的是庐阳侯对此竟然一句话都不说,连太夫人也是睁一眼闭一眼,没有一人为她说话。听闻陆氏当晚便气出病来,险些晕厥在别院之中,然而霍川吩咐过,侯夫人需要在院中静养,任何人不得上前打扰,是以没人敢进去照顾,更别说请来郎中。

那位名唤秋菱的丫鬟从被窝里拉扯出来,尚未反应过来何事,已经被两个仆从一左一右架往别院。她白天听闻了几句风声,自然知道此处何地,顿时心中清明,脸色惨白。正欲挣脱,已经被人按在地上,月色之下泛起银光,手起刀落,血光四溅。

侯府上空盘旋着凄厉惨叫,旋即被人掩住口鼻,顿时无声,惊起树上几只老鸱,扑腾展翅飞去。

*

霍川在宋瑜身旁躺下,小心翼翼地拥她入怀,为她掩住双耳。

她比他离开是瘦的不是一星半点,纤细单薄的身子仿佛只剩下骨头,一摧便倒。大约只有她在怀中时,才是真正的安定,像漂泊许久终于停靠的港湾,有她的地方便是柔软的梦乡。

两日过去,郎中每日都为她针灸治疗,虽有起色,但仍未见宋瑜转醒。

这日清晨霍川下床,洗漱更衣后,绞干净巾栉为她擦拭脸颊双手。以往都是她服侍他,如今立场调换,便由他照顾她,偏偏他还心甘情愿。

稀薄日光透过窗牖绡纱,细碎斑驳的阳光投在床榻,霍川的身影挡住泰半光芒。他执起宋瑜小手,清晰无比地看到她眉头微微一颦,旋即紧阖的浓密长睫抖了抖,慢慢掀开眼睑。

宋瑜只觉得睡了许久,睡得脑子都有些木木的。面前视线渐渐聚拢,她看到了霍川的脸。

起初她以为是在梦中,但睡得久了,身上酸疼无一不提醒她是在现实。她蹙眉凝视面前的脸,看了许久,旋即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第89章 意难求

内室气氛古怪得可怕,屋顶上方盘旋着一股阴郁之气,简直比隆冬腊月的风雪还要冰冷骇人。盖因宋瑜醒来之后,对霍川视若无睹,连一句话都未曾跟他说过,仿似不存在此人一般。

丫鬟得知她醒来情况,赶忙请来郎中查看,准备粥羹汤药伺候。在外头跪了两天两夜的婢仆膝盖肿得老高,一个个站都站不稳,合手祈祷感天谢地。

郎中道虽然人已醒来,但身体仍旧虚弱得很,需得严加照料,不得有任何懈怠。另外又开了几幅调养安神的方子,每日煎三次服用,连着喝上一个月不得间断。丫鬟一一记在心上,让仆从跟随大夫回去取药。

伺候宋瑜吃粥的丫鬟是个生面孔,她背靠着妆花大迎枕,苍白透明的小脸虚乏无力,长睫倦怠地垂落。她勉强吞咽一口莲子百合粥,抬眸环顾四周疑惑地问:“澹衫薄罗呢?”

丫鬟是新来的,大约知道她问的是院外跪的人,悄悄打量一眼脸黑如锅底的世子,斟酌用词,“方才在院外…目下应当在后罩房歇着,明日姑娘便能见到了。”

宋瑜点点头,忽地想起一事,抬手紧揪着她的衣袂,“我的孩子呢?”

那场梦靥至今在她脑内无法磨灭,那样深刻的疼痛,如今回想都让人禁不住颤栗。她不知自己是如何熬过去的,只记得最后意识昏迷,好像灵魂都脱离了身体之外,于半睡半醒之间沉浮不定。

思及陆氏阴狠的面庞,宋瑜心下蓦地害怕,脸上露出恐惧…万一她要对孩子不利,那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全无防备之力。

所幸丫鬟露出安抚的笑,同她徐徐解释:“小世子如今由太夫人带在身旁,少夫人请放心。这时候应当醒着,若您想见小世子,一会儿婢子便给您抱来。”

宋瑜长出一口气,担忧之色渐次消褪,乖觉地点点头期盼道:“我现在就想见他,你路上小心一些,另外叫一个丫鬟一块去。替我给太夫人传句话,就道我十分感谢祖母,这几天给她添麻烦了,改日一定去给她请安。”

丫鬟笑着应下,喂她吃完一碗粥才离去。

才起身便被唤住,宋瑜不太确定地问:“我昏睡了多久?”

丫鬟算一算,“有六七天了。”她笑道,“才几天的工夫,少夫人便瘦了一大圈,如今可要好好养回来。世子才回府便日夜在您床前候着,今儿您可算醒来,真个太好了。”

闻言宋瑜没有反应,她只弯唇浅笑,“你叫什么名字?”

丫鬟眨眨眼睛,是个十分欢快的性子,“婢子楚娟。”

宋瑜没再说话,她便不再多言,笑嘻嘻地退下。临走前将门窗阖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毕竟宋瑜产后不久,不能着凉。室内烧着热烘烘的地龙,四角各放着暖炉,初春的天气偶尔会有些微凉意,底下人丝毫没有疏忽,这几日伺候可谓尽心尽力。

丫鬟业已退下,室内仅剩下宋瑜与霍川两人。霍川就坐在床尾绣墩上,眸中光彩从最初的惊喜转为平静,甚或夹杂着几丝愠怒,阴晴不定地看着宋瑜。他双目视线太过灼热,教人想忽视也没法。

宋瑜无意间对上他视线,有一瞬间的怔忡,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她…里头不再是空洞麻木,而带着流转的光华,黑眸深邃,窅窅翳翳。心中霍地闪过一个念头,掩在被褥底下的手指绞在一块,宋瑜翻身躺下,只露出个黑压压的后脑勺,没让人看见她脸上表情。

惊愕诧异全吞进肚子里,宋瑜阖上双目,编贝牙齿紧紧地咬着,分不清是愤怒或是怨恨。

*

霍川一直等着她开口,然而半刻钟过去,她依旧保持那个姿势,动都未曾动过。

“三妹。”终于他按捺不住,起身向她走去,在床沿坐下。可惜连唤两声,宋瑜都毫无反应,霍川不禁眉头深蹙,拨开她脸颊乌亮发丝,露出白净细嫩的脸蛋。

她沉睡的侧脸安静祥和,卷翘的睫毛更显纤长,鼻子挺翘,樱唇粉白,饶是睡着了都不悦地颦起黛眉。一腔怒火顿时烟消云散,霍川勾起手指轻刮她的鼻尖,俯身在她唇上烙下一吻,末了觉得不够,逐渐加深了这个吻,同她旖旎缠绵。

好不容易盼到她醒来,然而她对自己视而不见,霍川既恼又恨。哪怕她任性发怒都好,就是不该这样冷漠,霍川情不自禁咬了下她的下唇,这才眷恋不舍地松开。

室外传来丫鬟声音,少顷楚娟抱着小世子出现在房中,她扬起笑脸,“夫人,婢子将…”

抬头见宋瑜似乎睡着,连忙放低声音,轻手轻脚地走到跟前。正欲将小世子交到霍川怀中,宋瑜已然缓缓睁开双目,她视线牢牢地盯着楚娟手臂,想要坐起,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你扶我起来,让我看一看他。”

楚娟只觉得霍川周身迸出阴沉气息,她不知怎么回事,少夫人哪句话惹得世子不快?

尚未想通怎么回事,霍川已然将宋瑜扶起,双目燃烧着滔天怒火,恨不得将她生吞入腹。这姑娘分明醒着,他吻她时却毫无反应,居然装得这么镇定?眼下丫鬟一来,她便清醒了,全然不将他放在眼里。

霍川手掌不由自主地收紧,握疼了宋瑜的肩膀,她眉心深蹙,倾身避开他的桎梏,张开双手对楚娟道:“给我。”

楚娟小心谨慎地将襁褓放入宋瑜怀中,笑道:“小世子跟您心意相通,这才刚来,便眉开眼笑了。”

怀 中小人儿睁着乌溜溜的大眼,好奇地打量她的模样,小脸露出笑模样,模样讨喜可爱得紧。大抵是骨血想通,他在宋瑜怀中不吵不闹,十分乖巧,才一会儿的工夫, 便让宋瑜爱怜不已。她低头贴着他滑腻的脸蛋,心头全被这个小团子胀满了,他这么小,是她费劲心血痛苦了一天一夜才生下来的,是她身上的一块肉。

宋 瑜没有保护好他,导致他比一般婴孩都要虚弱,是以需要更缜密细心的照顾。看着看着便眼眶湿润,宋瑜仿佛爱不够他,对着他唤了一遍又一遍“团团”。这是宋瑜 早就在心里想好的乳名,希望他能长得白胖健康,更有另一种意思,那边是团团圆圆。彼时她同霍川分离许久,自然期盼一家团圆,和乐美满。

孩子的大名尚未决定,庐阳侯在等霍川回来,让他亲自为儿子起名。

团团的眼睛一转,落在宋瑜身后的霍川身上,大概是觉着这人生得可怕,没看两眼便哽咽出声,渐渐的哭声越来越大,有收不住的趋势。宋瑜便挡住他的视线,抱着他哦哦哄了哄,不着痕迹地挪开霍川一些距离,“团团不哭,有阿母在,不怕不怕。”

好不容易将他哄安静了,这孩子连睡着了都委屈地憋着嘴,可见方才被吓的不轻。宋瑜好笑地点了点他的鼻子,“娇气包。”

她身子还虚,不能跟孩子玩得太久,楚娟原本在一旁老老实实地站着,接触到霍川睇来目光,十分机灵地上前接过襁褓,“少夫人累了,不如休息一会儿。正好是午膳时间,小世子也该饿了,婢子带他回去找乳娘,傍晚再给您抱回来。”

宋瑜确实有些疲乏,依依不舍地松开手,一双眼睛黏在团团身上,“我何时能自己带他?”

“这…”楚娟为难地踌躇,这事可不归她管,她只负责听命行事…眼睛往世子身上觑去,言下之意便是“此事少夫人应当过问世子”。

霍川低声:“你如今不适宜过度操劳,待一个月后将身子养好了,再考虑将孩子接回来。”

他的话有道理,宋瑜也很清楚自己现在情况,不能过多强求。然而难免会有失落,她眼睁睁地看着团团被抱离内室,心里头仿佛被剥落一块肉,空落落地难受。

*

一天过去,宋瑜始终没打理霍川一句话。傍晚她跟团团玩了一会儿,晚膳多吃了几口,气色开始好转。她对每个人都和颜悦色,眉眼弯弯,连糖雪球和糯米团子都被她逐个抱过,唯独对霍川不理不睬。

宋瑜记得当日推搡自己的丫鬟,本欲将她拿来询问,今日薄罗却告诉那丫鬟已经死了。原来是当日被人砍去手脚,失血过多无人救治,疼痛加绝望,第二天早上便睁着眼睛断气了。据说是死在陆氏跟前,满室满屋的血腥味儿,硬生生把陆氏逼得神志不清,近乎疯癫。

至于是谁的命令,宋瑜往外室乜去…他居然有本事让陆氏自愿住到那个地方,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着实让人唏嘘。可是宋瑜一点也不同情她,怪只怪她自己作恶多端,如今因果循环,怨不得别人。

宋 瑜斜倚着床榻,薄罗拿桃木篦子一下下给她梳顺头发,泼墨乌发顺滑光亮,一把根本握不住。她才知道没醒的时候,院内婢仆在外头跪了两天两夜,全是霍川的命 令。他只知道怪罪别人,宋瑜气闷地想,难道他言而无信,一离开就是五个月,难道没错吗?非但如此,连封家书都未曾给她写过。

想到那双眼睛…宋瑜不免心悸,一整天都心神不宁。他竟然复明了,不知何时的事…

这么要紧的事,他竟然连说都没跟她说过。这天底下,要论最过分,除了霍川再无二人。

思及此,宋瑜对他更怨恨了一些,一点也不想理他,全当他不存在。可才这样想,便见霍川从屏风后面走出,脸色难看至极,紧盯着她一步一步走近,那眼神似乎要将她整个吞噬,卷入他眼里的狂风浪潮中。

“这是什么?”他将一个东西扔到床褥上,冷声质问。

那是一个精致昂贵的翡翠扳指,通透明润,宋瑜正纳闷,隐约看见上头刻着一个“六”字。她大致能猜到这是谁的东西,可是六王的扳指为何会在她这?

原 来是上回梅园一见,杨勤趁宋瑜离去时将这枚扳指放在她斗篷帽子里,深知当面赠送她必定不会接受,是以才出此下策。回来后宋瑜一直没有察觉,那个斗篷由下人 收着,如今天气转暖,再也穿不着,丫鬟便想将冬天的衣物收拾起来。无意间抖出这枚扳指,一看便是男人所戴,还当是世子遗失的,便去交给了霍川。

霍川从不佩戴此物,上头的字深深灼伤了他的眼,浑身散发着阴鸷戾气。

第90章 别离久

空气凝滞,气氛僵硬。

宋瑜盯着扳指看了许久,忽地浑身疲惫,她缩了缩身子,重新钻回锦缎被褥中。那里似乎是她软弱的外壳,虽然不够坚硬,但足够厚实沉闷,她躲在里面,再也不愿意看霍川一眼。

熟料她的反应引得霍川更加震怒,上前捞住她莹润皓腕,俯身压在她跟前,将她桎梏在床头和胸膛的一方天地,阴森开口:“为何不说话,为何会留着他的东西?”

从 口中说出那个人,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恨不得立时将对方开膛破肚,刮骨断肠。他离开小半年,有太多不能获知的因素,那个人给她送过扳指,还送了什么?他不 在这些天,他们见过多少回面,说过多少句话?思及此,霍川胸腔上下起伏,怒意在心头翻滚澎湃,全然控制不住自己。

宋瑜抬头,对上他冷若冰霜的黑眸,一言不发。这双眼睛里终于有她的倒影,深不见底的瞳仁能摄魂夺魄,将人的整副心神都掠夺而去。

他失而复明,同她预料的一点也不一样,这双眼睛看她的时候,没有柔情蜜意,没有缠绵悱恻,只是滔天怒火。他回来了,只口不提在苏州府的经历,甚至不说眼睛为何忽然治好,他只知道猜测她,怀疑她,都不心疼她。

她不说话,霍川便以为她要默认,一时间怒意更甚,不管不顾地攒紧了手中纤细凝脂,逼问道:“你同他还有联系?”

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没有把握好力道,很快宋瑜的手腕周围便浮起一圈红痕,白腻无暇的肌肤好像精致的琉璃娃娃,一碰即碎。霍川眸色渐深,里头困着一头汹涌猛兽,如今终于破闸而出,重见天日。

惹恼了他,谁都没有好下场。六王目下虽在牢狱中关着,圣人正在气头上,但卫皇后疼爱他,已经为他求情好几次。用不了多久圣人平静下来,查清事情缘由,便会放六王出来…但四王决不允许此事发生。

霍川眯起双眸,狠戾一闪而过。

大抵是他身上的气息太可怕,宋瑜水眸凝起薄薄一层雾气,她勉力睁着潋滟大眼,近乎倔强地将他看着。手腕传来难以言喻的疼痛,她拼命挣了两下,未能如愿挣脱,反而被掌握得更紧,白皙玉肌泛上青紫淤痕,煞为凄惨。

“三妹,你应当知道,我不喜欢你跟任何男人有联系…”霍川阴气沉沉地开口,腾出一手钳住她精致的下颔,抬起她白玉小脸,逐字逐句地在她面前警告。

然 而话音才落,动作便蓦然一僵。掉落在他手背上的液体滚烫灼热,像是滴在心尖儿上的油蜡,一滴接着一滴,簌簌不绝。霍川抬眸凝视宋瑜泪水盈盈的小脸,晶莹水 珠不住地从她眼角溢出,她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本就虚弱苍白的娇颜,如今哭得不声不响,更显得楚楚可怜,不堪一击。

霍川呼吸一窒,心如刀绞,意欲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泪水模糊了视线,面前朦胧氤氲,雾气缭绕挡住了霍川那张讨厌的脸。宋瑜长睫颤了颤,眨下的泪珠顺着精致面颊滑落,她又细又软道:“我的手好疼…”

旋即,霍川松开手中柔若无骨的玉腕,只见上面印了一圈触目惊心的淤痕,衬着别处细致娇嫩的皮肤,模样可怖。他瞳孔一缩,拇指细细的婆娑被他握疼的地方,分明心头积郁着一团浊气,却又柔软得一塌糊涂。

宋瑜颤着小手往回缩,明显是在躲避他。她瘪瘪嘴委屈兮兮地开口:“我讨厌你。”

霍川身形僵住,方才翻腾的怒火早已被她的泪水浇熄,樱红娇嫩的唇瓣吐出软绵绵的控诉,一下子将他推得老远。

宋瑜声音哽咽,说话带着囔囔鼻音,她垂下纤长睫羽,“我跟六王没有联系,更不知道那个扳指从何而来。我同他只在建安侯府见过一面…”想到杨勤那番狂言浪语,她心思复杂,“只说了几句话,此后一直没有联系。”

她低头说话,看也不看霍川。说完便躲进被子里,蒙住小脑袋,露出头顶乌压压绸缎似的长发,不再搭理人。

两天来她头一回愿意跟他说话,却是被他逼得无可奈何。若是此时霍川轻易罢休,短期内她必定不会原谅他,更别想让他亲近。

将那枚翡翠扳指扫落,霍川偏头支开室内丫鬟,上床掀开被褥,将宋瑜纤细娇躯揽入怀中,贴着她鬓发哑声:“我弄疼你了?”

宋瑜咬着下唇,睫毛一抖,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耳边是霍川灼热的呼吸,偏偏是在她最敏感的左耳,呼吸吐纳之间,她半边身子无力地酥软,卧在他怀中任他予取予求。奈何宋瑜不说话,霍川的行为便更加放肆,非要逼她面对着他,“这些天你生我的气,如今可是气消了?”

不问还好,一问宋瑜便益发觉得委屈,鼻头染上酸意。对身后的人有多怨恨,此刻就有多难过,她试图掰开他铁钳般紧紧箍劳的双臂,“你放开我…”

语 气里不无厌恶烦闷,霍川眉头深蹙,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深深凝睇她朦胧泪眼,俯身吻噬她的粉唇。宋瑜偏头避开,盈满目眶的晶莹水珠再次夺眶,一滴滴融入鬓发 之中,濡湿了身下床单。她脸颊带着未干的湿意,无声哭泣的模样教人看了心碎,霍川只觉心头仿似被人牢牢地攒着,疼痛苦闷。

霍川撑在她身侧,抬手为她仔细拭去眼角泪珠,不断涌出的泪水被他不厌其烦地抹去,末了叹息般在她湿漉漉的双眸印下一吻,动作轻柔,宛如对待稀世珍宝,这是他的最珍贵的宝贝。他害得她伤心,他愿意耐心地哄她疼她,甘之若饴。

*

起初只是绵软饮泣,渐次心头的委屈伤心膨胀,泛滥的情绪再也抑制不住。宋瑜环住他脖颈放声哭泣,泪水不断流入他的颈窝,渗入他的骨血之中,缓缓汇入心扉。

霍川抱住她消瘦玲珑的身段,一遍又一遍地诱哄她,再哭下去他的心就要碎了。走时还圆润有致的身体,如今只剩下那么小一点,都是因为他的疏忽,才导致她受到伤害。

积攒了那么久的悲伤怨怼,哪是一时半刻能消弭的,宋瑜埋首在他胸口不断地说“我讨厌你”,缠缠绵绵,萦绕不断。分明是嗔怪的话,却让霍川陡升一种错觉,哪怕她就这样说一辈子,只要软绵绵地在他怀中撒娇,未尝不可。

霍川吻在她小巧的鼻尖,叹息般轻喟一声:“我错了。”

不该走了小半年,一封家书都没有留给她。不该言而无信,两个月期至却没有回来。不该将她放在这处侯府之中,让她受伤心碎。不该对她乱发脾气,不该怀疑她质问她…不该,只要是让她伤心难过的,都不应该。

渐渐哭得累了,宋瑜乖乖地缩在他怀中,垂着脑袋吸了吸鼻子,形容凄怆,模样可怜。

她提起袖子揉了揉眼睛,拭去眼里泪水,稚气得跟个赌气的孩子。一双潋滟大眼哭得红肿,跟个小兔子一般,偏偏这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霍川,旋即不由分说地盖住他的双眼:“你不要看我,我不喜欢你看着我。”

说是不喜欢,其实不习惯罢了…那双眼里盛载了太多柔情宠溺,仿佛要将她融化其中。宋瑜一时之间难以接受,灼热露骨的视线看得她浑身不自在,好像整个人都赤身*地站在他面前…看得心头慌乱,没法好好同他说话。

宋瑜低下头去,抿唇缓缓道出事实:“你的眼睛治好了…”

霍川任由她捂着双目,闻言轻扬起唇角,低嗯一声。

以前他目不视物,宋瑜在他跟前做什么表情都无所谓,反正他也看不见。然而目下不同了,他能清楚地看到她的一举一动,她的娇怯羞赧,梨花带雨。她漂亮的不可思议的时刻,只能在他面前绽放。

霍川对她解释:“回来途中遇见四处游医的田老郎中,他为我查看了眼睛,重新诊治一个月,效果奇佳。刚复明的那几日,因不能长久视物,是以路上又耽搁了几日…”他等不及眼睛完全好,便长途跋涉地回到永安城,只为早早见到她。

霍川拿下盖住双目的纤手,幽幽黑眸定定地看着她,从眉心到下颔,将她的模样刻入骨髓。

“我的三妹一点也不丑。”

第91章 结局章

旭日东升,屋外艳阳高照,春风和煦吹拂柳枝,飘摇柳絮从槛窗飘入室内,染就一室温柔。

霍川垂眸专注地看着怀里姑娘,她睡意正酣,娇嫩的脸蛋近在咫尺,被阳光一照近乎透明。禁不住低头轻咬一口,意犹未尽地舔吻,大清早便扰得她不能安宁。如若不是她目下气虚体弱,霍川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她,半年未见,他有多想她,只有自己知道。

昨 晚宋瑜哭得厉害,哄了许久才渐渐止住哭泣,趴在他胸口小声哽咽,发出小动物一般呜呜咽咽的声音。目下她双眼浮起红肿,瞧着颇有几分滑稽,霍川将她一张小脸 吻了个遍,最后停在她紧阖的眼睑上。她长而翘的睫毛微微一颤,只觉得脸上湿润温热,不舒服地颦起黛眉,缓缓睁开双目。

面前是霍川带笑的俊颜,宋瑜终于知道方才一直在脸上作祟的是什么…这人好变态,她脸上都是他的…宋瑜俏脸泛起潮红,抬手嫌恶地擦了擦脸颊,将霍川推开一些距离,“走开啦。”

可惜声音太娇太软,听着反而像是撒娇,让霍川浑身从头酥到脚。他衔住宋瑜樱唇亲吻一通,直到将她吻得气息不顺,娇声抗拒,这才恋恋不舍地将人松开。

内室传来暧昧声响,本欲进屋伺候的丫鬟全都停在外头,面面相觑,脸色通红。里头的声音,饶是她们不经事,也应当知道是怎么回事。

宋瑜苍白的小脸染上薄薄一层霞红,她偏头避开霍川亲吻,不大愿意让他轻易糊弄过去,“你说了两个月就回来的,为何迟了这么久?”

滚烫的吻落在粉颈,霍川环住她娇软身躯,贴着她耳畔低声解释。将一路上行踪细细说与她听,向她解释为何迟归,为何不写书信,甚至连胸口受伤都没有隐瞒。闻言宋瑜面上闪过担忧,小手贴着他心口位置,轻声询问:“这里吗?”

霍川覆上她纤纤柔荑,言简意赅地将当时场景描述一番。如今疼痛褪去,只留下一道浅色疤痕,他凝睇宋瑜泪眼朦胧的小脸,“早已经不疼了,不必害怕。”

他将她当成了脆弱的菟丝花,其实她哪里害怕,只是替他心疼。这么深的伤口,他轻描淡写几句话掠过去了,可是宋瑜知道,当时情况必定十分险恶。那处伤口距离心脏很近,稍微偏差便能要了他的命,他竟然还不以为意,这让宋瑜有些生气。

她恨恨地在伤口处推了一把,连带着积攒下来的怨气和怒意,“你以后若再这样,我便一辈子都不理你。”

霍川蹙眉,佯装一副痛极模样,将她的小拳头牢牢固定在心口,“这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