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不是天赐的良机吗?

见愁缺什么?

缺钱!

澹台西缺什么?

缺人!

而他们的目标,都是左流。如果说……

这一瞬间,见愁原本平静的心底,生出了几许波澜,继续滚烫,只是她打量了打量澹台修如今冰封的面容,终究强行将这提议的冲动暂时压制了下来。

不,暂时还不能提议。

她只清楚自己的实力与战力,但澹台修的底细她还不清楚,更不用说夜航船要派出来的三个元婴期老怪了。

如果连对手的实力都不清楚,就这样急急地暴露自己目的,焉知会否出事?

等。

还要再等。

见愁暗暗告诫着自己,收敛起了脸上因为看到机会而露出的些许破绽,不动声色道:“白银楼最后这擂台的规则,着实有些蹊跷,说不准还有什么变化,澹台公子也不必心急,不如看看再说。”

这一句话,平静而且温和,仿佛带着点镇定人心的力量。

澹台修听了,琢磨着那“蹊跷”二字,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只能无奈地摇头一笑:“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倒也有点解决的办法的。不过你说得对,还是先看看再说。”

说罢,他也不再多言了。

场中这最新公布的离奇规则而起的骚动,还没有完全平息下去。

震道人仿佛也能对众人的心情想法感同身受,宣布完了之后,就静静地立在一旁,不发一语。

直到周遭的声音小了下来,他才郑重其事地重新开口,并且,第一句话,就成功地让周围所有嘈杂的声音,为之一空。

“本次悬价,非物,乃为一人——姓左,名流!”

“此人来自左三千,曾在左三千小会上一战成名。”

“六十年前,我明日星海承天之运,得业火红莲降世,引得群雄相争。可谁能想到,最终竟被此人捷足先登!凭借着业火红莲之力,此人也一举突破至元婴,我白银楼折损了数名修士,才将之擒获。”

“如今,经楼中修士查探,其体内尚有大半红莲之力未经炼化,可为人所用。”

“哗!”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又是一阵悚然。

也就是说,左流仅仅炼化了业火红莲小半的力量,就直接飙升了一个大阶的修为!那么剩下的大半,又能让他提升到什么境界?

不少明白轻重的人一想,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头变得火热起来。

震道人对众人这般反应,自然满意。

只不过,他也很清楚,左流的价值,远不止于此,只是剩下的那些部分,却不能宣之于口,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知道的,自然清楚;不知道的,也不算白银楼本次的目标。

所以,震道人没有多话,直接道:“想必最后这一件压轴悬价之‘物’,大家等待已久,老朽就不想废话多卖关子了。现在,就请夜航船三位守擂修士,带左流出来,与众位一观!”

无数人精神立刻为之一震。

他们今天会在白银楼,可大都为着左流这个“噱头”啊!明日星海沸沸扬扬地吵了这许多天,可一直都只闻左流之名,未见左流其人。

现在,可算是要一睹真容了。

耐得住性子的修士,还能勉强安然地坐在窗后观望;耐不住多少性子的,已经毫不犹豫站到了窗边,甚至伸长了脖子朝着外面探看。

依旧是隔岸台,依旧是击掌三声,依旧是先前那一座法阵。

只是这一次,冲涌出来的光芒,变成了深深的血红色,仿佛一层血雾,将隔岸台笼罩。

片刻后,三道冷肃沉黑的身影,伴着一只黑铁囚笼,同时出现。

一身利落劲装的梁听雨,右手抄着一把鸳鸯钺,左手则挂着一段黑铁锁链,面无表情地站在最中间。

在她左边,是个秃头和尚。

身形魁梧,满脸横肉;脖子上挂着老粗的一串佛珠,皮肤黝黑的右手持着一根齐眉高的铜皮铁棍,凶相毕露,没有半点慈悲相地立着。

在她右边,则是个干瘦青年。

宽敞的黑袍一盖,不仅没有遮住那一身嶙峋的瘦骨,反而显出一种伛偻的骷髅姿态;过于瘦削的面颊,让他看上去有些阴森,浑浊的眼底也没有半点亮光。

但偏偏,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竟异常地修长纤细,骨肉匀停,完全不同于其整体给人的感觉。

这三人一出现,场中见多识广之人,就已经狠狠抽了一口凉气。

梁听雨作为夜航船新近上位的祭酒,自不用说,狠人一个;剩下的这两个,在明日星海可也是鼎鼎大名的凶徒啊!

秃头和尚,据闻出身北域禅宗势力范围内的某佛寺,人称“恶僧善行”,“恶僧”是称号,“善行”则是其原本的法号,不可谓不讽刺;

骷髅青年,则凭借一手玩镖的好本事,闻名星海,姓冷名光,性情残暴而好杀。

所谓的三位守擂修士,难道就是这三人?

不少原本对左流尚且有些想法之人,在辨认出这三人身份的一瞬间,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但有更多的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或者说,这一刻他们更关注的,并非是这看似陪衬一般出现的三人,而是位于三人身后那一只一人多高的囚笼!

天光下,隔岸台上,一座深黑色的囚笼。

被囚禁于其中的青年,穿着一身沾满灰尘的旧袍,一张原本清秀的脸已经覆盖了不少脏污。

甚至,还能隐隐看见前不久被擒时留下的伤痕与干涸的血迹。

他浑然无所谓一般,背靠着囚笼一侧,箕踞而坐,一张脸却抬起来,目光慢慢地掠过了整个白银楼的上三层。

有的开着窗,有的依旧垂着竹帘;

有的窗前有人正在看他,也有的窗前瞧不见半个人影,但那种审视货物一般的目光,却透过竹帘,深深地烙印到了他的身上。

此时此刻,左流其实麻木极了。

他一扇窗一扇窗地看过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要看到什么,还是不想要看到什么……

一扇窗,又一扇窗。

目光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回到原点。

什么也没有。

这一瞬间,他眼底似乎有什么光芒熄灭了,犹如死灰;但同时,神态中却偏偏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这样细微的神态,是如此地矛盾,又如此地不起眼。

在场之人,几乎没有一个注意到,也几乎没有一个人可以读懂。

但身处于离火间的见愁,在隔着竹帘,触碰到他眼神的刹那,感觉到了一股从四肢百骸之中涌上的揪心!

真的是他……

当日在东海附近偶遇夜航船大船时,她竟真的没有看错!

一模一样的囚笼,一模一样的身影。

可是,当初的那个好歹也算意气风发的左流,哪里去了?竟成了眼前这样颓丧模样,行尸走肉一般……

或许是个表面上插科打诨的家伙,可见愁永远无法忘记,在接过她递去的崖山令时,他眼底那忽然璀璨的华光……

崖山门下。

这四个字,就这样慢慢地从见愁的心底浮了出来,绵绵密密地扎着。

方才,他眼底的光亮,是在希冀着什么?

方才,他神态中的安心,又是在为什么庆幸?

不知觉间,她已经缓步走到了窗前,就这样定定凝视着下方那囚笼中的身影,将拢在袖中的手掌掐得生疼,也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心底,陡然间充斥着一股冰冷的杀意。

见愁压之不下。

但与此相反的,却是场中的气氛。

在经过最初那一瞬的凝滞之后,转瞬间便冲破了高点——此刻左流的修为已经被禁锢,所以在场的每个人都可以清楚地查探到他此刻的修为,还有他眉心祖窍里那一团尚未炼化的业火红莲之力!

甲子闭关,金丹化婴!

尚且只是这业火红莲之力的小半,这左流,简直走了狗屎运了!

无数人又是眼红又是嫉妒,更生出了无尽的贪婪之心来,连带着看着左流的目光,都变得充满了敌意与不善。

离火间斜对面,傀派少主沈问醒的一颗心,更是瞬间炽热了起来。

因为戴着半张面具,外人窥看不到他此刻具体的神态,但那陡然明亮的双眼,却将他志在必得的野心,昭示得一干二净!

震道人在下面打量了一圈,见着沈问醒这目光,心里便有了数。

眼下这气氛,根本用不着他再花力气去调动,所以直接就站了出来,宣布悬价开始:“按规矩,底价十万灵石,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一万!现在,对本次悬价之物有兴趣的同道们,可以开始出价了!”

这一刻,见愁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呼吸都为之一紧!

她根本不怀疑场中下一刻就会响起此起彼伏的叫价声——这样的场面,在先前已经见得太多太多了。

但诡异的情况,偏偏发生了。

震道人这话出口之后,竟没有一个人叫价!

每个人,都在相互打量,迟疑,揣测。

十万绝不是个小数目。

方才的《九转天魔心法》残卷也才不过喊出了“六万”,如今一个身怀红莲之力的左流,虽的确令人垂涎,但真要狠下来出价,还是要点魄力的。

更不用说,还要考虑考虑旁边那三个守擂的。

就算出得起价,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有本事解决掉这三人。

整个白银楼,在这一瞬间,陷入了一种近乎极限的安静,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静止不动。

这场面,实在令人意想不到。

但是很快,一声犹带着几分兴奋与激动的大笑,便打破了僵局:“稀奇稀奇,真是稀奇,竟然没有人出价!看来,这左流,注定归我沈某人了!”

沈问醒!

还是他!

众人都知道,他先前曾在《九转天魔心法》之争中出过价,可算是阔绰至极。如今,敢说出这样的话,绝对有足够的财力支撑。

而沈问醒下一句话,也的确印证了众人的猜测。

“废话也不多说了,我傀派出价二十万灵石!”

“想必大家都能猜到,今日我来白银楼,不为别的,的的确确单单因为这个身有业火红莲的左流。”

“傀派在妖魔三道,略有几分名声,还望诸位朋友,给个薄面。”

“二十万,绝非我傀派极限,谁若要竞价,我沈问醒奉陪到底!”

好大的口气!

好强硬的态度!

但这个出价,也是实打实地敲得人心跳加速,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明明沈问醒的态度,已经算得上嚣张至极,甚至惹人生厌。可在这一刻,竟真的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吱声儿!

就连站在见愁身侧的澹台修,也一语不发。

只是捏紧了拳头,面上阴晴不定,却紧抿着嘴唇,似乎在考虑什么。

这样的发展,大大出乎了震道人的意料,他等了一会儿,依旧没人跟价,便不由有些尴尬起来。

“咳,沈少主出价二十万灵石!列位同道,还有人要跟价吗?”

“……”

依旧一片的静默,先前曾与沈问醒争《九转天魔心法》的沈腰,这时也没有半点跟价的意思。

沈问醒顿时就大笑了起来。

不枉他刚才放弃了《九转天魔心法》,看来沈腰这臭婆娘到底还算识趣,没准备跟自己争左流。

这样一来,剩下的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心中得意极了。

虽带着面具,但那半张露出来的阴冷面容上,也不由多了几分意气风发,竟直接不客气地喊道:“震道人,还在等什么?如今出价的只有我一个,还不宣布悬价的结果吗?!”

震道人的面色,一下变得有些难看。

他的地位的确不如沈问醒,但毕竟是炼器宗师,且负责主持这一场悬价,对方直呼其名的态度,未免也太趾高气昂了一些!

但白银楼的规则就摆在这里,他只好跟着强笑。

“要知道,本次悬价,出价最高的不一定就能获得拍品,出价次者也有机会,真的没有同道要再出价了吗?”

不甘心地再次喊过一嗓子,周围依旧一片安静,震道人终于放弃了。

“既然如此,那我宣布——”

在他拉长的声音里,澹台修的目光明灭不定,见愁的眉头已经皱得死紧,沈腰的唇边则挂上了莫名的微笑……

艮山间内,薛无救发出了一声难言的叹息,并且看向了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人。

这一刻,沈问醒双目已经泛红,脸上露出了属于胜利者的笑容……

但也是在这一刻,一道温雅的嗓音突然插了进来——

“且慢!”

算不上急,也说不上缓,隐隐约约间有一种舒缓之感,分明是横插进来打断,极为突兀的一句话,可听上去竟极其自然!

所有人顿时一愣。

震道人也一下惊讶地抬起头来,循声望去:那声音,是从顶上这三层第二层的一扇窗中传来的。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一雅间里,应该是清鸣山庄那位闭关已久的故纸居士。

只不过,在他瞧见窗前那一道人影的瞬间,却不由自主地恍惚了一下。

奇怪。

印象中那一位故纸居士,有这么年轻吗?还是修炼已有所成,修过了驻颜术呢?

没错。

出现在窗前的,竟不是个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糟老头子,而是个年轻男子,一身绘着淡墨山水的雪白长袍,赋予他一种独到的文雅与沉稳,仿佛吸收了水之灵,山之势。

剑眉星目,气质卓然!

在看清楚他面容的一刻,几乎所有人都心生迷惑:这人是谁?明日星海有这一号人物吗?

唯独离火间中的见愁,霎时间瞳孔剧缩!

这不是当日她夜谈夜航船时遇到的那个四指修士,又是何人?!

这人,竟光明正大地站了出来?

见愁心中,一时又是惊讶,又是忌惮,只觉得今日事态的发展离奇极了。

另一头的沈问醒也好不到哪里去,眼见着悬价结果将出,忽然来了这么个人打断,想也知道,绝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他脸上的笑容,连带着好心情,眨眼消失一空。

语气,重新变得阴沉冰冷。

“这位朋友,‘且慢’二字,可不是什么时候、什么人都能喊的。”

“还请沈少主放心,如此简单的道理,自不用您来教。”

那白袍修士站在窗前,朗朗然地一笑,面对着身份极高、性格暴戾的沈问醒,竟浑然没有半点惧色,言语间甚至还透着一种颇不在意。

“只不过,少主区区二十万灵石,便想葬送我左三千一天才修士的性命,未免有些痴人说梦了。”

痴人说梦?!

若说先前这人说话前还是“颇不在意”,待得这四个字一出,已经是完全不掩饰的轻蔑与冷笑了!

无数人简直都被他这话给吓住了,沈问醒更是陡然间杀意炽盛!

但那白袍修士,却依旧视若未见。

举手投足间,沉稳大气,风度翩然,只上前一步,向着周围一众修士拱手,露出一个纯善且貌似没有半点威胁的笑容——

“诸位有礼。在下扶道山人座下五弟子白寅,奉命前来,出价百万。左流小友于我崖山而言,事关重大,还望星海共妖魔道诸位道友,能给我崖山一个薄面。”

作者有话要说:

时镜大魔王归来。

第333章 又见拔剑派

静了。

话音落地的那一瞬间,整个白银楼都静了。

隔岸台上,震道人险些摔了个趔趄;

囚笼旁边,梁听雨陡然间握紧了手中的鸳鸯钺,如临大敌;

囚笼之中,原本无精打采的左流,却是浑身一震,终于重新将头抬了起来,眼底忽有几分泪光涌动……

崖山。

多么简单,又多么耳熟的两个字?

在鱼龙混杂、消息遍地跑的明日星海,你几乎随时随地都能听见它,你对它似乎也很“了解”:从上古以来诸多史家的笔下,从种种功法典籍的名录里,从南来北往修士的口中……

于是你开始知晓——

它源远流长,它底蕴深厚,某种程度上,它甚至拥有着连昆吾都无法匹敌的声望!它的存在,仿若十九洲最中正的一条脊梁,也恍如十九洲万千宗门头顶上最巨大的一片阴影!

真正的名门,真正的巨擘!

昔日不过茶余饭后,津津乐道;可当它如此真实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尽管只是一个人,一番话,露出那么小小的冰山一角……

可场中,已有无数人感觉到了窒息,仿佛连鲜血的流淌都要为之停滞。

如此突兀地出现,如此直白的宣言,如此单枪匹马的胆气!

尽管其实每个人都在心底猜想,崖山和昆吾,也许会用某种手段,涉足到今日白银楼左流悬价的争夺中。

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猜到,竟是这样的发展!

包括,同在此时此地的另一位崖山门下——

见愁都快不相信自己到底听到了什么了,她此刻已然错愕地睁大了眼睛,望着对面斜下方卓然而立的那一道白袍身影,脑海中却一片的混乱。

扶道山人座下五弟子……

这货竟然是崖山门下?而且还是自己的师弟?

开什么鬼玩笑……

见愁嘴角都跟着抽了抽,只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她可没忘记自己与这四指修士的几次碰面:头一次是在那五行八卦楼中,当时便觉得对方不俗;后一次是在夜探夜航船的时候,她……

当时的场面,眨眼又浮现在眼前。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当时根本就没想过与自己同时夜探夜航船的会是什么好东西,更不用说是“同门友军”了。

所以,在遇到危险的那一瞬间,她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