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应该才离开不久。”

见愁顺着鲜血的痕迹走动,站在中间朝着那鲜血的来处望,只发现了一道血迹,有些散乱,直直通向云台边缘。

似乎……

是有人身上带伤,从那边过来。

交战,便是有仇怨。

那么,双方是谁?

眼眸微眯,见愁脚下一动,便要往那头走,看看能不能有什么线索。

第179章 人面兽心

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完全相反的另一个方向上,却传来一阵夸张的大呼小叫:“哎哟不行了我要死了,喝水都给我喝饱了!还以为小会之后就能加入名门大派走上人生巅峰,没想到都是活受罪啊,累死老子了……”

“呼呼呼……”

喘息声。

“沙沙。”

人从杂草丛里穿行而过的声音。

接着,便是那快要断气了的一声哀嚎:“我、我也是,好恶心,好想吐……连西瓜都吃不下了……”

“砰。”

“砰。”

接连两声响动,见愁转头看去,便瞧见两道人影,先后从荒草丛里冒了出来,浑身是水,直接趴在了云台之上,像是两具尸体。

“左流,小金?”

见愁大为诧异,夏侯赦也转头朝着那边望去。

只见左流小金一人一个位置,趴伏砸云台的边缘。

在听到见愁诧异的声音之后,两个可怜人也都诧异地抬起头来,接着便变成了十足的惊喜,简直像是看到了亲人,看到了救星!

“见愁师姐!”

左流一下蹦起来大喊。

小金身上湿漉漉的一片,听见见愁的声音,也是满脸惊喜,两眼放光地直接就要从地上翻身起来:“见愁师——呕!”

可就在即将翻身的那一瞬间,兴许是因为动作幅度过大,小金那鼓囊囊的肚子一阵晃荡。

于是,立刻没忍住,竟然一阵恶心,直接朝着草丛里一趴,吐了个天昏地暗。

“……呕!呕!呕……”

见愁:“……”

夏侯赦:“……”

左流:“……”

怎么搞成这样?

见愁皱了眉头,挪步朝他们走上来,问道:“自门口失散之后,我便与夏侯师弟凑到了一起。看来,你是跟小金落到了一起,也是过河而来?”

“对。”

左流连忙点点头,看了旁边的小金一眼,带了几分心有余悸。

他大概知道见愁在疑惑什么,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干笑道:“那么长一条河,一只水里的大龙虾跟我们说,要我们必须过河去,还说什么人与龟合,我们也听不懂……”

见愁心知这两个都是不靠谱的家伙,没听懂那引路使者的话很寻常,不过……

“龟?怎么回事?”

“我跟小金两个人趴在两只特别特别特别大的老乌龟背上,才好不容易回来的。”左流两手一比,比出一个极大的范围来,脸上还带着几分心有余悸,“只是那两只老乌龟涉水的技术未免也太糟糕了吧?时不时地沉进水里去,所以我跟小金道友就……就这样了……”

“滴答滴答……”

湿漉漉的衣摆还在往下滴水。

“呕……”

已经快要虚脱的少年依旧在呕吐。

见愁与夏侯赦一前一后站着,却几乎同时皱起了眉头。

左流给的信息极少,可基本已经说明,他们遇到的过河之法虽与见愁两人不同,道理却是一样,人与龟合,与他们“人与桥合”没有本质上的差别。

两只老龟驼他们过河,必定也是两个选择之一。

“那两只老龟代表的是什么选择?你们就这样过来了?”见愁好奇地追问了两句,又补道,“那老龟身上可有什么字?”

“选择?字?”

左流一头雾水,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这个不知道啊,大龙虾说让我们上大乌龟,我们就上去了,就这样过河了啊。至于字,我也没注意看。小金,小金你有看到吗?”

面对见愁的疑问,左流真是一问三不知,连忙有些心虚地去问小金。

“啊……”

好不容易将肚皮里那些喝进去的河水吐得差不多了,小金一个翻身无力地躺在地面上。

听见左流的问题,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一副“我还不如死了好”的表情,虚弱无力道:“没、没看到什么字……”

没看到……

见愁回头看了夏侯赦一眼。

夏侯赦也看了她一眼。

这一刻,见愁相信他们脑子里的想法是一样的:左流与小金应该同样面临选择,只是这两个人做出了选择而不自知。唯一存在疑问的点在于,他们的选择到底是不是在“有情与无情”之间。

左流有些困惑地看着见愁:“见愁师姐,可是有什么要紧之处?”

“也不打紧。”

见愁摇了摇头,目光重新从左流与小金的身上扫过。

“那出现在隐界门外的神秘鲤君,既然将我们扔到了此处,还称我们为不速之客,只怕没这么简单。如今我们这里只有四个人,香冷道友与如花道友,还有另外的一位,还暂无影踪。若是香冷道友与如花道友,若是经过此处,应该会留下信息来,或者在这里等待我们。我先四处查探一下,你等正好在此休息片刻吧。”

两个人都没事,见愁也就放下了心来。

她说完了话,便朝夏侯赦一颔首,径直向着之前地面上打斗痕迹与残留的血迹而去。

交手之人至少有四个,其中三个,修为功法见愁不怎么看得出来。

不过还未出现的陆香冷与如花公子都是与她相熟之人,见愁对他们有所了解,所以可以肯定,交手的几个人之中没有陆香冷与如花公子。

至于另一个人么……

见愁行至一处恐怖的剑痕之前,目光之中投射出微微的精光来。

她停下脚步,蹲下了身子,伸手出去,纤细的手指从那深痕的缝隙之中慢慢划过,而后轻轻将手指指腹一碾。

“啪。”

那种残余的晦涩剑气,便在她指腹之中轻轻地炸开。

于是,见愁唇边立刻绽放出了几许笑意。

呵。

看来即便是遇到了意外,也还有余力,奋起“隐者剑意”与人交战。

这残余剑意虽然已经不如之前与自己交战的时候强悍,可也远超寻常金丹修士的水准了。

在之前看见血迹的时候,见愁心下便怀疑是谢不臣了。

没想到,现在以这地面之上的种种蛛丝马迹一印证,还当真是他。

在青峰庵隐界第一道大门之外的时候,他们便发现此次有人捷足先登,并且在门前给他们设阵下套;等到了第二道门外,守门猪言语之间则透露出他们并非今日来隐界的第一拨人,便更印证了他们在外的判断。

如今这本不应该出现其他人的隐界之中,竟然出现了几个人打斗的痕迹,还不是发生在他们一行人之中的内斗,看来,的确是有其他人进来了。

谢不臣过河的速度要比他们都快,只是不知他身边是否有其他人,此战的结果如何,他的人,现在又在何处……

脑海里面这些念头闪过,见愁顺着那一点点轻微的血迹,终于走到了边缘。

云台的边缘,是一片荒草坡,原本茂盛的荒草里面,有一条稀疏的痕迹,像是有人从中穿行而过。

见愁挑眉,仔细打量了过去,便将那倒伏在地的一片荒草扶了起来,细长的草叶一翻,背后还沾着一点点的鲜血。

松了手,放开这一片草叶。

见愁放远了目光,看见这荒草丛中的行进轨迹,一直延伸到那黑暗的河流之中。

雾茫茫的河面上,隐约看见飘荡着一只倒扣的小船。

极端的模糊间,见愁终于看见了小船的船舷上刻着的“无情”二字。

船在河中,却未到达岸边。

无情船?

见愁心底嗤笑了一声,总觉得是哪里弄错了。

若按着表面来推测,无情船倒扣河中,便是有情船送谢不臣到岸了。

只是……

谢不臣有情?

那还真是个天大的笑话了。

见愁回头看了那边还躺在地面上的小金和左流一眼。

如果谢不臣也是选有情无情而到岸,那小金与左流,只怕也是。这两人一人被一只龟驼走,势必一者有情一者无情。却不知,到底何人是无情,何人是有情。

这样想起来,似乎有哪里有点奇怪的地方。

她慢慢地走了回来。

夏侯赦看见了她,迟疑了一下,只问道:“见愁师姐可有什么发现?”

“没什么特别大的发现,在这里发生争斗的,多半有先我们一步入了隐界之人。”

见愁没有直说谢不臣,可夏侯赦何等聪明?淡淡从见愁这一句“多半有”,便知道参与争斗的肯定还有另外一人,只怕便是谢不臣了。

对谢不臣与见愁的关系,夏侯赦心下也是好奇,只是自知与见愁没什么关系,也不想有什么关系,所以不好了解。

如今见愁不说,他也只当不知道,索性不问。

那边的左流简直听得一头雾水,看小金还“挺尸”在旁边,一副缓不过劲儿来的样子,忍不住道:“见愁师姐,我与小金道友,过河应当算是很慢的了。大家应该都要过河吧?陆仙子与如花道友现在却还没出现,是不是……”

见愁一听这话,便知道这也是个聪明的,没问谢不臣。

不过,陆香冷与如花公子,的确是慢了一些。

只是两人迟迟没来,难道是道中出了什么差错?

见愁看一眼四周,便猜测出了这大河与云台的布局,大河弯曲成半圆,将云台笼罩其中,有桥越河而过,全数朝着中心的云台搭建,不管从哪个方向过河,都会到这云台之上。

两座独木桥的旁边,乃是两条宽阔的白玉长桥,如同一条通天坦途。

只是这两座桥,尽头也都是一片的模糊,什么也看不分明。

同一条长道上,如花公子脚步很缓慢,两手扣着折扇一根一根扇骨,将扇子慢慢打开,又慢慢扣紧。

一身繁花似的衣袍,在黑暗之中,有着艳丽的颜色。

可此时此刻,他整个人身上却透出一种难言的沉静与沉默。

目光落到前面不远处有些艰难的身影之上,饶是如花公子,心底也不由得有些喟叹:“陆仙子,这又是何苦?”

何苦?

整个长道之上都有一种排斥之力,似乎万分抗拒她的行进。

每走一步,便像是踩在刀尖上,有钻心的疼痛刺入心肺,让她像是已经被人放在案板上开膛破肚了的鱼一样。

陆香冷走在如花公子的前面,如花公子也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一步难似一步的身影,听见她那云淡风轻不再,却依旧带着冷清的声音。

“是我所选之路,是我应吃之苦。”

如花公子脚步轻缓,走起这一条道来,显然比陆香冷容易了千百倍。

听得陆香冷这样回答,他沉默了半晌,脸上有莫名的笑意:“天下有捷径万万条。似我不也没走自己一开始选的无情道么?选什么道不是选,陆仙子太过执着。”

“砰。”

又是陡增的压力!

每往前行进上一段路,此路施加在陆香冷身上的压力便要陡增三成!

身上灿烂的紫金色光芒,几乎瞬间便暗淡了下去,就连陆香冷整个人,都没抵抗住这样恐怖的压力,一下被拍到了桥面之上……

恐怖的压力,仿佛要把她压得翻不了身。

仿佛她走这一条道,将会是多大多大的罪恶……

有情道?

无情道?

“上天以为我是无情,我便是无情吗?”

陆香冷五指按压在地面之上,只咬着牙关,清冷的眼底,却有几分隐忍的泪光。

她死死地撑着,将自己被压制得匍匐在地的身体,重新撑起,竟然一步一晃地,又蹒跚站了起来。

干净的衣袍之上,已经满是尘土。

摇晃的身体并不稳当,像是巨浪之中的一叶小舟……

她重新迈步,依旧前行:“我的道,由我来定。”

“……”

这一刻,如花公子眼神微微闪烁,看着艰难行于前方的那一道身影,没有了昔日的从容淡静,却有一种很能打动人心的坚韧,狼狈得像是一个普通人。

可……

他竟然觉得,这般的陆香冷,那几分飘然的仙气不仅没减,反而更添一种傲骨。

白月谷药女陆香冷。

如花公子勾唇一笑,一下想起了见愁来,能为她所高看一眼的女修,兴许当真不一般,也或许可以说:这十九洲,厮杀生死,可负有盛名者,到底难有虚士。

明明可以走得很快,可如花公子并没有超过陆香冷,他只是保持着一个很缓慢的速度,跟在陆香冷身后大约十步远的地方。

这是一个能看见陆香冷情况,又不会显得很冒犯的距离。

一次次跌倒又爬起,照旧往前走。

如花公子只这么远远看着,心底却忽然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来:一开始他觉得自己是无情道,结果无情道告诉他他不是,于是他立刻转投了有情道……

唔,自己的道心是不是有点不坚定啊?

念头这么一转,目光也跟着一闪,如花公子重新看向了前方的陆香冷。

衣袍之上沾着几分尘土,几乎下一刻便要跌倒在地……

除却狼狈,还有什么可以形容?

眼角这么微微一跳,如花公子在心底夸奖了自己一句:没错,识时务者为俊杰,选什么道对他来说毫无所谓,要紧的是,衣袍不能乱,绣花不能脏,形象不能坏。

于是,如花公子心底对自己的怀疑立刻消减了下去。

他毫无压力毫无负担也毫无一点对自己“道”的愧疚,闲庭信步一样走在道上。

这样的过程,对陆香冷而言是艰难到了极点,也显得无比缓慢。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硬撑了多久,才看见了长道的尽头。

所有的压力,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陆香冷怔住了。

她站在这里,只觉得身上轻飘飘的一片,原本山岳一样的压力没掉,她整个人都像是一片云,随时会被风吹走。

回头一看来处,宽阔明亮。

可是这一瞬间,她心底竟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升腾而起,这是她走过的道……

“香冷道友。”

一道熟悉的柔和嗓音,一下响起。

陆香冷还没来得及收起脸上所有的怔忡与迷惘,便回过了头去。

前方云台之上,一身月白长袍染血的见愁,手持鬼斧站在夏侯赦等人之前,正看着她这个方向,看着她,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是他们。

“见愁道友。”

陆香冷微微一笑,便要从长道的尽头走下。

不过回头一看,如花公子也到了近处,她看了一眼,只轻声道了一句:“谢过。”

如花公子并不言语,随意持着折扇,做了个摊手的姿势。

接着,便与陆香冷一起,走到了云台之上。

放眼这么一扫,如花公子一眼就看见面有彩色的小金和左流,顿时啧啧了两声,又看一眼见愁,这满身鲜血的模样:“哎呀,见愁道友竟然还没死,命格真是一等一地硬,难得啊。”

“……”

原本瞧见他们安然无恙地出来,见愁心底还有些高兴来着,哪里想到如花公子才一见面,就来了这么一句。

见愁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森然表情,附和道:“是啊,命挺硬。只是不知道公子的命与我的命,到底谁硬了。”

如花公子闻言,为之一窒。

他掐着折扇的手指有些用力,只是念及见愁战力,到底还是一声轻叹:“本公子怜香惜玉,瞧你如今身上有伤,便不与你较谁的命更硬了。”

“嘁……”

小金左流两人毫不犹豫地露出一种不信的表情。

如花公子面色一下不很好。

见愁却一下乐了,正待要招呼众人出发。

没想到,陆香冷走了上来,看她满身都是伤,那柳叶般的细眉便皱了起来,只道:“已经入了隐界,迟上一刻出发也没干系。见愁道友还是稍待片刻,待我治好你伤,再行出发吧。”

顺着她目光,见愁低头一看,肩膀上谢不臣人皇剑留下的恐怖伤口,到现在都还没有愈合完全。

好利的剑。

见愁打量了陆香冷一眼,自然也发现了她与寻常不同,不过即便身上有几许灰尘,她身上那一股出尘的味道却没变。

沉吟片刻,见愁还是答应了下来,便在原地打坐。

其余人等心知见愁与谢不臣一战,只怕已经耗干了力气,如今瞧着看不出异样来,只是陆香冷提出了救治,里面自有他的道理。

没人去问见愁与谢不臣的恩怨,只是都跟着盘坐了下来,趁着这一段时间将自己的精神状态调到最佳。

陆香冷自乾坤袋中取出了不少的丹药灵草,思索着搭配了几味药,先令见愁服下。

然后,她目光又落到见愁的肩膀伤处一眼,但见见愁服药之后,伤处也未曾有什么变化,便皱了眉起来,又从袖中取出一只浅紫色的净瓶并一只玉色的小碗来,将净瓶中无色无味之水倒出。

“此乃天清玉静液,可破天下凝煞之气,乃是昔年我行走于北域,一行走红尘的僧人所赠。一直以来,都没怎么派上用场。见愁道友剑伤之中,凝有剑煞,所以伤久不愈。此液,或可解之。”

玉碗端到了见愁面前。

小貂一看有喝的,两只眼睛立刻冒出了绿光,毫不犹豫就要冲上来,却被见愁眼疾手快一巴掌拍开。

没大没小,还敢到我碗里抢吃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