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姜问潮忽然浑身僵硬,悄然将拳头握紧。

大殿之上端坐着的师长们,好像忽然感应到姜问潮心意一样,豁然转头,冰冷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

正西,小金。

“西瓜……”

“好多西瓜,天!”

……

简直是属于西瓜的一片海洋,翠绿的表皮,深浅不一的花纹,给人一种如玉之感。

小金进了是非因果门,便进入了一片巨大的瓜田,他毫不犹豫冲了出去,抱抱这个瓜,拍拍那个瓜,脸上露出一种幸福得就要晕倒的表情。

“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当一个辛勤耕耘的瓜农啊!”

西南,如花公子。

“洒家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来啊,干一场!”

“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好男儿当如是!”

“力拔山兮气盖世……”

……

白骨铺平的大地上,一名又一名身材壮硕的男人,破土而出,像是被人从地里种出来了一样,拍着如花公子的肩膀,在他绣满繁花的衣服上,留下一个个脏兮兮的手指印。

丑陋而遒劲的肌肉,没有丝毫美感;

弥漫而微酸的汗臭,更无半分吸引力;

满脸络腮胡,一口黄褐色的牙,快要扎出来的黑色鼻毛,张口时喷吐而出的口臭……

……

不管哪一样,都让人无法忍受!

衣袍之上秀美的繁花,在被那手掌印上之后,惊恐又嫌恶地将花瓣回缩,于是一朵原本盛开的花,便在如花公子衣襟之上重新变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每一片花瓣,都像是堡垒一样紧紧闭合起来,将自己死死地保护在内。

眨眼之间,华丽的衣襟之上,竟然一朵开着的花也没有了。

无数属于臭男人的手掌,还在不断地朝着他伸过来。

手指之间掐着的那一朵小花,终于一折,霎时在如花公子指间枯萎。

那一瞬间……

他雍容慵懒的脸,终于黑沉了下来:“污秽如泥的臭男人们……”

五指紧握,而后一张!

如花公子抬手就是一巴掌,直接扇飞了面前一群壮汉!

“真是让人不舒服的是非因果!”

东南,夏侯赦。

“从此以后,你便是万器之皇,万兵之主!”

“天下再无人是你的朋友,举世皆敌!”

“你不再需要这些人,也不再需要虚伪的朋友,只要你一人,便可纵横十九洲……”

……

无尽虚空之中,回荡着一道威严而猖狂的声音,夹杂着镣铐挥舞的撞击之声,格外瘆人。

夏侯赦踩在云端之上,每一片云都是诡异的赤红色。

下方荒凉的原野上,枯黄衰草接天去,凄冷的断茎在风里颤抖。

一座一座的坟墓,伫立在原野上,每一座坟墓,都是一把尘封的武器,等待着有人挖开坟墓,撬开棺材,让它们一一重见天日……

这是他无比熟悉的场景了。

夏侯赦在云端之上走了两步,脑海之中却回想起别的什么东西。

“哼,让他这个怪物一边儿待着去吧!”

“就是他,就是他,就是他搞的鬼!”

“怪物,滚出去!”

……

无数谩骂,责斥,讥讽……

“嗤。”

可是又如何?

今时今日,他已经成为封魔剑派之中新一辈最强的所在,前途不可限量,还有谁,敢站在他面前,说出那些不逊的话语?

若有,他势必拧断他们的脖子。

举世皆敌又如何?

孤独的强大,多少人羡慕不来。

夏侯赦嗤笑之中,一步迈出,便要下到那原野之中去。

可就在这一瞬间,一道柔和的白光,从无尽红云之中飞出,缓缓停在了他的面前,一颗圆润雪白的珠子……

……

每个人的际遇都不一样,也没有人知道,这些画面到底意味着什么。

它们可能是真实,可能是虚幻,可能是入试者的正面,也可能是入试者的反面,可能是他最渴盼的东西,也可能是他最恐惧的东西。

而对见愁而言,一切早已有了答案。

那是她一直应该面对,却不愿意面对的——

过去。

“答应他,便是无边的苦海,无尽的地狱,苦痛与折磨,你已经受过了一次,还要重蹈覆辙吗?”

因果道君的笑声,似乎就在耳边。

见愁却像是听不见一样。

见愁,我们成婚吧。

好。

这是她当年的答案。

她曾以为从此以后,幸福来临,她拥有了天下所有女子梦寐以求的一切……

可事实告诉她,她只是打开了厄运的门,让不幸降临到自己的身上。

脑海之中有无尽的回忆划过,见愁脸上却看不出半分的异样来。

“唉,懦弱的女人啊,你的心在犹豫……到底是个英雄,还是个懦夫?”

……

依旧是因果道君的声音,见愁却觉得她有些聒噪了。

懦弱的女人?

她到底是哪里给了她这样的印象?

见愁那满布着伤怀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抹笑,一抹难以言喻的笑,像是对着那不知在何处的因果道君,也像是对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谢不臣,缓缓勾起。

她回握住他冰冷的手,凝视着他染了风霜之色的脸容,只启唇道:“好。”

好,我们成婚。

“你疯了!”

因果道君简直不敢相信见愁的选择。

无尽的业火,忽然从眼前这一身墨绿色长袍的男子身上涌出,一瞬间将见愁吞没。

她看不清大火之中谢不臣的表情,甚至连轮廓也模糊。

整个江面之上,一点一点的渔火,全数扩大,一瞬间将这江面,烧成一片业火地狱!

天上月,一片血红!

见愁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痛苦之色,甚至平静而森然。

“懦弱?”

“道君从何处来的误解,竟以为我是个懦夫?”

“……”

因果道君忽然一怔。

无尽业火狂舞着,要将她拉扯下去,焚毁一空。

见愁身上的血肉似乎都要为之侵蚀,可骨骼之上,却有一层淡淡的青莲灵火浮出,抵御在外。

“这不过是我的过去,是我过去的选择,是我过去的回答,是我曾经历过的一切,在答应他的这一刻,我心里终究欢喜……”

“否认过去,便是否认过去的我。”

“没有昔日的回答,又何来今日的见愁?”

纵使往昔再不堪回首,亦不必回避。

她无法改变自己的过去,却还可以掌控自己的未来。

第157章 我心无妖魔

因果道君彻底愣住了。

是非因果门内,多少人困囿于此,不得真门而出?

如今竟然叫她听说这样的一句话。

谢不臣的身影,已经化作了无尽业火之中的一部分,再也分不清到底哪个是他,哪个是业火。

也或许,他便是见愁的业火。

而她就被业火包裹,似乎难以挣脱,只有那一双眼眸,像是早已经看穿了世事的变幻,波澜不惊,喜怒不定。

虚空之中隐约露出一点翠色的轮廓。

见愁的目光,便移了过去。

那一瞬间,因果道君看见了见愁的笑容。

无尽的业火顿时小了,渐渐退去,重新凝聚成江面之上的点点渔火。

一艘小小的行船,也重新出现在了见愁的脚下。

只是这场景之中没有了谢不臣。

“咳咳……”

船篷之中,隐约出现了几声咳嗽,压抑着,又像是人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发出。

见愁站在陈旧的船上,冷淡地看着船内。

可就在听到这声音的同时,却有一道身影从她身体之中走出,像是另一个她,忽然从她站的位置走了出去,脸上带了几分忧心和焦急,很快进入了船篷之中。

船篷里有一个侧卧的身影,蜷缩在狭小的空间之中。

略带着几分潮气的棉被裹住了他的身躯,谢不臣苍白的脸色在一片昏暗之中也如此明显。

清隽的眉紧皱,人并没有醒,只是咳嗽。

“见愁”蹲了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眼底便露出了几分隐忍的泪意。

“还在烧……”

得去取清水来,这样烧下去不是办法。

她一下就想要撤回手离开,没想到,却被一只忽然伸出来的手握紧,滚烫的掌心,一下灼得她再也动不了。

紧闭的双目张开了,疲惫和病弱之感并未消散去,只是眼底有一点点的笑意。

他一用力将她拽回来,让她朝着自己跌倒过来。

“见愁……”

呢喃声。

“你……”

见愁被他抱在怀里,他尖尖的下巴,却搁在了她温暖的颈窝上,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谢不臣脸颊上滚烫的温度,像是一只火炉抱着她一样。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沉沉地搭下了眼皮,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了。

见愁就站在船外面,而另一个她,就像是根本看不到她的存在一样,开始忙碌了起来。

慢慢拨开了谢不臣的手,她起身来,走到外面从水壶里取了干净的水来,拧了湿的绸巾搭在他额头上,守了整整半夜,见得他烧退了,才在黎明时分撑了船篙,朝着不远处的渔船靠去。

一家一家地问,她用身上微薄的积蓄换取了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那是一些还算是活泛的鲜鱼,一些破旧的锅碗瓢盆,被她一一洗净了,打理干净,仔细地熬了一锅不算很精致的鱼汤。

分明也是一身虚弱疲惫,可她也不过只尝了鱼汤两口,便端进了船篷。

……

分明一俗世生活的场景。

昆吾上空,围观的人们,都有些不明白。

她在照顾谁?又为什么要照顾?

这是崖山大师姐踏入修行路之前的经历吗?

……

疑问不但没有减少,甚至越发多了起来。

旁侧的吴端,已经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第一眼便觉得熟悉。

而在那男子将手探入江水之中的时候,一幅画面便从吴端脑海之中奔涌而出——

那是在九头江的江心之上,谢不臣抽江流为剑!

还能是谁?

还能有谁?

吴端已经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可又不敢确定:没有人知道六扇是非因果门之中发生的到底是什么事,可能是过去,也可能是将来……

怀疑又不敢确定,吴端终于还是忍不住,将目光投向还站在诸天大殿台阶之上的横虚真人。

一道电光,忽然由远而近,噼啪作响,一下朝着横虚真人飞来。

周围顿时有不少人惊讶地看了过来。

雷信。

扶道山人瞥了一眼,脸色如常:“你们昆吾的弟子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竟然敢对你发雷信,真是嫌命长……”

附近有昆吾长老听见,忍不住对扶道山人翻了个白眼。

也不知当初是谁把雷信发到了诸天大殿上,险些炸翻天。

现在还有脸说别人!

横虚真人自己倒是并不介意,只是将手中那小小的电蛇一碾,霎时间雷信成形。

一封书信的内容,于是了然于心。

只是……

在看完之后,他的脸色却忍不住沉了下来,带着一种霜寒的凝重。

与此同时,天边竟然飞来了密密麻麻的雷信。

场面壮阔!

因为左三千小会的举行,整个中域各大门派的掌门和长老,几乎都在此处,此刻无数的雷信,分别飞向了不同的人,有的早,有的晚。

只在碾开雷信的瞬间,无数人面色大变!

中域中等宗门剪烛派被屠戮大半,生者寥寥!

仗剑行凶者,崖山,曲正风!

一时之间,整个云海广场上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其余人等为这场面所骇,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人群之中,一名一身白衣的修士,不由得沉思了起来。

他眉宇之间带着几分英挺之意,又给人一种阳刚之感。

右眉染着几许灰白,正是见愁等人之前在飞天镇偶遇的北域修士裴潜。

眼见得周遭震悚,纷纷议论了起来。

他凝神细听一会儿,便见所有人似乎都若有若无地看向扶道山人,心中便有了猜测。

唉……

中域竟是这样一个是非之地。

裴潜思索片刻,悄无声息地向着四周看去,便瞧见了不远处聚在一起的崖山弟子。

手一翻,一只乾坤袋便已经被他勾在指间。

身形一闪,他化作了一道风,向着那边还在谈笑之中的崖山众人而去。

崖山戚长老之子戚少风,看着前面的情况,也疑惑地眨了眨眼。

颜沉沙站在他身边,手中把弄着那一柄箫,也是眉头紧皱,正待说话,前面一道残影忽然卷了过来:“什么人!”

他一声断喝,便要出手。

没想到,那一道影子,竟然只是从戚少风身边一晃,便飘然而去。

“咦?”

戚少风有些怔忡,只觉得自己手中像是被塞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只乾坤袋,看上去平平无奇,普普通通,不过袋口系紧,却没有任何的神识印记,竟是无主之物。

“这是什么?”

他疑惑了起来,犹豫着要不要打开看看。

颜沉沙早已经没了人影,显然追着那一道残影而去。

只是……

某个角落,正注视着六扇是非因果门的唐不夜,也忽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眼底闪过一道精芒,霎时间回首看去,而后毫不犹豫纵身一跃!

半年多的找寻,没想到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不是叛徒裴潜,又是何人?

唐不夜顿时一阵冷笑,再顾不上看什么热闹,直接化作了一道弧线,投向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