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承认了。

放在栏杆上的白皙指尖无力地抓了抓,徐酒岁有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他承认得太大方。

反而显得这件事同她更加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生气。

她伤心。

其实都没有立场的。

徐酒岁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间,心想:烦死了,那我哭又关你什么事啊?

她正心烦着,下巴又被两根手指捏着抬起来:“手长在别人手上,要递什么纸条也是她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别人递个纸条你就要哭?”

徐酒岁:“……”

哦.JPG。

拨开自己下巴上的手,徐酒岁用冷漠的声音淡淡道:“真够偏心的啊,薄老师,你的学生给你递纸条就行,我给你表个白还要挨揍?”

他挑了挑眉。

看她红着眼挑衅地冲自己笑:“还是自己的学生更有味道?”

这回不像蜡笔小新了,像愤怒的蜡笔小新。

男人平静地回视她,用有些清冷的声音说:“我看你是想挨揍第二顿。”

徐酒岁:“……”

恼羞成怒到,一瞬间整张脸都涨红了,懒得和这个偏心鬼说话,她眉头一皱狠狠地推开他,自己抓着楼梯栏杆摸索着就要往楼下跑——

结果刚迈出去两步,人刚落在缓步台上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扣住肩膀,往下冲的姿势猛地一停顺着力道往后跌,肩膀狠狠地撞进一个结实的胸膛。

徐酒岁呜咽着挣扎了下,像只崩溃的困兽,胸腔剧烈起伏,呼吸像是破损的拉风箱透着抵死的绝望。

“你哭她也哭,”男人毫无起伏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声音里带着一点罕见的烦躁,“我他妈现在不是站在这?”

“……”

徐酒岁被他这句“讲道理”砸得有点蒙。

一回头,从眼缝缝里对视上他的眼,那双黑色瞳眸锋锐暗沉,是能够吞噬宇宙瀚海那般深不见底……叫人心生不安。

徐酒岁有些狼狈地挪开了目光,抬起手揉揉眼睛,小声道,可怜巴巴:“眼睛疼。”

其实是脸疼。

呃。

紧张得大概耳朵尖都像是染了血的红。

好在眼前男人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她,手不动声色从她肩膀挪开,重新落在她手肘上。

“娇气。”

“……”

温热干燥的掌心蹭在手肘,微冰凉的指尖扣住她的手臂……身体的温度都回来后,那一块的皮肤仿佛回温过度,就要烧了起来。

身后男人的无言让徐酒岁深刻地意识到,她这不是娇气,而是作逼。

没有被打死已经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离开了楼梯,薄一昭便放开了徐酒岁,天宽地广的操场,她要平地摔了就是活该,老天爷要收她这个作逼成精……

两人沉默走出校园时,徐酒岁整个人卑微成了一坨。

……

徐酒岁眼睛碰一下就疼。

两人走到便利店门口的时候,薄一昭出声让她停下,站在外面等着,自己转身进去了。

没一会儿,薄一昭买了水回来,看她蹲在马路牙子边瑟瑟发抖的背影,忍不住出声道:“这位学生家长,你的背影告诉我你在心虚。”

徐酒岁:“……”

“继续跳呀,刚才不是嚷得教学楼都快听见了么,说我偏心,”他顿了顿,一脸求指教地看向蹲在路边的小姑娘,“偏心谁来着?”

徐酒岁咬了咬下唇:“不许说。”

薄一昭果然体贴地不说了。

撕开手里的消毒湿纸巾,擦了擦手中冰可乐易拉罐的瓶身,他弯下腰无声地递给徐酒岁,后者接过,往火辣辣的眼睛上摁了下,被冻得一个哆嗦,脚都软了。

一只眼睛敷得没那么疼了,冰可乐易拉罐翻个面,换另一只眼睛继续,那只面前可以睁开的眼睛瞅着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发现他手里还有另一瓶可乐。

徐酒岁:“……”

徐酒岁蚊子哼哼似的“唔”了声,放软了声音问:“怎么还有一瓶呀?”

因为人有两只眼睛。

薄一昭垂眼看了眼她,就知道她在惦记什么,心想这人怎么做到的,回一丝血就开始琢磨怎么作妖?

于是冷笑一声:“教室里不还有个在哭的小姑娘么?”

徐酒岁又开始和自己的下唇过不去了,想了想,她磨着牙道:“瓶身脏了,来我擦擦。”

薄一昭看了她一眼,把手里那瓶可乐递过去。

徐酒岁接过那瓶新的,把旧的放地上一放,手指迅速勾住新的那瓶可乐易拉罐拉环,“刺啦”一下拉开了,喝了口。

完了抬起头,沉默而挑衅地看着薄一昭,脸上写着:有本事你打死我。

后者没反应,就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三十秒后,徐酒岁回过味来,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没叫可乐的气泡呛死。

“好喝么?”

他的声音略带嘲讽。

“……”

“小姑娘家,天天脑子里装的都什么?”

“*&~%#”

“没听见,大点声。”

“我说——”

徐酒岁猛地站起来。

抬脚,狠狠踢了薄一昭膝盖一下,恼羞成怒。

“‘装的你’!”

☆、第25章 我本纯洁

薄一昭挑眉, 低头看自己裤子上的脚印,用三秒接受了徐酒岁恩将仇报以及见缝插针跟自己讲情话的画风。

……够百折不挠的。

告白之后她还念叨这事儿上瘾了似的, 今天还给他光明正大地吃上了醋。

告白还讲个先来后到是吧, 先来的就可以理直气壮一点?

“别胡说八道。”

男人想伸手去拍她的脑袋, 又觉得如果自己这么做的话就是真的暗示她“说得好, 再多说些”, 于是伸出的手变成弯腰拍拍自己的膝盖, 他掀了掀眼皮子淡淡道——

“回去吧。”

“……哦。”

徐酒岁习惯了他冷漠的拒绝,已经不错了, 至少没有板着脸教训他:徐酒岁,这是太阳下山时,你站在学校门口合适跟老师说的话么?

肯搭理她就已经是进步了, 乐观点。

徐酒岁眼睛没那么肿了, 眨眨眼适应了下,就站起来要继续往回走,她没忘记某个人还要回去监考呢, 虽然他放了话:老子出的题,你们百度不到。

………………真的流批。

如果她是学生,不百度也因为这句话非要百给他看不可,看不起我国本土优秀的搜索引擎怎么着?

薄一昭见她站起来, 手里拽着那瓶没开过的可乐, 开过的喝了一口就放在路边了, 忍不住又想问她:“不要了?”

徐酒岁用稍微没有那么一条缝的眼睛扫了他一眼:“一瓶可乐里面有多少糖你知道吗,一瓶喝光够我吃三盒抗糖口服液。”

薄一昭凉凉地看了她一眼, 心想她还真是一点都不把自己刚才招来耻笑幼稚行为放在心上,也没提,只是淡道:“你吃蛋糕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好吃的甜食这么多,蛋糕算一个,为什么要浪费额度去喝超甜的碳酸饮料啊?”

“……”

女人爱折腾薄一昭是知道的,但是他没想到还有这么早就开始折腾自己的……他看了眼徐酒岁的侧脸,白嫩嫩粉扑扑的,实在没看出有什么要“抗糖抗衰老”的必要。

仿佛感觉到他的视线,徐酒岁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你还没那个必要,”男人平静道,“少瞎折腾了。”

徐酒岁笑了,眼睛一眯,露出深酒窝:“你家的苹果放在外面,放得蔫吧了才放进冰箱吗?”

薄一昭:“……”

他被说服了。

这小姑娘歪理一套套的。

薄一昭:“你不是七中的学生吧?”

徐酒岁脚下一顿,不明白他怎么就忽然想通了……正想说您想明白了就好,想和我详细谈谈这件事吗,谈恋爱那个谈。

这时候又听见男人慢吞吞道:“聪明的不像七中的学生,嘴皮子这么利索,有这本事放在学习上,不见得比徐井年差到哪去……至少用不着为了个七中的年纪第一上蹿下跳的。”

徐酒岁:“……”

徐酒岁不说话了,从侧面来看她的理性抗糖还是有用的:至少眼前的三十几岁直男坚定地认为她是个刚成年的高中生。

徐酒岁撅了撅嘴:“老师。”

跟在她身后的薄一昭“嗯”了声。

“我要是跟你一样大,你还会拒绝我吗?”

“不要做这种无聊的假设。”

“我就是想知道嘛!”

“……”

薄一昭认真的陷入了沉默,从后侧方她看不见的方向看着她的脸,怎么看都还像是有婴儿肥的小姑娘。

于是觉得自己还是无法接受这个设定。

“像犯罪,下不去嘴。”

“……”

徐酒岁蔫吧了,心中的小人把欲拒还迎,想要脱掉的马甲又默默穿了回去。

果然不单是年龄的问题。

要想办法接近这个男人,在他的视线疯狂刷存在感,刷到他习惯自己的存在……

“老师这周周几晚上不用带晚自习,我把英语习题整理好了就去找你。”徐酒岁换了个话题。

“周二和周四、周五。”薄一昭看了眼她的鱼泡眼,停顿了下,补充,“周四你再来。”

此时二人来到马路口。

“明晚不行?”她站在马路边,回头看他。

不是我不行,是你不行。

看看你眼睛肿的,好好学习的前提是眼睛没瞎。

薄一昭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在一辆公交车擦着马路牙子开过时,伸手拉了她一把……大手扣在她细腻柔软的手腕上,微微勾着头看着她那条勉强露在缝隙后面的眼睛,“嗯”了声,沉声道:“不行。”

徐酒岁困惑地眨眨眼。

薄一昭放开了她。

“忙什么?”徐酒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刚才他掌心的温度残留的地方。

这个下意识的小动作没有在他的眼底错过,男人垂下眼,随口道:“周二晚上我不带晚自习也会在办公室,学生有不会的题可以拿来找我问。”

徐酒岁看着他:“比如那个班长吗?”

“谁?”

“‘老师好好吃晚饭饭噢’。”

“……”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

她也面无表情地回望他。

“徐酒岁,我看你是真的想挨揍第二顿了。”男人微微眯起眼。

徐酒岁撇撇嘴,嘟囔着“偏心”,把脑袋重新转了回去,目视前方,走路都快踢成了正步,倔强地直到到了小区院门口,都没有再回头同薄一昭搭话。

……

走进小区,徐酒岁有点受不了这份沉默,于是默默地掏出手机想要玩手机打发这段距离。

手机刚拿出来就听见身后老男人义正辞严地教育她:“眼都肿成那样了还玩手机,你们这些小孩就这么依赖这东西么?”

徐酒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

手指在手机屏幕上乱戳,就戳进了微信,然后发现小船发来了新的消息,徐酒岁都有点儿害怕看见小船的微信了,有时候恨不得狠心拉黑她。

这次小船发来的是个视频,从静止的视频封面来说,好像是一段在千鸟堂录的视频,整体视线偏下方……应该是偷拍的。

徐酒岁刚想点开看,又想到了身后的薄一昭,于是咬着舌尖把手机音量调到静音,她这才点开了视频——

视频的主角是许绍洋。

今天的他身上穿着的事棉麻材质的那种修士服,领口大方的敞开,露出下面白皙皮肤上的黑色刺青的一角……

徐酒岁知道那是一条很大的黑色蛟龙,蛟龙的尾巴会一直盘踞到男人的肚脐下方,再往下到哪儿,她就不知道了。

多少女人曾经盯着那条龙尾幻想,她也不知道。

视频里的男人看上去眼神懒洋洋的,永远是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样,但是他的眼神很犀利,被那双眼睛盯着时——九月的天,能让人凭空觉得从心底冒出凉嗖嗖的感觉。

他手里拎着个功夫茶的茶壶,这会儿正垂眼,慢吞吞地往茶托盘上的茶宠身上淋滚烫的茶水。

屏幕晃了下,拍到了坐在他对面的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西装革履的男人,他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严肃,但是徐酒岁还是看到了,他抬手接过一杯茶时,白色的衬衫下,手腕处露出了一点点纹身的花样。

——是做了花臂的一个男人,可能平日里,衣服的遮盖下,对外标榜的还是正经职业的业界精英。

当他从身后公文包里拿出文件夹递给许绍洋的时候,徐酒岁认出了这个人,他是在她之前就从千鸟堂离开了的师兄。后来成了律师。

……………………………………律师。

徐酒岁忽然觉得背脊发凉。

然后他就看见,看见文件夹资料的那一瞬间,许绍洋原本还有些不耐烦地微微蹙眉,慢吞吞地用两根手指捏着接过文件夹,他打开,漫不经心地扫了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