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惊吓(二)

卖衣服的姑娘乐了。这时节,百货公司已经开始允许个人承包柜台了,搞承包的也多半是以前在这里站柜台的员工。这里面绝大部分是县城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在不大的县城里,老居民之间至少会混个眼熟。何院长家在县城算是中等以上的收入群体,买衣服的频率比较高,姑娘也认得他们家几个人。

放下手里正在织的毛衣,站起来笑吟吟地看着这六个人。由于小胡老师要先给越宁买衣服,他们在东边。何院长三人在买中老年服装,在西边。一边三个,正好对称。看着彼此,都觉得时空仿佛凝固了,柜台姑娘看得津津有味。心里也纳着闷儿:小何医生边儿上这一男一女是干什么的呢?看这女的像他对象,这男孩儿呢?咦?哎哟,真好看。看看,再看看,再多看一眼。哎呀,笑了,真想抱过来揉一揉。

柜台姑娘还在幻想怎么揉一揉一看就很乖的越宁,那边何院长醒悟过来,是自己杯弓蛇影了。

何院长也是一时急昏了头,想也知道小何医生这年纪,应该是生不出来越宁这么大的儿子的。怪只怪小何医生才跟他讲了要带女友回家,何院长开心得脑洞都跟着开了。他儿子的条件,在县里也算是能数得上号的,却偏偏感情上不开窍。好容易儿子自己开了口,当爹的难免紧张兮兮的。

儿子有对象了好啊,择日不如撞日,特意上门还有点生硬拘束呢,巧遇就显得有缘份多了。小何医生高考的时候脑子都没现在转得快,抢上一步来:“爸、妈、奶奶,这么巧?你们怎么想起来买衣服的?”又对小胡老师和越宁打手势,让他们过来,给两边做介绍。

小胡老师四肢僵硬,险些同手同脚。越宁放慢了脚步,落后半步,伸手抵在她的后背上,小胡老师一个激灵,心道,我要是撑不住了,宁宁怎么办?一下子就镇定了下来,坦然地向何院长夫妇打招呼:“叔叔、阿姨好。”进前一步,放缓了调子,一字一字咬字清楚地再问何老太太好。

何老太太比较开心,老人家觉得小学女教师是个极好的职业,笑吟吟地道:“好好,这是你弟弟?”

到了老太太这把年纪,就喜欢小字辈儿,要是长得漂亮或者墩实的,那就是大宝贝儿。小何医生还没跟家里人全露底呢,趁这机会便说:“奶奶,这就是咱们在家里说的那个越宁。”

老太太大吃一惊:“嗐!就是那个好学生!”

越宁顺势上前叫一声:“太奶奶。”再管何院长夫妇问好:“何爷爷好、何奶奶好。”

小何医生趁机介绍起越宁的现状来。他实在是个精明的人,早早料到越宁是小胡老师的加分项。如果小胡老师想不开把一个不良少年接过来养,那是真想不开,何院长夫妇就要怀疑她的脑袋也有问题。换了越宁,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自打中考成绩出来,几乎所有关心孩子成绩的家长都在关注着县中录取的事情。把所有名单倒背如流是假的,榜上前几位,却是在大家的心里嘴上不知道过了多少遍的小名人。这样一个好孩子,搁了谁不肯拉一把呢?何院长母子夫妻三人组一致点头:“小胡做得对。”

何妈妈看向越宁的眼神要多慈祥有多慈祥,何院长一脸欣慰将越宁看了又看。小胡老师骄傲地说:“宁宁这回考了第一呢,拿了学校的奖金。”

越宁谦和有礼地笑了,他的眼角微微上挑,不笑的时候显得有点凌厉,笑起来眼睛一眯,眼角下的小泪痣微微一动,变得俏皮了起来。唇边小笑涡一现,又隐了去,再悄悄吐一下舌头,何妈妈想把他搂到怀里揉揉头毛,又邀请小胡老师和越宁到她家里去吃饭。混熟了再揉吧,何妈妈想。

小何医生昂道挺胸,阔气地道:“爸、妈、奶奶,你们要买什么?”说着就打开了钱包。

何妈妈嗔道:“你就知道显摆,小胡要买什么?”

小胡老师笑道:“宁宁开始长个儿了,买几件衣服穿。阿姨呢?有挑中的么?”

两人叽喳一阵,何老太太也偶尔发表一下意见,最后决定从西边的柜台看起。何妈妈在中间,一边是婆婆,一边是准儿媳妇,三个女人其乐融融。

后面三个男人大眼瞪小眼,全是苦瓜脸。以越宁之经历,许多苦能吃得、许多累能受得,却是对逛街闻风变色的。他买东西从来是做好了计划,到了拎了就走,没有再说。毫无目的的逛街?他从来不干这事儿。现在三个女人已经从计划好的一套新衣,买了满包。小何医生捏着钱包,脸已经青了。

越宁叹了口气,也摸出个钱包来,还好,他带了比较多的钱。何院长看见了,笑着摇摇头,捏住了越宁的手:“来,跟爷爷说说,你下面有什么打算?”

“?”

小何医生也回过头来:“爸?”

何院长慈祥地道:“市中学那个老朴,是我老同学。”

小何医生还在问:“朴校长?他要做什么?”

越宁已经明白了,大概是在争生源。他也有些踌躇,说起来市中的教育环境肯定更好,他所在的这个地级市并不大,好歹也是个城市,思想风气等等方面更开放一些。去么?越宁有些拿不定主意。陌生的环境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儿,难的是接下来的生活。

何院长道:“死老朴跟我打听宁宁呢。”果然是争生源。

小何医生已经断然否决了:“宁宁身体不好,最好不要离得远了。在县城,我们都在医院里,有个什么突发情况,也能及时看着。”虽然跟越宁经常唱对台戏,小何医生对大事还是拎得清的。又跟何院长解释了一下,越宁去年昏倒的事情。表示,至少得放跟前养个两年,发现没问题了,那他爱去哪去哪。

何院长点头道:“这倒也是。如果宁宁想去了,我给他争取点条件。”减免学费住宿费一类的,何院长自觉还是能出得上力的。但是如果有儿子所说的情况,那肯定是身体重要。再者,越宁十二、三岁的年纪,远离了熟人,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去学习生活,一切都要自理,高中的课程又那么地紧。想想就知道不太靠谱。城市的诱惑又那么地大,小孩子心智不成熟,没有人陪着,是不太妥当的。

越宁是没想到,自己昏一昏,居然搬了这么老大一块石头把自己脚都砸肿了。小胡老师买完了衣服,跟何妈妈、何老太太一块儿过来,正听了这话,三个女人都表示了赞同。何妈妈道:“市中不一定比县中更好。就是县中的学生,用功上面也未必比得上镇中学出来的。”她这话讲得也是有依据的,她在新华书店里工作,不大不小是个经理,同事家的孩子也有正在读书的,回来讲“农村出来的孩子,读书都要疯了”。与市书店保持联系,也能看得出来,市中学还喜欢搞点小情调,弄点“素质”之类的门面。但很多时候素质只是学了个皮毛,转脸就忘,还耽误了学习时间。

小胡老师更从越宁的生活方面出发衣服谁洗?饭谁做?食堂可以吃,可谁都知道学生食堂那水平,卫生能保证,其他的就不要想了。她还怕越宁太节俭,不如自己看着他多吃两口。尤其上高中,功课紧,小胡老师顺手就能把他衣服给洗了,还能盯着他吃顿宵夜什么的。

何妈妈还给了承诺:“我说,要是课外书什么的,到我们书店里,有什么需要的,我都给你弄了。”这也是书店一大特色,时常挤满了各种小孩儿,免费看书去。眼下这新华书店还不是全开放式的,大部分的柜面有柜台围着,能供免费看的书种类有限。何妈妈发了话,那越宁就能肆无忌惮地扫荡书店了。

越宁:…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小胡老师欣喜地道:“那真是太好了,宁宁,快谢谢奶奶。”

何妈妈终于有了理由,心满意足地将越宁揽到怀里揉揉抱抱:“哎哟,不谢不谢,这算什么呀,我就喜欢宁宁这样的孩子。”可不是,她儿子小时候也算聪明了,却有些淘气,越宁这么乖的孩子,她打心眼儿里喜欢。招呼大家到家里吃饭,还问越宁喜欢吃什么。听说越宁并不挑食,就问何院长营养搭配。

席间,越宁表现得极为娴熟。上辈子混到最后,也算是混出头了,没少赴过宴席。快速地判断出一场酒席的主角小胡老师,主导人小何医生,决定者何院长夫妇,礼貌地向大长辈们举杯,乖乖地坐在一边少插话,及时给在坐的各位添酒水饮料。找着间隙往自己嘴巴里塞点熟食热食。

何院长夫妇吃过许多酒席,带孩子赴宴的家长也有不少,说实话,带孩子吃酒席的事情,并不很讨他们喜欢。这种观念在今天被打破了,如果酒宴上有这么个懂事的孩子,那也是极好极好的啊!至少,养眼呐!

何妈妈看小胡老师越发地满意了会教孩子,会教孩子的人,人品应该是不错的。小胡老师自己是有点紧张的,这个也在意料之中,初次登门,紧张一点是应该的。何妈妈大致考查完了准儿媳妇,心里已经是点头了,就开始专心对付越宁,越看越稀罕,给他剥虾仁儿:“来,吃虾啊蟹啊这些东西,最好蘸姜醋,海鲜河鲜性寒,配点生姜。姜是性热的。”

越宁乖乖吃掉虾仁,何妈妈眼睛笑弯了:“真乖。”

这一次见面,双方都是满意的,更多的问题还没有涉及,却已经有了默契。双方都是斯文人,小胡老师和小何医生确定恋爱关系也不过数月光景,现在就谈其他还为时过早,要沟通,也需要通过小何医生先放点风出来,才有转圜的余地。就连越宁担心的“老师今年27,会不会被催着结婚生孩子”这样的问题,在何院长夫妇那里也不算什么大事儿。

何院长认为小胡老师和小何医生再培养一、两年的感情,磨合一下,再提结婚的事情才是比较慎重妥当的。何妈妈在听丈夫讲,过三十岁再生育也不会造成什么母婴健康上的不良影响之后,也就放开了,甚至透过小何医生传话:“小胡才调过来,一个新手马上结婚生孩子,对她的工作也不太好。可以缓一、二年,先把学校的工作处理好,再结婚要孩子。她是中师(中等师范、中专学校)毕业,还是进修对她发展比较有利。我就一个要求,生完孩子再进修,再晚生,大家都等不起了。”

越宁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长久以来,他接触的是李家坳那样死活早结婚拼命生儿子的人家。后来混社会,起步阶段遇到的都是层次不怎么高的人,再后来,接触的也是暴发户比较多,有些内涵的人,也很难跟对方讨论家庭生活之类的事情。他拿过往经验来套,虽然心中不以为然,却不能不从这样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如果小胡老师现在就准备结婚的事儿,他也是完全能够理解的,反正已经高中了,大不了住校呗。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难怪两位能养出小何医生这朵奇葩来了。

小何医生得意地道:“我妈就是生完我之后还进修的呢!”昂首挺胸。

越宁默,眼神里带着羡慕。

小何医生继续得意地眨眼睛,眨得飞快,抛媚眼似的,把越宁和小胡老师都逗笑了。小何医生对小胡老师使了个眼色,小胡老师会意,对越宁道:“你试也考完了,今天的大字也写完了,玩去吧,不要走太远啊,不要玩游戏机,去扎个马步吧。”

越宁看出来他们有悄悄话要讲,默默去院墙外面扎马步。反动会道门前成员什么拳脚都没教他,就教他这些了。

屋子里,何、胡二人听着隔壁放暑假的小学生操着九十年代特别流行的港台腔问:“宁宁哥,你在拉粑粑吗?”抱在一起没良心地笑了。

笑够了,小何医生才对小胡老师讲:“我爸妈商量过了,宁宁的事情,他先住在你这里,就算咱们结婚了,也不好把他就这样还到福利院去。一打头住福利院就算了,接回来再送回去,对孩子太不公平了。我家现在是三室一厅,大概住不过来。不过医院最近准备再盖一栋宿舍楼,我能分到房子…”

越宁在外面顶着“你在拉粑粑”的疑问,心里把张老头骂个半死,暗道:你给我等着,明天找你去。

他去找张老头,也是因为手上有了钱,他一旦手上有了钱,就会洒出去,给二老买新式风扇是个不错的选择。再者,何家对小胡老师和他都很好,钱人家也不缺,不如跟张老头一起打个野鸡兔子什么的,也算一个心意,可比花百八十块钱买个蜂王浆什么的更好。对于揣摩人心,送礼让人舒服这件事情,越宁还是极有心得的。

张老头就迎来了这么一位“弟子”,看着越宁半天,没接得上话。倒是同行的小胡老师有点担心:“你身体行么?张大爷,这身体?”

张老头十分无奈地道:“那跟着我吧,有事我给送医生去。他这样儿,活动活动,把底子打好了,对身体有好处的。不过,学生娃,还是要好好上学的。”

越宁心说,现代社会,当然是知识更重要了。真要揍人,也不用这么专业呀。他找张老头,还真是为了野趣。想来以后这样进山的机会也少了,趁现在有空,多玩玩,也是增强动手能力。暑假了,学校不上课,他也没办法再蹭音乐老师的钢琴课。

张老头用力强调:“别跟混小子们学啊!看个破港片儿,就想当大侠。”

原来根子在这里!八、九十年代的香港电影,红极一时,张老头略有两手,就会有人来打听。搞得他特别地烦。

越宁笑道:“好歹在山里长大的,我都没逮过兔子,太遗憾了。”

这个理由倒还好,小胡老师只是担心:“那三家村…”

张老头道:“不到他们那边去。”

张老头心里自有一本账,谁说打山鸡兔子得用拳脚功夫的?下套的时候更多些,也有用点钢叉、钢丝套的时候。张老头还借这个机会跟邵奶奶搭了话:“给他找点骗子气功大师的报纸看看。”

邵奶奶被逗得不行:“他那是给小胡、小何留地方呢。”

张老头这才放下心来。

越宁一个暑假,有一半的时间跟张老头进山。头一天就套了只绿色羽毛泛着光泽的野鸡,拎到了小何医生家里送给何妈妈炖汤喝,成功地混进了新华书店的柜台,打发暑假的另一半时光。此后野味不断,何妈妈和小胡老师偶尔拿做好的野味给书店里的店员分食,越宁在书店里结下了极好的人缘。

一眨眼,两个来月的暑假就过去了,小何医生自告奋勇要送越宁去高中报到:“我有个同学,今年就带高一的。我爸跟校长都打过招呼了。”这位校长,是何院长老家邻居,平常管何老太太叫婶儿,成功被何院长争取到了免学杂费的待遇。

小胡老师到底不放心,匆忙忙完了一小的开学报道工作,又往县中赶去。越宁是不住校的,一般家在县城的学生都不住校,这也免去了搬宿舍这样的麻烦事。小胡老师到的时候,越宁已经忙活完了,小何医生正跟他那同学在阳台上聊天。小何医生的同学姓张,介绍完了就管小胡老师叫“弟妹”,被小何医生要求叫“嫂子”。

两人胡闹一会儿,张老师说:“他们分宿舍的也该安顿完了,再说两句话,领了书,明天就不用来了,后来直接来上课。你们家宁宁争气哎,分在一班。”评省重点中学,学生人数是一个很重要的条件,现在县中高中的高一,一口气招了十二个班,后两个半是高价班,供不够成绩线又想上县中的人交赞助费。前面十个班心照不宣地按成绩来分,分也是有讲究的,并不是前五十名一班,五十到一百二班,也是均分。但是一班永远是中考成绩最好的那个班。

小胡老师听了,也是欣喜,大方地道:“他比同学都小,身体也不太好,经过些事儿,你多给照顾照顾。”

小何医生拖后腿地道:“他教体育的。”被他同学按阳台上一顿暴打。

打了几下就收手了住校生回来了,小胡老师笑着往“宁宁的同学”堆里看,笑容忽然凝固住了。一队从她身边经过往楼上走的女生里,赫然有个脸熟的人。熟人还跟她打招呼来着:“胡老师好。我是李秀丽啊,去年你还教我弟来的。我爸送我来了,在那儿呢。”说着,一指楼下花坛边一个蹲地抽烟的人影。

第24章 惊吓(三)

李秀丽在六班,一班到四班在三楼,六班在四楼,跟小胡老师华丽丽地相遇了。

更糟糕的是,李秀丽的父亲因为不放心女儿孤身求学,还送到了县中来。对李秀丽,小胡老师是放心的,这姑娘心地善良,越宁住院后还曾关切地询问过。对李秀丽的父亲,小胡老师就不敢保证了。据她所知,李秀丽的父亲既没有参与械斗,也没有事后跟着喊冤,只是默默地过他的日子。但是,毕竟是同族,他会怎么样,还很难讲。就怕回去三家村一说,怕给越宁惹下麻烦来。

小胡老师忽然觉得,越宁走得还是不够远,如果在市里就好了。犹豫了一下,勉强笑笑:“你考上县中啦?这很好,好好学习。”

李秀丽笑着点头:“嗯。”犹豫了一下,似乎是想问什么,又被同学拉着回教室领书了。

小胡老师就添了一样心事,等着越宁领了新书,一起回家吃午饭的时候,她却装成没事人一样,还问:“这个得包个书皮吧?家里没有挂历纸了。”

越宁直觉得她有心事,路上人多,不便开口问,顺着她的话说:“不用。书本我用得少。”课本这东西对他来说,属于看一遍就能记住,看两遍就是加深印象,没有多翻的必要。有那功夫不如多做点习题虽然这个对他来说也很容易,或者往新华书店那里泡着看点课外书,享受着书店姐姐阿姨们削好苹果喂食的优待。

难得小胡老师没有对他这样的骄傲上思想教育课,而是飞快地将他领回家:“那你先看看书,我没上过高中,什么也教不了你,你多问问小何。哎,你同学不是老师么?问问他呗。他不会真是体育老师吧?”

当然不是体育老师,那位张老师是师范学校数学系的高材生呢。

小何医生陪笑道:“不是不是,他教数学的,去年刚实习过,今年分过来教高一,不让他教一班,他教的是最后面两个班,教好了才能往上调。”

越宁和小胡老师都是没上过高中的人,一齐好奇地听他讲高中的事迹。小何医生功课做得也足,神采飞扬地道:“基本上三年功课两年就学完了,剩下一年就是复习、做题,一直到高考。”

越宁眼前一亮:“三年功课两年学完?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啦?高考么,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不多准备一点怎么行?”

越宁心头一动,暗想,何妈妈虽然讲支持小胡老师缓两年再结婚,先顾事业。但是对小胡老师来说,照顾他的生活,未尝不是将婚期安排靠后的一大原因。如果能再早一年高考,他离独立就更进一步了。

小何医生对越宁已经算比较了解了,当越宁沉默的时候,就是有什么想法了,小何医生决定套一套话。根据以往的经验,套话是否成功,取决于越宁是不是本来就想说。

这一回,小何医生运气好,遇到了越宁想说:“那…高中能跳级么?”

“啥?”小何医生万没想到这位仁兄如此生猛,第一天报到就想着跳级的事情。越宁初中跳过级,这他知道,但是高中的级,也是这么容易跳的么?

小何医生苦口婆心:“你要不要再慎重考虑一下?高中跟初中都是中学,但不是同一个世界啊!”痛苦脸地陈述,多少初中的尖子生,第一次期中考试就都跪了。越宁还不觉得有什么:“那不是还有学得好的吗?我要是学不好,那能学好的人也不多。”才发下书来,他翻了两页又看了点习题,并不认为有多么难。

小胡老师又添一重担心,揪着小何医生私聊去了。越宁耸耸肩,抱着课本回书桌前慢慢翻一翻,感觉…就是不难嘛!要不明天找点旧试卷写写?

小何医生被小胡老师揪到厨房问话,也很严肃地告诉女友:“是真的,你信我。高中的思维跟初中是完全不一样的,能拧过筋来的,就一帆风顺,拧不过来的,三年得累死还考不出好成绩来。”

小胡老师愈发担心了:“我会看好他的。还有就是”将见到李秀丽的事情给说了,小何医生听了,不以为意:“有法院判决书,还怕他们怎地?”

小胡老师道:“你不知道,我原本以为到了县城,没什么交集,这事就算过去了。现在遇上了,怕不是那么容易善了的。就算李家没本事,吴斌那牢是白坐的么?就算伤不到人,影响宁宁学习,怎么办?”

小何医生口里说着:“你不用太担心了,这些货都在大狱里关着呢,怕什么?”转头就跑回家里跟何院长拿主意。

何院长膝头放着一部本草拿着放大镜在一点一点地看,小何医生一头冲进来,惹得他皱眉斥道:“这么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

小何医生堆起笑来:“这不是急着来见您么?”笑着凑上去将自己的难处讲了。

何院长将书合上,放大镜放到书上,慢条斯理地将两样一起放到桌子上。小何医生摒息半天,没等到下文,不由焦急起来。何院长有意磨他的性子,等他安静下来,才慢悠悠地开口:“是你们担心呢?还是宁宁自己?”

小何医生自己并不觉得这是件太为难的事情,为了小胡老师,他硬扛了责任,果断地道:“是我们。这事吧,跟老鼠似的,不害人也恶心人。”

何院长笑了:“我看啊,你们都是瞎担心,这样吧,庆祝宁宁开学,咱们去饭店吃一顿好的庆祝,我跟宁宁聊聊。”

“哎?”小何医生有点跟不上何院长的思路。

何院长手指在空中遥指着儿子,点了几下:“你呀,还是太嫩!我看你最近变得浮躁了,还不如宁宁懂事呢,你问过他怎么想的么?”

“这种事儿,哪能叫他再跟着操心啊?”

“这个么,是关系到他自己的事情,他为什么不能知道呢?事情还是要发生在他身上的,真有什么事情,他自己提高警惕,比你们操一万倍的心都有效。”何院长以为,儿子过得过于顺利,家中虽不是高干,条件也不差,使得儿子有些随性。相反,越宁虽然自身条件极佳,但是经历坎坷,说他比自己儿子懂事,这是何院长的心里话。不是观察好了,何院长也不会闲得操这份心。

小何医生还是比较信服父亲的,次日,趁着“开学前最后的轻松时刻”把小胡老师和越宁领到县里唯一的一家海鲜饭店,何院长做东,一起凑个饭局。

开饭前,何院长特意早到,与越宁进行了一次认真的交谈。

越宁尚不知道李秀丽的事情,当何院长提起的时候,却不惊讶:“她也考上县中了?唔,她成绩不错的,看来中考发挥得不错。”

小胡老师心急如焚,又不好插口,脚在台布底下轻踩了小何医生一下,小何医生回他一个稍安毋躁的眼神,自己开口了:“这不是怕他们不留神招来苍蝇么?”

何院长看看越宁,越宁一脸平静对他点点头,完全没有被小何医生的情绪感染。何院长心中一叹,没好气地问儿子:“那又怎么样?”

是啊,那又怎样?

何院长语重心长地道:“因为有苍蝇,就不吃饭了?最简单的,有苍蝇,拍死就是了。闲着没事儿举着拍子到处找苍蝇?又或者,把屋子收拾干净了,喷点杀虫剂,让苍蝇没有生存的环境就可以了。你办公室里有苍蝇么?为什么?环境好。盯着苍蝇看,你出息呢?遇到了老虎再着急吧你们。把眼光放长远一点,放高一点~~~”说着,敲了敲饭桌。

何院长的话,在越宁心里引起了强烈的震动,瞪大了眼睛看向何院长。在他过往的两段人生里,从来没遇到过这样一位长者。

没有遇到高素质的人,只是因为…你所处的层次低呵。

三家村,没人敢藐视吴斌。到了何院长这里,直接就无视了。同样的道理,越宁历经两世,才悟了出来,何院长随口就来在这小县城里,他所处的就是高位,在医院里,他就是金字塔尖。越宁看向小何医生的目光里充满了羡慕,有这样一位父亲做人生导师,小何医生何其幸福。

何院长也发现了他的目光,笑着对越宁道:“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意思么?只要不是明知道危险却偏偏往上面撞,一切都会变得很简单。你是学生,这里是县城,治安很好,认识你的人越来越多。只要你自己越来越高,接触到的好心人就会越来越多,你会遇到的危险就会越来越少,遇到的时候肯帮你、能帮你的人就越来越多。打铁还需自身硬,不要为了无谓的事情牵扯你的精力。大城市的摩天大楼,十楼往上,苍蝇蚊子是绝迹的。楼下垃圾堆边,没苍蝇才是怪事。”

越宁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何院长,等着他说下文,何院长大手一挥:“好了,开饭。让他们上菜!”

越宁:…

越宁很珍惜与何院长相处的时间,用心听这位老人家的智慧之语、经验之谈。冲这一条,没上市中学一点也不可惜!

学校很快开学,也确如小何医生所说的,班主任头一天就发话:“我们功课进度会很紧,三年内容两年学完,你们都要打起精神来。以后每周休息半天,每月放两天假。暑假八月开学,寒假一个星期。”说完,眼睛下垂,正看着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的越宁。这娃年纪小,不晓得撑不撑得住?班主任老师忧心忡忡。

学校里老师们都很重视教育,对自家孩子督促得很紧,也有一些老师的子女上学很早,像越宁这样13岁读高中的也不多。班主任老师还知道,校长大人亲自答应了条件:试上一个月的晚自习,如果不习惯,可以不上。因为孩子年纪小,需要更好的休息。

越宁就像一块滚烫肥美的烤肉,班主任老师痛苦极了,吞,烫,不吞,馋。

越宁跟班主任大眼瞪小眼,眨了两下眼睛,班主任一枚大好中年叔叔居然被他眨出了一点母爱的意思来。咳嗽一声,严肃地道:“学习是为你们自己学的,不要觉得是为老师和家长学的!”

继续了一通思想教育,就开始上课。巧了,班主任也是数学老师,可看起来比张老师严肃得多了。

越宁认真地听了两节连堂的数学课,坦白讲,略有点失望。他以为小何医生夸赞的“跟初中是两个世界”的高中,自己上辈子从来没踩进来的教室,小胡老师也深深羡慕的课堂,是个相当高大上的地方。上了两节课,只留给了他“怎么一点也不难?”的深深的困惑。不是都说高中三年是一生中最充实的时间段么?为什么他一点也没感觉到呢?

他觉得自己上的高中,跟小何医生描述的高中,是两个世界。

如是一个星期,他就认为自习课没必要去上了自习课居然没有老师占堂讲课,上它何用?又有小胡老师,每晚都要接他,这也让他觉得没必要。小胡老师晚上还要备课、改作业,家里备两只闹钟,一只是早上的,一只是晚上定时接越宁的。

越宁以为,有这功夫,还不如让他在家里练个大字,或者自学功课呢。这样的话说出来,会被小胡老师认为“骄傲自满”,要求他反省,然后谦虚低调的。越宁乖乖咽到肚子里,预备熬到期中考试,拿着考卷再跟小胡老师好好谈一谈。小胡老师人虽倔犟,却能看清事实,及时纠正。

同时,他跟李秀丽还没搭过话。高中的生活在他看来有些沉闷,下课后,满场跳橡皮筋、踢键子、扔沙包的,那都是初中生,高中生们负责趴在阳台上看。从楼下往上仰望,活似一排电线杆上的燕子。学校为了他们的体质着想,一天安排的两次课间操,也都是懒洋洋的不想去,能躲就躲,躲不过的也是胡乱比划。广播体操的音乐还没放完,那边已经比划完收队了。

在这种环境下,李秀丽也不会四处转,两人遇到的机会少了许多。

直到期中考试结束,越宁毫不意外地以几个满分的成绩拿了年级第一,结束了要上自习课的生涯。两人还是没有什么交集。同样的,三家村也没有人找上来。这里面,李秀丽默默地回家什么都没有讲,年底李建设夫妇服刑期满回家,她更是提醒了父母不要与他们多作接触。却又没有向越宁表功,只是寻了个机会,写了张小纸条传给越宁,提醒他留个意。

越宁认得她的字迹,将小纸条收好。晃到了六班外面,敲敲窗户,将李秀丽叫了出来,告诉她:“文理分科,早点想好。以后想做什么,也早点想好,上大学的时候报考学校也好有个数。”

李秀丽愕然。

越宁已经摇晃着走了。

他要去音乐教室练琴,县中要评省重点,除了硬件,还有软件。其中一个指标,当然就是学生。越宁不用说,已经成了老师的心尖子,县中音乐老师跟二中的音乐老师是老同事,住得也近,闲谈说及,越宁又学有余力,自然成了老师们的一张王牌。上面领导下来检查评估的时候,越宁已经被内定为学生代表,这里面除了谈话,当然会有才艺表演一类。

班主任已经放弃了管束他,事实上,对着150分的试卷,班主任老师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从来没见过这么稳定的发挥,试验150,期中考就还是150,完全没有感觉到他的状态有什么起伏。

高中音乐课,主打欣赏,期中期末,干脆就停课了,到了高三,那就只是发个课本而已。真正在音乐教室里消磨时间的,是有限的几个艺术生。县城的环境使然,这样的学生在学校里更是凤毛麟角。音乐生不多,倒是美术生还有几个。越宁闲极无聊,也到美术教室里混一混。小日子过得很是滋润。更滋润的是,县中居然有奖学金!

这个奖学金与大学里每学期少则数百、多则数千的奖学金稍有不同,每半个学期,考试过后按成绩发放,第一名五十块,二到五名三十块,前十名二十块,前十五名就只有十五块。越宁手头有点钱,给何妈妈、小胡老师买条丝巾,也就滑过去了,聊胜于无。小胡老师心里美滋滋的,还要让他注意节俭,转脸给他买画具去了。何妈妈干脆想给他买个钢琴,放家里诱拐小少年去家里弹琴。夕阳下,阳光从窗户照到弹琴的美少年身上,听着铮铮的琴声,真是一种享受。

一路下来,互相关爱,也是其乐融融。

第25章 初见(一)

才是春风拂面的时节,热岛效应却让这座省会城市在上午十点钟就有了夏天的感觉。

谢老师满目慈祥地看着走在左前方三个身位的少年,额头背上出了细汗也不觉得辛苦,感觉这趟公差出得真是值得极了。这是一趟光彩的差使,带着学生出来参加竞赛,学生还得了一等奖。往常这种事情,老师比学生精神还要紧张,一是担心成绩,二是担心学生。谢老师由于学生省心,抱着旅游的心态跟过来拎包打杂当保姆来了。

哪怕这学生衣着古怪了一点,可哪个天才没点怪脾气呢?不怪,那就不是天才了。小学初中听过跳级的,到了高中还能跳级的不是天才是什么呢?别的不说,光是赶会考这一关就能要了命。这位倒好,在校长的默许下跳了级,轻轻松松把会考给过了。县中有保送名额,会考九门全优能保送到省城的大学里面来,这位太有个性了,保送的不要,大概是嫌弃学校不好。不知道白便宜了哪一个。

应该能考上Q大吧?县中好几年出不了一个考Q大、P大的,一旦发现了一棵好苗子,捧到心手里都来不及。现在这好苗子就在他身边走着,谢老师推推眼镜,下巴扬得高高的。

越宁走几步就要回一回头,带个老师出来考试,真心累。谢老师处于傻笑游魂状态已经好几天了,不晓得是不是水土不服的另一种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