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那种危急的情况下,四个人即便有矛盾也会忍了,更何况见愁与他们毫无利益牵扯,即便是他们在隐界之中有获得什么东西,最后产生恩仇,也不会连累到见愁。

当时拉见愁去凑数,一是因为正好合适,二来也是因为见愁的危险几乎没有。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扶道山人等着见愁的回答。

见愁整理了一下思绪,便离开青峰庵山腹传送阵之后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说给了扶道山人听。

扶道山人初时还好,后来就皱紧了眉头。

“你说那追杀许蓝儿之人名叫陶璋?”

“是这个名字。”见愁想起许蓝儿说的话,又道,“许蓝儿说他乃是五夷宗门下。”

对十九洲之中的宗门,见愁是半点也不了解,扶道山人很清楚,想了想,便对见愁解释道:“五夷宗在中域左三千宗门之中,若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排前五,乃在‘上五’之列。许蓝儿出身小小剪烛派,竟然敢对五夷宗的弟子出手,这回也算是她活该。”

“上五?”

见愁又开始问了。

“罢了,原本不想跟你说这么多的,不过也快到十九洲了,该知道的还要叫你知道。”

一根鸡腿出现在手中,扶道山人一口咬下去,大半个鸡腿就没了。

见愁看得无言。

扶道山人一边吃一边说话:“十九洲分南、北、中、极四域,师父曾告诉过你了。简单点说,中域就在十九洲中间那一部分。中域西面有广阔山河平原,有无数宗门林立,规模或大或小,人数或多或少,因其数量众多,自古以来都称之为‘左三千’。其中最厉害的五个宗门称为‘上五’,次之的则看数量,有时候是‘中五十六’,有时候是中‘二百五’,其他的小门派都被划进‘小三千’里去。”

“原来如此,那左三千小会呢?”

见愁忽然问。

扶道山人一怔:“你怎么知道这个?”

“小晚师妹曾提过。”一提起聂小晚,见愁的神情便有些暗淡,“她好像很想去参加,还问我会不会去。我不知道,所以没答。”

“去,当然要去!”

扶道山人眼睛一瞪,鼓得老大,鸡骨头朝地上一扔,立刻气势逼人起来。

“山人我好久没去看过左三千小会了,我跟你说啊,这可是咱们中域一大盛事,左三千无数宗门都要选拔弟子去参加,每一届都会出一些惊才绝艳的人物!当初你师父我,就是从左三千小会上出来的!”

见愁明白了,有点像是凡俗世间的各级科举。

不过十九洲必定更自由一些。

她一下好奇起来:“那师父是左三千小会上的第一吗?”

“……”

娘的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扶道山人幽幽望着见愁,有种立刻把这徒弟团吧团吧扔进海里喂鱼的冲动。

他平复了好久的心情,才心平气和又语重心长地对见愁道:“徒儿啊,名利都是身外之物,你怎么可以这么重视排名呢?我跟你说……”

哦。

见愁抬眸瞅了扶道山人一眼。

这语气,她太熟悉了。

见愁假装什么也没听出来,道:“徒儿谨遵师父教诲,看来师父当年一定很厉害,力压群雄吧?”

“这算什么呀?”

被见愁这么一夸,扶道山人的尾巴立刻就翘起来了。

他自以为风度翩翩地一抹下巴上稀疏的胡须,一副高人模样:“江山代有才人出,过三年,师父就指望你长脸了!”

“……”

忽然觉得压力好大。

只是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奇异的向往。

聂小晚那么期待的,到底是什么呢?

她眨眨眼,道:“那许蓝儿会去吗?还有,如果陶璋可以找许蓝儿寻仇,还要剜她双眼,那徒儿也可以吗?”

“咳咳咳!”

刚摸出鸡腿来的扶道山人险些被骨头给呛死了。

他惊奇地抬起眼来瞧见愁:“你疯了?难道你想给聂小晚那丫头报仇?”

“也不是……只是心里一口气咽不下去。”

见愁不过是问问,万一呢?

“啧啧。”

扶道山人手指转着鸡腿,一步一步迈出去,绕着见愁走了几圈,想起她问的话,越想越觉得这徒弟真好,他喜欢!

“师父?”

见愁不知他到底在看什么,心里有些发毛。

扶道山人“嘿嘿”了两声,道:“你呀,等回了崖山,就好好修炼吧。十九洲可是个好地方,只要你实力比人强,别说报仇了,你想屠了十九洲都没人能把你怎么着。”

是了。

见愁想起此前聂小晚与张遂谈带不带她那件事的时候,她明白的规则。

原来是通用。

她也弯唇,莞尔道:“那还得仰仗师父教调了。”

“放心,山人我的徒弟差不了!不就是个小小的剪烛派?回头师父就带你去踏平!”扶道山人嚣张地啃了一口鸡腿,“我还记得你有个负心汉夫君是吧?只要他踏上修行路,迟早都会到十九洲,到时候也一起撂平了!”

负心汉?

见愁闻言一怔,而后失笑。

她眉眼弯弯,想起昆吾山横虚老怪那十日筑基的徒弟,心头一阵浪涛翻涌。

海风拂面,日头已经有些火辣辣的味道。

见愁四下里一看,忽然想起时间不早了。

“师父,这岛上的传送阵已经被许蓝儿破掉,我们要怎么走?”

“这个简单。”扶道山人半点不在意,直接走到了见愁的身边,朝她伸手,“破竹竿给我。”

见愁看着他,没说话。

扶道山人奇怪:“叫你把破竹……”

他忽然闭嘴。

见愁唇角扯开一个微笑,和善极了:“师父,这不是你当初辛辛苦苦从南海砍来的九节竹吗?”

她还记得,在青峰庵山腹之中,她口称“破竹竿”,被扶道山人好一阵教训,结果现在……

呵,有意思。

扶道山人自知失言,眼珠子骨碌碌看着四方,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啊,风好大,真是什么都听不清了。我还是去修传送阵吧。”

其实,他心里已经哭了起来。

用破竹竿画阵法简单,要换别的东西画真就是要吐一口血了,可现在他才不要去找见愁拿破竹竿……哦不,九节竹呢!

扶道山人决心一条道走到黑,慷慨赴死一般走到了传送阵旁。

见愁拿起九节竹,低头这么一看,真是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

她跟上这不靠谱的师父,走到传送阵旁看他忙碌,脑子里却忽然冒出几个字来。

见愁忽然问:“师父,我还有一个问题。道侣是什么意思?”

“咔嚓。”

扶道山人刚刚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就要比划一下,看看能不能用,没想到立刻就听见见愁这一句话。

他手上一没留神,那石头就直接脆脆地被他摁断了。

扶道山人见鬼一样抬起头来,仿佛想要从见愁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你、你你你不会告诉师父,竟然有人想要与你结为道侣吧?”

见愁有些反应不过来。

扶道山人立刻哀嚎了起来:“天哪,地哪,没天理哪!山人我都单着这么多年了!不公平啊!”

第020章 九重天碑

这反应,真是大大出乎了见愁的意料,她用一种近乎愕然的神情瞧着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兀自用石头狠狠敲击着地面,一副委屈的模样:“徒儿啊,你实在是伤师父太深,太深啊!师父都没有道侣,你怎么可以现在就去外面勾勾搭搭?”

“……师父……”

这是见愁无力到极点的声音。

不过,经过扶道山人这么一闹,见愁不用他解释,倒已经明白了“道侣”是什么意思。

“原来,修士们也是可以成亲的吗?”

“那不叫成亲。”扶道山人哭喊了一阵,听见愁误会了道侣的意思,终于还是将假模假样的眼泪给收起来,冷哼了一声,道,“男女修士若是看对眼了,可以结为伴侣,日后一起修行,自然有双修的法门,阴阳协调,比两个人修炼起来可要快一些。说什么断情绝欲,大部分修士还是做不到的。”

“……我明白了。”

见愁点了点头,只是神情之中似乎多有沉默。

扶道山人一眼就看出来了,他只以为她是为道侣这件事烦恼,倒也没想到别的地方去:“我说,到底是谁跟你提道侣这件事的?山人我没记错的话,你才炼气期吧?”

“是封魔剑派的张师弟。”

见愁没隐瞒,她自己也觉得怪怪的。

“不过兴许不像是师父你想的那样,他只是问我有没有道侣罢了。”

扶道山人直接送了见愁一对干净的白眼:“黄鼠狼给鸡拜年,你当师父我瞎呢!这小子,老牛竟然也敢吃嫩草,他自个儿可修行了四十好几近五十年,你多嫩啊?”

“……”

内心是崩溃的。

见愁嘴角抽搐了一下,能不用“嫩”这个词儿吗?

“你别不服气,道侣道侣,其实跟你们凡人一样,也门当户对的。一个封魔剑派的臭小子,天赋平平,还觊觎你?做梦去吧!”

扶道山人恨得牙痒痒,他举起自己手里的小石头来,使劲儿地捏着,就仿佛捏着那张遂的骨头一样。

“山人我好不容易收了个女徒弟,整个崖山都找不出第二个姑娘家来!他还想挖墙脚?娘的,回头领着那群臭小子干了他!”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见愁听着这话里的意思怎么越来越不对了?

什么叫挖墙脚,什么叫“找不出第二个姑娘家”?

难道崖山没有女弟子吗?

还有……

“师父你收我为徒,宗门也知道?”

“废话。”扶道山人得意,“青峰庵隐界出险,崖山那帮二傻子担心得跟什么一样,山人我脱险了,自然要搭理他们一下,顺道就说了你的事。他们呀,听说我收了个姑娘为徒,啧,那嘴脸,回头你就知道了。”

头有点大。

别问见愁为什么。

她扶额:“别告诉我,崖山没女弟子……”

“说对了,还真没有!”扶道山人一脸痛心的表情,“你是不知道啊,天赋高的女修都去了白月谷,说我崖山不适合女修修炼……”

他说到这里,声音低沉下来,然而转眼就变得愤懑。

“都是他娘的瞎扯!我崖山乃是整个中域唯一一个靠脸吃饭、靠脸修炼的门派!还有最痴迷于修炼的一群优秀男弟子!这回既然收了你为弟子,山人我非要他们好好睁大狗眼看看,崖山也能出靠脸吃饭、修为高强的女修!”

说完,他期待地看向了见愁。

“徒儿,你觉得……咦,徒儿,你怎么了?”

“没什么,忽然有点头晕罢了。”

见愁咬着牙,强忍住了磨牙的冲动。

扶道山人点头,一脸欣慰。

“反正,以后就靠你给咱崖山正名了。”

师父,徒儿担不起这个重任啊!见愁觉得自己哪儿哪儿都疼。

“说起来,山人我三百年没回崖山,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想来,大家久不见山人我飒爽英姿,该想得慌了。徒儿,你看师父怎样,俊不?”

他两手一张,仿佛是个很潇洒的姿态。

见愁幽幽望着他,还有他唇边冒出来的鲜血,忍不住提醒:“……师父,你吐血了。”

一点也不俊!

“……咦?”

扶道山人低头一看,擦了擦嘴角,果然瞧见一手的鲜血。

“早不流,晚不流,这时候流!真是败坏山人形象!”

见愁见他似乎一脸无所谓,心里着实有些担心:“师父可是受伤了?”

扶道山人眼神闪了一下,一时没回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抬头道:“小伤,你这是怀疑师父没本事竟然会受重伤吗?真是太伤师父的心了!不跟你说话了,我生气了!要修传送阵,别跟山人说话!”

都吐血了而不自知,会是小事?

见愁不相信,可看扶道山人一脸没事儿人的样子,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没走远,就一直站在他身边,怕他出什么意外。

扶道山人心里无奈,真是个惹人烦的臭丫头。

三两下把原本被破坏掉的传送阵复原,扶道山人的脸色似乎白了一点,他随手招了招,刚才被放出去的大白鹅屁颠屁颠跑了过来,被他抱在怀里。

扶道山人一手直接甩出去一把灵石,嵌进凹槽里,下巴一抬,道:“走了,入阵。”

见愁连忙踏入了阵法之中,随后扶道山人也进来,直接捏碎了一枚传送符。

“啪!”

一声轻响过后,传送阵发动。

一阵雪亮的白光,自登天岛冲天而起,直入云霄。

待得光芒暗后,这仙路第十三岛上,已空无一人,只有小石潭边的那一块丈长的石碑残骸,静静躺着。

十九洲的名字从何而来,已少有人知。

这里是修士们的寻仙问道的地方,是凡俗世间人传颂于诗篇之中的“上古仙乡”;这里有举手投足便能毁天灭地的大能修士,亦有汲汲营营、为了一块灵石争得头破血流的蝼蚁众生……

几乎这里的所有人,都有一个成仙的梦,却不是人人都能成仙。

闻道碑,则是一个有关于成仙的美梦与传说。

它露出海面,约有十一丈,屹立在茫茫西海靠岸的边缘,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常年涌动的海水拍击在古老的石碑上,让石碑的底部显得侵蚀得坑坑洼洼。

古拙又沧桑的“闻道”二字,则竖着排列在石碑的最顶端,半点也不受海浪的影响。

不管是潮落还是潮起,海水从未没过此碑。

相传,很久很久以前,只有石碑,而无“闻道”二字。

直到,一名来自上界的真仙来到此处传道,盘坐于石碑之上三天三夜。传道后,真仙飘然而去,而闻道之人皆一步登仙,白日飞升!

从此以后,这无名石碑,遂名之曰“闻道碑”。

一阵已经有些熟悉的白光闪过后,见愁的视野之中,便出现了茫茫无际的大海,和那一座古老的石碑。

她看见,露出海面十一丈的石碑顶端,似乎有不规则的痕迹,像是常年海风吹着风化,并不如何齐整。

扶道山人在她旁边舒爽地伸了个懒腰:“终于回来了,这里还是这个鸟样啊,一点也没变。”

他的目光,也落在了那闻道碑上,不过转瞬就收回了。

见愁被他一句话拉回了注意力,终于收回目光,仔细打量起来。

她脚下踩着的是一座巨大的传送阵,地面却已经不是海岛上那样的凹凸不平,而是一整块的巨大而平滑的地面,光可鉴人。

将目光从地面上抬起,见愁便因眼前之所见而震颤。

传送阵并非刻画在普通地面上,而是画在一座巨大的广场上,他们所站的位置,只是这巨大广场的一个角落。此刻广场上还不断有传送阵的白光亮起,而后有不同袍服打扮的人从里面出来。

显然,这是一个刻满了传送阵的广场!

灿灿的烈日悬挂在天空上,白色的海鸟从晴天的天边一掠而过,留下清晰的鸣叫声。

百余丈方圆的广场上,人来人往。

整个广场再无多余的建筑,显得视野开阔,只有在靠近陆地的那一面,从低到高,排列着九根玄青色的大石柱。

石柱上雕刻着上古瑞兽图案,足足有三人环抱粗,屹立于广场上,被背后的青天蓝海白云一衬,给人以通天之感。

无数人站在下面,仰首而望。

见愁的目光也被吸引了。

“那是什么?”

扶道山人咂摸咂摸嘴,颇为不屑:“不过就是九重天碑,也没什么好看的。”

说着,他抬步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见愁一时无言,不是说没什么好看的吗?你往那边走什么?

她真是一点也跟不上扶道山人的想法了。

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上。

不断有人从她身边走过,不过也没人多看她一眼。

显然,在这种不断有人来不断有人往的地方,没有人会注意到这样普普通通的一个炼气期修士,更不用说前面那个邋遢的老头儿了——

在十九洲,这种特立独行的修士一抓一大把,大家都不稀得看了。

当然,在看见扶道山人抱着的白鹅的时候,依旧有人嘴角抽搐。

“九重天碑是什么?这不是柱子吗?”

见愁是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起名,当然,她最好奇的还是这到底是干什么的。

扶道山人手一指远处的闻道碑,道:“山人我估摸着,鼓捣出九重天碑的无聊家伙,必定是想要学那闻道碑吧。那是咱们十九洲很有名的一个故事,回头师父空了讲给你听。”

既然他说空了再讲,见愁也就点了点头没多问。

她忍不住要左右看看,这些走过去的人都是修士,兴许随便抓一个出来,修为都比自己高,这种感觉挺奇妙的。

见愁有些奇异的紧张,握紧了扶道山人之前给了没收回的九节竹,或者说——

破竹竿。

扶道山人一面朝前面走,一面续道:“这九重天碑,你看,最左边这个最矮,依次升高,代表的是修炼的九重境界。依次是炼气,筑基,金丹……最后一个是通天。每一重天碑上都烙有名字,乃是当世那个境界之中的最强者。”

“每个境界之中的最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