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宁对省城比对县城还要熟,对大城市的生活节奏比对小县城的生活节奏更加适应。别人家老师带学生出差,是老师包办一切,他们这一对,干脆掉了个个儿。95年的省城,比记忆里04年的省城差了不少,老城区的规划倒还是老样子,抖开地图一看,顺便把公交线路找一找,就领着谢老师顺利地找到了下榻的饭店,又领着谢老师去熟悉了一下考场。

整个过程,谢老师差点没回过神来。县中对于这次竞赛是相当重视的,只有越宁一个学生,也特意安排了谢老师跟随,而不是像往年一样,一个两个的学生,就跟着市中的队伍蹭个队。谢老师心知肚明这是为什么学校对越宁抱以很厚的期望。是指望着他打个翻身仗,扬眉吐气一把的。从评省重点中学开始,越宁就是县中的一块招牌,自带黄金质地,不拿出去炫一下是暴殄天物。

越宁也争气,听说有道赛题是用到了市中老师都讲没到的定律,市中学生集体傻眼,越宁直接强推定律推完解题。没看市中老师的眼珠子都要脱出眼眶了么?

谢老师挺胸凹肚,接受着市中老师的羡慕。再看看越宁,越发地满意了光看这小俊脸儿、这小身板儿,就很养眼,带着走在路上,回头率不要太高。难怪何院长老两口当亲孙子似地疼了。谢老师也豪兴大发,摸出钱包来准备给越宁买点东西,私下发点奖励。

有时候学生太懂事了也不太好,越宁就没跟他要过东西。到外面吃饭,摸出个钱包自己付钱。买点土特产带回家,还是自己付钱。谢老师终于想起来,这小子根本不差钱。这小子捞钱的本事,让老师都大开眼界。这次竞赛,保守估计挣的奖金是数以千计的。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奖杯也越来越值钱了。

学生再有钱,老师需要表示的心意还是要表示的。然而越宁左一件右一件地看,愣没一件合眼的。谢老师不由有些心焦。

越宁袖着手,慢悠悠地走着,时不时地拣起一两样小玩艺儿来看,对四周投过来的视线不以为然。他身上穿着邵奶奶给手工缝的一套略带古风的衣服,右衽系带的浅青色上装,撒脚裤子,脚上一双方口的布鞋。右手腕上带一串菩提子,配上极短的一层毛茬头发,很像一个才下山的小和尚。

不远处的茶楼三楼包厢里,传出一声很响的口哨,越宁挑眉望去,只见窗户大开,影影绰绰,似是有不少人在往下看。这茶楼是省城的老字号,入场费并不便宜,三楼的包厢更是贵得像要杀人。大约是什么纨绔子弟出来找乐子,看到街上有漂亮MM了吧?望远镜都拿出来了,真是装备齐全。

越宁微蹙一下眉,又低下头去看商业街上的东西。这是一条繁华的街道,新规划兴起的步行街,两边有一些仿古的摊子,卖些有仿古意味的小玩艺儿。越宁终于看到一个摊子上有卖埙,低下头来认真向摊主请教。

茶楼窗户边爆发出一声:“艹!”

茶楼上,魏骏爆完粗口,就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按了下去。挣扎着再扒上窗台,背上又吃了夏萌萌一掐。魏骏愤怒地回头:“你干嘛掐我?”

夏萌萌比他还要生气:“人是我发现的!你挡着我了!还说脏话!吓着人怎么办?!”一句一个感叹号,表达着她的愤怒。说完,又掐了魏骏一下。还把旁边的周世哲给挤开了,没好气地说:“你是正经人,跟我们凑什么热闹?”

周世哲手里的望远镜滑了下来,露出一张通红的斯文面孔,动动嘴唇,正要说什么,夏萌萌又彪悍地踩了她表哥魏骏一脚,将魏骏挤了开去。三人占据了左边窗户的位置,身后围着几个穿便衣的保镖,右边窗户空荡荡只站了一个人。夏、魏两人如此争吵,全是因为不敢跟站在右边的郑熙行争位子。

夏萌萌心里骂了五百遍的傻逼表哥,街上美少年是她先发现的,就因为多嘴喊了一声,魏骏爱凑热闹,跟着嘴欠:“哥哥我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就你没见过天似的。”兄妹俩阋墙没阋出个结果,拉着郑熙行评理。一看之下,都看住了。

他们三个都是跟着郑熙行过来考查的,郑熙行今年21岁,在读研二,比他们都大,也是他们这一圈人里的传奇人物。

大四实习,郑熙行嫌要找人开实习证明麻烦,索性自己创业。读研之后,时间更自由,趁着深化改革的机会,事业越做越大。郑熙行一边读书一边创业,倒也做得有滋有味,导师对他也宽容,他借着机会又来考查新的投资项目了。

魏骏比他小两个月,打小就佩服郑熙行,今年读大四,干脆就投奔这位大哥来了。夏萌萌是魏骏姨表妹,比魏骏小一岁,也是大四,思想比较新潮,不想再找什么单位挂靠,也要开开眼,跟着来当了表哥的拖油瓶。

另一个周世哲,跟他们全不是一挂人。如果说郑熙行是让人头痛的典型,周世哲就是让圈里许多长辈喜爱的模范。从小到大,周世哲从不行差踏错,听话懂事,保证完成安排的任务。不像郑熙行那么有个性,却是稳扎稳打,样样周全。

模范不喜欢典型。如果你拼死拼活做了个优等生,却发现周围一个上课睡觉、下课游戏的货已经跳级了,你也不会开心。正义人士心中的无力之感简直要突破天际了!

周世哲本不该跟郑熙行混在一起的,他应该找一个对将来前程有利的部门实习,适应工作,弄一份光鲜的履历。但是他哥哥周世文却是郑熙行当兵时的战友,觉得弟弟的生活过于刻板,力主将周世哲托给郑熙行带出来见见世面。

周世文的理论是:“像老郑这样的,什么花花世界都见过了,再遇到灯红酒绿的场合,就不容易被诱惑。玩够了一收心,照样什么都不耽误。这叫培养免疫力。换个雏子你试试,遇上糖衣炮弹就得折。看老郑,以前浑吧?现在还有人能把他套住么?”

这理论他父母听了觉得有理,将小儿子打包交给了郑熙行。

周世哲满心的不情愿,觉得自己根本不用培养什么免疫力,他天生对糜烂堕落的生活过敏!何况还是跟着郑熙行这个非主流!家里三座大山不听他的,强行镇压,将人交给了郑熙行。

看到郑熙行,周世哲就满心不自在。郑熙行身材高大,晒成蜜色的皮肤,两道浓浓的剑眉,充满了阳刚的魅力。周世哲不喜欢郑熙行这样的人,太有侵略性,一点也不含蓄。

再一看同行的还有魏骏,更不乐意了。如果说郑熙行不务正业,但还有歪才的话,魏骏就是个二混子,如果不是爹妈祖辈争气,该当流氓抓起来的主儿。周世哲对魏骏的评价低得要命。还有一个夏萌萌,小姑娘白净漂亮,想法却让人吐血,一路点评着美男子,今天郑熙行考查告一段落,带大家来喝茶,她干脆尖叫着说看到了个美少年,好想养。

堕落呀!

这么想着,周世哲也往下瞄了一眼,三楼的视角,看到一堆头顶,难为夏萌萌居然能从一堆脑袋上看出哪个更美一点!

魏骏已经嘲笑起夏萌萌来了:“哪个呀?就你那眼光,见过好的没有啊?”

夏萌萌不服气,伸手一指:“看那个!我心里无花就那个样儿的!多美!我的心啊!”说着就抬起了望远镜。因为要考查,要建厂看地址环境等等,几人都有望远镜。夏萌萌这个小巧的就放到她的坤包里,顺手摸了出来。

魏骏故意问:“哪个哪个?扔人堆里就看不出来。”

周世哲勉强再看一眼,心里嘀咕着:这么多人,哪里看得到,夏萌萌和魏骏又不是没见过美人,表现得这么夸张,这是给郑熙行逗乐呢吧?

一抬眼,忽然就顿住了。不需要夏萌萌再强调指出,他就认了出来,就是那一个!周世哲读过许多诗,却觉得没有一首能够形容这个少年,倒是有许多诗能够形容他现在的心情。被夏萌萌开了嘲讽,他心里很不痛快,瞥了一眼郑熙行这么大呼小叫的不丢人吗?

郑熙行一脸的严肃,握着望远镜站在窗边一动不动的,很是镇定。

又被比下去了,周世哲心中愤愤,抬起了望远镜。

郑熙行不动声色地看着,小少年在一个摊子前跟摊主交涉了半天,认真地看着摊主示范吹奏,也低头试了起来。后领微微褪开,露出一段雪白的后颈来,微弯的弧度恰到好处。试了几下,大约是满意了,付了钱,握着一只埙,渐渐走出了仿古街。

夏萌萌一声叹息:“哎,走了呀。”

魏骏也长出一口气:“娘的!居然看了这么久,哥…”他是家里老三,上头两个哥哥,平常就是大哥二哥,单嘣一个字,专用来称呼郑熙行。

“唔,”郑熙行漫应一声,毫无人性地道,“这几天也看过不少地方了,考你们一回,回去每人交一万字感想。有建议最好,抄报纸糊弄的,”特意看了魏骏一眼,“好自为之。”

魏骏正咂巴着嘴惋惜:可惜不能把那小孩儿叫过来仔细看一看。冷不丁闻此噩耗,双腿一软,扶着椅背眼巴巴瞅着郑熙行,盼他开恩。

夏萌萌也要哭了,上一秒看美少年看得开心,下一秒要交作业,毕业论文也不过这么多字吧?说直白一点,她跟过来是偷懒的,不是干活的呀。

郑熙行对周世哲点点头:“你带他们两个回宾馆休息,我还有事。”

周世哲也点点头:“好。”悲催的,他俩同年,小学是同学来的,现在郑熙行都读研了,他还在混大四。要不他为什么这么抵触郑熙行呢!

三个人一点也不和睦地回了下榻的宾馆,夏萌萌怪魏骏坏事,周世哲嫌弃这对表兄妹不务正业,魏骏还讨厌周世哲假正经。

保镖就纳闷了,考查的项目早就结束了,老板也应该有预案了,这会儿再让交报告,这是在整人吧?

郑熙行伸手敲敲桌子:“去楼下买只埙来。”

保镖收敛心神,坚定有力地答道:“是。”他也不会挑,听摊主推荐,连埙加简陋的说明书都买了一份回来,摊主那儿还没发票。才将黑乎乎的一个疙瘩放到茶桌上,秘书那里的移动电话响了。接通之后,秘书的脸色微变,俯身靠近郑熙行的耳朵说:“魏先生刚刚派人拿了一袋钱去找一个穿着古装的小孩…”

郑熙行放到桌上的手一收,冷声道:“去盯着,不要闹出事来。”

第26章 初见(二)

越宁走在步行街上,极高的回头率并没有对他造成很大的困扰。生就这副好皮相,回头率这东西,他早就见识过了,走在学校里都会被一路目光追踪。所以他镇定从容地逛他的街,给家里带的礼物在正规商店里买,自己买点小东西,才到小摊子上来。挑到了合自己心意的,也就准备回宾馆了。口哨什么的,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谢老师摸了半天钱包,没找到自己发挥的地方,十分忧伤。学校派他跟着来,除了学科考虑之外,还有一条:这人比较圆滑,接人待物比较灵活,如果遇到突发状况也能有个比较靠谱的应对。

事实却大出意料。

别人老师带学生出来,学生乖得像只奶狗,指哪走哪儿,让干嘛干嘛。他带的这个学生太有个性了,走路在前面领路,吃饭自己点餐,什么都不用他来管。谢老师很是挠头。一般学生再淘气,面对老师的时候也要收敛。这一位倒是不淘气,只是派头十足,等闲人别想当他的家。没办法,他不是一般的学生。

圆滑灵活的谢老师,对着油盐不进的越同学,也是束手无策,真就成了个拎包打杂的保姆了。

好在一路上平平安安,竞赛也顺顺利利,谢老师也顺手给亲戚同事们买点纪念品。大包小包买完了,又悲愤了起来:自己堂堂一个重点中学的老师,出差买纪念品还不如学生大方。越宁给几位女性长辈买的都是首饰,不特别昂贵,在小县城也能拿得出手,搞得谢老师尴尬不已他的预算就没有这么多,人到中年还要养家糊口呢。

除此之外,那是真的很省心。希望这一趟差风风光光的结束吧~也许是上天听到了谢老师的祷告,很快,就让他们遇到了一件极风光的事情。

师生二人离了仿古街,走不多远,渐渐离了热闹地方。越宁眼睛好,看到路边有一扎方形的东西,青蓝的颜色,扎着几道细绳,包在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离着五米错身而过,越宁就认出来了。他上辈子没少接触钱,甚至已经粗略地估算到了这一包钱差不多在十万左右。

谢老师拎着两手木头珠串、小人偶、木雕之类旅游城市常见的纪念品,看到越宁停下来了:“怎么了?”

越宁呶呶嘴:“钱。”

“啊?”谢老师大概没有一次性见过这么多的真钞,吓了一跳,“这要怎么办?哦哦,拣起来送派出所吧。”

“先别动吧。”越宁总觉得这事情有些不太对劲儿。虽然不是最热闹的街道,也是省城并不偏僻的地方。春天天气还好,又不是冬天,过往行人匆匆的,这就没人发现?失主也没找回来?越宁在这附近没有看到银行,对钱财的来路产生了疑问。

越宁翻翻兜,摸出一枚五毛硬币来,路边书报亭里问了附近派出所的电话,一下一下摁了号码。

谢老师:…

靠近商业街商业街的地方警察的反应速度很快,一老一少两个警察开着在当时还很少见的电瓶车过来了解情况了。越宁思路清晰、口齿伶俐地将事情的经过叙述了一遍,谢老师只剩点头的份儿。这也是校长选他的一条原因了能屈能伸。

两个警察拿起了钱,把师生两个带到派出所里作笔录。十万元不是笔小数目,为慎重起见,请示完领导之后还正式邀请了银行的相关工作人员来验钞。师生两个被叫去做笔录。

前因后果早已经说过了,谢老师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和工作证。最近省城办竞赛的事情警察们也知道,还笑着夸越宁“厉害”。最后轮到两人签名的时候,外面忽然响起急促的声音:“警察同志,我今天取的一笔公款丢了。”

越宁握着笔,笔尖一转刷刷刷写了三个字红领巾!

谢老师:…谢老师的脸红黄白绿转了一圈,最后黑了。

“哈哈哈哈!”夏萌萌一边笑,一边捶桌,“真是太可爱了!好诚实呀!他真是这么写的么?”

林秘书一脸无奈地道:“是啊。太实诚了。”

魏骏:…魏骏傻了,半晌,骂道:“这小子是不是优秀作文看多了?!‘不要问我是谁,我的名字是红领巾’?”

夏萌萌笑得更厉害了,林秘书不禁莞尔:“是啊,听说是偏远县城里过来考试的,有点呆呆的。”这话林秘书讲得半真半假。前半句是真,后半句是假。

被郑熙行挑来当秘书,能力心性都是不错的。听说魏骏被万字报告憋得吐血,想寻个乐子。他还不知人间疾苦,居然叫人拿了一袋大钞去丢,瞅准了机会叫人家小孩捡到,然后不管小孩是个什么章程,他都有理由跑小孩儿面前逗人家了。林秘书今年三十有五,事业女性一枚,家里有个儿子刚读初中。不可否认的,有那么一点“幼吾幼”的心理在作祟。

真是的,人家好好的一个小孩子,逛个街,招谁惹谁了?拣到了上交,是好孩子,就不该被魏骏这样的N世祖戏弄。不上交,勉强能理解,这么大一笔钱,怪吓人了,把人吓得没了章法,不知道怎么处理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听从郑熙行的命令,林秘书很快行动了起来。魏骏实在称不上是一个好人,然而背景的关系,又给了他胡闹的资本。还好,郑熙行改邪归正了,至少不会再玩这些幼稚的游戏了。

希望郑老板能及时出手拦住,让魏骏少造点孽谁知道这位少爷会玩成什么样?哎,希望这回老板是想刹一刹魏骏的歪风邪气。

孰料林秘书脑补出来的“郑老板义救美少年”的戏码压根就没有机会上演!人家小孩儿压根儿不上套,花五毛钱打了个电话就避免了跟魏骏的直接接触,最后还签了个“红领巾”!看魏骏那涨成猪肝色的脸,林秘书心里就暗乐。觉得如果有机会、有可能,老板愿意插手制止,她不妨从中美言几句。

不多时,郑熙行也回来了,打了内线让魏骏“滚过来”。

他的手边放着一份简单的资料,右上角一张黑白照片,带泪痣的小男孩正在照片上微笑。越宁不留名字,他也查得到人。做笔录的时候有义务提供个人有效信息,越宁可以淘气,谢老师的证件可给警察看过了。以郑熙行的能量,几个电话下去,越宁来省城参加竞赛之类的事情就源源不断地报了上来。

郑熙行盯着资料看了半天,心里升起无名业火,从茶楼回到宾馆,就把魏骏喊过来好一顿训:“魏三公子好阔气,十万块钱拿出来就逗一乐。”

魏骏刚吃瘪,气正不顺,换个人他能打起来,遇到郑熙行就只能憋着,哼哼哧哧地道:“这不是没逗成么?”

郑熙行将资料甩给了他:“看仔细。”

魏骏老老实实接过来,胡乱翻了两页:“长得不错,大头照能拍得好看的人可不多,”然后就看住了,张口就来了一句,“艹!这么NB?真的假的?”嘴上问着,手上抓紧又翻了两页,再盯着郑熙行,催促他给答案。

郑熙行沉着脸点了点头:“你还派了公司的人跟他接触?”

魏骏不吱声了。

他混是混,到底没有脑残到家。知道像他们这样的人,平常怎么玩都行,只有一条别出格。越宁的资料,一看就知道不能沾手。要说这些人评判一个人是否可以平等交往,标准也很简单:一、家世牛且自己不要脑残得彻底;二、自己牛,家境并不重要。

越宁就属于后一条,虽然年纪还小,没有踏入社会,但是从目前的资料来看,也是个素质极高的苗子。这跳级的速度,跳级完了还能完虐同级的水平,魏骏周围就见过一个人郑熙行。这种水平的人,显然不是他可以轻薄的。

说得抬举魏骏这样的纨绔一点,叫惜才。说得直白一点,就是家里耳提面命,毕竟是现代社会,别TM太挑战平等自由,最重要的是,跟别人智商的差距没办法用家世来弥补的时候,别去找死!

郑熙行拿来的资料,可信度就不需要怀疑了,魏骏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来:“那怎么办呀?”

郑熙行盯着他看了好久,极有压迫感的眼神看得魏骏冒了一头汗,终于出声了:“不是说要感谢吗?他们后天的车票,我派人去约一下,明天你跟我去好好谢谢人家。长长你的记性!”

魏骏如蒙大赦:“好嘞!”又出馊主意,“不如一起吃个饭?好好感谢一下?”

说完,心下惴惴,怕被老大揍。

出乎意料的,郑熙行露出了一个不意味不明的笑来:“好。”

当晚,下榻的宾馆里,越宁接到了寰宇集团的邀请函,请他和谢老师去赴宴。越宁心中的疑惑太深太浓了!15岁的偏远县城里的中学生或许不知道郑熙行是谁,重活一回的前社会人士,却是很明白这位大拿的。为了拣十万块要请一个中学生吃饭?笑话!

第27章 初见(三)

前世,越宁摸爬滚打十年,终于摸到了富裕阶层的边儿,自然也知道了更多关于寰宇的情况。深层的内幕不知道,却能让他打听到一些关于寰宇大老板的来历。

都说家富不过三代,郑家却是兴旺了数代,用一个高端一点的词来说,就是“世家”。还是称得上顶尖的那一小撮里面的一个。在资讯尚不发达的年代,一直笼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直到后来风气慢慢开放了,才有一些无关痛痒的消息流传出来。

帝都上层圈子里都知道,郑家老十四是个让人头疼的人物。郑熙行的祖父郑老有七个子女,子又有子,郑熙行堂兄弟里年纪最小,排行十四。年纪最小,长得最好,头脑又聪明,读书学习跟喝水吃饭似的容易。对子孙一向要求严格的郑老晚节不保心软了一回,结果养出朵大奇葩来。

传说他上到大三的时候,已经把能玩的全玩过了,级别还刷得特别高,一样玩腻了换另一样,越来越出格。眼瞅他要走上与人民为敌的不归路,郑老终于痛下了决心,强令他停课,扔到部队这座大融炉里进行思想教育。开始的时候,看起来像是对了路子,郑熙行训练特别认真刻苦,积极打拼,人人都说很有郑老年轻时的风范。郑老也很得意,打算让他转了军校,就走这条路子了。

郑熙行不干了,他又觉得腻味了,摆出了两年前那股纨绔劲儿,坦白跟郑老讲:“也行,反正比起女人,我更喜欢干男人。”

据说,当天郑老手持拐杖、健步如飞,追杀半个大院儿,愣没追上这小兔崽子为了操练小兔崽子把人扔特种部队里真是失策!骂了小半月“你这是反革命鸡奸罪”,最后也没舍得把宝贝孙子扔精神病院去。郑老心里明白,这货有极大机率是在骗自己。万一呢?可不能坑了实诚的兵。忍着气又将他办了退伍拎了回来,眼睁睁看着他继续胡闹了一个昏天黑地,也没见他对男色有什么特别偏爱,倒是对买邮轮出海表现出了深厚的兴趣。郑老才知道又被这小兔崽子给哄了。

郑熙行本来计划出国留学的,郑老再不敢让这小王八蛋祸害全地球,硬是把他拦住了,让他继续在Q大里读书,大学毕业考研读研。郑熙行闲极无聊,拿出零用钱来自己创业,继续折磨着郑老饱受不孝子孙摧残的苍凉心脏。九十年代初,正赶上毛熊分家,狠狠赚了一大笔,赚得太狠,郑老都看不下去了,让他收敛一点。他又跑到股市里刮了一回。

要越宁说,如果他上辈子搞金融的,重活一回,记得哪支股票开盘就大涨,哪支触底反弹…手里有俩余钱,能狠赚一笔。这已经是作了大弊了。这样的机会,求不来也难遇到。可到了郑熙行这里,人家是大鳄级的人物,真操盘手。重不重生对他没意义,只要他还是他,依旧是最大的赢家。

总是折腾股市也不是个事儿,被郑老抗议(“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干点正事?”)之后,转头又去倒腾房地产了。04年的时候,已经是个巨头。

那是一个,越宁觉得自己三十岁之前完全接触不到的人,如果老天爷不跟他作对,到四十岁的时候,他能跟郑熙行有所交集。即使重活一回,也不该是现在遇到。

越宁心里的很明白,这不是妄自匪薄,而是客观现实。现在,这样一份邀请函就摆在了他的面前,告诉他:你想错了。

这让越宁愈发摸不清头脑了真为了十万块?不然呢?自己也没什么好被人图谋的呀!如果让李家知道他现在这样算是“有出息”,图谋一二倒也罢了。郑熙行比他现在高出许多层次,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以不变应万变,做一个合格的、标准的、呆头呆脑的书呆子学生。】越宁打定了主意。甭管郑熙行是为了什么,只要越宁表现得普通又无趣,绝大多数情况下,对方都不会再有继续纠缠下去的兴趣。郑熙行应该很忙才对,被礼貌回绝之后,估计就是一面锦旗打发了事。因为偶然一次被拒绝,就死死咬上了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这样的大忙人身上。

寰宇的公关经理心里也有点疑惑,大老板事业做得极大、背景更不用说,为什么特意让自己送了份邀请函给个中学生?这小孩儿有初三了吗?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顶着越宁疑惑的目光,面带微笑地站在一边等着答复。陪同来的派出所民警是接待越宁和谢老师的那位小年轻,觉得气氛有点怪,挠挠脸,也忍住了没说话。

倒是谢老师一时没忍住,先开了腔:“咳咳,既然这样,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

公关经理知道谁才是有决定权的人,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看着越宁,口气极是客气:“您看?”他是郑熙行从总部带来的随行人员,常年跟一群世家子弟打交道的经验告诉他,千万不要小瞧任何年龄幼小的人。他老人家自己快四十岁了,还不是给郑熙行打着工么?眼前这一大一小,说是师生,但是光看姿态,年长的局促,年幼的沉稳,谁更可靠,一目了然。

谢老师脸上有点挂不住。

越宁抿了抿唇,带着点困惑地问谢老师:“老师,拾金不昧不是应该做的事么?还用请客吃饭吗?”

谢老师对这种小学生级别的问题,居然有点答不上来。成也圆滑,败也圆滑。谢老师没机会了解寰宇的老板有多么厉害,却知道上次出差在另一座城市里看到寰宇的大楼十分威猛。这样的企业丢了钱,被他们拾金不昧报了警,是个很好的机会。至少,发个锦旗到学校,够领个表扬了,也许档案里还会记上光彩的一笔。饭局,是个很好的沟通场所。

可惜越宁不配合,而越宁被当作是主客。谢老师吱唔道:“这个,也不要拒绝人家好意嘛。”

越宁还是觉得不太好,诚恳而认真地对公关经理道:“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不能占别人的便宜。”说完,打开了邀请函,摸出了钢笔,认认真真在上面写了婉拒的留言

尊敬的郑先生,

您好:

我是一个普通的中学生…

公关经理瞄到了开头,被一个天雷打到脑袋上,破功了:“小同学…”就算你字写得好,也不要写成这样啊!你以为在学公文写作吗?

越宁抬起头来:“怎么?”清澈的眼神看得公关经理一阵无语,这样写信,是一点也挑不出毛病来的,可要是写给老板?那就不合适了呀。

这小孩儿穿得跟电视里的古装片儿似的,那脑袋上头发短得看不见,活似个才下山的小和尚。看他行事,也像是被师傅养在深山,不问俗世的小和尚。头一回下山,山下的繁华、山下的人情世故,他都不知晓,只是照着被教导的规条来做。

不能说是无知,也未必就是单纯得近乎可骗,就是坚持着那么些个在很多人看来已经古板无聊的信条。但是,如果是自己丢了钱,公关经理想,一定是很想遇到这样的一个少年的。也许,老板就是因为这样,才想请他吃个饭的?

公关经理心里胡乱猜着,越宁等不到回答,照旧认真把信写完了。拿起来端详一下,双手拿着,郑重递给了公关经理:“麻烦叔叔把这个带回去,谢谢叔叔。”又向民警道谢:“谢谢警察叔叔。”

才从警校毕业没两年的年纪小民警:…叫哥哥好吗?叔叔叫太老了啊。

送走了两位来客,谢老师憋了一肚子的气终于发泄了出来:“越宁,你这样直接拒绝人家不好,”苦口婆心地,“这不是占便宜。你想啊,做了好事,要有好报,才能鼓励更多的人做好事嘛。要是拣了钱,最后没人搭理,谁还会再拾金不昧呢?”

越宁不能告诉谢老师,郑熙行这事儿可能有妖,只好说:“私吞别人遗失的财物是犯罪。”

谢老师:…

师生俩谁也没能说服谁,越宁是知道谢老师的小心思,想借这个好人好事再刷一点存在感,但是他不能告诉谢老师,郑熙行这样的人物,请他们吃饭是不按牌理出牌。越宁不相信,寰宇这样的企业,从一开始就带着一点行伍纪律,会轻易丢了十万块钱。背后有猫腻。谢老师只觉得越宁真是个木头脑袋,读书读傻了,一点也不灵活。

可越宁是学校的王牌,校长大人还指望他七月高考再放颗大卫星,“区区”谢老师,跟他怄不起气。说一声“我去买包烟,你在屋里别出去乱走,有空看看书”,谢老师眼不见心为净了。

等他出去吸了点混着汽车尾气的城市空气,调整好了情绪,再回到房间的时候,赫然看到那位公关经理又出现了:“既然小同学不愿意过去,我们郑总就亲自过来了。”

谢老师心头一喜,看一眼越宁。

越宁:…真是邪了门了。

第28章 初见(四)

一直以来,两种完全相悖的理论共同占有着广大市场份额:一、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造反儿混蛋;二、富不过三代。前者就是纯粹血统论,否认个人的努力了。后者干脆认为二代、三代们出生的任务就是接力败家,他们生来就是不努力,终将被比下去的。

一个残酷的事实却是,世家子弟里有不小的一部分人,自带外挂还比开了HARD模式的人更努力。比如郑熙行,郑老能容他胡闹,不是因为他排行最小,也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乃是因为不管他怎么胡闹,该做的正事一件也没落下。否则老人家怕要动手清理门户了。

至于普通大众心中的纨绔子弟败家子,不是没有,但郑熙行显然不归入此类。

那么,问题来了他怎么可能这么闲?闲到追着要见一个拾金不昧的好少年。

人都已经杀到跟前了,容不得越宁再拒绝了,就算他要拒绝,看谢老师这跃跃欲试的样子,也是拦不住。况且,郑熙行绝不是一个可以随便被糊弄的主,越宁如果想要扮演一个标准的书呆子,到了这个时候,是不能避而不见的。说实话,越宁有点怵郑熙行。这两天的事情处处透着诡异,越宁只能硬着头皮说:“那我去换件衣服。”

这就是答应了,谢老师紧紧张张一天半,闻得此言,不由自主地笑了:“对对对,是该收拾得精精神神的。”又跟公关经理确认了一下时间,犹豫着要怎么送客。公关经理何等的会察颜观色?主动告辞了。

越宁心头的违和感更加地强烈了,谢老师的心思他也明白,巴结讨好倒不是那么明显,更主要的,大概是想顺手捞个表扬信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