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她要离开的刹那,一种莫名的感觉却袭上了心头。

见愁一瞬间朝着左侧黑暗处看去——

空空荡荡。

“呼啦”的一阵风吹走了,还铺着细雪的地面上只留下一片模糊的脚印,也不是来朝圣的人白天留下的,还是刚才有人站在这里。

入目所见,只有远处的树林,在月光下留下一片漆黑的阴影。

眉头顿时皱得紧了一些,见愁实在说不出这种感觉到底像是什么。只感觉似乎有什么存在,方才就站在那个方向窥看着自己。

可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却完全感觉不出。

奇异中,更透出一种难言的诡谲来。

她看了许久,紧绷着,凝神着,可很久之后,什么也没有变化,只有天上月亮的方位,发生了些许的偏移。

是这雪域太危险,让她太过紧张,生出了错觉吗?

见愁不是很确定,但在这山脚下却是不能再多待了。

她与谢不臣约定了来到圣殿的第二天晚上见面,现在已经入夜有一会儿了,还是抓紧时间赶紧上去,趁机探探此处的秘密才是。

念头起时,一阵清风吹来,她身形便消失不见。

约莫一刻之后,便出现在了谢不臣的门前。

盯着那门上两尊邪佛与明妃欢合的雕画,见愁皱了皱眉,但还是走上前去,执了燃灯剑,用剑柄轻轻敲了两下门。

片刻后,门便开了。

依旧穿着一身深红僧袍的谢不臣,脸上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人皇剑也握在手中。

他从门中走出,看她一眼,眉峰便几不可察地一蹙。

见愁身上沾着一股冷寒之意,明显不是才从自己所住的房间里面出来,而是已经在外面待了有一段时间。

但谢不臣也没有多问。

他只是回身将门合上,然后问道:“去探哪里?”

第386章 最干净,最污秽

“上师殿。”

见愁给出这一座殿名的时候,没有半点的犹豫。原本这就是她白日里随着众人出去走动看好的, 来找谢不臣的时候心中自然已经有了数。

圣殿的殿阁群落, 主要分开了五个部分。

一部分划给明妃们居住, 一部分划给普通弟子居住和修行,剩下的三个部分, 便是真正的圣殿主殿群了。

上师殿, 法王殿, 圣者殿。

顾名思义,上师殿专为圣殿中的新密七十二上师修建,法王殿则为历代修为顶尖的法王修建。

至于圣者殿,便是圣殿的核心。

也就是今天白天见愁去过的那一座圣殿主殿, 是只为传说中的“圣子”所修建。

三座殿阁群中,圣者殿人最少, 但面积最大;法王殿次之;上师殿则因为人数众多,大约与法王殿均订。

圣殿之中森严的等级划分,由此可见一斑。

谢不臣一则因为修为的原因,二则因为此刻假冒的“怀介”的身份原因, 不管白天黑夜都要在屋内潜心观想,以准备明日灌顶之事,所以并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出来走动。

但见愁说的上师殿, 他很清楚。

见愁也知道他心里绝对清楚。

毕竟, 能在来雪域之前就将雪域的文字语言都研究过一遍的人, 说他不知道?

谁信。

两个人谁也不多话, 定下了要去的地点之后, 便各自收敛着自己的气息,一路从诸多殿阁的阴影之中悄然滑过,向着圣者殿东面的上师殿而去。

选择上师殿的原因再简单不过:

其一,在雪域,“上师”这个地位已经算是不低,前阵子的新密旧密之争必定也曾参与,若雪域有什么动向,他们作为核心也必定清楚;

其二,上师的修为都在元婴到出窍之间,凭借着身上几件扶道山人留下的法宝,见愁自忖即便发生点什么,立刻逃命还是能做到的。

至于谢不臣能不能逃……

那就是谢不臣自己的事情了。

想来横虚真人愿意让他孤身一人来,必定是断定了他有自保之力。

见愁也许会为旁人忧心一下安危,但这“旁人”里面绝对不包括谢不臣。

她一路上走得小心,乘风道印在行走之间施展出来,整个人轻灵如风,几乎不留下半点痕迹。

反观谢不臣,周身的气息却变得极为晦涩,竟然是运转出了隐者剑意。

如此一来,人走在见愁身后一些,简直有一种鬼魅般的莫测之感。若不是偶然一回头还能瞧见他,几乎感觉不出身后还有个人。

说到底,他的本事从来是不差的。

见愁心里面冷笑了一声,想起在当初杀怀介时候,谢不臣金丹期就用出“瞬移”那件事来,防备警惕之心更重。

很快,上师殿已经在眼前。

这一座大殿,比起圣者殿要低矮一些,此刻大殿的大门紧闭着,里面也没有僧人在诵经守夜。

见愁与谢不臣从大殿一侧的走廊悄然穿过,就看到了殿后那一片庞大的僧院。

上师们平时都是不用做什么事情的,不管白天夜晚,有时间的时候几乎都在修行。

这时候自然也不例外。

数十座僧院之中,大多都没有亮灯,只有少数窗前透出了几许朦胧的微光。

“快走,真是,别让上师等急了!”

一道有些急切却又因为畏惧而压低了的声音,一下从旁边僧院夹着的小道上传来。

隐匿在阴暗处的见愁和谢不臣相互看了一眼,都没出声。

“啪嗒啪嗒……”

是细碎的脚步声。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片刻后就从小道中出了来。

前面走着的是一名僧人,看着才金丹期模样,后面则是一名容貌昳丽的女子,腰肢纤细,走动起来如同柳枝一般摇摆。

她正摆弄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玛瑙串,过了一会儿才带着几分怨气地开了口:“上师上师,他上次答应我要传的法都还没传呢。你这么殷勤干什么?”

“如今旧密那边已经被咱们打败,宏仁上师在其中也出了不少的力,地位又高了一截。你若听他的话,自然少不了好处。”

那僧人听了她的话,眉头皱得紧,竟然训她。

“先忍这一时的苦,等他回头肯再次为我灌顶,我便有大有机会成为上师。届时再接你到我身边来,岂不是两全?”

“等你接我?”

女子竟然在巷道口站住了脚,一回头,看着那僧人便冷笑出声。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待你他日成了上师,不也跟别的上师一般,贪恋年轻明妃们的美貌和身子?还想得到我?”

“话不是这么说,你我毕竟有婚约在,到时不管旁人如何,你一定是我的佛母!”那僧人见她恼了,口气便软想下来一些,又央求她,“你看都这个时辰了,你若再不去,回头遭殃的可就是我们两个了。”

“哼。”

女子一把将脖子上的玛瑙串拽下来,直接朝着这僧人脸上砸去,那力道一点都没省着,半点也不像是消气的样子。

可她却没说话了,只是扔下了这僧人,大步向前走去。

那僧人手忙脚乱地接住了玛瑙串,见着她去了,这才送了一口气,可同时嘴里面却骂了一句“臭婊i子”,眼底透出几分不屑和狠辣来。

而后,才连忙跟了上去。

这一次,那女子在前,抬头挺胸,腰和脊背都直直的,竟有一种决绝的高傲之感;先前在前的僧人,却是微微弓着身子,走在后面,那影子被月光照成了一团,说不出的恶心。

前前后后,藏在黑暗中的见愁和谢不臣两个人都看了个清楚,也听了个清楚,心里面那种荒谬荒唐之感越发重了起来。

那女子竟然是僧人俗世时未过门的妻子!

这雪域,为了上师的教导,为了学一点本事,弟子们竟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只不过……

在十九洲别的地方,甚至在中域,这种事,或者说类似的事,也未必没有。只是有的时候,不那么明显罢了。

见愁唇边一抹冰冷的笑意挂了起来,目光落在那已经渐渐远去的两个人身上。等到人转入了其中一间僧院,看不见了,她才回眸,看向了身侧不远处的谢不臣。

他的面容,藏在阴影中,看不分明。

所以他此刻到底是什么神态,见愁也无法得知。

但她此刻在想什么,谢不臣一清二楚。

只是不知道,谢不臣看着那女子,看着那僧人,心中又是什么感想了。

见愁压低的声音里,藏着无尽的讽刺:“谢道友,我猜方才这女子已对那僧人动了杀心。你说将来,这僧人是死,还是活呢?”

“……”

谢不臣沉默不言。

见愁也就是这么一问,并没有真的想要从他口中得到答案。问完了之后,她就身形一闪,悄然顺着先前那两人离开的方向而去。

显然,是要潜入前面的僧院,探探那一位“宏仁上师”。

谢不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跟了上去。

对即将看到的事情,其实两个人心中都已经有了预料,只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事实上见到的比他们预料的,更为不堪入目。

供着佛像的屋内,是一名太阳穴高高鼓起的僧人,仅有元婴初期。

只是他此刻身上未着寸缕,怀中更伏着一名香汗淋漓的少女,身子似白雪一般,却布满青紫的痕迹,尚且稚嫩的乳i尖被那僧人张口含咬。僧人在其身下的动作,粗暴且长久,似一场酷刑般没有尽头。

那少女面上已露出痛苦之色,可不敢哭出声来,只口中呜咽。

可这样的呜咽声,非但没能引起僧人的半分怜惜,反而加重了动作,越发凶狠起来……

不到片刻,这少女便已经泣不成声。

在他们身后的榻上,还倒伏着两名同样身子光光的年轻女子,气息皆很虚弱。

先前道中与小僧人争执的女子则刚进来,就站在正淫合的两人面前不远处,像是早已经对这般场景见怪不怪了一般,只有看似谦恭地垂首时那紧皱的眉头,泄露了她隐藏极深的厌恶。

佛门雪域,密宗圣殿!

多少信徒心中最干净的地方?可其中竟发生着这般肮脏污秽、叫人看了作呕的事情!

眼前这一幕,实在是刺眼极了。

见愁明知道此刻此刻不该动手,可心中翻腾的杀意,又是如此地按捺不住。片刻间已有无数的想法从她脑海中冒了出来,最终留下的是个一箭双雕之计。

可以动手!

她眸色一冷,料这僧人沉浸于这淫乐之事,应该不防,所以右手指诀一掐,一式翻天印悄然捏住,便要向那屋内一打。

可没想,斜刺里一道细长的黑影突然出现,竟将她挡住!

“叮!”

极轻的一声响,有如金石相撞!

因为两人身周隐匿声息的手段,这一声甚至没有传出去。可落在见愁耳中,却重得好似雷霆!

她结了印的手,是被一柄冷硬的剑鞘生生挡下的。

人皇剑。

抬起头来,便看见谢不臣的脸被窗内透进来的些许光芒照着一小半,眉峰深深蹙起,似乎完全不明白她此刻怎么会想要出手。原本带着几分儒雅的清冷,已经化作了凝着危险的冷峻。

她手上用力,他亦持着剑,以剑鞘相阻,半寸不让!

见愁做下了决定的事情,哪里容得他来插手?

这一时间的杀意蔓延开来,电光石火之间已经锁定了近在咫尺的谢不臣,左手手腕一抖,燃灯剑出鞘一尺,已经横在了谢不臣脖颈边!

六朵宝相花图纹如同燃烧的焰心,看似粗钝的剑锋却透着惊人的寒意!

比这剑锋与杀意更寒冷的,是见愁的声音:“里面的人不死,便是你死!”

谢不臣一动不动,任由她这么横剑比着自己脖子,一双波澜不起的眼底无情无感,只平静回道:“杀一个有何用?这么多人,你救不了。”

然而,回以他的,只是见愁一声冷笑:“我心里有数。且我做事,与你何干?”

第387章 伽蓝

杀人这件事,是与谢不臣没什么关系。

但杀人之后会发生的事情, 就有那么一点关系了。

毕竟两人现在还是一条船上的泥菩萨, 一根绳上的蚂蚱, 谁真闹出什么动静来,另一个也跑不了。

他想杀见愁不假, 可从没想过要把自己搭进去。

只是此时此刻感受着脖子边冰冷而真切的杀意, 又注视着见愁此刻的神态, 他便知道她内心的选择了。

对她的脾性,他竟还是很清楚的。

她已经做下决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更不用说,开口阻拦的这个人是他。

一切一如既往。

她行险, 他求稳。

谢不臣当然知道此刻的谁是谁非,但不代表他会对此有所触动, 更不意味着他会因为这根本不存在的触动而做出任何失去理性的决定。

但此刻,他终于还是没有再说话。

见愁定定看了他一息,确定他不会再做什么多余的事了,才一抽手, 嘲讽了一声:“还算识相,我以为要把你这一双找事的手给剁了,你才会闭嘴呢!”

听起来, 这话很像是只停留在嘴上的威胁。

但谢不臣知道, 她并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只怕他刚才要再说什么话出来, 见愁未必真的杀他, 可这一柄燃灯剑必然将他手掌斩落!

这话出口后, 她的剑便已经收了回来。

下一刻,谢不臣抬头看时,人已经不在了,原地只留下一点淡淡的、极不明显的空间波动——是瞬移!

“呼!”

见愁绣着精致而繁复花纹的袖袍,在现身于屋内的瞬间,便朝着所有人挥去。一阵携裹着浩荡灵力的狂风,便从她袖底吹卷而去!

屋内四名女子,不管是躺在榻上休息的两个,还是正被僧人抱在怀中折磨的少女,或者是站在近处的那名细腰女子,都根本来不及反应。

脸上才露出几分惊讶的神情,可连来人的脸都还来不及看清,就已经直接震晕了过去。

见愁元婴后期的修为何等恐怖?

更不用说还是如今十九洲元婴期的第一人了。

她要杀人,自然不会牵扯到这些本来无辜的女子。

挥袖将人震晕,一则是不暴露自己,二则也是为了她们本身的安危。力道很轻,只需要睡上不久便可以醒来。

但轮到“罪魁”的时候,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屋内竟然凭空出现了一个女人,而且看上去还是佛母!

这还了得?

身上一丝不i挂的宏仁上师怒目一睁,就想要喝问见愁身份,可那一只手才伸出来指向见愁,另一只更大的“手”就朝着他伸了过来!

翻天印!

自在当日强行突破重重封锁离开极域时机缘巧合习得真正的翻天印之后,见愁对这一枚道印的控制,便已经渐渐纯熟。

既然能吸收周遭灵气化作虚影,成为攻击。

那么,她此刻将威能略略压制,藏而不发,便是一手绝佳的控制!

宏仁见此威势便已大骇,额头上青筋暴起,立时就改了方向一掌拍向地面,欲遁逃而去。可还不待他这一掌落向地面,虚化而来的那只大掌已经生生将他整个人拿住!

精纯的力量瞬间挤压而来!

猝不及防之下,本就因为一心行淫而未有任何防备的宏仁,几乎立刻血气翻涌,险些一口血就吐了出来。

整个人在这大掌控制下,竟是一动不能动,连沉在身体中的元婴都随之瑟瑟发抖!

这到底是什么掌法?

这忽然出现的女修又是什么来路!

宏仁心中惊骇欲绝,可此时此刻,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女修朝着自己走近,在靠近之时,那眼中甚至还流露出了丝毫不加掩饰的厌恶。

接着,那先前还虚虚抓着他的手掌,便真真切切地按在了他的头上!

那一瞬间,宏仁只觉得头顶一痛。

仿佛那压在他头上的几根手指,都化作了尖利的长针,刺入了他整个大脑。原本还算清明的灵台,霎时崩溃,变得一片混沌。

所有的困惑与恐惧,都如同他脑海中混乱的想法和记忆一般,被搅了个粉碎。

——搜魂!

只高出两个小境界的搜魂!

见愁这一手,不可谓不险!

因为被搜魂者的实际境界并没有比她低上多少,若对方在灵魂上修炼有成,反噬她的几率极大。

可她依旧这样做了。

强大的灵识如同一只巨手,生生地探入了这宏仁上师的脑子里,一通乱搅,翻找着他此生的一切。

很快,就得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然后,她终于松开了手掌。

这一刻,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顿时出现在了宏仁的心底,他认为见愁是要手下留情不杀自己,只可惜……

心底的庆幸与感恩还未透到眼底,几缕诡谲的黑气,便凭空出现,照着他面门扑来!

这黑气!

在看清楚的瞬间,他心底冒出的恐惧竟然不亚于先前被见愁控制住搜魂的时候,嘴巴张大,立刻就想起身逃跑!

但那黑气的速度何等地迅疾?就在他起身的同时,已经直接扑进了他的眼睛!

三缕黑气,简直像是三条毒蛇!

一眨眼就没了影踪,顺着宏仁的眼睛就侵蚀进去,化作了一股庞大的吞噬之力,撕咬着宏仁的魂魄。

他双眼中露出万般的痛苦之色,但只片刻后,便化作了一片空白的空茫。

“噗通。”

惊恐犹存的眼睛里,失去了最后一分神采。

宏仁的身体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再也感觉不到半分活人的气息。只有那三缕毒蛇一般的黑气,在吞噬完他身体的一切力量之后,便安静地浮了上来,纯然无害一般地盘踞在他身体表面。

一如,当初殒命于河谷的昆吾崖山两派门下。

见愁就站在宏仁的尸首旁边,指间握着的是一只天青色的细颈小瓶,白皙细长的手指衬托之下,隐约能看见里面不断转动流淌的浓郁黑气。

无疑,方才那三缕黑气,便是她放出来的。

只是她内心的震骇与悚然,并不比已经殒命于其下的宏仁好多少。

手掌轻轻一翻,这一只小瓶便摊放在她掌心。

见愁低头看了一眼,想起当初在河谷上遇到这一缕黑气之时的惊险与狼狈,心里面冷意更甚。再想方才宏仁死前惊恐的神情,便知道他必然是认出了这黑气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