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卖了对方。

虽然最后她也没能救出左流,但站在对方的角度,那一晚发生的种种变故,想必给对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如果对方没有假冒身份,这……

可就尴尬大了。

想明白这些的见愁,脸上的表情已经精彩至极地变换了几轮,最终竟有些微心虚,又有些无奈。

对面的白寅,就站在所有人的视线当中。

一身白袍,这风度,的确与当初的曲正风,还有那一位自恋至极的四师弟沈咎,有几分奇妙的神似。

崖山的名,可从来不是谁想冒就敢冒的。

更何况,见愁别的不记得,对那两位云游在外一直无缘得见的师弟,还是有印象的。

一位是五师弟白寅,修道约有五百年;

一位是七师弟余知非,修道则仅三百五十年。

所以,尽管不愿意相信,但她的理智告诉她:眼前这个白袍四指修士,十有八i九真的是那一位游荡在外的五师弟白寅。

出价百万,代表崖山而来。

见愁的思绪,一下变得纷飞了起来,心头却又格外多了几许复杂的情绪。

青峰庵隐界,一朝坠入极域。

眨眼忽忽六十年已去,又因神识印记有改,无从与任何一位故人取得联系,更别说师门。如今骤见崖山门下之面,却在此情此景之下……

上一刻,她还心悬一线,为沈问醒的出价而担心,思考着要如何说服澹台修与自己合作,一起拿下左流。

这一刻,一切一切的担忧与困局,竟都不复存在了。

纵使她未能联系到崖山,纵使崖山并不知她已归来,纵使此地实乃是崖山势力涉足最浅的明日星海……

又如何?

不管身处何时何地,崖山,永远是她,是所有崖山门下,最坚实的一睹后盾!

心底,忽然便有一股脉脉的暖流淌了出来。

见愁的唇边,终于出现了久违的、带着几许轻松的笑容,温和从容里,有一种沾着烟火气的暖意。

只不过,场中其他人,可就半点轻松不起来了。

“崖山”两个字,白寅说出来,是轻飘飘的,但落在众人的耳中,压在众人的心头,却沉得好似一座大山。

有脑子的都清楚:此次白银楼悬价左流,根本不是业火红莲这件事那么简单。左流的存在,可关系到崖山那一位失踪大师姐的下落,而且还隐隐约约能牵动崖山昆吾两大巨擘之间暗流涌动过的关系。

所以,他们早先猜测,崖山与昆吾,今日说不准会做点什么。

也许是提前从夜航船手中抢人,也许是暗中派人来疏通,甚至通过方方面面的关系来施压……

可没有一个人想过,会是这样的的方式。

孤身一人!

出价百万!

还直接表明了自己崖山门下的身份,并且看似谦逊有礼地请求在场之人给个“薄面”。

薄面?

无数修士这会儿只觉得嘴里发苦,心里发颤,甚至脾气爆点的早就在心里把白寅骂了个狗血淋头了:

薄面你全家!

出价百万不说,连崖山这种巨擘都搬出来了,还“薄”个鬼啊!

谁他娘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不给这面子?!

若不是顾忌着崖山威名太大,此人又声称自己乃是扶道山人那老神棍的弟子,众人早就扑上去三两口咬死他了!

可偏偏他们不能。

毕竟人家说的这话,跟先前傀派少主沈问醒说的话一般无二啊,只是出价高了点,面子大了点而已。

无可置喙!

崖山这一手,出得虽说出人意料,可却是实实在在的光明正大、堂堂正正——阳谋啊!

“不愧是崖山……”

另一雅间内,沈腰凝视着白寅那卓然而立的身影,终是没有忍住,感慨了一声。那丰润的唇畔,终是溢出了一缕意味难明的微笑。

“现在可有好戏看了。”

出价百万,真假姑且不论,反正是不会有人再敢出来叫价了。

原因很简单——

这样数额巨大的灵石,对于妖魔三道来说,都称得上是“恐怖”了。为了一个左流,几乎倾尽整个宗门之力,是绝对划不来的。

那么接下来……

沈腰那婉约的秀眉一挑,眼底掠过灼灼的光华,竟然主动起了身,笑了一声道:“真是令人意外,竟然能在星海,得闻崖山之名,得见崖山门下风采。我潼关驿自问并无与崖山一争之力,与其螳臂当车,不如主动退出,便不再出价来凑这回热闹了。”

白寅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头一个表明态度的,竟是沈腰。

但他岂是寻常人?

略略一想,也就知道这不过是句卖崖山面子的虚言:要出价,沈腰早就出了,何至于等到现在?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要争左流的心思。

只是他虽清楚,却也没有必要揭破。

毕竟如今这场合,能给崖山几分面子,总好过不给——虽然,他并不在乎对方给是不给。

所以,他只不动声色,回以一笑:“多谢沈司马理解,白寅承情了。”

承情了就好说。

沈腰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也就没再多言,只道祝他顺利,颔首敛衽还礼后,便重新坐了下来。

有了她这个“表率”,场中哪里还有人看不清形势?

除非此刻昆吾的人出现,再来横插一脚,不然哪里有人能高得过崖山这出价,驳得了崖山的面子?

震道人也算是个有眼色的。

眼见场中再没有人出身,也知道根本不会有人再出价了,索性满脸赔笑地走了出来,向着白寅拱手。

“百万灵石这般的天价,想必不会有人再跟价了。恭喜您,现在只要您能赢得擂台之战,便可以带走左流了。不知,您这方,由谁出战?”

此言一出,周遭的气氛,再次变得火热起来。

出价固然激动人心,但白银楼这一次特意改变过的擂台战规则,才是真正的看点。尤其是,当获得挑战资格的一方,变成眼前这来自崖山的白寅之时!

对崖山即将派出的阵容,他们可是十分期待!

只不过……

白寅听到震道人这一番话,却是心中无奈。

崖山的势力,本就极少涉足明日星海。

这些年来,因为某个人的原因,不仅没有继续深入,反而不断地朝着外面撤出力量。

加之今时今日,已不方便再派太多人来星海,所以他找来的帮手,并非同门。

而是……

一个极为不靠谱的家伙,一个时辰前刚给自己发来了消息,说在碎仙城走迷路了,现在还没找到白银楼的位置!

白寅还能说什么?

他心里面是苦笑了一声,面上却看不出什么来,竟直接飞身而起,翩然似鹤,直接落在了隔岸台上。

“白某人这边出战的朋友,尚未赶到。所以,便先由在下,来领教领教吧。”

“哗!”

所有听闻此言之人,顿时炸开了锅。

“不会吧?”

“他是一个人?”

“真他娘的够胆!”

“难道想一挑三吗?”

……

甭管先前是什么态度,现在都惊讶得不行,有的人幸灾乐祸,有的人猜测一定是出了事,也有的人对白寅的实力感到好奇。

薛无救便是后者。

艮山间内,他饶有兴味地伸手支着自己的下颌,盯着已落到场中的那一道身影,笑着问身旁人:“你这师弟外出游历的时候,才刚突破元婴,现在也元婴后期了。诶,我若是没记错的话,他在你手底下,好像连一场都没赢过吧?”

依旧是先前那一片浓重的阴影。

但这时候的曲正风,已经移步到了窗前。负手而立,织金的黑袍一衬,更显得身躯昂藏而挺拔。

在望向场中白寅的那一刻,他久未生波澜的眼底,终于起了一丝变化。

紧抿的嘴唇,略略送了一线,竟是极为难得的一声笑:“难道你印象里,还有谁赢过我哪怕一场吗?

“……”

薛无救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言语,甚至有一种给自己两巴掌的冲动。因为,搜遍记忆,他才恍惚地想起:

崖山那些个可怜的“师弟”们,从来都属于被“调教”的一方。

赢?

那是不可能的!

曲正风,当初可是崖山困兽场当之无愧的“不败梦魇”!

人比人,真是气死个人!

薛无救咬牙切齿,有心要找曲正风理论上两句,但一转过头来,才发现,对方说完了那一句话之后,已经重新归于了沉默,只是凝视着下方的隔岸台,神情竟有些恍惚。

下方,白寅就站在隔岸台的正中。

他前方,是囚禁着左流的牢笼和那三个来自夜航船的守擂修士,其中那个瘦如骷髅的青年,当先迈步走了出来。

一张阴沉惨淡的面目,也不说话,很快就停在了白寅身前十尺之处。

不必说,这就是第一战的对手了。

白寅甚至还知道,对方叫“冷光”,嗜杀成性,手段残暴,且种种术法奇诡异常,非寻常人能捕捉。

但此时此刻,他心里没有半点的畏惧和紧张。

高高的隔岸台,无限地接近着苍穹,抬头就能看见往晴空与白云。这样的感觉,何等地熟悉?

像极了崖山灵照顶上,那一座被无名铁剑撑起的三十丈高台——

一股汹涌的战意,忽然就这么升腾而起,填满整个胸臆。

掌中丹青剑,已蓄势待发。

白寅目视前方,想起这近百年游历的种种,只豪气万丈地一摆手:“久未拔剑,只怕是手生了些许,还望兄台不吝赐教!”

第334章 无名小卒

拔剑——

崖山,拔剑派!

在白寅此话出口的一瞬间,所有对崖山稍有了解的人,脑海中几乎齐齐冒出了这些字眼,同时忍不住狠狠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作为左三千巨擘级的宗门,崖山享誉十九洲已久。

但是,但凡对崖山有那么一点了解的人,在提到崖山的时候,都不得不提到崖山门下弟子之中一个重要的派别,那就是传说中的“拔剑派”!

一言不合,拔剑相向!

没有什么问题,是一场战斗解决不了的。

他们永远是崖山最好战的一拨人,也是崖山战力最强大的一拨人。仿佛不知道什么是退缩,也从不畏惧,坚守着自己心中的信条,但也坚信着自己手中的剑。

崖山的历代掌门,历代长老,少有几个不是拔剑派出身。

就是如今颇受左三千诟病的中域执法长老扶道山人,当年也是拔剑派出身。一把“无”剑,挑遍崖山,虐遍昆吾,几乎全无敌手!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智林叟,曾与人玩笑:崖山门下,十有七八都是“拔剑派”,剩下的那“二三”,只是还没跟你拔剑罢了。

谁也不知道,白寅原本到底算那“七八”还是那“二三”。

但在他口中这般轻描淡写地道出“拔剑”二字之时,所有人几乎都已经相信了:如此拔剑,唯有崖山!

又一个拔剑派啊!

活生生的,在眼前的“拔剑派”!

这一刻,所有人都期待了起来:期待着看到传说中“拔剑派”的风采,期待着窥探到白寅实力几何,期待着一场……

精彩的战斗!

每一个人的目光,都是灼然而有光彩的。

离火间内的见愁,却一下有些恍惚。那“拔剑”二字,竟似拥有一种奇异的魔力,竟一下将她拉回了当初刚入门的时候,面临着来自剪烛派的刁难和挑衅……

拔剑台上,悍然拔剑。

那时候,她才刚突破筑基期,对一切懵懵懂懂;那时候,还没拥有任何一把剑,当然现在也没有;那时候,“拔剑”二字,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其实还不很明白……

如今么。

见愁望着隔岸台上的白寅,唇边的笑弧,终于抑制不住地飘荡了开去,晕染出一片久违亲切的慨叹来。

现在,就来看看这一位五师弟,算不算一位合格的“拔剑派”好了。

“夺命镖冷光,向来是星海亡命之徒里一流的人物,如今竟也为夜航船效力了。真是有些令人意外……”

一旁的澹台修,在看见崖山插手后也轻松了下来,还询问见愁。

“仙子觉得,这个白寅,能赢吗?”

白寅毕竟不是曲正风。

他在外云游多年,也甚少参与崖山的一应事务,所以虽然修为不低,但并未与曲正风一般,早早就扬名十九洲。

场中所有人,也只能看到他的修为,无法评判他的战力。

但要说能不能赢?

见愁自然想起了当日夜航船地牢之中所见:修为深厚,精于剑道,而且反应速度绝对的一流,要对战此刻台上的冷光,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她微微地一笑,口中却道:“打架的事情,我不很精通,澹台公子可算是问错人了。”

“哈哈,是吗?”澹台修却也不恼,笑了一声,也叹了一声,“我倒是觉得,他一个,至少应该能打两个的。”

评价这么高吗?

见愁眉梢一挑,也不发表什么更多的意见,只道:“那我可要好好看看,澹台公子猜得是对还是不对了。”

所有人,拭目以待。

宽阔的隔岸台中央,已经空了出来。

白银楼的震道人、夜航船祭酒梁听雨、恶僧善行三人,都已经退到了隔岸台的最边缘看着。一同被移到边缘的,还有困着左流的那黑铁囚笼。

白寅掌剑,丰神俊朗,与枯瘦似骨的冷光相对而立,是一种鲜明的对比。

他的修为不算高,如今也就是元婴中期。但这些年一个人游历在外,历过了不知多少危险,加上早些年早崖山困兽场被完虐积累下来的惨痛教训,白寅的战力,绝对是高过一般的同级修士的。

此刻他略略一扫,也就轻而易举地发现了冷光的修为。

这一位在星海凶名赫赫的“夺命镖”,从修为的境界上看,与他倒是一模一样,也是元婴中期。

单单看这个的话,也许会是一场势均力敌之战。

只不过……

白寅微微眯了眯眼,掌剑的五指悄然握紧,在这一个蓄满势的刹那,瞬间拔剑!

“铮——”

丹青剑出鞘!

“呼啦!”

这一瞬间,竟然有成百上千道水痕墨气随剑而出,有如被狂风吹卷的绸缎,淹没了小半个隔岸台。

不必说,又是名剑一口,绝非凡品!

楼中无数人见之,心生震慑,无比艳羡;但此刻位于白寅对面的冷光,就没有功夫再去思考那么多了。

冷光绰号“夺命镖”,是星海很有名的杀手。

很多人喜欢他,也有很多人害怕他。因为他虽然仅有元婴中期的修为,却往往能够暗杀修为比自己更高的人,最强的战绩,莫过于当年刺杀了一位出窍期的老怪。

潜伏,阴毒如蛇,伺机而动,一击必杀……

这都是他的优点。

所以,很多时候冷光喜欢称自己为“刺客”,一名绝佳的刺客。

今天这样光明正大的场合,四下都没有任何的遮挡,无疑,绝非利于他发挥的场合。

但冷光不认为自己会输。

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他的谨慎,足以逼疯每一个对手,即便对面是崖山门下。

只可惜,今天这种自信,并没有能维持哪怕片刻!

冷光的脸颊,已经瘦得好似骷髅,仿佛只剩一层皮贴在骨头上。所以那一双嵌在眼眶里的眼睛,也就显得格外大,大得让人害怕。

平日里,这一双眼底,总是令人心悸的死寂。

但在此刻,却闪过了几分难以掩饰的骇然!

这拔剑!

场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体会他的感觉。

没有拔剑之前,他眼前站的不过是一个气势沉凝且很强大的对手;但在对方拔剑之后,一切却都消失了。

眼前的白寅,明明还站在那边,可当他的灵识却无法锁定对方的位置。

一切都是虚无!

仿佛,在剑出鞘的一瞬间,他已经化作了那千百道墨气!

一个……

无法锁定的敌人?

不好!

脑海中冒出这念头的瞬间,一种强大的危机感,瞬间袭来。多年刺客生涯养成习惯的警惕和经验,让他在这一刻,毫不犹豫选择了退避!

下一刻,那千百道墨气,便化作了一条一条游龙,势如破竹一般朝着他原本落脚之地撞来!

“轰!”

墨气着地,仿若潮水来袭,雄豪至极。

但转眼又云雾一般散去。

待天朗气重清时,冷光抬眼一看:白寅又重新出现在了他灵识的感知中,手持着那一柄剑身纯白满布玄黑色图纹的长剑,朝着他露出了一个说不上是笑的笑容。

“剑名,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