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许燕笙当然不肯把自己的心事说给别人听,尤其是对方还是一个男人,又非闺蜜。就连原本可以交付心事的闺蜜,她都不想说。因为她最好的闺密是她表姐舒静。而远在法国的舒静,现在已经是一个有着双胞胎儿子的小母亲。照顾两个刚降生不久的婴儿让她根本无暇分心。即使她有空,她也不想让表姐知道自己爱上了她曾经爱过的闻江潮。

闻江潮这个名字,许燕笙最初是从舒静的叙述中听到的。

那时候她还是个高一女生,表姐在大学校园里轰轰烈烈的恋情让她很是羡慕。羡慕之余,也憧憬着将来会有一个如闻江潮那般执著多情的男生来热烈地追求自己。可以说,某种程度上,她对梦中情人的勾勒带着闻江潮的影像。尽管她从未见过他,只是看过照片。照片上的男生虽然不是那种颜值爆表的大帅哥,但是一双秀长的眼睛,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无法形容那双眼睛留给她的印象,那是一种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感觉。如果一定要形容,她只能词穷地形容那是一双有故事的眼睛,很多很多的故事,藏在眼眸深处,如同珍珠藏于蚌壳。

被她羡慕万分的表姐最终却放弃了闻江潮,和前男友一起出国了。她十分不解,对于未曾谋面的闻江潮寄予深切的同情。在随后的一年多里,她还经常会对表姐表示对闻江潮的同情,而她表姐总顾左右而言它地岔开话题不予作答。

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许燕笙渐渐不再提及此事。毕竟对于一个从不曾见过的人,她不可能一直牢牢地记住。当事人如表姐都已经忘却缄口不提,何况她只是一个局外人。

许燕笙却万万没有想到,那天只是应付差事地遵从父母安排吃了一顿相亲饭,竟然会在相亲宴的包厢里意外遇见闻江潮。他一进包厢,她就马上认出了他,那双秀长的眼睛留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他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眸中流光不定,她的心却在那一瞬如被闪电击中,蓦然间震颤不已…

当时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不能自抑地就想要真正认识他、想要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

起初她打着舒静表妹的幌子去接近他,可是他却反应冷淡,似乎根本不想提起关于舒静的往事。她想他应该是在逃避,逃避那段令他伤心的过去。对此她的心情很矛盾,一方面,他还放不下那段过去,让她觉得少女时代憧憬过的那个执著多情的男子依然存在,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消失。另一方面,她又觉得他还是忘了表姐好,那样才能开始一段新生活新感情。

但是,从向千峰口中得知闻江潮已经有了新女友后,她又很不开心,觉得他不应该这么快就忘记曾经倾心爱过的表姐。不过在想方设法见过朱璧后,她心里又释然了。因为,朱璧那双神似表姐的大眼睛她一眼就看出来了。闻江潮为什么会找这样一个新女友,她想她再明白不过了。很明显,在没有舒静的日子里,朱璧只是一种代替。

情不自禁地,许燕笙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的容貌。她和表姐有血缘关系,两个人都有着一模一样的鹅蛋脸、大眼睛和樱桃小嘴。她想,她比朱璧长得更像表姐,如果闻江潮要找代替品还不如找她呢,她毫不介意代替表姐安慰他一颗受伤的心。

这个下意识的念头,令许燕笙自己都吃了一惊。惊怔过后,她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心。原来她已经不知不觉地爱上了闻江潮,爱到不介意去做代替品。以前曾经有过许多优秀的男人追求她,她一个都看不上,骄傲地统统拒绝了。现在,她却可以为了闻江潮而甘愿放下身段去迁就。

五十多年前,在旧上海的月色花影下,张爱玲曾经爱过胡兰成。她送给他一帧自己的小照,还在照片后面题了两句话:“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这番话,以前的许燕笙不能理解,现在的她却开始深刻明了与懂得。爱上一个人,原来有时候真的可以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

闻江潮已经好几天不曾露面了,朱璧再不关心他的行踪,也不免有些觉得奇怪。是什么事情让他消失了快一个星期还毫无音讯?以往他有长时间的外出都会有意无意地交代她一声,这次却破例没有。当然,她也不会刻意去打听。除了那天因为冯胜天的事给他打过一个电话后,她再没有主动和他联系过。

闻江潮一直不出现,朱璧虽然有些奇怪却并不牵挂。尽管两个人是同居关系,但她对他并没有感情,也十分不习惯与他相处。屋子里只要有他的存在,空气中总会有一股无形的压力,令她不由自主地浑身肌肉僵硬紧张。所以,他不露面她反倒暗觉轻松。

这一天朱璧轮休,可以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个懒觉。可是差不多九点钟的时候她却被电话吵醒了,迷迷糊糊地从床头柜上摸到手机接听,声音满是浓稠睡意:“喂,谁呀?”

“朱璧,是我。”

电话那端又低又沉的声音,分明是闻江潮的。语气却不是他一惯的平板淡漠,而是带着几丝淡淡的迷惘与无助。

她微微一怔,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迟疑一下才答话:“是你?你在哪儿?”

“在北京的一家医院,我妈今天上午要动手术。”

她听得一愣:“啊,动什么手术?很严重的病吗?”

上个月闻江潮就曾经因母亲生病特意回北京探望,不过很快就回来了。她还以为闻母的病情不甚严重呢,没想到现在居然要动大手术。

“她患了乳腺癌,医生说要切除半个乳房。”

乳腺癌,这是现代女性最大的健康杀手之一。朱璧不由自主地叹口气,疾病与衰老,总是人类躲也躲不过去的两大关卡。

闻江潮声音中的迷惘无助愈来愈浓:“我…很害怕,非常害怕。我担心她会有事,刚才我爸签字同意手术时,我站在一旁双手直发抖。”

一直以来,从未在朱璧面前流露过喜怒哀乐等情绪变化的闻江潮,此时此刻,却在电话里对她诉说着自己的害怕,声音都微微发着颤。强势的男子在这一刻像一个脆弱的孩子,无助地寻找依仗与安慰。

朱璧可以理解闻江潮此刻的行为,每个人都会有自己脆弱无助的时刻,再强大的人也不例外。她只是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选择找她倾诉,他们虽然有着看似亲密的同居关系,但实际上从未有过任何交心的言谈。他完全可以去找平时关系亲密的朋友,譬如向千峰,为什么偏偏要打电话给她呢?

不过这个时候,朱璧也无暇去深思个中的原因。女人温柔的天分,让她情不自禁地放柔声音安慰他:“你也不用太担心,你一定是找最好的医生为你妈妈动手术,她的生命会得到最大限度的保障。”

“可是,医生说任何手术都有风险存在,每一个躺上手术台的病人,都有可能不会再活着离开手术台。”

“那些只是个例,你不要自己吓自己。闻江潮,拿出你平时的冷静镇定来,深呼吸,放松自己。”

“我试过了,我已经试过无数次深呼吸,可是我还是没办法放松自己。”

闻江潮痛苦万分的声音,让朱璧不由地恻然又感动。显然他与他妈妈的感情非常好,所以这种时刻,会有如此这般的关心则乱。

“看得出来你很爱你妈妈,你们的感情一定很好是吧?”

朱璧随口地询问,换来的却是闻江潮一声悠长叹息,混杂着矛盾与痛楚的叹息:“其实这么多年来,我和我妈的关系并不好。她对我还是很好,可是我…我对她…”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更长更深的叹息。她听得不明所以然,却也不便多问,只是心生讶异。原来他和母亲的感情其实并非她想像中的那么好,是什么原因让一对母子的关系疏远呢?虽然她不清楚缘故,却很能够理解。有道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像她和父亲的关系不也是如同冰点嘛。

“虽然你和你妈妈感情不太融洽,但显然你还是很关心她,否则她生病了你不会这么紧张。而且,你应该是很后悔,后悔以前和她太疏远,害怕手术如果有什么万一,你就永远无法弥补她,是不是?”

“是,你说的完全正确。我现在就是特别害怕…一直以来,我都不是一个让她放心的儿子。她为我操了很多心,我却从来都不领情。”

“不要太担心了,你和妈妈的感情一定还有机会补救的。”

“但愿如此。”

正聊着,朱璧听到电话那端传来杂乱的人声,闻江潮似乎挪开电话答了一句什么话,然后匆忙地对她道:“先不说了,我妈要进手术室了,我爸让我过去。”

“好的,祝手术顺利,一切平安。”

“谢谢你,朱璧。”

电话挂断后,朱璧再没有一丝睡意。她躺在床上静静回想着刚才那个电话,电话里的闻江潮,似乎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闻江潮,而是另外一个人。

以前她和他面对面的交谈几乎没有超过三句以上的,可是刚才他们却凭借一根电话线聊了那么久,而且他的话每一句都是发自内心的倾诉。她一直觉得他是一个无情的人,却原来看似无情的他还是有感情的。至少对于他的母亲,他十分地重情。

中卷 往事如梦

第十四章

浦东新区,上海国际金融中心,花影扑朔的午后。

许燕笙每次来国金中心商场Shopping时,逛累了都会就近在丽思卡尔顿酒店休息一下。酒店顶楼58层的Flair餐厅酒吧有着舒适的露天座位,可以尽情饱览黄浦江两岸的旖旎风光。她特别喜欢在这里喝下午茶,一边品尝着精致可口的茶点,一边视野绝佳地欣赏着无敌江景,惬意度过一个怡然自得的午后。

许燕笙是出身良好的富家女,父母兄弟一起打理着一个资产过亿的家族企业。作为家中的最小偏怜女,她像个公主一样地长大,只需享受财富带来的优越生活,无需为赚取财富而劳心劳力。去年大学毕业时,她的许多同学都要为寻找一份理想的工作而四处奔波求职,她却轻轻松松地就在父亲公司里拥有了一间自己的独属办公室。不过那间办公室空着的时间,远比她坐在里头的时间要多得多。她经常上班上得嫌闷了,就出去逛街Shopping喝下午茶什么的,也从没有人会说她半句不是。

这一天,许燕笙像往常一样来Flair餐厅酒吧消遣下午时光。坐下后,她就马上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给向千峰:“喂,我在丽思卡尔顿酒店喝下午茶,就在你办公室附近。你现在有空过来坐一会儿吗?”

“现在不行,我正忙着呢,最快也要一个小时以后。”

“没关系,我也刚坐下,至少会呆到五点钟才走,你有空了就过来吧。”

差不多一个小时后,向千峰果然如约前来。他刚一坐下,许燕笙就拐弯抹角地说:“不如你再打个电话,看闻江潮有没有空也一块来坐坐吧?你们两个人都忙,应该也好些天没见过面了吧?”

向千峰立刻心头雪亮一片,很清楚地明白了她把自己叫来的真实用意。苦笑着勾了一下唇角后,他说得直接:“原来你叫我过来并不是想让我陪你喝下午茶,而是想通过我把闻江潮约出来见面是吧?”

许燕笙脸红了一下:“就算是吧,你答不答应帮这个忙呢?”

向千峰爱莫能助地一耸肩:“不是我不帮你,而是闻江潮根本不在上海,他回北京去了。”

“他回北京有什么事吗?”

“嗯,他妈妈查出了乳腺癌,他火速赶回了北京,现在他们家正在安排最好的专家医生来主刀动手术呢。”

许燕笙听得无比震动:“啊,他妈妈得了乳腺癌呀!这可太不幸了!”

震动过后,她一脸由衷的关切与焦急地问:“向千峰,闻江潮的妈妈患了这么一个大病,你又是他的好朋友,应该要专程去北京探个病吧?”

“论理本来是要走一趟的,可是闻江潮特别叮嘱了不要去,他想让母亲清清静静地养病,不想被人打扰。”

“他说不去你就真不去呀,太失礼了吧?”

“如果是别人说不要去我会坚持,但闻江潮说了不要去就还是别去的好,去了也是碰钉子。事实上,他也根本不肯告诉我,他妈妈到底在哪家医院住院。”

许燕笙不免有些失望,她其实很想跟着向千峰一块跑一趟北京,很想去见闻江潮。向千峰如何会看不出来她的心思,似笑非笑地问:“你是不是想藉此机会和我一起去北京见闻江潮啊?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许燕笙故作洒脱:“无所谓了,他又不是不回上海了。”

向千峰闲闲地说:“没准他还真不回来了呢。听说他父母其实都希望他留在北京,不主张他来上海发展。是他一意孤行坚持要来的。也许这次他妈妈生病的事会让他改变主意,做一个听话的乖儿子留在北京不走了。”

“真的吗?不可能吧,他就算要回北京也不可能说走就走的,这边的公司怎么办?总要有一个资产转移或结束的过程吧?”

“上海这家公司算什么,如果他决定不回来了直接委托我处理也可以的。当初他来上海投资时,就是我帮忙替他打点张罗起来的这一摊子,尤其是银行贷款这一块。”

“我不相信,他绝不会这么儿戏的,他的公司凭什么委托你处理,他肯定会自己回来处理。”

“相信我,公司的事对他来说绝对不是第一重要的。如果他真的决定不回上海,这边的一切他说放也就全放了。”

沉默片刻,许燕笙倔强地说:“就算他真不打算回上海了也没关系,我可以去北京找他。有名有姓的,还怕找不到人嘛。”

向千峰无可奈何地笑着摇头:“许大小姐,你来真的啊?”

“当然,我的样子像玩假的吗?”

“朋友一场,不要说我不提醒你。闻江潮不是那么好接近的人,爱上他你会非常辛苦的。”

“只要我自己愿意,再辛苦也可以甘之若饴。”

向千峰劝说无效,只能摊开双手一声长叹:“OK,既然你要认真,那我只能祝你好运了。”

阳光灿烂的下午,朱璧带着一班学生去外滩素描写生。晴空下的外滩风景绝美,无论是对岸浦东新区的摩天大楼林立的金融商贸区,还是外滩西侧美仑美奂号称“万国建筑博览”的建筑群;在黄浦江粼粼江水的衬托下,在晴阳丽日的映照下,都是再适合写生不过的美丽景物。

写生课在五点钟结束,家长们陆续赶来接走了自家的孩子。最后一位学生因为父亲长年在国外工作,母亲下午也要出差飞外省,事先就拜托了朱璧帮忙把她女儿送到孩子外婆家去。为此再三地道了谢:“朱老师,拜托你了。我妈她老人家年纪大了,腿脚不太好了,实在不敢让她跑出来接孩子,万一摔一跤就麻烦了。今天只能麻烦一下你了。谢谢啊!”

朱璧一口就答应了:“没关系,不用谢。反正我下了班也要回家,顺便送一趟美琦不要紧的。”

学生美琦的外婆家住在石库门附近。朱璧打车把她送到后,她外婆不仅再三感谢,还堵在门口不让她走,热情万分地非要留她吃晚饭不可。老人家一番盛情难却,她只好留下吃了饭,再帮忙收拾了碗筷才离开。

从学生外婆家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夜色如一瓶打翻的墨水染黑了整个天空。马路上没有一丝风,空气闷热潮湿,远处隐隐响着雷声,分明在酝酿着一场雨。独自一人走在将雨的黑夜,虽然是八月盛夏的酷暑时节,朱璧的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弥漫开了森森寒意——那是往事的阴影带来如冰棱般的彻骨寒冷。

下意识地加快步伐,朱璧想要赶在雨落前回到家。快步朝着地铁站走去时,她依稀听到后头有人在叫唤着:“小姐,小姐,请等一等。”

马路上来来往往着许多年轻时髦的女子,朱璧并不以为这是在叫自己,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甚至还朝着前方不远处的地铁口小跑起来。只因想尽快躲开这夜,躲过那雨。跑了没几步,忽然有一只大手猛地从身后拉住了她的胳膊——那一瞬,她的反应异乎寻常。不仅身子蓦然一震,而且还脸色煞白地失声尖叫开了,整个人惊惶恐惧得如同一只落入虎爪的小羊羔。

一边叫,她一边转过身,举起手袋朝着那个拉住她的陌生男人一通乱拍乱打,从动作到表情都是近乎歇斯底里的:“救命啊…放开我…你想干什么…救命…”

第十五章

朱璧歇斯底里的激烈反应,把那个突然跑来拉住她的男人都吓坏了。他马上松了手,一边仓促地后退着,一边急忙地解释:“小姐,我没有恶意的,我只是想叫住你。你没有听见还是继续走,我一着急这才跑过来拉住你。”

那个男人一连解释了两遍后,朱璧才颓然无力地住了手。她依然一脸的余悸未消,浑身犹自微微发着抖,双腿软得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不得不后退两步,倚着人行道上一棵绿化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街道对面,有位马路巡警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不对,十分尽职尽责地跑过来询问:“发生什么事了?小姐,他是不是想要非礼你?”

那个男人慌乱得赶紧双手直摆:“不是了不是了,我只是想叫住这位小姐,可是她没听见,我着急了才伸手拉住了她。这大街上有那么多人,还有你们巡警在巡逻,我怎么可能会企图非礼她呢,除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旁边也有一些目睹了事情经过的路人纷纷出面作证,证明他之前的确是一边叫一边追着朱璧跑过来的,绝非鬼鬼祟祟地伸出咸猪手意图揩油。

巡警于是扭头看向朱璧问:“小姐,他不像是存心想要对你动手动脚,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呢?”

朱璧已经渐渐冷静下来了,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有些反应过激。无力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后,她声音艰涩地开口说:“看来…是我误会了!刚才他从身后拉住我,我…我以为是小偷,就吓得尖叫起来。现在已经没事了!”

解释清楚了只是一场误会后,巡警又批评了那个男人几句:“如果你想叫住谁就大声多叫两遍,不要随随便便去拉人家,尤其对方是女性,很容易产生误会的。”

“是是,我也是看她就要进地铁站了心里着急,怕一进去就找不着人了,这才不管不顾地追上来一把拉住她。我没想到会吓到她的,我真不知道她的胆子这么小。小姐,真是对不起啊!”

尽管男人再三解释了他没有丝毫恶意,但朱璧已经饱受惊吓。她依然苍白着一张脸,只是身体终于不再发抖了,无力地抬起一只手摆了摆:“算了!没事了!”

一场因误会产生的事故平息后,巡警继续马路巡逻去了。朱璧拖着疲软乏力的双腿也想离开时,那个男人却一个箭步拦在她面前,一脸局促又讨好的表情:“小姐,你好。”

刚刚被这个男人惊吓了一番,朱璧实在对他没好感。面孔宛如寒玉一块,声音也寒潮暗涌:“你叫我干吗?我又不认识你。如果你想推销什么东西就省省吧,我什么都不会买的。”

那个男人堆出一个热情过头的笑容说:“小姐,我不是推销员了。而且你虽然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但是我们以前见过一面的,你还记得吗?”

朱璧想也不想地就摇头:“对不起,我不记得见过你,你到底有什么事要跑来拉住我?”

那个男人似乎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局促地摸着后脑勺想了想后,他有些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说:“我…前段时间在这附近…好像是看到你和江潮在一起,是吧?”

怔了怔后,朱璧的记忆有所触动。她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已经不年轻了,约摸是五十岁左右的年纪,两鬓带着星星点点的斑白,模样有些憔悴,衣着有些寒酸。看上去绝对不是闻江潮那个圈子里的人,可是他却亲昵地唤着他的名字。

朱璧忽然想起来了,前段时间她过生日那天,曾和闻江潮一起来附近某家私房菜馆吃过饭,饭后在马路上遇见过这个中年男人。他当时期期艾艾地问闻江潮“你是江潮吗”?闻江潮冷漠地说他找错人了。很明显,他并不想理会这个其实没有认错他的中年男人。

知道闻江潮不想理睬这个人,朱璧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应对中年男子的询问,要不要也有样学样地说上一句‘你认错人了’?

朱璧的一迟疑间,已经让中年男人愈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是你,那天就是你和江潮在一起。你一定是他的女朋友吧,长得真漂亮啊!和他站在一起真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

中年男人如此明显露骨的巴结与讨好,十足十是一个寒酸的穷亲戚想要刻意取悦富亲戚的表现。他可能也想通过闻江潮得到一点好处吧?看他的样子不难看出他的生活并不好,应该过得还挺窘迫。

十分反感中年男人的巴结讨好之态,朱璧不自觉地蹙了一下眉,打心底不愿意理睬他,于是十分冷淡地说:“对不起,我不认识什么江潮,你认错人了。”

一边说,朱璧一边绕过中年男人想要离开,却被他焦急地伸开双臂拦住,苦着一张脸说:“我没有认错,我绝对没有认错,那天就是你和江潮在一起。你那天穿着一条黑色的裙子,手里拿的也是这个白色包包。你不要否认了。小姐,就是你没错了!”

无奈又焦躁地跺了一下脚,朱璧的语气中带上了三分不客气:“先生,如果别人坚持说不认识你,是你认错人了,说明人家压根就不想理睬你。你是不是也该知趣一点,别再挡道了?”

中年男人满脸尴尬地问:“呃…是不是…江潮让你再见到我时不要理我啊?我…其实我也知道他很不想见我,我也不应该来找他。可是…可是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能厚着脸皮来讨人嫌了。那天在这条街见过你们一面后,我就每天没事时都特意会来这里转悠几圈,希望有一天能再见到你们。今天好不容易才又遇见了你,小姐,请你一定要帮帮我,让我和他见上一面吧?”

中年男人急切地哀求,让朱璧听得有些发怔。原来今天会在石库门一带再见到他并非偶然,这些天来他一直在这里守株待兔,想要再次遇见闻江潮。因为除此以外他并不知道该上哪里去找闻江潮。这真是一个再笨拙不过的笨法子,可唯因其笨,更加能显示出他是如何迫切地想找到闻江潮。

满心的疑惑与不解,让朱璧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你要找他到底有什么事啊?”

第十九章

一回到公寓,朱璧换了鞋就直接上二楼准备洗澡睡觉。她脚步轻快地走上楼梯后,忽然看见二楼拐角处闻江潮正静静站着,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孔居高临下地对着她。

他可能是听到她开门的声音后从主卧室走出来的,身上松松地系着一件睡袍,手里端着一杯酒。陈年的美酒盛在透明的水晶杯中,纯净的酒液闪动着一种琥珀般晶莹美丽的光泽。

微微一愣后,她脱口而出:“你回来了?”

朱璧完全没有想到闻江潮居然会在家,在她的脑子里依然还是他人在北京的印象。而她脱口而出的问题,他并没有立即回答,沉默片刻后才漠然开口:“那天我在电话里说过,三天后会回上海。”

她想起来了,同时想起了江志诚的事,下意识地问:“对了,你联系过江志诚了吗?”

他显然不想提这件事,口吻冰冷:“我说过这件事你不用管了。”

她一窒:“Ok,是我多事,对不起。”

一边说,她一边定定地看了闻江潮一眼。风定云静的一张脸,没有任何一丝多余的表情。一点没错,这才是她在现实生活中所认识的闻江潮。至于上回电话中那个也会有着喜怒哀乐迷惘无助的闻江潮,只是偶尔突发状态下的非常态存在,聪明人最好别把两者划上等号。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闻江潮似乎只是淡而又淡的一句随口询问,朱璧也随口答道:“和朋友一起吃饭,然后又去酒吧坐了坐。”

“什么朋友?”

“你这是在审问我吗?”

仰起一张脸,朱璧有些不悦地看着站在上方的闻江潮,顶灯一束奶黄的灯光正好映着她的脸,脸上微微的酒晕越发衬得肌骨莹润。

眼光深深地看着她一张酡红酒晕的脸,闻江潮慢慢地说:“看来…今晚你和你的朋友在一起过得很愉快。”

朱璧看出他似乎不太喜欢她和朋友出去玩,下意识地就较上劲了:“是的,非常愉快。”

“那么,愉快的你能不能让我也愉快一下呢?”

闻江潮的话让朱璧一时不能理解什么意思,而他似乎也无意用言语解释,而是直接用了行动。举起手里的那杯酒一口饮尽后,他啪的一声扔掉了酒杯,两步跨到她身前。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强健结实的身体已经贴近,双手一揽,就把她紧紧地钳制进了他怀里,一个散发着甘冽酒香的吻蓦然封住了她的唇。她的身体瞬间僵硬。

吻——暴烈如夏日阳光、急骤如夏日雷雨般的吻。轻灼微痛地烙在她的唇、她的颊、她的颈…白皙的肌肤上,渐渐有吻痕浅红轻紫一路盛放如玫瑰。

被动地任凭闻江潮吻着,朱璧闭紧双眼,也闭紧双嘴,两排雪白的牙齿紧紧闭合如重门深锁,坚决地抗拒着入侵者。他试探了几次后似乎没了耐心,双手一揽将她抱进了主卧室。

整个人被平放在柔软的床铺上后,朱璧本来就僵硬的身体愈发变得紧崩如满弓。闻江潮朝她伏下来,当男人强壮火热的身体完全覆盖上她时,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放开我,你放开我…”

一边尖叫,她一边拼尽全力想要挣开他。不顾一切地挣扎,手脚并用地踢打,完全就像是疯了一样。应该是被她疯狂的行为惊骇了,他松开她,身子弹起来一连退了好几步。她也迅速从另一方向跳下床,双手抱着自己瑟瑟发抖的身体踉跄着往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墙壁退无可退为止。一双满是惊惶恐惧的眼睛,戒备森严地看着他。

隔着一张宽大的床,她与他彼此相持不下的对峙着。

屋子里没有开灯,刚才他抱她进屋时没顾得上。浓墨般的夜色,和半弯明月的朦胧月光,透过落地长窗的纯白窗纱潮水般涌入,流得满屋皆是。昏暗的光线下,他们都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只有两双明亮的眼睛,清晰分明地浮在迷离光影中,熠熠生辉。

沉默,长久的沉默。朱璧不由自主地感到呼吸困难,屋子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住了,不再流动。她想走出这间屋子,可是闻江潮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她不敢走过去。

黑暗中,他保持缄默与静定的姿态良久伫立。她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敢妄然行动,也不敢开口说话,唯恐一时不慎会刺激到他。他如果又像刚才那样,她未必可以再一次挣脱他。男人的力量不是柔弱的女人可以一再抗衡的。

也不知站了多久,朱璧后背的体温已经焐热了一直紧密相贴的那方墙壁。突然,她发现对面的闻江潮动了。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她紧张万分地盯着他的身影,很怕他又会朝她走过来。

视线中,闻江潮的身影笔直朝着门口走去,接着他拉开了房门。走廊上的灯是亮着的,他站在没开灯的房门口顿足回首,身后是光明,身前是黑暗,一张苍白的脸,在光与影的掩映下半明半暗,如一轮半蚀的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他什么也没说顺手带上门走了。

当闭合的房门掩去了闻江潮的身影后,朱璧僵硬半天的身体终于开始松驰。整个人软软地偎着墙壁滑下去,她把面孔埋起自己屈起的双膝间,眼泪如雨,淅淅沥沥落个不停。

许燕笙特意找来向千峰的办公室告诉他,自己可以介绍一位可靠的司机给闻江潮时,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介绍的还是算了吧。我怕你这是安插自己的心腹在闻江潮身边,以后好掌握他的一举一动。”

许燕笙脸一红,佯装若无其事:“你想到哪里去了,你说他缺司机,我正好有合适的人选,就推荐一下而已。”

向千峰点到为止,不会穷追猛打:“好吧,那我跟江潮说一声,让他先见见人,满不满意就是他说了算啊。”

“那你快点打电话跟他说。”

闻江潮的手机没人接,向千峰打到他公司去,秘书说闻总今天没来公司,说是有点不太舒服要休息一天,交代没事别打扰他。

听说闻江潮有些不太舒服,许燕笙马上上心了:“什么,他不舒服。我们昨天去机场接他时都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不舒服了。向千峰,你知道他住在哪里,不如我们去看看他。”

“不行,他手机都关了,就是不想被人打扰的意思。贸然找上门去,只会吃闭门羹的。”

“可是他不舒服,万一病得很严重在家里晕过去了都没人知道怎么办?”

许燕笙如此牵强的理由听得向千峰哑然失笑:“许大小姐,你想得会不会太夸张了?还晕过去呢,他昨天还是好端端的人一个,今天不至于就会病得那么严重吧?再说了,就算他果真病得不轻也不会是一个人独自在家,朱璧应该会留在家里照顾他的。对了,我打朱璧的手机试试,可以问问她江潮到底哪里不舒服。”

因为冯胜天送的两盒现金,闻江潮找向千峰代为处理时曾给过他朱璧的联系方式。这会儿向千峰从电话簿中查到朱璧的手机号码,打过去很快就接通了:“我是朱璧,请问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