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老师?”

耳边传来一个女学生有些迟疑的声音。

“没事, 我们继续。”

薄一昭捡起刚才片刻失态掉在讲台上的笔,笔尖在试卷上受力分析图上点了点, 然后发现自己的思路, 断了。

同样的事故, 已经是在这个教室里发生的第二次, 两次都是因为同一个人。

抬手揉了揉眉间, 薄一昭有些头疼, 用手中的钢笔随手在那个受力分析图上画了个一个巨大的圈:“还是错的。”

“……”

“这是第四次让你画受力分析图了,居然还是错的, 再回去想——下次不要直接解题了,受力分析图这种最基础的东西都画不对,你接下来的计算全都是浪费时间。”

他很少在学生面前用严厉的语气说这么长一段话——

不是因为他脾气好。

就像无论人类犯什么样愚蠢的错误, 上帝都会淡定并微笑着书写历史一样罢了。

但是四次画错受力分析图, 对于尖子班的学生来说,过分蠢了。

薄一昭语落,感觉到教室前三排都有点安静, 抬起头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学生一脸苍白地看着他,眼圈都红了。

……现在的小姑娘怎么了,随便说一句就要哭了?

薄一昭心里浮起一丝丝不耐烦,并没有发现自己严重双标。

余光瞥见教室最后一排窗边, 原本说笑的声音暂停了下, 窗边挂着的那个人把自己的一张肿成猪头的脸转过来, 好奇地看向这边……

于是心里的不耐烦瞬间被扩大了十倍——

还有一哭哭一整夜的,眼睛都哭成桃子了还要出来满大街地晃悠……不是挺爱漂亮的吗, 起床时候不知道冰敷消肿再出门?

“……”

思绪飘得有点远,薄一昭清醒了一些后,将它收了回来。

垂下眼不去看教室后面拽过自己的弟弟凑一对,交头接耳一看就没在说好话的桃子眼,他低头随手在刚才那个受力分析图上随手画了两个方向,把试卷递回给了刚才那个女生。

“看我两个方向,还差什么,回去再想,重画。”他淡淡道。

那个女生脑袋都快垂到胸口了,点点头看都不敢看他,接过试卷回了自己的位置……刚坐下来就整个人扑到桌子上,头都抬不起来似的,没过一会儿肩膀就抖了起来。

男人余光看见了,眼中却毫无波澜。

他这才迟钝地发现其实他并不是想象中那么有耐心和爱心的人。

抬手将钢笔合起来,衣袖一带这才发现刚才压在那个女生的试卷下面还有一张纸条,薄一昭捡起来看了眼,是刚才那个女生夹带的纸条,上面写的是——

【薄老师,记得要吃晚饭(^_^)】

原来哭得那么伤心,不仅因为写题目没写好,还有一片真心喂了狗的成分在里头?

薄一昭不动声色地撕了纸条,有种想要现在立刻马上滚回加州大学和他枯燥的文献过一辈子的冲动。

……

而在薄老师被现在早熟少女们的心思扰得恨不得逃离祖国母亲冲出地球的时候,以徐酒岁为中心,坏女高中生们确实如他所猜测,没在说什么好话。

女学生A:“哎哟看看那个李倩,一个受力分析图画五次薄老师一句重话没说,一句话字多了点,这就哭啦?”

徐井年:“她怎么挤进这个物理竞赛培训班的啊?是不是老梁推荐的?”

女生学A:“谁知道呀,这次的卷子她才写到第六张第一题,就跑来问人家怎么做了……现在到了压轴题,没人告诉她就完犊子了呗?换了别的老师早让她走了,往年的竞赛班都要淘汰人的,亏得薄老师脾气好啊?”

徐酒岁困惑:“薄一昭脾气好?”

女学生B:“薄老师脾气是真的好,可惜人家倩倩没觉得,看看看看,趴在那哭得多伤心……要哭出去哭啊,趴在那哭给谁看啊,还指望薄老师去安慰她吗?”

徐酒岁持续困惑:“薄一昭脾气好?”

女学生C:“等下,薄老师撕的是什么啊!她是不是给薄老师递纸条了?holy麻麻,流批了,我就觉得她心思不纯——”

徐酒岁惊讶加困惑:“………………什么,她给薄一昭递纸条还没挨骂?!”

那我为什么只是动个嘴皮子就挨揍了啊?

完全被带了节奏的徐酒岁那个心啊,仿佛被捅了个稀巴烂,扭头猛地瞪向薄一昭:尼玛老子七中学渣不配拥有十八中政教处主任高贵的爱是吗,偏心偏到呱呱国去了啊薄老师!

徐井年看徐酒岁一脸惊怒——

伸手卡着她的脸颊把她怒瞪薄一昭的猪头脸拧拉回来,用口型问:怎么,你表白不成还被骂了啊?

徐酒岁:……

岂止是被骂了,老娘还被揍了啊!

徐酒岁拍开徐井年的手,单手抓着他的领子把他拎过来,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问:“那女的谁啊!”

徐井年回头扫了一眼那个哭得伤心的姑娘:“我们班班长……平时物理还可以的,但是竞赛真的不太行,估计是物理老师非要塞进来的。”

徐酒岁磨了磨后槽牙:“薄一昭怎么对她这么好啊?”

徐井年上下打量了下徐酒岁,觉得她是不是表白被拒之后人都傻了,薄一昭连她都看不上能看得上李倩——

哪个男人放着肉不吃要吃素的?

“……薄老师刚把人凶哭,凶哭完之后看都没看她一眼,”徐井年试图给同为男人的薄一昭说句公道话,“哪里对她好了?”

“你看着姐姐的熊猫眼告诉姐姐,她哭得能有我凶吗?”

“这你也要比?”

“比的啊,一样的事,薄一昭怎么能双标又偏心啊?”

徐酒岁才懒得听他讲道理,生气的女人都是不听讲道理的,于是深深陷入“他怎么能偏心”的歪魔邪道里,她嘴一抿,又想哭了。

徐井年慌了,伸手捏住她扁得像鸭子的嘴巴:“别啊,我警告你,别!再哭真的要瞎了你!”

徐井年嗓门挺大,趴在最后一排补眠的姜泽都醒了,回头问:“怎么了?”

没人理他。

徐酒岁别捏着嘴,上不来完整的气,顾着腮帮子“吐吐”地往外“呸”了两口,吸了吸鼻子,觉得她今天就他妈不该来学校,还想着再看他一眼……

看个毛。

看得自己肚子一肚子火。

徐井年见她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心想这女人的眼泪尼玛是流不干,恨不得用502把她的泪孔堵起来——

就在这时,隔着窗户对垒的姐弟两,听见身后传来低沉的男声:“她这是又怎么了?”

四眼懵逼往后一看,这才发现原本坐在讲台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最后一排,徐井年背后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这边。

姜泽站起来了。

徐井年也惊了,手被火烧似的松开了徐酒岁的嘴。

徐酒岁猛地一下得了自由,狂吸两口气后退了两步,眼睛就剩一条缝了还糊满了眼泪,这会儿她像个瞎子似的,特别凄凉地在窗户框旁边茫然地抓了两把。

眼眶红彤彤的,像是一只软趴趴的兔子,她茫然地转过头对准教室里面的方向,微沙哑道:“阿年,眼泪糊住了,看不清路了,你得送我回家。”

徐井年:“……”

姜泽:“……”

薄一昭:“……”

徐井年在旁边看着她,心里想的是,姐姐您实在多虑了,李倩那个只会趴在桌子上默默哭的哪能是您的对手?

看你矫情做作得,如此自然!

真像是谁欺负你了似的,

默默叹了口气,徐今年无奈转身对身后的男人道:“薄老师,您也看见了,那我……”

姜泽:“我送姐姐好了吧?”

徐井年看向姜泽:什么时候乱入的,有你什么事儿啊?!

薄一昭没说话,只是抬起手看了看手表。

“晚上有整体法测试一模,现在距离晚自习铃还有五分钟,你们都不考了?”

他声音冷清。

徐井年懵了:“那我姐她——”

眼都瞎了摸黑回去过马路被车撞死怎么办?

我就一个姐姐。

“徐井年,这种时候你还给我犹犹豫豫,欲言又止,别不是学傻了吧!”徐酒岁怒火中烧,顺□□口对准徐井年,“家里学校来回最多二十分钟,晚自习一共俩小时,一张破试卷还担心一个半小时写不完是什么辣鸡水平!”

“老娘”都出来了。

徐井年觉得徐酒岁头发都快气得竖起来了。

他求饶地看向薄一昭,被俩不知道在怄哪门子气的人夹在中间,恨不得原地跳楼。

薄一昭目光平静地对视上他求救的目光,淡道:“徐井年,你去我办公室把一模试卷拿过来发下去,我把你姐送回去……题都是我出的,短短二十分钟你们在网上百度不到,别费劲。”

后面那半句话是跟后面所有学生说的。

尽管现在他们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徐井年看了眼徐酒岁,她已经选择拒不合作地扭头,一边摸索着走廊的栏杆一边往楼梯那边走了。

……………………真的很像个盲人,也很像个智障。

徐井年强装冷静地应了声好,与此同时薄一昭已经擦着他的肩膀擦肩而过,人一晃眼已经在走廊上了。

从窗户往外望,只见他伸手,扶了把徐酒岁的胳膊。

后者火烫似的甩开他,整个人都快贴在栏杆上。

男人眉毛一挑,低下头跟她说了些什么,只见她整个人僵住了一只手死死握住栏杆,用整栋教学楼都能听见的声音大吼一声“薄一昭,你敢”,另外一只手还飞快地摸了把自己的屁股——

男人顺势抓住她的手肘,将她往走廊中间拽了把,把挂在栏杆上的人拽了下来。

两人你推我拉地走远了。

徐井年:“……”

徐井年:“???”

你们中年人,真的是,神经病啊!!!!!

☆、第24章 我说

两人走后, 徐井年只能一个个对好奇的同学重复:薄老师住我家隔壁,和我姐认识……对没关系, 有关系也是纯洁的邻里关系, 远亲不如近邻。

看着一张张安心离去的脸, 他庆幸没人发现中间的漏洞:且不说整体法练习卷子大部队只做到第八张, 今天如果真有测试考, 薄一昭怎么可能不把卷子直接提前带到教室来?

而此时, 徐酒岁和他们亲爱的老师已经走远。

徐酒岁一路低着头无言,不是因为她说不出话来, 只是她实在不想搭理身后跟着她,一只手还强势拽着她手肘的男人——

这个人,害她变成了哭包。

其实她挺坚强的, 要她说自己以前简直北极冰山美人本冰了……却不知道为什么, 一遇见薄一昭,北极冰山美人的冰山化了,变成了北冰洋美人。

他又不是小太阳。

撑死了阴恻恻的月亮……

还他妈愣是把北极冰山照化了。

说好的她肆意撒欢, 泡男神,日政教处主任,骑在他脖子上让他夸奖自己的纹身,再潇洒的来, 潇洒的走……

事情为什么变成这样的?

哭肿眼睛这种事, 别说二十五岁, 她五岁的时候都没干过。

“……”

徐酒岁觉得自己头都要愁秃了。

她低着头装哑巴,誓死捍卫自己最后的尊严, 因为她知道,她身后的魔鬼并不会就此放过她——

毕竟这个魔鬼最喜欢的事就是不顾秃头女孩的悲伤,凡事都像个死直男似的刨根问底。

……………………最骚的是问完从来不给解决,就好像他把人往死里逼问只是单纯好奇而已。

两人下楼的时候,徐酒岁看不清,一步步走得很慢,男人干脆走到她身边半架住她往下挪。

一边挪,徐酒岁听见他低沉的嗓音在耳尖上方响起:“又哭什么?”

徐酒岁:“……”

你看,你看!来了吧!

薄一昭没得到回答,低头一看旁边的人低着头,下巴都快埋进自己的胸里了,一副鸵鸟的自闭模样,那双眼睛又红又肿,只剩一条缝,也不知道她到底睁开眼睛了没有。

思及此,男人捏了捏她的手肘:“小哑巴?”

说谁小哑巴?

徐酒岁惊怒地转过头看他,那张肿成猪头的脸一下子不打马赛克地映入眼中,薄一昭都愣了下,然后觉得她这样有点像蜡笔小新。

薄一昭成功地把自己逗乐了。

轻轻嗤笑一声,那笑里面的无语让徐酒岁很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站在楼梯中央,她恼羞成怒又伸手去推他,但是身边那人像座灯塔似的纹丝不动,甚至还有闲伸手捉住她另外一边手腕:“楼梯上,闹什么,摔下去不怕摔断脖子?”

徐酒岁硬生生把自己的手腕抽回来,拧开头嘟囔了什么。

薄一昭稍微低头,就听清楚了,她说的是“不要你管”。

男人微恼,脸上却笑了起来,伸手卡住她扭开的小脸的下巴,强行拧回来,还摇晃了两下:“就会说这句是吧,问你哭什么?”

一边说着,修长的指尖往上挪了点,掐住她软得像面团的面颊,一压一个坑儿,再用力,就看见她嘴被迫嘟了起来……

挺丑的。

但也蛮可爱。

丑的可爱,一般人做不到。

“干你什么事?”徐酒岁伸手去掰他的作怪的手指。

薄一昭没为难她,顺着她捏在自己手指上的指尖松了力道,低下头盯着她脸上被自己捏出的一点点红印子:“不关我事你倒是大方说。”

徐酒岁不懂他的逻辑,努力瞪大眼试图用眼睛瞪他:“你怎么这么八卦呀?!”

薄一昭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惨不忍睹似的,抬手捂她的眼:“别瞪了,就一条缝,能表达什么?”

徐酒岁拍他的手:“你别管我哭什么,你管你自己的学生去,人家趴在桌子上嘤嘤嘤你不是挺心疼的么!赶紧去安慰!毕竟给递了纸条,薄老师还乐颠颠地品了一分钟!上面写了八百字小作文么值得看那么久!好看么!”

薄一昭闻言,立刻就知道这人在发什么脾气了。

他松开她,后退了一步。

撑住自己手肘的力道猛然一撤开,徐酒岁整个人往后歪了歪,条件反射般茫然地扶住楼梯扶手,人也安静下来。

“你就为这个?”薄一昭问。

徐酒岁想倔强地说不是,但是她的唇瓣猛地一抖,狠狠地抿了起来……意识到又没忍住说了实话,她恨不得想要咬了自己的舌头。

“你学生给你递纸条了。”徐酒岁重复。

“嗯。”薄一昭淡淡应了声,“上面提醒我吃晚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