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江潮看向朱璧的同时,她似是有所察觉,一双大眼睛也朝他的方向顾盼而来。一瞥之后,她视若无睹地收回视线,仿佛完全不认识他,只一心一意和对面坐着的一位金发女郎低声交谈着。

而闻江潮也只看了朱璧一眼,眼神错综复杂的一眼后,他不动声色地继续朝电梯方向走去,似乎也不认识她,全然没有要过去打招呼或问候的打算。

看着全然形同陌路的两个人,向千峰实在是一头雾水,跟在闻江潮身后忍不住喃喃道:“你们俩不是认识吗?怎么遇见了都不打招呼的?”

闻江潮突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蓦然转身看定向千峰,双眉一扬,秀长的眼睛中光芒一闪,问得十分不解:“你怎么知道她叫朱璧?你又怎么知道我们认识?”

“哦,是这么回事。”

向千峰把自己认识朱璧的经过简略地对闻江潮说了一遍,他听完微微一扬唇角,笑得似有若无:“原来那晚被她开车追尾的人就是你。”

“可不就是我嘛,当时看在她是你朋友的份上,我就算了。反正车子只是后保险杠撞弯了,不算太严重,可是后来我才发现倒车雷达也撞坏了,翻倍花了修理费。给了你的美女朋友面子,我自己却伤了里子啊。我说闻总经理,几时你得请我吃顿饭作为补偿才行。”

闻江潮无谓地一点头:“一顿饭,小意思。我明天让秘书跟你约时间。”

说话间,他们已经乘电梯抵达了所要抵达的楼层。这一层全是贵宾包厢,闻江潮要去的是牡丹厅,向千峰要去的是芙蓉厅。

去牡丹厅时要经过芙蓉厅的门口,正好芙蓉厅的门敞开了一线。闻江潮和向千峰一起走过,看见包厢里坐着的人当中有向千峰的父母,他礼数周全地进去打了个招呼寒暄了几句才离开。

向千峰送闻江潮出去。一出门,闻江潮就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他虽然没说话,但向千峰已经知道瞒不住他的眼睛了,无奈地苦笑着一摊双手:“没办法,父母大人非要逼我来相亲,我也不想的。”

闻江潮依然不说话,只是安慰性质地拍拍向千峰的肩,然后掉头进了牡丹厅。

结束了与珍妮的谈话后,朱璧抱着那幅画又返回了学校。途中经过好几个垃圾筒,她几次三番想下狠心把画扔进去,却又舍不得。

这幅画,在某种意义上是她十六岁时那年交付的一颗心—— 一颗水晶般透明、没有一丝一毫刮痕或裂纹的年轻的心。而现在的她,胸腔中只剩一颗千疮百孔的老心了。尽管明知过往已成云烟,这幅老旧泛黄的画不留也罢,可她终究还是不想亲手把自己曾经的一颗痴心扔掉。

不想扔掉,就必须找个地方保存这幅画。朱璧既不能把画带回闻江潮那儿,也不能把画放在母亲那儿,因为母亲看见了肯定会替她伤心难过。想来想去,唯一可供她妥善保存画的地方,就只有她在学校的员工储物柜了。

在储物柜中放好那幅画后,朱璧在学校食堂食不知其味地吃了午饭,下午又继续接着上课。无独有偶,下午的课程结束后,教室外面居然又等着一个人——欧阳奕。

上午珍妮刚刚来过,下午欧阳奕又来了。或许是在美国呆久了的缘故,他也不兜圈子地直接表明来意:“朱璧,你能不能别跟珍妮提起我们以前的事?”

朱璧就知道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她表情冷淡、声音冷漠地回答:“我们以前有什么事?对不起,我都已经不记得了。”

欧阳奕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我知道你一定还在怪我当年…”

“行了,你什么都别说了。很久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也请你不要再提,Ok?”

欧阳奕松了一口气:“Ok,我不说了。其实过去的事情确实也没有再提的必要,尤其对你而言,忘掉过去开始新生活才是最重要的,是吧?”

朱璧语带讥讽:“看得出来,你的新生活目前对你来说很重要,否则你不会为了珍妮而巴巴地来找我。”

欧阳奕脸一红:“我…的确很重视和珍妮的这段感情。”

这话让朱璧心中一酸:“真的重视吗?那就好。珍妮是个好女孩,我希望你能好好对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会陪在她身边,关心她爱护她。绝不会把她一个人丢在痛苦的深渊中不闻不问。”

朱璧的一番话,让欧阳奕一脸掩不住的尴尬之色,勉强一笑岔开话题:“对了,你爸爸最近怎么样?”

话一出口,他就自知这个话题也没有选好,因为朱璧脸上的表情瞬间就有如结冰似的冻住了。她甚至不再理会他,径直转身就走,急促零乱的脚步将楼板敲出一连串又快又急的韵律。

看着她如受伤的鸟儿般仓促离去的背影,欧阳奕懊恼地叹了一口气:不该提她爸爸的。

朱璧从不跟任何人谈论自己的父亲朱向荣——因为她恨他。当然,这种恨意并非与生俱来,而是从她十六岁那年才开始。

十六岁以前,朱璧是很爱父亲的,父亲也很爱她。她一出生,父亲就如愿以偿地升了职,成了单位里最年轻的处长。这让他觉得这个小女儿真是福星,尤其粉团似的婴儿还长得那么漂亮可爱,更加令他疼爱到骨子里了。

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朱璧就是父亲宠爱无比的宝贝女儿。人生的前十六年,她是被父亲捧在手心里,好比珍珠蕴在贝壳中,一点一点润大的。尽管工作非常忙碌,但父亲从不错过那些可以陪伴她的时光。每一次的外出公干,他都不会忘记为她精心挑选礼物。她的漂亮衣裳与精美玩具,几乎都是父亲为她买的,多得数都数不清。

那时她对父亲的亲昵之情远胜过母亲,这一度令母亲常秋芳都有些“吃醋”:“向荣,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看来我真是给自己生下了一个小情敌呢。”

她顺风顺水万千宠爱地长大。长到十六岁时,一直风光无限的人生却像撞上了冰山的泰坦尼克号,蓦然间沉没了曾经的辉煌历程。从此只能锈迹斑斑地躺在北大西洋冰冷刺骨的海水里,永生永世不得救赎。

十六岁那年宛如冰海沉船般的人生巨变,让朱璧的生命从此进入漫长的寒冬。对于造成这场巨变的始作俑者朱向荣,她从此再没有叫过一声“爸爸”。“爸爸”这个称呼,在那一年里被她彻底摒弃出了人生字典。

考上大学,参加工作,这些年里她填过很多表格。在所有需要填写家庭成员的那一栏中,她从不填写有关父亲的丝毫信息。许多同学或同事都以为她父亲已经去世了。她亦不做解释与纠正——因为在她心里,父亲的确已经死了,早就死在她十六岁那一年的深秋…

第十二章

中午与欧阳奕在阳台上的一番对话后,下午的美术课,心绪沉重的朱璧几乎没有精力讲课。好在是已经教了无数次的基础课程,闭着眼睛也能应付过去。

一堂课上完了,下堂课是一刻钟后。感觉筋疲力尽的朱璧都懒得走回办公室了,干脆直趴在讲台上聊作休息。只是,这样短暂的休息也很快被人打断了。有人脚步轻盈地走近,指节轻轻敲了敲讲台说:“你好。”

疲倦又无可奈何地坐直身子,朱璧看见一个白富美模样的女孩子站在面前,年轻漂亮,衣饰考究。她想应该是来接学生的人,一时找不到小朋友在哪里所以过来问老师,便耐着性子回应:“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可是那个女孩并没有及时回答她的询问,而是用一种审视而挑剔的倨傲目光,上上下下地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她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由地再次问道:“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漂亮女孩总算开了口,却是似笑非笑地答非所问:“你是闻江潮的女朋友吧?”

朱璧听得一怔,怔过之后,一种不胜其烦的心理油然而生。这两天是怎么了,先是冯胜天跑来骚扰她,现在又跑来一个漂亮傲气的白富美。前者找她很好理解,不外乎是想通过她巴结闻江潮;而后者…

朱璧飞快地瞥了一眼眼前的女孩子,从对方的服饰气度不难看出她出身良好,百分百是闻江潮那个圈子里的人。她到底是闻江潮的什么人?为什么会跑来问自己是不是闻江潮的女朋友。听这语气,她应该不会是他的未婚妻之类,否则这会儿找上门来应该只会骂她是只狐狸精才对。难道是闻江潮的家人,姐姐妹妹之类的?好像没听说过他有姐姐妹妹呀!不过他的家事,她原本也所知无几。

对于这位忽然找上门来的不速之客以及她的问题,朱璧深深地蹙了一下眉后,不答反问:“请问你是谁呀?”

许燕笙笑得优雅:“我叫许燕笙,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面对着笑盈盈的一张脸,朱璧也不能太无礼,只能被动地回应:“你好,我叫朱璧。”

“朱璧,我来找你很冒昧,希望你不会介意。”

朱璧却很介意,声音冷淡中透着一丝不耐烦:“请问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好奇。听向千峰说你是闻江潮的新女友,我就想来见见你。”

许燕笙在“新女友”三个字上格外咬了重音,朱璧听后若有所思:这个女孩该不会是闻江潮的前女友吧?是不是听说他又交了新女友心里不忿,所以特意跑来示威?真是无聊。

“那你已经见到了,现在没事了吧?对不起,我要准备上课了。”

冷着一张俏脸,朱璧再直接不过地下了逐客令。许燕笙也不生气,相反还笑得很舒心:“没事了,见到你就行了。我这就走,再见。”

转过身,许燕笙身姿曼妙地走出了美术教室,脸上是自信满满的笑容:这个朱璧虽然长得是挺漂亮的,但是我知道——闻江潮绝对不是真的爱她了。她不过只是一个所谓的女朋友罢了。

中午许燕笙在电话里任性地说一定要去东方神韵艺术学校把朱璧找出来见一见后,向千峰的心里一直有些不安。虽然他和朱璧并不太熟,却深知她有多讨厌被人骚扰。如果许燕笙果真我行我素地找去见她,他不难预料她们的见面将会有多么的不愉快。

越想越不安的向千峰,忍不住又给许燕笙打了一个电话:“燕笙,你就听我一句劝,别去找朱璧了。她对你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根本没有一定要见面的必要了。是吧?”

“向千峰,你的电话打得晚了一步。我刚才已经见过她了,现在正开车从学校大门出来呢。”

许燕笙的话,听得向千峰一呆之后是苦笑:“你还真是说干就干啊,居然就已经找到她了。我猜,你一定很不受欢迎,被她客客气气地赶走了。对吧?”

“我只想见她一面,见完不用她赶我自己也会走。我可没兴趣跟她闲聊呢,我会去找她完全是因为闻江潮。”

许燕笙脱口而出的话,被向千峰敏感地捕捉到了重点:“许大小姐,你的意思是你对闻江潮有兴趣喽?”

许燕笙避而不答他的问题,只是加重语气地强调说:“你知道吗?朱璧长着一双神似我表姐的大眼睛。”

这句话成功地转移了向千峰的注意力,他有所了悟地眼光一闪:“你是想说闻江潮根本没有忘记你表姐,他会找朱璧做他的新女友,就是因为她那双眼睛长得像你表姐的缘故吗?”

“是啊,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大眼睛,而且在右眼角的下方同样有着一颗褐色浅痣。不过我表姐后来选择把那颗痣点掉了,因为命相学上那是一颗不吉利的泪痣。我就不相信闻江潮会忘记我表姐,那么狂热追求过的女人,我可以肯定他一辈子都忘不了。果然。”

“有多狂热呀!你又不是当事人,怎么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我表姐都告诉我了。闻江潮这个名字,我听她说过没有一万遍也有八千遍。尤其是他当时追求她的热烈攻势,你知道我表姐怎么说吗?她说别说她只有男朋友,即使她已经嫁了人生了孩子,都愿意抛夫弃子跟着他私奔。”

向千峰越听越不解:“既然连抛夫弃子的私奔都愿意,那为什么她后来又会和闻江潮分手?”

许燕笙疑惑地叹口气:“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表姐只跟我说过闻江潮追求她时的种种狂热,分手的原因却只字不提。因此我对闻江潮非常的同情,也想不通为什么他那么爱表姐表姐最终却没有选择他。如果是我,肯定不会和他分手再回前男友身边的。”

已经猜出了许燕笙几分心思的向千峰,听了她最后那句话后,忍不住再次问得直接:“我说许大小姐,你好像不只是对闻江潮有兴趣,你似乎是对他从同情到爱情了吧?”

许燕笙再一次避而不答:“现在事实果然证明了,闻江潮还是没有忘记我表姐,他依然爱着她,所以才会连找新女朋友都还以她为模版。”

向千峰老实不客气:“他是不是还爱着你表姐,对你很重要吗?又不是爱的你。”

许燕笙不服气地一哼:“如果他是因为对我表姐旧情难忘而选择了一个眉眼神似的朱璧,那还不如选择我——我和表姐长得更像。”

“你终于说实话了,许燕笙,你果然爱上闻江潮了。”

本能地忸怩片刻后,许燕笙索性大大方方地一口承认:“是又怎么样,爱上一个人又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

“当然,爱一个人并不丢脸。我只是比较好奇,你什么时候爱上他的?”

许燕笙不肯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我干吗要告诉你呀!不说了,挂了。”

第七章

黄昏的时候,天下起了雨,是蒙蒙密密如一片丝般的细雨,带来夏日难得的清凉。

被酷夏炎热天气包围了多日的人们大都欢迎这场清凉的雨,然而朱璧偏偏不——她一直不喜欢下雨,这些年来更是特别讨厌这种毛毛雨。每逢这样的雨天,她的瞳仁里永远弥漫着蒙蒙雨雾一样的忧伤。因为漫天雨丝总会带来许嗨ο胍堑耐纯嗉且洹

心绪欠佳地回到公寓时,朱璧一推开房门就看见了闻江潮。他一身正装,西服革履,正面带倦容地站在客厅中解领带,显然也是刚刚进屋。

闻江潮是什么时候从北京回来的?朱璧不知道,反正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无需向她交代,她也从不过问。他们彼此都漠不关心,却又偏偏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有时候她真不明白他当初为什么一定要求她做他的女朋友。

她曾经不解地询问过他这个问题:“我只想知道一点,为什么你会对我有兴趣?千万别告诉我我长得很像你初恋情人之类的话,这种理由实在太滥了。”

“有兴趣就是有兴趣,为什么非要理由呢?如果一定要一个,那就算是你长得像我初恋情人吧。”

她不知道他随口给出的这个理由是不是真的,如果是,这理由实在够俗套。而且闻江潮这个人,她也不觉得他是一个多情的人。恰恰相反,他更像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对人对事往往表现得缺乏热度。她从没见过他大声欢笑,也从没见过他发脾气,喜怒哀乐似乎与他没有关系,一张脸总是一派风定云静水波不兴的样子。

见了她,闻江潮脸上浮起一丝若有所思的表情。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想知道他在想什么,头一低,避开他的视线,径自换鞋进屋。厨房里有阵阵香气传出来,那是钟点工王阿姨在工作,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几道色香味俱全的精致菜肴。

王阿姨的一手小菜虽然烧得味道很好,但是朱璧今晚实在没什么胃口,只是勉强喝了一碗汤。闻江潮似乎也胃口欠佳,总是浅尝辄止。晚餐的气氛很沉闷,她不说话,他也不,两个人都沉默是金般地不发一言。

一顿饭将近尾声时,闻江潮才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话——那是这个晚上他说的第一句话,有如闲谈天气般随口聊起的无谓语气:“朱璧,不如我们结婚吧?”

——不如我们结婚吧?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朱璧怔了很久。如果说这话的人不是闻江潮,她一定会认为对方在开玩笑。可是闻江潮——他绝不是一个会闲着没事跟她开玩笑的人。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提出结婚,但可以肯定其中必有缘故。

下意识地,朱璧联想起上回喜筵上向千峰无意透露的消息,说闻江潮赶回北京探望生病的母亲去了。会不会是因为闻母病情很严重,恐将不久于人世?而宝贝儿子又还没有结婚成家,让她深感遗憾?或许闻江潮是为了满足病母的心愿,才会突然生起结婚的念头吧?应该是这样,他想尽快结婚,而她无疑是个最近最方便的对象。可是他想结婚,不代表她也想。

放下手中的碗筷,朱璧口吻冷淡地回答:“对不起,我不想结婚。闻江潮,当初我只答应做你的女朋友,可没有答应跟你结婚——如果你现在想结婚的话就另找他人吧。”

这天下午,向千峰打电话来向闻江潮“讨债”:“我说闻总,你记不记得你还欠我一顿饭?”

闻江潮想起来了:“哦,这几天没空,过几天再跟你约时间吧。”

“又要过几天,不行,今天你无论如何要挤出一点时间给我。不一定非要吃饭,晚上找个地方一起喝两杯也行啊。”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这么心急。”

“被你猜中了,是啊,我找你有事,今晚你一定要出来见我。”

闻江潮想了想没有再推辞,约了晚上九点半在静安区某家私人会所与向千峰见面。

晚上九点半,闻江潮准时到达了约定的会所时,向千峰已经早早地等在那里了。他不是独自一人来的,还带着一个很年轻很漂亮的女孩子。那女孩仪态大方,气质优雅,一看就知道出身很好。她自我介绍名叫许燕笙,主动伸出手,落落大方地和闻江潮握手。

许燕笙伸过来的那只手很美,肤色白皙,手指修长,指甲是半透明的粉红,所谓的纤纤玉手也就莫过于此了。这样美丽的一只玉手,很多男人握住后应该都舍不得立即松开。但闻江潮却近乎敷衍般地轻轻一握就马上收回了自己的手,回应她的语气也礼貌而疏远:“你好许小姐,我是闻江潮。”

原本只是一句客套的自我介绍,许燕笙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嫣然一笑:“我知道,我认识你。”

闻江潮一怔,下意识地多看了许燕笙一眼。虽然不说话,但他的目光略带疑惑。他可以肯定自己不认识眼前这个女孩子,素未谋面。

许燕笙微笑地揭露谜底:“你还记得舒静吧?我是她的表妹。”

闻江潮听后表情有些发怔,似乎一时间想不起来谁是舒静。许燕笙脸上的笑容却保持不变,一派很有把握的表情等着他回答。

向千峰早就一头雾水了,情不自禁地加入谈话:“许大小姐,难怪你一定要我带你来见江潮,原来你早就认识他。喂,江潮,舒静是谁呀?”

闻江潮怔仲的表情开始一寸寸松动,似乎是想起来了,语气散漫地“哦”了一声:“一位大学校友。”

许燕笙一瞬不瞬地盯着闻江潮,轻启樱唇欲言又止,唇角是意味深长的笑容。向千峰看出了几分玄机,马上若有所悟地笑问:“我说闻总,应该不会只是大学校友那么简单吧?”

闻江潮叫了一杯酒,浅浅啜了一口,漫不经心地说:“就那么简单。”

许燕笙看定他问:“闻江潮,你不想知道关于我表姐的近况吗?”

“不想,她的近况和我有关系吗?”

闻江潮的一口回绝显然令许燕笙有些讶异,但讶异过后,她浮现出一个自以为了解的微笑:“看来你好像不太想提起她。”

手机铃响,是许燕笙的电话,她离开座位去接听。闻江潮藉此机会询问向千峰:“你怎么认识这个许燕笙的?

向千峰一脸哭笑不得的回答他:“我认识她的时候你也在场呀!她就是那天家里安排给我的相亲对象。你当时不是也进了包厢和我爸打招呼嘛,她当时就坐在我妈身边,你难道就一丝一毫都没注意到吗?闻江潮,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你居然看了也像没看见似的,简直是睁眼瞎子一个。”

“原来是你的相亲对象,那天只是随便瞥了一眼,没多留意。那我先走了,你们俩慢慢培养感情。”

“别走,她并没有看上我,我也没有爱上她。今晚她是特意要来见你的,为此缠了我好几天了。我还琢磨着她是不是对你一见钟情了,却原来她早就认识你。说实话,你以前和她那个舒静表姐是不是有过什么?要不然,现在人家的小表妹怎么会点着名要来见你,没准是想代表姐来追究问责呢?”

向千峰嘻嘻哈哈地说了一大堆车,闻江潮只淡淡然地答了他一句:“你的话太多了,我先走了。”

话音未落,闻江潮就已经站起来径自离座而去。向千峰也没拦他,因为深知这个人的脾气说一不二,他要想走就根本拦不住。

许燕笙接完电话回来,得知闻江潮已经走了,心领神会地微笑:“显然我提到舒静表姐让他心里不舒服了。”

向千峰实在无法不好奇:“能不能说一说,你那个舒静表姐和闻江潮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燕笙并不隐瞒他,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了:“其实我也知道的不多,就知道舒静表姐在北京上大学时被闻江潮追过。当时她已经有一位很出色的男朋友,是她的同班同学,也是全校公认的一对金童玉女。可是闻江潮认识表姐后开始狂热地追求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让表姐动了心,和前任男友分手做了他的女朋友。然而不知道什么原因,大学毕业前表姐却又选择和前男友复合,一起去了法国留学。她出国前把所有和闻江潮有关的东西都处理掉了,还是我帮忙处理的。我看过他们的N张合影,所以那天我一眼就认出了闻江潮。”

向千峰越听越惊讶:“你表姐为什么突然离开闻江潮和前男友去了法国?”

“我也不知道,她没有具体说明原因,就说她已经决定要和闻江潮分手,再和前男友重新开始。而且两年前她已经和男友在法国结婚了,今年还生了一对双胞胎呢。其实我挺同情闻江潮的,他那么努力地才把我表姐追到手,到头来却前功尽弃地看着她重回前男友怀抱,我想这个打击对他来说一定很大。”

“难怪闻江潮这个人对女人总是淡淡的,一副缺乏兴趣的样子。没准就是被你表姐伤透了心,以致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许燕笙深以为然地点头:“这段感情的失败一定让他伤得很深。你别看他对我表姐的名字似乎没什么反应,但我敢肯定那只是他的刻意掩饰。这些年来,他一定从没有忘记过我表姐。你说他对女人一直缺乏兴趣,那显然是因为还没有人能替代我表姐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向千峰突然想起来:“也未必呀,闻江潮现在应该已经开始新生活了。至少据我所知,目前他身边已经有着一位关系密切的异性朋友。”

许燕笙不信任地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他现在有了新的女朋友?”

向千峰一时没法给出确切的回答。因为他只知道朱璧和闻江潮彼此相识,具体是否男女朋友关系他就不清楚了。只不过,朱璧能够开着闻江潮那辆以生日数字作车牌号码的车,某种程度上就意味着他对她的另眼相待。至少他和闻江潮认识以来,从没见过他身边有什么异性朋友来往,朱璧是第一个。

想了想,他给出一个模棱两可地回答:“应该是吧。”

许燕笙马上追问:“你见过他的新女朋友吗?”

“见过两次。”

“长得漂亮吗?”

向千峰想也不想地就点头:“很漂亮。”

“能不能让我见见她?”

向千峰觉得许燕笙的好奇心未免太强了,笑了笑说:“我觉得没这个必要吧?你会不会对闻江潮太好奇心了,见完他又想见他的女朋友。他和他的女朋友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呀?”

许燕笙也自知一迭声地追问有些失态,脸颊一红:“哦,没什么,只是好奇而已。不见就不见喽,又不关我的事。”

第十三章

许燕笙当然不肯把自己的心事说给别人听,尤其是对方还是一个男人,又非闺蜜。就连原本可以交付心事的闺蜜,她都不想说。因为她最好的闺密是她表姐舒静。而远在法国的舒静,现在已经是一个有着双胞胎儿子的小母亲。照顾两个刚降生不久的婴儿让她根本无暇分心。即使她有空,她也不想让表姐知道自己爱上了她曾经爱过的闻江潮。

闻江潮这个名字,许燕笙最初是从舒静的叙述中听到的。

那时候她还是个高一女生,表姐在大学校园里轰轰烈烈的恋情让她很是羡慕。羡慕之余,也憧憬着将来会有一个如闻江潮那般执著多情的男生来热烈地追求自己。可以说,某种程度上,她对梦中情人的勾勒带着闻江潮的影像。尽管她从未见过他,只是看过照片。照片上的男生虽然不是那种颜值爆表的大帅哥,但是一双秀长的眼睛,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无法形容那双眼睛留给她的印象,那是一种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感觉。如果一定要形容,她只能词穷地形容那是一双有故事的眼睛,很多很多的故事,藏在眼眸深处,如同珍珠藏于蚌壳。

被她羡慕万分的表姐最终却放弃了闻江潮,和前男友一起出国了。她十分不解,对于未曾谋面的闻江潮寄予深切的同情。在随后的一年多里,她还经常会对表姐表示对闻江潮的同情,而她表姐总顾左右而言它地岔开话题不予作答。

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许燕笙渐渐不再提及此事。毕竟对于一个从不曾见过的人,她不可能一直牢牢地记住。当事人如表姐都已经忘却缄口不提,何况她只是一个局外人。

许燕笙却万万没有想到,那天只是应付差事地遵从父母安排吃了一顿相亲饭,竟然会在相亲宴的包厢里意外遇见闻江潮。他一进包厢,她就马上认出了他,那双秀长的眼睛留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他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眸中流光不定,她的心却在那一瞬如被闪电击中,蓦然间震颤不已…

当时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不能自抑地就想要真正认识他、想要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

起初她打着舒静表妹的幌子去接近他,可是他却反应冷淡,似乎根本不想提起关于舒静的往事。她想他应该是在逃避,逃避那段令他伤心的过去。对此她的心情很矛盾,一方面,他还放不下那段过去,让她觉得少女时代憧憬过的那个执著多情的男子依然存在,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消失。另一方面,她又觉得他还是忘了表姐好,那样才能开始一段新生活新感情。

但是,从向千峰口中得知闻江潮已经有了新女友后,她又很不开心,觉得他不应该这么快就忘记曾经倾心爱过的表姐。不过在想方设法见过朱璧后,她心里又释然了。因为,朱璧那双神似表姐的大眼睛她一眼就看出来了。闻江潮为什么会找这样一个新女友,她想她再明白不过了。很明显,在没有舒静的日子里,朱璧只是一种代替。

情不自禁地,许燕笙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的容貌。她和表姐有血缘关系,两个人都有着一模一样的鹅蛋脸、大眼睛和樱桃小嘴。她想,她比朱璧长得更像表姐,如果闻江潮要找代替品还不如找她呢,她毫不介意代替表姐安慰他一颗受伤的心。

这个下意识的念头,令许燕笙自己都吃了一惊。惊怔过后,她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心。原来她已经不知不觉地爱上了闻江潮,爱到不介意去做代替品。以前曾经有过许多优秀的男人追求她,她一个都看不上,骄傲地统统拒绝了。现在,她却可以为了闻江潮而甘愿放下身段去迁就。

五十多年前,在旧上海的月色花影下,张爱玲曾经爱过胡兰成。她送给他一帧自己的小照,还在照片后面题了两句话:“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这番话,以前的许燕笙不能理解,现在的她却开始深刻明了与懂得。爱上一个人,原来有时候真的可以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

闻江潮已经好几天不曾露面了,朱璧再不关心他的行踪,也不免有些觉得奇怪。是什么事情让他消失了快一个星期还毫无音讯?以往他有长时间的外出都会有意无意地交代她一声,这次却破例没有。当然,她也不会刻意去打听。除了那天因为冯胜天的事给他打过一个电话后,她再没有主动和他联系过。

闻江潮一直不出现,朱璧虽然有些奇怪却并不牵挂。尽管两个人是同居关系,但她对他并没有感情,也十分不习惯与他相处。屋子里只要有他的存在,空气中总会有一股无形的压力,令她不由自主地浑身肌肉僵硬紧张。所以,他不露面她反倒暗觉轻松。

这一天朱璧轮休,可以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个懒觉。可是差不多九点钟的时候她却被电话吵醒了,迷迷糊糊地从床头柜上摸到手机接听,声音满是浓稠睡意:“喂,谁呀?”

“朱璧,是我。”

电话那端又低又沉的声音,分明是闻江潮的。语气却不是他一惯的平板淡漠,而是带着几丝淡淡的迷惘与无助。

她微微一怔,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迟疑一下才答话:“是你?你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