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玉镯,吸了口气道:“万一,我真的和这个玉镯里的魂魄交换了位置,被锁在了这枚镯子中,你……记得继续想法和那个萦烟要回这个镯子,带在你身边吧。我怕……孤单。”

真的永生永世被关在一枚玉镯里,实在……比死可怕多了。

颜翌宁眼底刹那幽深的漩涡呼啸转过,好看的嘴唇褪尽了颜色,蠕动了好一会儿,忽然恶狠狠地低吼:“睡觉,不许再乱想!”

同样近乎粗鲁地动作,将我拥得腰都快要折断,有细微的幸福伴着疼痛感,从他坚实的手掌抓握处渐次传来,让我禁不住要落下泪来,忙用力吸一下鼻子,努力将泪水逼回去。

我成了小妾

这时,颜翌宁一抬手,居然把壁灯熄了,将我和他俱沉浸到了一片黑暗之中。因为我那些莫名其妙的梦境,这几日我睡觉几乎是不熄灯的,颜翌宁为了随时查看到我的动静,同样不该熄灯。

悄悄伸出手去,抚上颜翌宁面庞。

颜翌宁立刻抓了我的手,握紧在他的掌心,不让我抚摸。

可我已经感觉出了。

他的面颊一片细腻的潮湿,和他表现出来的粗鲁动作全然的不相称。

我默不作声地在黑暗中更紧地抱住他,与他彼此依靠,彼此偎依。

于是,渐又入梦。

“叶儿拜见姐姐……”

是我,又似乎不是我,我只是一旁飘着,看戏般看着那个和我有着一样容貌的古装女子,娇怯怯地在华堂前向萦烟下跪,敬茶。

这个我,或者说,这个像我的女子,叫叶儿么?

萦烟占了我身体时,曾经也和颜翌宁说过,她不介意他纳叶儿为妾。

此时的萦烟,正一脸的温雅笑意,接过叶儿递上的茶,抿着唇,微微啜了一口,才让下人将叶儿扶起来,递上一个红包,略带了几分矜持笑道:“以后我们姐妹同心,一齐服侍相公,多为唐家开枝散叶,便是尽到了我们女人家的本份了。”

叶儿温温顺顺,点头称是。

这套礼节已不只一次在电视上看到了。这是小妾初进门,在向正室妻子敬茶以表敬奉之心。

如果……叶儿是我的前世,唐逸宁是颜翌宁的前世,那么,那我前世居然是颜翌宁的小妾!

还是那么小心翼翼温文纯良的小妾!

一定……弄错了。

那样谨小慎微的旧时女子会是我?

会是一天到晚爬在网上、吆三喝四从没安份时候的叶皎?

极优美,又极忧伤的琴声,断断续续,又旋在耳边。

鹧鸪词,鸳鸯帕,

青楼梦断,锦字书伢。

后会绝,前盟罢。

淡月香风秋千下,倚阑干人比梨花。

如今那里,依栖何处,流落谁家……

又是那曲《普天乐》,却比第一次梦中听到时更多了几分悲伤和无奈,有着落花流水春去也的伤感,也有着良辰美景奈何天的凄然,凄凄惨惨戚戚,一副雨打风吹过的失魂落魄。

曲调很熟悉,很清晰,而眼前的景象却模糊了,只有一点两点的欢悦轻笑,不时点缀在悲伤的琴音中。

那是……我的声音?

廊檐前,白雪间,梅枝下,俱是我。

披一身绛紫绸面狐狸皮里子的披风,执一枝潋滟含光的朱砂梅,轻颦浅笑,又着了淡淡的妆,簪着宝钗珠钿,看来虽然比不上萦烟那等美丽眩目,倒也别有一番小家碧玉般的清秀。

而我的清浅笑容,我的含情眸光,也只为一人流转。

唐逸宁石青色织锦鹤氅,俊脸含笑,深深的黑眸如痴如醉,也只在我身上驻留,看来根本没听到那曲声声哀怨的《普天乐》,更未听到萦烟一次次含情地呼唤,问着他,依栖何处,流落谁家……

或者因为梦中的一切都只是萦烟的记忆吧?我居然只感觉到了萦烟倍受冷落的凄楚和孤寂,却没法感觉到那个可能属于我前世的叶儿的欢喜和快乐。

在唐逸宁温存笑着,将一枚翠绿色的玉镯套入我腕中时,我失声惊叫起来。

杨旭长得的确很欠揍

宝光流动,翠色盈然,美人凝眸含笑,衣袂翩飞,飘然欲仙……

那是……噩梦般的美人镯!

“皎儿!”

有人大声唤我,有力的臂腕将我抱住。

我手一伸,摸着坚实的男子胸膛,鼻尖也是熟悉的男子气息。

我松了口气,虚弱地瘫软在他的怀中,除了心有余悸地惊恐,还有一种很疯狂甚至快要燃烧的情绪充斥于胸中,随时要爆发出来。

等颜翌宁将台灯打开时,我才辨认出,那种情绪,居然是妒嫉!

五百年前的唐逸宁送镯子给叶儿,关我什么事?

就当他们是我和颜翌宁的前世吧,颜翌宁对我好,我该得意才对,干嘛妒嫉?

除非……这是萦烟的感觉!她虽然成了唐逸宁的正室,却显然不如后来居上的叶儿受宠,如果唐逸宁是和这世的颜翌宁一样的性情,只怕根本不会多看她一眼。

身为正室,面对这般冷落,她不妒嫉得发狂才怪!

将手腕抬起,我又苦笑了一下。

镯子早就戴在我手上了,就是把手斩下来,只怕镯子还会落地生根一般牢牢附在我身上。我也真够胆小的,连在梦里再次给戴上玉镯,都会觉得害怕。

台灯的光芒透过淡黄的灯罩传出,玉镯通体晶莹,幽光闪烁,镯中美人风姿更胜往昔,笑意灵动,若含冷冷讥嘲;凝声屏息时,已似有清脆幽冷的笑声泠泠如水,萦动于耳边。

更可怖的是,美人绕臂而过的披帛不是三月的桃红,不是历过风雪的梅红,而是朱砂一样的鲜红,贯穿了镯中的美人儿,竟如一条潺潺流动的血管!

这一日,开车去寻邹小潜住处的,还是杨旭。

而我早饭都难以下咽,是被颜翌宁抱上车的。

我无病无痛,就是身体一阵阵地虚飘着,受了惊吓般无力,困乏得只想闭着眼打盹。

丁绫很是着急,追问着杨旭:“皎儿到底怎么啦?”

杨旭从反光镜中查看着我的神色,叹气道:“她没怎么,就是体内丢了两魂三魄,只剩了一魂四魄,压不住肉躯了。若这时把那个叫萦烟的放出来,让他们轮着控制这副身体,应该还成。”

丁绫急问:“有没有办法解决?”

杨旭道:“有。”

“什么办法?”

“叫那个萦烟自己回到镯子中去,把皎儿的魂魄全换回来!”

“那你叫那个萦烟回去啊!”

“我第一天就说了,这人的意志非常强烈,拒绝与我沟通,我没法叫她回去啊!”

我确信,杨旭长得的确很欠揍。

幸运的是,邹小潜并没有如颜润庄所愿搬家。

他的房屋和哥哥邹疯子的房屋连在一起,都是很古旧的老房子,处处渗出股霉臭味,但敞朗的门庭依稀能看得出数十年前名门大户的豪华势派来。

听说是颜家的人来找,他很快迎了出来,让老婆泡了上好的龙井过来。

茶杯居然是玉石的,雕着古拙的花鸟,只是质地比较粗糙,应是现代的仿制品。

你不是我要找的人

颜翌宁小心将我扶坐在仿红木的沙发上,让我靠在他身畔,才开门见山道:“邹先生,我是为据说向您购买的一只玉镯而来。”

他将一只厚厚的信封放在茶几上,推了过去。

邹小潜没有去接那信封。

他盯着我腕上的那只玉镯,满面如沟壑纵横的皱纹顷刻加深了:“哎,是我作孽了,不该卖它的。只不知道,你是不是这玉镯要找的人?”

我挣扎着坐直身体,惴惴道:“邹先生,你是什么意思?”

“这枚美人镯很有灵性,也很凶邪。可惜我始终下不了决心扔掉它,还转卖给了颜二先生。”邹小潜倒也爽快,接过颜翌宁递来的烟,便叙起玉镯的事来。

邹疯子嗜玉如命,尤其是古玉,若是有对上眼的,当真是倾家荡产,在所不惜,才被人冠以“疯子”的称呼。

不过,这枚玉镯倒没花他什么钱。大约在三年前,一伙盗墓人久闻收购古玉,向他兜售了这枚玉镯,据说是一个明代贵夫人墓里挖出来的殉葬品。因为当时那玉镯看起来灰沉沉的布满了阴影,泛着一股死气,无论如何看不出是枚好玉来,所以邹疯子只意思意思给了那些人两三百块,便买了下来。

刚买回来时,邹疯子显然没有将它当一回事,随时便扔在桌上;但第二天,突然就认定它不但是美玉,而且是灵玉。他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盘玉。

所谓盘玉,就是用一些古老的手法不停地摩擦古代玉石,据说可以整旧成新,唤起玉的灵性。

在兄长的耳濡目染之下,邹小潜对于玉器虽谈不上痴迷,还是有一定的鉴别能力的,但他当时看到那比石头还丑陋几分的玉镯时,真没想过它原本的质地会如此高妙。

可邹疯子真称得上是个不折不扣的怪才。

两年后,一枚珍贵玲珑的美人镯焕然一新呈现在众人面前,宝光盈溢,翠*****滴,加上影影绰绰的古代女子形象,破石头竟成了无价之宝了。

但可怕的是,邹疯子疯得更厉害了。原本他只是迷玉成痴,但有了这枚镯子后,他一直说这镯中有个美人儿,常独自一人对着玉镯讲话,疯疯颠颠,荒诞不经。

后来,邹疯子将玉镯戴到了妻子手上,妻子受宠若惊,但七日后突然死去,死前十分痛苦地在床上打着滚,不断叫着:“你不是我要找的人啊,我不要出去!我不要出去!”

那嗓音很清脆,连哀叫之际都有种说不出的温柔,但绝对不是邹疯子妻子的嗓音。

安葬了妻子,邹疯子又将镯子给了女儿。

这时邹小潜已经知道嫂子的死有些蹊跷,悄悄嘱咐侄女找机会把镯子取下来。可这时,他们才发现镯子像长在手腕上一样,设尽方法也取不下来。

七日后,邹疯子的女儿死去,死前说着和母亲一样的话:“你不是我要找的人啊,我不要出去!我不要出去!”

又是清脆温柔带着绝望的嗓音。

狗嘴吐不出象牙

她一死,那镯子轻轻易易从腕上掉落下来,里面的美人娇艳晃动,玉色更明润了。

邹小潜找哥哥理论,却发现哥哥真的疯了。他对着镯中美人又哭又笑:“是我唤醒了你,你为什么就不肯陪伴我呢?我老婆,我女儿,不管是谁的身体,你要拿都可以拿去啊。你不肯出来陪我,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听口气,他似乎给镯中的美人给迷上了,可邹小潜瞧来瞧去,只看见了一枚上好的玉镯。

不久,邹疯子在疯颠中死去。

美人镯落到了邹小潜手里,成了烫手山圩。

这枚叫邹疯子一家三口丧命的镯子,他舍不得扔,却又不敢留,更不敢给家人佩饰。这里颜润庄找来,说要愿意买下来,他连价都没讲,差不多半卖半送丢给了颜润庄。

“他知道来找我买玉镯,不可能不知道这镯子怪异。我本以为他也只是好玉,不想他居然还敢送给人戴。……你跟颜二先生有仇?”邹小潜吐了个长长的烟圈,问颜翌宁。

颜翌宁同样一支接一接不断抽着,整个人被浓浓的烟气包围住。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沉着嗓子道:“他是我叔叔。”

邹小潜又转向我:“你戴这镯子几天了?”

我有气无力地回答:“五天了,今天第六天。”

“五天……”邹小潜道:“我那嫂子和侄女儿,在戴上这玉镯的第二天就开始断续说胡话,第六天已完全神智不清,还没见到第八天太阳,就死去了。”

他怪异地望着我:“莫非……你真是镯中美人儿要找的人?”

“她是!”杨旭难得地在人人黑着脸时保持着神清气爽,居然又有了点奇人异士的超逸脱俗:“所以她也快没命了!”

丁绫圆圆的眼睛里快喷出火来:“如果你救不了皎儿,就请闭上你的鸟嘴!”

杨旭愤怒地站起起,瞪住她片刻,慢慢又坐下来,口中发出了和他的气势完全成反比的微弱争辩:“你答应昨天帮我洗的衣服,现在还在车上;你答应昨天给我买的碟片,现在还没见影子!”

丁绫完全把淑女形象抛到脑后,吼道:“我就不帮你洗,我就不给你买,怎样?”

一女撒泼,万夫莫敌。何况是情商远远低于智商的杨旭?

我还没来得及强撑着去拉架,杨旭又站了起来,这回看来真生气了,茶几上的烟灰缸都被他愤怒起身时碰落。他边往外走边叫道:“好,不怎样,既然你不守信,叶皎死了也怪不得我!”

幸好没把人家的玉杯给碰落,不然今天我们消不了灾还得大大破财。

不过,这个杨旭,怎么像是话中有话?

颜翌宁显然也听出来了,皱一皱眉,忙要上去细问时,气晕了的丁绫已口不择言地骂了起来:“杨旭,你狗嘴吐不出象牙!”

杨旭同样给气得暴跳如雷:“有本事你吐出象牙来给我瞧瞧!”

丁绫眼睛睁得如杏核一般,张了张粉粉的唇瓣,愣给这家伙笨笨的一句话,挤兑得说不出话来。

他有法子帮忙么?

如果在平时,我真该捧腹大笑了。这两家伙可真是活宝中的极品了。

颜翌宁已微笑着拉住杨旭,说道:“绫子是直肠子小孩子脾气,你还真和她一般见识?”

言下之意,若他计较了,便也是个小孩子脾气了。

杨旭自然不肯承认自己也是小孩子脾气,他深吸了口气,睥睨地飘了丁绫一眼,已顺着台阶摆出懒得计较的架势,弯一弯唇角,极优雅有礼向颜翌宁一笑:“谁要她赔我衣服碟片了?我……逗逗她而已。我们得想法子把萦烟原葬的墓地找到,你去问问能不能找到那伙盗墓人的联系方式,我先去把车子调下头。”

他再也不看丁绫一眼,真的取出车钥匙,向刚经历过一场大劫的车子走去。

我早已走过去,捉住了丁绫不让她发脾气,低声吼她:“你真想我死啊!没瞧出杨旭可能有法子帮我了么?”

丁绫满脸无奈道:“不知为什么,我现在听到他说话就想发火。”

我叹气道:“那你就塞住耳朵吧!”

丁绫哀叹:“我说皎儿,当时我们是哪只眼睛看到他仙风道骨风华出众的呢?”

我问她:“你知道为什么你现在不把他当一回事了么?”

“为什么?”

“因为这样仙风道骨的异人,就如莲花一般,出淤泥而不染,见鬼神而不屈,因此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也!”

我故意地摇头晃脑,篡改起古文来。

丁绫按住胸口,做出呕吐动作,却嗤地笑起来,顿时没了半分火气。

而颜翌宁那里的交涉比想象中要顺利。

邹小潜算是个义气人,明白是那枚自己售出的美人镯惹的祸,千方百计在帮联系着盗墓人,大约在打了半小时电话后,他给了我们一张边接电话边手绘的路线路。

“从这里过去,就是孔雀山,山下的城镇,明清时一度很兴旺。这个向阳的坡上,有不少明清时的富贵人家墓葬。其中他们发现这枚玉镯的贵夫人墓,就是在尽东面的一株老梧桐树下。听说那梧桐在他们盗墓之前曾被雷劈过,从中折断了,因此应该很好找。”

邹小潜交待得很详细,甚至提到了那贵夫人的骸骨:“隔了五百年,棺木早烂了,值钱些的珠饰已经没了,但墓主的骸骨保留得很好,听说他们发掘出来时还是一整具,怕损了阴德,取了东西后,特地拿了一大块长条的白布包了,上了香,重新埋在那里了。”

颜翌宁连连道谢,又要了盗墓人的联系方式,才带了我们上车。

行了几分钟,丁绫已忍耐不住,敲了敲杨旭的肩:“喂,我们去找那五百年的古墓做什么?想把镯子里的鬼魂送坟墓里去?”

杨旭撇一撇嘴,居然答道:“试试吧!”

颜翌宁精神振了振,道:“有这个可能么?”

杨旭答道:“应该……没这个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