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千峰不能不发呆,虽然他认识朱璧的时间很短,打的交道也不多,但是她古怪的脾气他深有体会。她轻易不会和男人接近,更加不会随便上男人的车。像他在这两方面都碰过钉子。可是昨晚她居然和一个男人单独在一起,那个男人一定不会是寻常的路人甲。

朱璧如果真和这个男人有亲密关系,那她刚才对闻江潮的漠不关心就很好理解了。事实上,向千峰也一直觉得她对闻江潮似乎没什么感情,可是偏偏又和他在一起。为什么呢?

个中原因,向千峰绝不认为会是如许燕笙所说的为了钱。如果朱璧真是一个拜金女,冯胜天送的两盒美金她就不会让闻江潮赶紧派人拿走。而且她一直如常工作,穿戴方面也并不讲究名牌与否,闻江潮给她开的那辆豪车平时几乎不开。看得出来,她是一个对生活没什么奢侈欲望的人。

这样的朱璧,向千峰坚信她不会因为钱和闻江潮在一起。那究竟是因为什么呢?而闻江潮也不可能感觉不到她对他的缺乏感情吧?他又怎么能容忍一个这样貌合神离的女朋友呢?或许,他对朱璧也没什么感情,如许燕笙所猜想的那样不过是把她当替代品吧?所以,对于一个替代品的忠诚与否他并不在意。可是作为一个男人,自己名义上的女友私下里和别的男人有密切来往,终归是一件没面子的事。闻江潮到底知道不知道这一点呢?

第二十二章

许燕笙回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给上网联系表姐舒静。

那时候是下午两点多钟的时间,而法国那边却是早晨七点多,舒静可能还在睡觉,没有上线。许燕笙实在没耐性等下去,尤其是心怀谜团时的等待格外煎熬人,于是不管不顾地打了一个越洋长途吵醒了表姐。

舒静一开始接听电话时声音还是迷迷糊糊,不过一听许燕笙说她遇见了闻江潮并且还爱上了他的叙述后,她蓦地就清醒过来了,满是告诫的凝重语气:“燕笙,你最好控制一下自己,千万不要爱上闻江潮。因为他永远不可能会爱你,你只会是自讨苦吃的。”

许燕笙问得直截了当:“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可能会爱上我?是因为你吗?”

舒静长长地叹口气:“不是因为我。你总以为我当初和他分手伤害了他,可是你却不知道,受伤害的那个人其实是我。只是我好强好胜,不肯说出来罢了。你知道吗?在我提出分手前他就已经冷落我很久了。我知道他已经不喜欢我了,所以才主动提出分手。既是一种自尊的选择,也是想试探一下,看他会不会有所不舍地挽留我。可是他连半分留恋都没有就立刻点头答应了,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有多难受吗?所以我很快就重回了阿良的怀抱,既是寻找感情上的一份安慰,也是想要报复他——让所有人都来看他连女朋友也守不住的笑话。当时虽然只是负气的举动,不过现在看来这个选择却是正确的。我和阿良现在过得很好,我们一家四口生活得非常幸福。”

许燕笙难以置信:“不会吧,表姐,闻江潮当初追求你的时候是那么狂热,追到手后怎么又会冷落你呢?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东西,按理应该会倍加珍惜才对呀?”

“有些人只喜欢享受追逐的过程,一旦得到了,就觉得索然无味了。闻江潮可能就是这样的人吧,反正我和他正式走在一起后,他对我的热情没有维持多久就像一炉火似的渐渐熄灭了。爱情于他,就像烈焰的行程,从燃烧到幻灭的过程来得快、去得也快。”

有些人的爱情像火焰,来得激烈而迅速,灼热却难以持久;有些人的爱情像泉水,来得平静而缓慢,微细的一脉却可以汩汩长流。

“不对呀,如果他对你早就没感情了,那为什么他的新女友身上却有着你的影子呢?表姐,你不知道,他现在的女朋友眉眼长得很像你。他会找一个神似你的女朋友,应该是忘不了你的缘故。你当初对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

“什么?闻江潮的新女友身上有我的影子?燕笙你能不能说具体一点。”

许燕笙于是细致地形容了一下朱璧的容貌,并着重强调一点:“她有一双和你几乎一模一样的大眼睛,而且右眼角下方也有着一颗同样的泪痣。”

电话那端的舒静沉默良久,似乎是在用心地回忆着什么事,然后才声音凝涩地重新开口说:“我明白了——燕笙,你知道吗?恐怕不是朱璧神似我,而是我神似她,又或许是我和她都神似一个人。”

许燕笙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表姐,你的意思是…”

她不知该如何措辞说下去,舒静却长叹一声接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说:“没错,我想应该是这样子。你知道闻江潮是什么时候开始冷落我的吗?就是在我把那颗泪痣点掉之后。事先我没告诉他,事后出现在他面前正想告诉他我今天去点了痣时,他就已经吃惊地追问我:‘你眼角的痣呢?怎么没有了?’”

许燕笙听得十分吃惊,一个人脸上的一颗痣,所占据的位置微乎其微。一般人根本不会注意到一颗痣的存在与否,就算是亲密如男女朋友,也很难第一眼就注意到爱人眼角下的某颗痣消失不见了。可闻江潮却偏偏一眼就察觉到了,显然他见到舒静时第一眼就是看她的眼睛以及眼角的痣。这样的着眼点未免有些太奇怪了。

事隔经年,舒静依然回忆得感慨万分:“当时,我很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关心那颗痣的存在,现在我才终于明白了,如果他只是在我身上寻找某个人的影子,而相似的大眼睛和相同的泪痣是最大共通点的话,那么点掉了痣的我,对他而言就不再具备替代品的意义了。和他分手后,每次想起他当初对我态度有如冰火两重天的巨大变化,我都一直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爱过我。今天我想我终于可以肯定这一点了——自始至终,他应该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他爱的应该是他记忆中的某个人——某个曾经求之而不可得的人。这个人或许是朱璧,又或许朱璧和我一样也是一个替代品。谁知道呢?只有闻江潮自己才最清楚。”

与表姐一番长长的通话结束后,许燕笙长时间地坐在窗前托腮发呆。原来她曾经向往的炽烈爱情其实自始至终都不存在,闻江潮热烈追求的人表面上是表姐,实际上却是隐藏在表姐的大眼睛和泪痣背后的另一个女孩子。

她是谁?是朱璧吗?许燕笙认为也绝不可能会是朱璧。因为闻江潮是北京人,他是在北京的大学时期认识舒静后开始追求她,也就是说他藏在心底的那个女孩应该是他上大学前认识的。而朱璧是上海人,生于上海长于上海,和年少时的闻江潮并没有交集点。

想来想去,许燕笙认为最大的可能应该是闻江潮中学时期的女同学。学生时代水晶般透明纯粹的爱恋,最容易在记忆里开成一朵永不凋零的花,持久地散发着芬芳。让他在日后流年去去的岁月中,从此爱上的每一个人都像她。

***

夕阳西下的黄昏时分,东方神韵艺术学校的下课铃响了。这是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学生们开始陆续离开学校,负责上日班的老师们也都可以下班了。

美术部的大办公室里,几位年轻的老师们正嘻嘻哈哈地说着晚上一起去某星级酒店吃海鲜自助餐的事。朱璧正犯愁下班后无处可去,自己的家不想回,闻江潮的公寓更加不想回,她需要找个地方消磨时间,便开口询问:“你们要去吃自助餐呀,我也参加行不行?”

平时朱璧性格清冷,为人孤僻,几乎从不参加同事间的活动。这一次她却主动表态想要参加聚餐,几位同事都有些奇怪。年纪与她相仿的小俞老师还笑吟吟地问得直接:“咦,朱璧,你今天不当宅女了吗?以前你一下班就回家,叫你上哪儿玩都不去的。今天怎么转性了?”

另一位老师也附和:“是呀,知道你宅女一个不好动,我们这次在网上团购自助餐优惠券时就没叫你。现在你要去当然不成问题,可问题是没有你那份优惠券。你得自己全额付账,要好几百大洋哦。”

朱璧不假思索地点头:“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全额付账。”

“那就没问题了,走吧。Gogogo,Let's go。”

和几位同事一起走出学校大门时,朱璧意外之极地看见了闻江潮。他独自一人站在校门口,穿着一件Burberry的经典格纹衬衫,搭配一条黑色宽松长裤,简洁而不失时尚感。浓密漆黑的天然鬈发被夕阳笼上一圈融融的晕黄,线条刚毅的一张脸,也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轮廓柔和了许多。

他若无其事地迎着她走过来,仿佛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声音是一惯的平静淡然:“朱璧,我来接你下班。真巧,正想给你打电话你就出来了。”

朱璧已经怔住了,她完全没有想到闻江潮会跑来学校找她。她曾经要求过他别在她的学校出现,因为她不愿意被同事们知道自己身边有着这么一个男人的存在。当初她答应做他的“女朋友”,只是无奈之下的选择。她和他不可能长久,也就不想让自己生活圈的人知道他和她的关系。她的要求他当时既然没有答应却也没有反对,一直如隐形人般隐藏在她的生活中。然而今天,他却一反常态地突然跑来了,她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几位同事们已经伶俐地看出了几分端倪,嘴最快的小俞老师马上笑嘻嘻地问:“朱璧,是你男朋友吧?有男朋友来接你下班,看来你不用跟我们去吃自助餐了。那我们先走了啊!”

朱璧又气又急,忙不迭地摇头否认:“不是了,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你们等等我,说好了一起去的。”

扭过头,她蹙起眉对闻江潮说:“我约了同事一起去吃自助餐,你能不能先走?”

闻江潮却不肯配合,他今天在家里躺了一整天,也想了一整天,终于下定决心跑来找她。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被她一句话就打发走呢?目光流转地看向小俞他们那帮人,他微笑着礼貌询问:“你们和朱璧约好了一起去吃自助餐吗?那么介不介意多我一个呢?”

那几位同事们当然不会介意了,还都纷纷笑着表示欢迎。朱璧更加气急了,她怎么能带着闻江潮和同事们一起去吃饭呢?她可以想像那一顿饭的过程中不知道要面对多少问题。年轻人在一起气氛活跃,什么都能说,什么都能问,她可没办法应付那些譬如“你们怎么认识的”“你们怎么开始交往的”之类的八卦问题。

无可奈何地,朱璧只能打消掉和同事一起聚餐的念头了,对着他们勉强一笑:“对不起啊,我突然间不想去吃自助餐了。你们先走吧,再见。”

第二十章

昨晚,闻江潮离开主卧室后,朱璧独自一人蜷坐在地板上哭了很久。等到她终于擦干眼泪重新站起来时,一双腿麻木无力得几乎迈不开步了。她扶着墙壁慢慢挪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想要回到自己的房间。

卧室门外静悄悄的一片,屋子里似乎没有人在。但是楼下的客厅亮着灯,朱璧下意识地站在楼梯口张望了一眼,只见客厅中央的真皮沙发上闻江潮独自坐着。只开了沙发旁的一盏落地灯,灯光淡如昏黄的夕照,映得他的脸色也是黄黄的,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很不好。他正拿着一瓶威士忌在自斟自饮地喝闷酒,没用酒杯,而是直接对着瓶口喝,瓶里的酒液已经空了大半。看到他这样子喝酒,她心里就不由自主地一紧。

虽然朱璧只是站在楼梯上方悄悄地张望了一眼,闻江潮却像有第六感似的马上抬起头,正正迎上了她的视线。可能因为喝了不少酒的关系吧,他的眼神是散的,是一种不聚焦的、近乎烟雾般的目光。这样的目光虽然没有丝毫危险成分,但她却心惊胆战地立刻缩回头,踉跄着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客厅里的闻江潮没有起身追上去,只是看着朱璧消失的楼梯口失神了片刻,然后他低下头,继续安安静静地喝着酒。有人喝多了酒会发疯;有人喝多了酒会撒野;而他却是越喝越沉默,雾一样目光更加涣散迷离…

朱璧跑回房间后马上锁上了房门。她实在无法不害怕,因为闻江潮今晚实在喝了太多的酒。她回来时他就已经带上了几分薄醺醉意,还仗着酒意想和她…虽然她歇斯底里的反抗让他有所清醒地让了步,但是他如果继续这样喝下去,难保类似的情况不会再次发生。

心怀这样的顾虑,朱璧整整一夜都根本无法安然入睡。客房的门虽然有锁,但是闻江潮却有着公寓里所有房间的钥匙,如果他存心要进来的话,那道门锁根本防不住他。她只能在锁好门之外,再格外用一把椅子抵住门。椅子的力量当然也是不够的,这让她睡得格外警醒,哪怕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都能让她悚然惊醒。

难熬的一夜终于在初白的天光中结束了。当明亮如金的阳光终于驱散了浓黑夜色后,朱璧一夜惊魂不定的心也终于可以安定一点了。她跳下床,匆忙洗漱一番就拎起手袋打算出门去上班。尽管时间还很早,但这是唯一一个可以让她理直气壮离开这套公寓的理由。

下楼时,朱璧发现闻江潮就合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眼睛闭着似是在沉睡。但是,她瞥见茶几上的那瓶威士忌已经全空了。看来他昨晚一个人喝光了一整瓶酒,现在应该是喝醉了而不是睡着了。

醉了的闻江潮在沙发上蜷成一团,睡成一个胎儿在母亲怀里的姿势,那样子看起来有几分孩子气,不具备任何威胁性。但是在朱璧眼中,他却是一个极具威胁性的人。如一只躲避猛兽的小鹿般,她屏住呼吸踮手踮脚地走过他身边,在门厅处用最快的速度换好鞋子开门离去。

房门关上的声音惊醒了闻江潮,他迷迷糊糊地翻身坐起来,感觉头痛欲裂。一边揉着太阳穴缓解疼痛,他一边下意识地看向大门,发现朱璧的两只绣花拖鞋一前一后摆在玄关处的地板上。这是她在家里才穿的拖鞋,现在一双鞋空置在门口,很明显刚才的那一声门响是她离开了。

久久地凝视着那双绣花拖鞋,慢慢地回想着昨晚发生的事情,闻江潮心里有各种情绪翻涌不息。那些情绪时而有着金属般的重量,砸得胸口一阵钝痛不已;时而又有着烟雾般的质地,绕着胸口一圈圈围上来,让人闷得透不过气。唯以借助一声接一声的长叹,来排遣与驱除。

许燕笙缠了向千峰好半天,想让他带她去探望不舒服的闻江潮。可是他怎么都不肯答应,反过来苦口婆心地劝她:“燕笙,你相信我,没有事先和他说就找上门去,他不会欢迎的。他关了机就是不想被人打扰,他这个人特别讨厌被人打扰。”

磨了半天都是无用功,许燕笙只能气鼓鼓地走了。又是生气又是担心地独自开车回家时,她突然想起了朱璧。一想到闻江潮身体不适在家休息,这个女人却漠不关心地不理睬他,依然如常去学校上课,她就气恼万分。双手握着方向盘一转,不假思索地改变路线把车子开去了东方神韵艺术学校。

朱璧对于这位再次出现的不速之客还有印象,一脸掩饰不住的反感:“小姐,你又来找我干什么?”

许燕笙虽然很生气,但还是尽量维持自己的淑女风度:“我来找你是因为闻江潮。你知不知道他今天身体不舒服,需要人照顾。你是他的女朋友,怎么可以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不管呢?”

听说闻江潮不舒服,朱璧一点都不惊讶。像他昨晚那样子喝酒,光是宿醉后的头痛都够他受了。不过他难受他的,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她才不会浪费一分一毫的关心给他呢。于是她口吻漠然地回答:“他病了吗?我不知道。就算真的病了,他又不是小孩子,作为一个成年人他有照顾自己的能力。他可以打电话叫司机送他去医院,或是叫秘书安排人来照顾他。Sorry,我不是护士也不是医生,我无能为力。”

朱璧这番话,听得许燕笙一脸的打抱不平:“你的话也太冷漠了吧?哪怕一点点的感情成分都没有。你根本就不爱闻江潮对吗?你甚至连假装爱他都做不到,那你为什么又要和他在一起?”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我和他之间的事跟你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我表姐舒静以前是闻江潮的女朋友,他很爱她,可是因为某些原因他们最终分手了。但是闻江潮一直没有忘记表姐,知道他为什么会找你做女朋友吗?因为你有一双神似表姐的大眼睛。你以为他爱你呀,他只不过在你身上寻找我表姐的影子罢了。”

当初闻江潮要求朱璧做他的女朋友时,她曾经问过原因,他也漫不经心地回答过。那个滥俗的答案她一直认为不可能会是真的,现在听许燕笙这么一说,竟像是真的了。日光之下果然无新事,闻江潮对初恋情人居然有着如此这般的执著多情,真看不出来他居然是个多情种子。

“他在我身上寻找你表姐的影子,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对于朱璧的反问,许燕笙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因为我表姐已经伤过他一次,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又伤害他一次。”

朱璧唇角一弯,弯出一个讥讽的笑:“你担心闻江潮会受伤害,你放一百个心吧,他不伤害别人就谢天谢地了。”

“可是他现在在生着病,你不管他就走了,他可能病得很严重都没人知道。”

“你那么紧张他生病干吗?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朱璧直截了当的问题,许燕笙脸颊一红后,坦然承认:“是又怎么样?”

“是的话就成全你。我把公寓的钥匙给你,你可以自己开门进去看看他病得怎么样,还可以留下来好好照顾他。对了,公寓的地址是…”

无意再和许燕笙继续纠缠下去,朱璧快刀斩乱麻地把钥匙和公寓的地址都给了她:“对不起,我要去上下一堂课了,你自便。”

虽然向千峰坚决不同意带许燕笙去闻江潮的公寓探望他,也不认同她所说的他会不会病得很严重的设想。但是她气鼓鼓地离开后,他想一想还是不放心,想要确定一下闻江潮的情况无碍。于是他不停地打闻江潮的手机,隔半个小时就拨打一次,终于在午饭后打通了。

电话里,闻江潮的声音除了有些低哑外,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异样。对于身体不舒服的缘故,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解释说:“我没什么了,只是昨晚多喝了几杯酒,今天醒来后觉得头很痛。反正这些天我也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就干脆休息一天。之前把手机调成静音在睡觉,所以你打来了电话我都不知道。”

知道闻江潮没什么大碍,向千峰的语气就轻松了:“你没事就好,有人还担心你会病得晕倒在房间里没人知道。”

“谁会这么想?”

“许燕笙——这位大小姐有时候的想法真是让我哭笑不得。”

闻江潮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你和她最近似乎走得很近,弄假成真了?”

“别误会,我和她只是朋友关系。对了,你的新司机她向我推荐了一位人选,你几时有空见一见?”

“明天吧,明天让他来公司见我。”

谈完了正事后,依照闻江潮一惯的性子就要挂电话了。他一向不喜欢跟人聊天,有意无意间总是与人保持着距离。可是,今天他却意有迟疑地沉吟着,向千峰敏锐地察觉到了:“江潮?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电话那端,闻江潮仍然在踌躇着,迟疑着,似乎不确切要不要继续说下去,又似乎不知道如何组织自己接下来想说的话语。向千峰很有耐心地等着他开口,等了片刻后,却听到他蓦然发出的一声吸气声,似乎发生了什么令他吃惊之极的事。

“喂,喂,江潮,怎么了?说话呀!”

向千峰着急地询问,闻江潮却好半天都没有回答。好不容易等到他终于再次开口了,却明显不是在对他说话,他的嘴唇应该已经远离了话筒,从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很遥远:“你——怎么进来的?”

一个同样遥远的女声在回答:“我…是朱璧给我的房门钥匙。我听说你病了,怕你有什么事就过来看看。”

这句话,听得向千峰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居然是许燕笙的声音——虽然那声音模糊而遥远,不甚清晰,但他还是一听就听出来了。简直无法惊愕万分:她怎么会跑到闻江潮的公寓去了?她又是怎么找朱璧要到的钥匙呢?

第二十一章

许燕笙找到闻江潮的公寓时,先是礼貌地按了几下门铃等在门口,等了半天却无人响应。这时,她脑子里那个他可能病得很严重没准会晕过去的想法又冒出来了,马上毫不犹豫地掏出钥匙打开大门进了屋。

在楼下客厅里看不到人,许燕笙就沿着楼梯上了二楼。书房的门是敞开的,一目了然地屋里没人。她便试着再去推书房旁一间卧室的门,房门一推就开了,然后她的两道视线,就正正对上了闻江潮异常吃惊与错愕的眼神。

他正慵懒地倚在床头打电话,一床薄薄的空调被斜斜搭在腰间。赤-裸的上身肩宽腰窄,标准的倒三角身型,肤色是成熟稻谷的颜色,健康而富有光泽。一头天然鬈发因为睡眠的缘故略显零乱,有一绺黑发低低垂在眉间,似掩非掩着一双秀长的眼睛。不过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那双眼睛因为惊愕而瞪得大大的。

“你——怎么进来的?”

知道自己的贸然出现实在太令人意外了,许燕笙赶紧解释:“我…是朱璧给我的钥匙,我听说你病了,怕你有什么事就过来看看。”

顿了顿后,她进一步地详细解释:“我之前有按门铃的,可是没人回应,我担心你可能病得人事不省了,所以就直接用钥匙开门进来了。对不起,我知道我出现得太突然了,是不是吓了你一大跳?不过你的精神应该没那么脆弱哦?”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许燕笙刻意用了比较轻松的玩笑口吻,希望能扭转尴尬的气氛。可是闻江潮显然没有心思配合她,脸上的表情宛如冰川般冷而硬:“许小姐,能不能请你退出这间卧室,退去楼下客厅坐着?”

“哦,好的,对不起,贸然进来打扰到你了,我现在就去客厅。”

许燕笙离开房间时顺手带上了门,门一关上,闻江潮马上下床穿衣服。刚才的门铃声他并不是没有听见,只是根本不予理会,因为他不想被人打扰,不管谁在外头按铃他都懒得答理,只管径自讲他的电话。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许燕笙居然会从朱璧那里拿到了钥匙,自己用钥匙打开门进来了。

利落地穿好衣服后,闻江潮大步流星地走出卧室,扔在枕畔的手机看都没再看一眼,全然不记得他刚才正在和向千峰通话的事了。

徒劳地在电话里喂喂喂喊了半天后,情知通话已然失效的向千峰,赶紧挂了电话驱车赶往闻江潮的公寓。

在客厅参观似的走了一圈后,许燕笙最后在一缸色彩绚丽的热带鱼前停下来看了又看,她很喜欢那些漂亮的鱼儿们。

闻江潮衣着整齐地下了楼,他从鱼缸上方的楼梯经过时,她仰起脸来看着他微笑,笑容像一朵明艳盛放的向日葵,声音甜柔无比:“你也喜欢养鱼呀!我…”

她攀谈的话题才开了一个口,就被他冷冷打断了:“许小姐,请把钥匙还给我,谢谢。”

许燕笙一边努力维持笑容不变,一边讪讪然地把钥匙递还给他,再次表示歉意:“不好意思,我知道我来得有些冒昧了。”

闻江潮接过钥匙握在手心后,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问:“你说是朱璧给你的钥匙,你怎么认识她的?”

“是这样子…”

许燕笙大致地说了一遍经过,她如何从向千峰嘴中得知朱璧其人的存在;如何好奇地跑去学校见她;如何因他生病而朱璧却漠不关心生气地再度跑去学校责怪她…如此这般。

“朱璧说她要上课没空回来看你病得怎么样,又说既然我这么关心你,就把钥匙交给我,让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你没事就好了,刚才我真是担心死了。”

许燕笙说到最后脸颊晕红,含情脉脉地看着闻江潮。虽然她并没有把她的钟情直白地说出口,可是她那一番心思,此时此刻,除非是瞎子或傻子才会看不出来。

闻江潮当然既不瞎也不傻,他似笑非笑地扯了一下唇角:“你担心我干吗?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许燕笙脸更红了,却勇敢地正视着他一点头:“是,以前听表姐谈起你时,我就幻想过以后也能遇上一个像你这样的男人。见到你以后,我这种念头更强烈。闻江潮,我对你有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如果这种感觉就是爱,那么我想我已经爱上你了。”

她一番话说得羞涩又勇敢,真挚又热烈。闻江潮却丝毫不为所动,唇角的那丝似笑非笑冷冽如冰:“一时的心动不一定就等于爱。许燕笙,你最好不要爱我,除非你想自讨苦吃。”

“闻江潮,我知道我表姐当初无故和你分手一定让你受到很大的打击。你在爱情里受过伤,所以不敢再轻易开始对不对?没关系的,如果你愿意,我一定能帮助你走出来。”

“你知不知道自己很幼稚,什么都不明白,却又自以为了解。别再一厢情愿地用你幻想中那个完美男人套在我身上,那样做只会令你失望的。”

“我没有用幻想美化你,你知道我表姐当初对我说过你多少事吗?在认识你之前,我就已经很熟悉你这个人了。”

“那只是你自以为是的熟悉,而你表姐对你应该也不是无话不说吧?你刚才说她当初无故和我分手,也就是她为什么要和我分手并没有对你说明原因。是不是?”

“这个…”许燕笙哑然片刻,“表姐的确怎么都不肯说明原因。”

“你一会儿走出这个大门后就联系你表姐吧。告诉她你想要爱我,看她会给你怎么样的忠告。也许她会改变主意对你说明原因。”

说完这句话,闻江潮直接拉开大门,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许燕笙虽然不想走,却也没有任何理由再逗留下去,只得尴尬地拎起手袋告辞。

许燕笙悻然之极地走出了公寓楼,一树绿荫茂盛地笼在她头顶,碧绿枝桠中有蝉声如瀑,叫得她一颗原本就不愉不悦的心越发焦躁。在楼外,她遇见了正好赶到的向千峰。一见了她,他偏偏还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是不是被闻江潮赶出来了?我叫你不要来碰钉子的,你就是不听。”

许燕笙板着脸一言不发地上了自己的车,向千峰有些不放心地追在后头问:“喂,许大小姐,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开车送你回家。”

“谢谢你,不用了,虽然我现在心情很坏,但是绝对不会乱飚车把自己撞死的。”

“那就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行,那你走吧,我上去看看闻江潮怎么样。”

许燕笙一边发动车子,一边爱恨交织地朝车窗外丢出一句话:“你也不用去看他,他也好得很,死不了。”

向千峰不改初衷地笑了笑:“反正我来都来了,还是上去看一看他好了。”

闻江潮来给向千峰开门时,眉头微蹙:“怎么回事,今天我这里客似云来,你怎么也跑来了?”

“你还说,和我通电话通到一半突然扔下手机不管了,我在那头喂了老半天都没回应,当然要过来看看什么情况了。”

闻江潮这才想起来:“哦,对,之前我们在通电话。”

“刚才我在电话里听到许燕笙的声音,她跑来找你也是关心你,你再生气也要保持风度,怎么能把人家女孩子赶走呢?”

“我已经够有风度了,客客气气地请她离开而不是轰她出去。当然没你那么有风度了,你对女人一向是风度绝佳的绅士作派。”

“那当然,男士在女士面前就应该有风度,不能让女士难堪,不能让女士下不了台,否则就太不够绅士了。”

“看得出来,你在英国留学三年,学得最好的不是金融,而是绅士风度。所以你一直都那么容易招女人喜欢。”

向千峰笑着一扬手:“过奖了,不过请相信我的金融学也同样学得很好。”

“你的金融学学得怎么样我不关心,我倒是更好奇于你平时怎么哄女孩子的。听说你前前后后交过好几女朋友,一个个分了手都还能照样和你做好朋友,你对付女人还真有一套啊。”

闻江潮一番话说得似是无意地脱口而出,向千峰也不当一回事地笑:“哄女孩子这种事你会有兴趣听吗?我怕说起来你会嫌无聊。”

“反正闲着没事,说来听听也无妨。你要有空就坐下来喝杯茶,边喝边聊吧。”

说话间,闻江潮已经泡好了一壶红茶,倒了一杯给向千峰。对于他此刻表现得颇有兴趣的谈话主题,向千峰着实有些意外,纳闷地心想:咦,他今天是怎么了?平时那么不喜欢闲谈聊天的人,现在不但要留下我一块闲聊,而且还想听我说哄女孩子的那些事。好奇怪!

一边纳闷地喝着茶,向千峰一边随口说了一些他平时如何哄女孩子高兴的小招式。闻江潮听着听着,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如果你让一个女孩子生了气,有什么办法哄得她不气了呢?”

闻江潮有意无意问出的问题,让向千峰有所察觉地瞥了他一眼才回答:“我可是很有绅士风度的,而绅士风度第一准则就是尊重女士,绝对不会令女士生气。所以我从不需要去哄一个生气的女孩子。”

“我是说假如,假如有这个需要,你会怎么做?”

闻江潮执著地一再询问,让向千峰愈发可以肯定他绝不只是随口问问那么简单。他貌似无意实乃刻意地向他请教这样一个问题的解决方法,应该只有一个原因——他惹一个女孩子生了气,正在发愁不知该如何令她消气。而这个女孩一定是朱璧,除了她不会再有别人。

令向千峰想不通的是,按许燕笙昨晚看到的情况来说,朱璧私下里正和另一个男人来往过密。这种情况下,生气的人应该是闻江潮才对吧,可他为什么还要想方设法哄朱璧消气呢?

向千峰越想越糊涂,却又不能说破,闻江潮不愿直说,他就不能点明,表面上还是照样笑眯眯的:“那我会请她吃饭或送她礼物算是赔罪。”

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闻江潮再开口时口风已经变了,不再谈这个问题。闲闲地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后,他就婉转逐客:“你还有事要忙吧?我就不多留你了。”

向千峰一头雾水地离开了闻江潮的公寓。前脚刚把他送出了门,后脚闻江潮就立刻上楼进了书房,打开电脑开始搜索网页。他搜索的关键词是——女孩子喜欢什么样的礼物。

第二十三章

打发走了一帮同事后,朱璧沉着脸很不高兴地质问闻江潮:“我不是说过你不要来学校找我吗?”

“你是说过,可是我并没有答应。”

闻江潮一句话就把朱璧堵得张口结舌,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她气咻咻地呆站着时,他已经转身走向了停在校门口不远处的宾利车旁,然后拉开车门对她说:“上车吧,你还想在校门口站多久?再站下去恐怕我要和你的第二波同事打招呼了。”

权衡了一下利弊得失,朱璧只得无可奈何地走过去上了车。上车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天没有司机驾驶,而是由闻江潮自己亲自开车,不由语带讽刺地说:“咦,司机呢?居然让闻老板你自己当车夫,未免太有失身份了吧?”

“司机已经被炒掉了。就是因为他多嘴,冯胜天才会来骚扰你的。”

这个答案让朱璧不觉一怔,她就奇怪自己和闻江潮的关系一直都是隐秘的地下状态,怎么却会被冯胜天知道了有她这个“女朋友”的存在,还巴巴地找上门来送礼通关,原来是从司机那里走漏的消息。

朱璧闷闷地不再说话了,闻江潮也只是默默地开着车,车厢里寂静得如同深山无人。车行如箭,载着他们在一家著名珠宝品牌的专卖店门口停下后,他才轻声对她说:“朱璧,昨晚的事情我表现得太有失风度了,我对此很抱歉,现在想要送你一件礼物作为补偿。但是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想一想还是带你来珠宝店自己选吧。”

对于女孩子喜欢什么样的礼物,闻江潮并不清楚与了解,他为此白天在家里特意上网搜索了一番。发现大众化的礼物基本上是鲜花、毛绒玩偶和巧克力等;而高档化的礼物则是名牌手袋、高级护肤品和名贵首饰。他觉得大众化的那些礼物太普通了,在高档化礼物中比较了一番后,他决定送她一件首饰来作为道歉的表示。因为他看到网上有人说了,一件精致绝伦价格昂贵的珠宝首饰,往往是最受女人欢迎的礼物之一。

对于闻江潮的话,朱璧先是面露惊愕——惊愕于闻江潮居然会为昨晚的行为向她道歉。继而不屑——不屑于他用金钱作为表达歉意的方式。而惊愕不屑之余,她亦不无苍凉地想:当然,在这个现实的社会中,金钱的补偿永远是最直接最有利的补偿,极少有人能做到高傲地拒绝。他会这么想这么做也是人之常情了。

一丝凉凉的笑意从朱璧的唇角流出来,流得整张脸都是凉意蔓延,她的声音也同样凉:“那谢谢你了,闻老板。”

朱璧先下车进了珠宝店,闻江潮去停好车再过来。一进店门,就有妆容精致的营业小姐迎上前,礼貌地笑着问她想要选购什么首饰、需不需要为她推荐。她依然带着那个凉凉的笑意点头说:“好啊,你有什么好的只管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