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是太清楚,不过应该是东升那边。”

范怀远听了杜晓超的话,突然毫不留情的沉声一喝,将面前桌子上的东西一挥道:“我怎么交待你们的?貌楚不上船,你们就不要掉以轻心,怎么还是出了这样的事情。而且貌楚他们走的时间地点东升怎么这快就知道了?”

屋里的人见范怀远动了真怒,一个个都低着头不敢说话。只听见范怀远对杜晓超说:“是谁负责的这件事情,问清楚了,如果出了奸细,按规矩办。如果大意疏忽,都他妈的滚蛋。”

此时一片沉寂,范怀远压抑着呼吸,尽力平复心中的怒火,好一会,才疲惫的坐下往沙发后背靠了过去,抬起一只手抚了抚额头,无可奈何的长叹了一声道:“咱们行的偏门,一半赌命,一半赌运气,你们以为能一直这么好运。人家到我们的地盘上,来跟我们做生意,出了这样的事情,先不管生意还做不做得下去,这事要是道上传开了,以后谁也敢和中兴做交易。”

他顿了一顿,过了一小会问道:“和貌楚那边联系了吗?”

杜晓超连忙回道:“联系了,他们的态度还行。说货还是给咱们,不过价格又提了两成,交易时间、地点又变了。”

范怀远并没有说话,只是一双深幽的眼睛随着杜晓超的话渐渐危险的眯了一下,不过只一瞬便舒展开来,沉思了一下道:“可以,你答复他吧,说我同意他们的条件。”

杜晓超一怔,心里一惊唤道:“大哥。”

范怀远好似知道了他的话,挥手摆了摆,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石头,你那边的人安排好了没?是不是都是自己人,这个时候,半点差错都出不得。”

石头点了点道:“大哥,你放心, 这次的人都是我亲自选的。”

范怀远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又向他和杜晓超道:“明天开始,找人跟着你大嫂,还有,不要在她面前胡说八道,该说的,我自然会说。”

杜晓超与石头互相看了一眼,点点说知道了。屋里又静了下来,过了一会,杜晓超才问道:“大哥,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范怀远抿了抿唇,想了一下道:“交易那天走,你把路线安排好了,拿了货直接发到那边去,不用再弄回来了。”

范怀远又交待了一些事情才离开了总堂。

石头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多话,只安静的开着车往他的住处走。范怀远放下车窗,迎着风吹了一阵,才觉得人渐渐松懈了下来。

范怀远极轻的开了车,脱了鞋慢慢走到房门口,才发现她未睡觉,只是双手抱着膝盖想什么想入了神,月光从窗口照在她的身上,镶了薄薄的银光,如水一般,看上去美丽又柔和。可是她却一脸沉思,毫不自知。只是范怀远站定的时候,才回过神,欢喜的跳下床来向他奔过去。

跑到跟前却又站住了,只是笑着抬起头道:“你回来了?”极平常却又是极自然的话,范怀远原本烦乱的心一下就静了下来,那些扰人的纷争好似也不存在了一般。于是握住段文希的手道:“嗯,不是跟你说,让你先睡吗?怎么这么不听话?”

段文希笑了笑道:“你不回来,我睡不着啊。”停了下又问道:“你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煮点面吧。”

范怀远笑着点了点头,开了灯,看段文希忙碌起来,两个人轻声的说着琐事,很快段文希便端上面来。范怀远看着面上飘浮的菜叶与鸡蛋,只觉得真饿得不行,三口两口便吃了精光,连汤也没剩下。

范怀远乘段文希收拾厨房的时候去洗了澡,两个躺在床上,满腹的话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又总觉得此刻如此静好,都舍不得睡去。

良久,范怀远才问:“文希,我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了。”

段文希怔了一下,问:“那你可不可以不做?”

范怀远看向她,好一会,才道:“不可以。”

段文希听了他的回答却笑了,说:“好,那我等你回来。”

范怀远点了点头,道:“你怕吗?”

段文希摇摇头道:“不怕,因为你会回来。”

范怀远嗯了一声,抱过来她道:“睡吧。”说着便拥着段文希躺了下来。

段文希冲着墙,范怀远从后面搂着他,两个人都不在说话,只闻两个人浅的呼吸此起彼伏,隔了很久,段文希突然说:“怀远,我们结婚吧!”

范怀远搂着段文希的手和人明显僵了一下,一瞬间,心中说不出是喜还是悲,只觉无限的幸福与心酸一同涌了上来,他几乎有了流泪的冲动。好一会,范怀远才说:“好,等我回来,我们就结婚。”说着,起床不知拿了什么东西,又很快回到床上递给段文希道:“这把刀一指跟着我,。我是走偏门的人,刀在哪个女人的手上,就说明命在这个女人的手上。你替我拿着它,回来我用戒指换”

段文希接过刀护在心口,却说不出话来,咬着嘴唇,不敢哭出来,只由眼泪静静滑落。可是范怀远却将她抱过来,吻上她的泪水道:“别哭,文希,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第23章

范怀远走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告诉段文希,段文希也就没有问。其实他走的时候,她是在知道的。因为那天他特意来接了她下班,带她去吃饭,又陪她看电影,黑暗中,范怀远一直看着段文希,看得专注而认真,眼睛里带着和暖的笑,范怀远只有在看着段文希的时候,眼底才会如此的清明与纯净并且温柔。他想,就这样一直看下去吧,真到齿落发稀,皱纹满脸。可是电影散场,灯光亮起时,所有的一切就恢复如常。

段文希心里只觉得慌,好像有什么事情一般,总是静不下来,她的这种担忧与焦虑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情感,就像在家等待丈夫出海打鱼的妻子,心总是吊着的。可是她又隐约得觉得有些不对劲,这种不安好像不仅仅只是因为忧虑。突然之间,段文希猛醒了过来,今天范怀远走的时候,好像有一个人一直跟着他。而那个人段文希总觉得熟悉,却又想不起来,那个人看着段文希甚至还对她不动声色的笑了一下。段文希在心中反反复复的回想着这张脸,终于电光火石之间,明白过来,这个人叫阿九,是许先生的人,她在第一天进许家的门的时候,这个人曾带她去房间休息。

段文希想到这样,只觉得一身的冷汗,她不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是她却觉得范怀远也许很危险,想着便拿过电话来给范怀远打电话,可是反反复复只听见一个同样的清脆的女声:您拔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拔!

江湖上有个规矩,交易时是不能带电话,与外界不通往来,既把自己摘干净了,也让对方放心。貌楚从石头打开的一箱子现金里面随意拿出一沓看了看,在另外一只手上抖了抖,觉得十分满意。示意让手下的人打开了向个箱子,杜晓超走上前去,从箱子里面拿出一支枪来,先看了成色,又比划了一番,放下,然后又试了试其他的货,才对范怀远点了点头。

范怀远明了,便对貌楚一笑,道:“貌楚先生果然讲信义,怀远谢过了,希望以后有机公再合作。”

貌楚闻言也是哈哈一笑,说:“范老弟果然识货,这些都是我大哥留下的,真正的美国货。”

范怀远听着不置可否,一旁的石头却十分鄙视的暗骂了一声:“操。”,范怀远并不制止他,大家都知道貌楚是暗杀了自己的大哥,欺负大嫂是弱质女流,才坐上今天的位置的,若非因为货实在紧张,中兴不见得会同这样的人做生意。

范怀远见差不多了,不准备再多耽搁,示意准备走了,可是还没转过身来,便听到从外面传来一声枪响,远远听见有人叫道:“大哥,有埋伏。”

石头一听,暗骂了一声,掏出枪来指住貌楚道:“他妈的,你使诈。”说着一脸的气愤就要开枪,却被范怀远按住。

范怀远看了一眼貌楚,虽然此刻在石头的枪口下,但并不慌张,想必是有十足的把握,于是问道:“是不是怀远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貌楚先生?要这样摆我一道?”

“范老弟,并不是我要跟你过不去,实在是有人出了大价码,我也是看在钱的份上啊。”

范怀远听了他的话先是皱了一下眉,然后眼神凌厉的看过来道:“东升的许老爷子。”

“哈哈,范老弟你果然聪明,可是谁叫你时运不济,真是可惜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定请许先一给你个痛快。”

“貌楚,我操你姥姥,他妈的,老子现在就要你的命。”石头说完,便扣响了枪,便被貌楚轻松避过了。接下来,就听见杜晓超向东边的出口处扔了一个手雷,只听见一声巨响,杜晓超就地一滚到了范怀远身边道:“大哥,让石头先送你走,我垫后。”

范怀远却笑着摇了摇头,从身上掏出一根烟点燃了,说:“许老爷子如此处心积虑,必然是要一击而中,只怕是很难走得出去了。不过也好,恩怨早了早好。”

杜晓超见他这个样子,十分着急却又无可奈何,只急着叫道:“大哥。”

范怀远转过头来看住他,说:“超子,我是不是你大哥?是不是过命的兄弟?”

杜晓超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便点了点头。

范怀远看了看他道:“好,那你无论无何也要闯出去,见了文希,跟她说,我不能用戒指换刀了,让她走,走得越远越好。”

杜晓超还是不甘心的叫:“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要说你自己跟大嫂说。”

话没说完,便被范怀远打断道:“是兄弟,你还认我这个大哥,就按我说的去做。”他的眼神阴狠,盯着杜晓超不动不动。杜晓超知道再说下去也没用,便站起来点了点头道:“大哥,你放心,我一定把大嫂安全送走。”

范怀远这才点了点头,然后站起来,一枪一枪向外面冲了出去。些时枪声密集,一睛火光,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杜晓超向炸开的那个出口跑了几步,又停住转过身来看了一眼范怀远,见他正和石头背抵着背抵抗站东升的攻击。虽然心里难过,但想着范怀远的话,也顾不了太多,转身跑走了。

段文希一遍又一遍的拔着那几个数字,直到天色发白,有光慢慢照进屋来。终于,她慢慢垂下的,电话砰的一声落在地上,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杜晓超来的时候段文希正在做饭,整个人看上去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看见他甚至还笑了笑道:“我正在做饭,你来得真巧,可乐鸡翅,怀远很喜欢这个菜。”

杜晓超站在厨房门口看她一块一块的挑着鸡翅,十分仔细,好像在做什么大事一样,心头只觉得一酸,闷声叫道:“大嫂,大哥有话让我告诉你。”

段文希一怔,手上刀一滑,切了手,血流出来都不自知,她并不觉得疼,只是心一缩一缩的喘不上气来。好一会,她才低下头继续切那鸡翅道:“晓超,我要等他回来自己跟我说。”

杜晓超见段文希流出的血珠染红了鸡翅,便一步走上前去,拉过段文希道:“大嫂,大哥出事了,他不能跟你亲自跟你说了,所以,才让我来跟你说。”

段文希放下刀,好似有些支撑不住,扶了墙慢慢蹲下来,呜呜哭起来,其实她知道眼泪毫无意义,可是现在,她除了哭泣与伤心却再也做不了什么了。

第24章

杜晓超并不劝慰段文希的哭泣,只是刻制心中的悲伤,任由她的哭泣。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段文希渐渐止了眼泪,茫然地站起来,看了看杜晓超,又看了看灶台的鸡翅有几秒钟的怔忡。但也只是一瞬,她又开始切起那尚未切完的鸡翅,杜晓超看着她血色褪尽苍白的脸,手抖得根本拿不住刀。便冲上去夺过她手中的刀扔到一旁,边拉着她的手臂边向外走。

到了客厅,段文希仍只站着不看杜晓超,杜晓超亦站在那里想着该如何开口。过了一会,杜晓超换了方位,让自己面对着段文希道:“大嫂,大哥让我告诉你,房里挨着床书桌下面的第三个抽屉里有他为你办好的护照,还有一笔以你的名义存的钱。大哥交待了,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他说,以后可能不能再照顾你了,让你自己万事当心。”说着顿了一下,又道:“大哥还说,让你以后对自己好一点。”

段文希的眼泪又成串成串的从脸上滑下来,长长短短,越流越多,良久她才问:“他人呢?”

杜晓超眼睛一红,低下头不说话。道上传出的消息是交易现场爆炸,无人生还,警察搜索现场时只搜出数十具焦黑的尸体。

“大嫂,你就听大哥的话走吧。否则,你让大哥怎么放心?”

段文希却突然把头一抬,看着杜晓超的眼睛骤然变冷,厉声问道:“你口口声声说怀远出事了,回不来了,你们谁看到他死了,谁看到他的尸体了?”

杜晓超听着段文希的话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唤道:“大嫂。”

可是段文希却并不理会,只是接着说:“就算他回不来了,他死了,我也要向他问个明白,为什么说话不算数。他说要回来的,现在给我这把刀算什么意思。”说着段文希从身上掏出那把刀一把扔了出去。

只听得銧铛一声那刀被扔出去好远,刀身微微脱了鞘,露出一截冰冷的刀身,发着寒冷的幽光。杜晓超因为无言以对,只好沉默的站在那里,心里却不是不震撼的。女人他见过得不少,屈意迎合,故作清高,翻脸无情,千姿百态什么样的都有,可是没有想到段文希竟然如此刚烈,平日里只觉得她少言寡语,柔柔弱北,又因为是大哥的女人,多少隔着几层,没想到真的落难,却是这般有情有义。心中钦佩的同时,心里也颇有几分感叹。

段文希站了一会,终于还是慢慢走上前去,蹲下身来,将扔出去刀从地上慢慢拾了起来。拿着那刀看着良久,终于执起将它慢慢的贴向心口,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流了出来。在决定跟着章兰芝走向许家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流泪了,以为天底下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她如此伤心了。哪里知道世事如此弄人,让她在幸福的最近的地方失了方向,执起双手时才发现原来与范怀远的天长地久还是擦肩而过。

两个人静默的因为同一个男人想着各自的心事,都不再言语,直到光线渐渐弱了下来。段文希与杜晓超的身影渐渐模糊起来,也不隔了多长时间,段文希突然问道:“你说这次是许先生动的手?”

杜晓超不知道段文希这样问是什么意思,只嗯了一声,看着她有几分不解。

段文希也不再多问,略低下头去,好似在想着什么一般,眼睛盯着某处怔怔的出神。杜晓超终于有些沉不住气起来,催促起来道:“大嫂,你就听大哥一句,快点走吧,你不走,中兴也不好报仇。”

段文希听了杜晓超的话才抬头看了一眼杜晓超,道:“不,我不走。先不要说怀远到底有没有出事,就算出了事,我也要为他披麻载孝。所有的事情总得有个了局,该走的时候我自然会走。所以你什么都不用再说了。”

杜晓超听得先是一怔,接着又着了急,他原本是打算送走了段文希,再向东升报仇。他们走的是偏门,有自己解决问题的规则,只要最后能为范怀远和石头雪恨,他自己早已不将生死放在心头。可是如果段文希不走,他便会有所顾忌,不敢放手一搏。

“大嫂,你对大哥的这份心,我们都知道。可是现在你这样固执,不是反而他心里不安吗?”

文希看了看他,竟然还笑了一下,道:“我觉得怀远并没有死,所以我还不能走,要去许先生那里碰碰运气。”顿了一下又道:“杜晓超,你是最晓得规矩的人。既然叫我一声大嫂,那我的话你是不是要听?”

杜晓超没想到段文希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有一些茫然的怔忡,看着她点了点头却无从开口。段文希见杜晓超点了头,又接着说道:“怀远的事情,我有我解决的办法。只要我还在,你就不能自作主张。”

杜晓超听了这句话才明白了段文希的意思,心里一动,只觉得翻转莫名,又拿不准段文希的真实意图。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段文希见他不说话,又道:“你既然没有意见,我就当你是默认了。”说着便转身进了房。

段文希打量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只是瞬间,脸上便失去了某种光华,原来人就是这样老去的。她触手摸了摸了镜子里面的面孔,其实只是冰冷的玻璃,并没有生命。就这样打量了一会,段文希对着镜子整了整头发,把刚刚凌乱的几根发丝别在耳后。

打开柜子,取出一件崭新的衣服来,那还是范怀远第一次带上逛街买回来的,隔了这么久,大概又兴起了新样式了吧。段文希对着那衣服看了一眼,摘下吊牌,上面显示不菲的标价。范怀远总是觉得她际遇可怜,一直默默的想将最好的东西给她,算是对她残缺人生的某种补偿。可是,现在,他不在身边,那么这些华衣美屋,于她,又有什么意义呢。

段文希心里虽然百转千折,可是手头动作并没有停顿,她穿好衣服,对着镜子照了一下,并没有刻意装扮,甚至透着几分憔悴,可是打动人的并不是眉眼,而是那种我见犹怜的楚楚之意。

她从房里走出来,看见杜晓超还在那里,禁不住轻叹了口气。道:“别的话我也不想多说,你只需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即可。”说完开门迎着夜色走了出去。

第25章

段文希有点奇怪,居然能将许家那条路记得这么熟悉,她只在那条路上走过一个来回。去是跟着章兰芝的,离开的时候是随着范怀远的。因为在西山边上,天又黑了许久,有一段小小的山路,出租车只肯载她到山脚,还好心的劝慰道:“小姐,有什么事情明天再来办吧,这黑天走山道,怕是不安全。”

段文希微笑着表示感谢,但并不肯回头,接过司机找回的零钱便下了车。因为她不能等,所以只能义无反顾的向着暗夜走去。其实她很想对那位出租车师傅说,真正的危险都是看不见的。她走得并不快,一步一步,路有些陡,所以段文希有些微喘。路边有灯,隔着几米的距离盏盏相连,虽然不是很亮,却已足够将路照得清晰。若长的路此时只有一个人,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空气里只有鞋子与地面碰撞发出的脚步声。她并不担心真的会有什么劫匪,只是觉得这夜路太长。

许家的房子没有变化,和两边其他的几幢独门别墅一样叠立在夜色中,没有规则的几何形状,有些窗口有灯光,但距离太遥远,所以并不清晰。

段文希没有犹疑,扣响了那青绿色的铁门,她等了很久,才有人来开门。段文希并不着急,并不是因为她有把握,而是因为她抱了必定的决心,所以,等待实在不算什么。

客厅里并没有开大灯,许先生见到她,微有些吃惊又好像并不意外。段文希只觉得比上次见他,又老了许多,眼睛凹陷得厉害,但神情却是愉快的,看着段文希笑了一下。

说:“段小姐,坐。”

段文希并不动,只是看着许先生,许先生也并不顾忌,也看向她,两个人略对视了一下,居然都笑了。段文希便在挨着身体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有人送上茶来,上好的茶页,空气有淡淡的茶香。段文希并不喝茶,只是用手转着茶杯上的盖子,一圈一圈,在静谧的空间里发出细瓷轻微的碰撞声,虽不刺耳,但是却显得突兀。

许先生因为成足在胸,所以十分耐心,对于段文希的来意并不过问,对于她的沉默也并不催促,只等着她开口。

段文希揭开茶盖,一阵热气漫了上来,瞬时迷了她的眼睛,脸上蒙了一种湿意的水气,说不出来感觉。她喝了口茶,茶香溢人,有悠长的后味,可是苦,没有回甘,茶水随着喉管咽下,一路苦到心头,可是纵然如此,却只能默然承受,因为咽尽去的茶水永远没有可回头的路。

“许先生,我想知道你有没有杀死范怀远。”

许先生轻笑了一下,像是在笑段文希的天真,不过想了一想还是说:“段小姐,这个年纪,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是不是以为痛苦只有死亡一条道路。”

段文希拿不定他的意思,因为知道不是对手,所以干脆的单刀直入。道:“我只想知道范怀远是不是还活着?”

许先生对于段文希的执着突然生了一种疑惑,看了她一眼,慢慢道:“是。”

段文希听到许先生的话,只觉得心里顿时一松,原先的那些惶恐与害怕一下子少了许多,连她的人都从容了很多。

“许先生,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也没有足够的法码与你谈交易。但是我还是想与您谈一谈,请您放范怀远一条生路。我保证你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他,他也不会再与你有什么争斗,他现在有的东西你都可以拿走。”

许先生皱了皱眉,好似在思考段文希的话,又好似有些不耐烦。过了一会才说道:“段小姐,范怀远现在的东西本来就都是我的,你不过是在拿我的东西与我谈条件,你不觉得很可笑吗?这是江湖,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赢了我就是老大,输了就会一无所有,包括生命。”

段文希听着不禁有些心灰,心里突突跳得厉害,她根本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此时站在这里,不过完全凭着一腔孤勇。一开口,与许先生的段位相比便高下立见。她虽然心里激烈的胶着着,可是面上还是一副无畏的表情。事实上,段文希也的确无畏,只要可以达到目的,她可以付出一切,而这一点,许先生肯定做不到,他不过是为着某个目的。

两个人的交谈突然停了下来,屋里很安静,只有墙上的晕黄的灯光显得有一些暖意,段文希与许先生各坐于沙好的一角,各怀心事,沉默着没有动。屋子里的一切都好像是静止的,望过去,本来就大的客厅就越发显得空寂。

“段小姐,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跟范怀远过不去吗?”

段文希闻言一怔,警觉的看向许先生。许先生却并不看她,好似轻叹了一声,眼睛木然看向墙边柜子上的一张照片,原来平静的眼神因为这张照片而变得热烈又痛苦起来。使得段文希也不禁随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

照片上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年轻并且剔透,没有状容,一切定格于本色。短发,大眼,笑容明媚,鼻子微微皱起。段文希有一点讶异,她在这屋子里是住过几天的,可是却从没发现还有这样一张照片。而许先生看向这张照片的感情,就知道这个女孩子必然是有故事的。

许先生走过去执起那张照片,缓缓用另外一只手轻轻从相面抚了过去,其实只是一张没有生命的照片,纵然里面的人笑颜如花,可许先生握在手中的,到底也不过只是一副影画。而此时,他却真的像是在抚过一张有着生命的脸,满心的爱意凝聚于手端,轻轻抚过。

“她好看吗?”许先生边抚着照片边问段文希。

“好看。”

许先生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把照片轻轻放下,转过头来道:“她叫一一,是我的女儿。”

段文希怔了一下,但并没有说话,只听到许先生又接着说道:“她死了,因为范怀远。”

许先生说到这里,仍然有克制不住的激动与伤心,眼神里透出的悲伤伴着凶狠。

第 26 章

许一一认识范怀远的时候二十一岁,正当好年华。她虽然生于那样的家庭,可是并没有沾染到任何的江湖气息,甚至都不懂得什么叫做江湖,她与江湖唯一的关联,就是有一个做东升老大的爸爸。

她从小锦衣玉食,但并不娇纵,对人期文有礼,学识出众,但并不炫耀,所以十分讨人喜欢。因为自小便拥有一切,所以有一种温和的从容,对什么都可以云淡风轻,因为她什么也不用争,只要想要,许先生便会满足她所有的要求。

许先生对这个女儿的宠爱已经到了不可言说的地步,掌上明珠这样的形容远不能形容他对这个女儿的关爱,真的是捧在手上手头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不光给她奢华的物质,也给了她最好的教育,成年后的许一一,容貌举止,并不输于任何一个世家小姐,因此也成了许先生最大的骄傲。身处黑暗的人,内心对光明都有一种莫明的向往,但同时又会有一种极端的自卑。就向一个正直的人,总是抑制不住某个时刻心灵深处突然串起的破坏欲望。

他把这种对光明的向往全部寄希望于许一一,把她看作自己对某种美好事物的寄托。其实他还有一个儿子,可是对儿子远没有这么娇宠,并非因为不够疼爱,而是因为儿子不是女儿。儿子理所应当的子承父业,理所应当的有所历练。

识得范怀远始于一个电话,那一天范怀远有事找许先生。彼时,范怀远还没有成为中兴的老大,不过暂露头角,刚开始独挡一面。东升那时候还在中兴之上,范怀远尊重前辈,道上办事基本上各持一方,井水不犯河水,如果真的有事要踩过界,也会先上门把状况讲清楚,求个方便,免得生出不必要的旁枝末节。那天,范怀远因为要在东升的地盘上办件事情,涉及到惩治中兴内鬼的问题。帮派里的人对于内奸这种事情是决对不能容忍的,一旦出了这样的事情,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也要清理门户。

谈话到一半,许先生去了洗手间,手机同范怀远的手机一并搁在桌子上,两个人居然用了一模一样的手机款式,MOTO的V3款。不过范怀远并没有在意,只是随意的看了一眼,边喝茶边等许先生出来。手机响起的时候,范怀远并没有多想,因为他没有想到能巧合到连铃声也是相同的。接通时,才知道错了,不过已经晚了。电话那边传来清脆的笑,道:“猜猜我是谁?”

范怀远拿着电话轻笑了一下,以为是许先生的某位相好,没有说话,只是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放回原处。再任凭电话如何唱歌也不肯接起,终于,在许先生出来之前,打电话的人也耗尽了耐心,没有再打过来。

事情谈得很顺利,对东升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情,在自己的场地上给中兴一个方便,让中兴可以把人带走,而中兴却会为此承很大的人情,于人于己,都是好事,何乐不为。那个时候,虽然许先生是江湖老大,可是必竟英雄迟暮,且后劲乏力,总有从下来的一天,他一早看好范怀远,不欲与他为敌,等到自己从高处下来的时候,有个退步的余地。许先生能在这血雨腥风的江湖上稳稳当当过了半生,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送范怀远出来的时候,正好许一一上门来问他为什么不听电话,许先生一时有些愕然,等明白过来的时候,还笑着对范怀远说:“真没想到你也用这款手机。”说着便介绍两个年轻人互相认识。

那个时候的范怀远与现在差别并不大,英俊而淡漠,虽然已身居高位,确总让人觉得在他的身上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忧伤。那是一种感觉,很难说得清楚,就像一个人可以把一件事情做得很好,但是他却并不喜欢做这件事情。就像他对许一一有着十分的礼貌客气,但是并不热情。就算对着许一一的热情,也没有兴趣。这样的范怀远激发了许一一身体里的某种好奇,让她对范怀远有了某种莫名的渴望。

起先,她绕着弯问了许先生很多关于范怀远的问题,那时,许一一对于黑社会有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何况,她多少知道自己父亲是干什么事情的,这一切,并没有让她觉得范怀远有什么不好,反而让她更添几分说不明的兴奋。然后,她让许先生邀请范怀远和他们一起吃饭,饭席上,对范怀远表现出略带含蓄的关心,单纯的女孩子初遇爱情,虽然羞涩,但并不怯懦,很快,许先生和范怀远都明了了许一一的心意。

从许先生的内心来说,他并不太想女儿嫁给范怀远,因为他一辈子走了这条路,比谁都清楚其中暗藏的危险与朝不保夕,他觉得自己的女儿应该嫁给一个精英式的人物,满腹才华,受人尊敬,像自己一般爱护许一一,而范怀远虽说也是个人物,但是并不太符合这样的要求。但是因为许一一喜欢,而且从心底来说,他对范怀远的不满意并不是因为他这个人,而是他选择的道路,所以在许一一的坚持下,许先生也并没有反对,他觉得范怀远迟早会做老大,东升也算后继有人。

许一一对一切都觉得很满意,似乎看到了与范怀远执手相对。她想,只要父亲同意,所有的障碍便都不会存在,所有的,她都想到了,包括以后和范怀远生活的细节。唯独没有想过范怀远的意见,她想不出范怀远有什么不同意的理由。

她满心欢喜的向范怀远表达爱意,然后略带娇羞的企盼他的回应。可是范怀远在经过最初的惊诧后很快恢复了惯常的淡漠,他拒绝她的爱意,客气而冷漠的说:“许小姐,如果是我让你误会的,我很抱歉。如果不是,我还是很抱歉,因为我不喜欢你,所以不能答应你。”

范怀远短短数字说得干脆利落,那时他到底还有些许的年少轻狂,并不懂得婉言谢绝,也不想违心应承。许一一漂亮,温柔,还有家底,这一切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范怀远就是不喜欢,为什么不喜欢他也说不清楚。对于别人所说的许一一的好,范怀远全部承认,也知道若真与她结了连理,会对他个的地位有多大的帮助。可是这些也无法激起范怀远心灵深处爱情的火焰。他爱的女人会有一种似是而非的单纯与柔弱,言语不见得说得清楚,但范怀远明白,不会是许一一这样的女子。

对于范怀远的拒绝,许一一初时有片刻的怔忡,脸上笑意还未褪尽,几乎没有会过意来。等明白了范怀远的意思,眼泪夺眶而出,好似不能置信,又觉得隐隐不甘,却又毫无办法。爱情这种事情是没有道理可讲的,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哪怕你优秀得万人景仰,对于爱与不爱也是完全的无能为力。

第27章

许一一受到人生最大的打击,她第一次用尽全心去做了一件事情并且满怀信心,却受到了最彻底的打击。在做过一些无望的努力后,许一一开始慢慢转变,这种转变有些突如其来的让人猝不及防。她开始关注于穿衣打扮,流连于夜店,凌晨回家,会有不同的男人送她回来,在汽车里旁若无人的热吻,任由不同的男人将手慢慢伸进裙底或胸口,享受那些暧昧不明或不怀好意的抚摸,甚至发出某种低回的喘息。

许先生起先并不理会,虽然心痛,但仍冷眼旁观,觉得不过是女孩子失意的游戏,过一阵子,自然便会回复原样。对于范怀远,尽管心中多少觉得他有些不知好歹,他也没有立场指责。从始至终,范怀远对许一一都没有做过任何超出礼貌范围之外的暗示或者动作,也没有因为许一一的爱慕而别有用心,从开始到结束,都只是许一一一个人的独角戏。

许一一这样过了一阵子,不但没有收敛的痕迹,反而更加变本加厉。极短的时间之内,便将自己数年积累的名誉挥霍殆尽,完全变了模样,从面目到心灵。许先生心痛不已,责骂甚至动手,但许一一毫不在意,一场失败的爱情让她已经完全的放弃了自己。有时她会故意去范怀远名下的场子,在那里与不认识的人认识的人把酒言欢,肆意亲热,其实不见得会见得到他。但她知道一定会有人将她来过,和在这里的所作所为转述给范怀远。现在关于许先生女儿的故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范怀远不是不知道,可是这并不能让他心动,那个时候的范怀远年少轻狂,内心里面认为如果连这么一点事情都抗不过去的女人是不适合做他的女人的。

许先生为着许一一专门与范怀远谈过条件,允诺他若与许一一结成伴侣,从此东升归范怀远名下,他退出江湖。条件十分诱人,可是范怀远并不动心,甚至没有犹豫,再一次拒绝得果断彻底。许先生无计可施,就算心有不甘也莫可奈何,只能看着许一一如刹车失灵的汽车,毫无目的狂奔一气,走向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