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是因为这从天际落下的雷霆,而是眼前那形似蜈蚣的神祇少棘!

单纯力量与力量的交锋,二人竟势均力敌。

然而在雷霆降下的这一刹那,他们反应极快,几乎同时与对方猛烈地一通碰撞,而后借力腾跃,避开了劈落在斧身上的雷霆!

也就是在这一刻,少棘的身体发生了变化。

原本凶邪暴戾的形体,陡然一炸,湮灭了原本蜈蚣的模样,化作了黑沙似凝聚起来的一团,继而蠕动重塑,竟硬生生聚成了人形!

如同天神降世!

眉心一道黑印,双目却暗淡无神。

魁伟的躯壳,紧绷的肌肉,一张放旷邪肆的青年的脸孔,浑身遍布着古老的、符咒似的银蓝图纹,自脖颈向下颌与两颊延伸,一身战袍并不华丽,深深的墨蓝里亦流淌着与他身上图纹一般的银色,如同人身上的血液一般涌流。

威严,威慑!

那甚至是一种凌驾于此界万万物种、与这一方天地、一方宇宙共同呼吸的气息……

没有武器,但浑身都是武器!

化形而出的瞬间,祂唇角便轻轻一扯,是个嘲弄的、杀机四溢的邪笑!

手臂一挥,竟化作一柄深黑的长戟!

极致而诡变的危险!

傅朝生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对方在化作人形之后,不管是气势还是实力,竟然都往上拔升了一大截!

可这种情况,绝不应该!

天地造物,尤其本形。常理来论,妖魔精怪,最强大时,皆是其显出本体之时。而这神祇少棘,缘何在本体化形之后,不弱反强?

“刷!”

戟刃上透不出半点光,划过黑暗袭来,犹如黑暗本身向他扑来!

没有术法,没有领悟!

只有那源自天地元始,最纯粹、最本质的力量!

仿佛可以摧毁其余一切的存在,摧毁这世间除却这力量以外的其他一切法则,从空间,到时间!

像是向他劈斩来,又仿佛只是从他身畔经过;像是从时光过往的长河里冲来,又仿佛从未来的某一段时光里回溯……

时间,空间,所有界限都在这一刻被打破!

万事万物,重归混沌!

这一个刹那,傅朝生竟觉得脑海中有什么埋藏已久的东西,在这极致压力的迫近之下,轰然撞出!

分明从未见过这样的攻击,更从未有过这样混沌的体验……

然而,偏觉熟悉!

就好像在他眼前放大的这一击,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出现过,甚至是一种深刻进他这般存在本身的一种力量与方式!

深重浓稠的黑暗中,他眸底忽然就涌现出潮水似深碧的色彩,透出一种更甚于少棘的妖邪之气!

完全是出于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本能!

探掌而出!

指尖经行处,无有光,无有宇,无有宙,只有他这指掌本身!然而就连这指掌,在片刻后也消失不见,赫然变作了一团与先前少棘一般无二的黑气!

少棘面上顿时闪过一抹惊色,似乎完全没料到对方会有这样的变化,然而下一刻便放声大笑起来!

同时那无光的眼底露出了几分深沉的算计!

到底曾是神祇一族中最强,纵轮回两纪,受尽轮回之苦,可属于神祇一族的本能,果然还在哪!

“有意思!哈哈哈……”

“轰!”

话音出时,双方戟掌已然相接!

混沌之力与混沌之力碰撞,瞬间扩散开去,以对轰处为中心,将两人都包裹在内!

本该是个势均力敌的局面,傅朝生甚至已经本能地准备好了后招以应对是少棘的后招。然而在接住对方这一戟的瞬间,他立刻察觉到了不对!

轻,太轻了!

比起先前两人交手时的沉冷厚重,对方这看似来势汹汹的一戟,竟然在两人力量交锋这最关键的刹那,毫无预兆地收了力量,就好似华而不实的空壳,脆弱得刹那破碎!

“噗嗤——”

长戟戟刃顿如烟云一般消散!

傅朝生掌中汹涌而陌生的力量却还在失控地疯涨,反击时强大的惯性带着他的身形迅猛地前冲!

一定有诈。

他脑海里清晰而迅速地冒出了这样的一个念头。

然而已经来不及做出更多的应对。

在这短暂而急变的刹那,傅朝生所能想到的不过是将计就计,凭借此刻对方暂退的优势,强行攻破对方的防御,将对方抓在掌中!

所以这一刻,他身形不慢反快!

在方才两人戟掌相对所造成的一片混沌里,他无法再利用空间的规则瞬移或挪移,但身形一旦进入其中,竟好似游鱼归海一般,反比先前更快!

完全化作了一道残影!

然而此刻,少棘回以他的,只是诡谲到了极点一笑,竟是一片惋惜:“你很强,可惜对自己、对此界,一无所知……”

话音落,原本落向转生池的身形竟陡然拔起!

犹如一道银蓝的瀑流,却是从转生池水面上倒涌而上,顷刻间已然远离了池水!

“嗡!”

根本还不等傅朝生对对方这一句话做出任何的反应,弹指间惊变已生!

万丈炽光,自转生池上照亮!

先前为无数劫雷劈中的鬼斧,斧脊上“啪嗒”一声轻响,最后一缕阴阳之气汇入,两仪珠已完全凝聚而出,深深嵌入!

分明轻微的一声响,却好像震动了天地!

整片极域,都在那小小一枚圆珠嵌入斧脊的瞬间,轻轻一颤!

没有了斑驳的锈迹,没有了狰狞的鬼纹,两面斧身,平滑如镜,漆黑的表面被无数劫雷打中后,竟出现了一道又一道裂纹!

像是开裂的地表!

裂缝里出现了一缕又一缕炽亮的光芒,剥落了那深黑的表皮,眨眼已连在一起,成为一片!

分不清是金光还是红光,在这一刻,所有目睹之人,所能想起的只有一个字——

光!

世间最初的那一道光,世间最极致的那一道光!

它驱散着周遭实质一般的黑暗,犹如在这极域八方城下方地底亮起了一轮炽日,连带着那高挂在苍穹的巨大的地心,亦在这一刻为其所感染、所呼唤,猛烈地燃烧起来,表面涌动的岩浆,好似随时都会从天际坠落!

一切凶邪,无所遁形;

一切污秽,无处可逃!

天地间,忽然响起了悠长的鸣响,仿若来自荒古之末的一声怒吼,恍惚间众人抬首,竟好似看到有巨人的虚影从炽亮的斧身上幻出,站在此界之中,抬斧一挥!

原始的混沌,于是分开了清浊,分出了天地,分孕了宇宙,分化了六道,分生了轮回!

——人祖,盘古!

那是流传在修士与凡人间共同的古老传说,未因时而改,未因空而变!

每一个人,不论仙凡,身上都流淌着祂的血液!

于是一种来自魂灵与躯壳深处的共鸣,便在这天地间回荡!所有的修士,都在这一刻感受到了某种来自亘古的呼唤,渺小的身躯,心里却生出壮阔的波澜!

可这一刻的傅朝生,却坠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金色的法典符文,环绕在斧身周遭,谁也无法透过这炽烈的光芒,看清它们的内容。

其下的转生池水,更化作了金池!

他本是追击少棘而来,人先而我后,少棘在还未抵近水面时便陡然抽身而撤,正正好卡在了鬼斧祭成之时,傅朝生即便有再强大的实力和再快的反应,也无法在这惊变的刹那出逃!

身形不过才将将升起三分,下一瞬,万丈炽光已当头打下,转生池那一池金光直接化作了千道锁链,竟好似察觉到他这般妖邪的存在一般,以雷霆之势降落!

“轰!”

他雪似的白衣,浅青的绣纹,深绿的瞳孔,并那颀长的身躯与微藏戾气的面容,都仿佛微不足道的邪祟一般,被鬼斧上炽光一打,轰然泯灭,碎成齑粉!

滔天黑气如流沙,瞬间冲涌蔓延!

就像是打翻了砚台,割破了沙袋,暴露出其躯壳内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楚的秘密!

此时此刻,哪里还有什么傅朝生?只有那一团突然在转生池上炸开,与先前神祇少棘全无二致甚至更强、更诡谲的黑气!

“刺啦啦!”

池中金水所化金锁,铺天盖地,向他卷去!

每一道金锁,都好似沾着一股来自于原始的强大力量,如同烙铁落在人血肉之躯一般,落在这流沙似的黑气上!

直接烙印在神魂之上!

完全超出人承受极限的痛苦!

“啊啊啊啊——”

傅朝生只觉自己整个存在已在顷刻间遭受了千刀万剑、十数次毁灭,分崩离析,但又出于强烈的生的本能重聚在一起,再一次再数次地为池水锁链所摧毁!

阴云一般磅礴的黑气,在他身形湮灭的瞬间,已铺满了整片转生池!

金锁纵横,无处可逃!

但比痛苦更让他颤抖的,是某一种不见底的恐惧,从心渊的深处爬上……

在彻照的炽光下,原为妖形的傅朝生忽然化作这样一个与神祇少棘无异的怪物,还为模样大变的鬼斧与转生池所禁制,完全像是某一种凶邪之物,终于在这古老的封印下显形!

十九洲大军压进,多少人目睹了这骇人的一幕?

便是连本在与秦广王交战中的横虚真人与扶道山人,都为这可怖的动静一怔,灵识一转时已将那画面收入感知中,手底下便下意识地出现了稍许的停滞——

这,便是绝好的机会了!

十九洲众人并不清楚在这八方城的深处、在这转生池上到底发生着什么,更不清楚这忽然变换了模样的鬼斧能做什么,又如何拥有毁灭傅朝生妖形的力量,可秦广王一清二楚!

开天之斧,谓之“天明”;

迁徙而来,谓之“元始”。

此界此地所留下的,是盘古大尊当年创立轮回时留下的禁制,纵使大妖横世、神祇逆天,在此禁之下亦只有惨怛哀嚎,形神俱灭!

在横虚真人与扶道山人注意力转开这一刻,秦广王抓住了机会,大袖一挥,万里云来,竟直接将眼前袭来的剑气与横虚、扶道二人埋进其中,暂缓二人行动,自己则大笑着抽身而退,直向那依旧悬浮在转生池上空、为炽光所笼罩的鬼斧而去!

“哈哈哈,天助我也!”

“鬼斧既成,轮回当斩!”

身影顿时迫近,威仪的衮服飘荡似妖魔,映着那近在眼前的炽光,秦广王眉眼间第一次出现了一种近乎于燃烧的狂热!

抬手一探,便抓向鬼斧!

可就在这一刻,一道月白身影,乘着一道血色的剑气,竟毫无预兆从旁侧袭来!

“轰!”

瞬间穿透了秦广王的身体!

血色的剑气带着无尽剑意,如无数蚂蚁一般爬上了祂宽大威严的衮服,未能阻止他行动,却让祂比先前慢了那么一刹!

就这一刹——

“啪!”

一声轻响!

见愁那令人心惊的面容已出现在了秦广王近前,淡漠精致的五官犹如山顶上的冰雪,削葱根似的五指,竟与祂同时搭在了斧柄之上,紧紧握住!

第528章 惺惺惜也

月白的衣袍,一如她当日一掌翻覆, 自十八层地狱下释天造化阵内脱出时一般, 带着几分独属于崖山门下的飘逸。

眉目间那神态,竟也与昔日相差无几。

只是这修为, 委实骇人!

秦广王实在愕然。

祂非修士,却亦知晓修行之难, 虽曾在此战起时就已听闻其修为有了夸张的突飞猛进, 可听闻又怎及得上亲眼所见?

八十年,元婴到返虚!

当真是好大的本事, 好大的胆气!

当年刚突破元婴时,就敢对祂祭出那翻天一掌;今日返虚, 自然更是一腔孤勇,无所畏惧!

只不过——

未免太自大了些!

当年能被她区区一元婴小修从手底下逃脱, 不过是因为祂从未将其放在眼底,更未料她有何目的, 这才被她出其不意, 钻了空子,得以从极域全身而退。

说到底, 不过蝼蚁,何须在意?

可眼下……

纵她已成修士中返虚大能, 在祂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秦广王一双眼底锐光与杀机同时迸现, 在这刹那间锁定了见愁, 紧握住斧柄的手掌猛地一震, 万千魂力汇聚掌中,已向见愁狂涌而去,同时阴沉沉冷笑出声:“八十年前大意,留你一命,竟还敢来!”

“有何不敢!”

见愁自义庄一路赶来,道中已将秦广王这一番算计的利害思考了个清清楚楚:祂欲以她拖住傅朝生,她便让傅朝生先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祂欲命仵官、泰山二人杀她于义庄,她偏要执剑来此,闹出一场天翻地覆!

八十年前她敢,八十年后自然更敢!

这一时间,完全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秦广王执掌极域数百年,何曾在鼎争时丢过那般大的脸?既忌惮于她那“帝王紫”的命数,又恨她崖山出身,搅乱祂大局,此刻还敢虎口夺食,与祂争抢鬼斧,非除之不能后快!

见愁却是当年鼎争时便与秦广王结下仇怨,若不是生死危局中顿悟翻天真印,只怕早已命丧其掌下!更不用说前后诸般算计,崖山血海深仇,并此刻傅朝生所陷之危局!

鬼斧的变化意味着什么,她并不知晓。

但这绝不妨碍她与秦广王作对!

凡汝所不欲,我必施为!

凡汝所欲也,我必夺取!

况她本是鬼斧旧主,谁要管这斧是不是经过了旁人八十余载的祭炼!

既认她作主,此斧便是她斧。

她不同意,谁敢拿走?!

“当年我曾立誓,此斧不过暂存极域,今日既来,自当取回!”

话音之出,竟如洪钟!

一字一句,一声一声,仿佛在天穹的高处响起,空灵里带几分厚重,凛冽中沾几许超尘。

不是凡声,而是梵音!

浩浩的战场,构建在废墟之上,刀剑的啸声交织着风号鬼哭,鲜血的明暗掩映着燃烧的烽火。

斧身炽光照彻,人却在满心的黑暗里嘶喊冲杀。

直到这声音响起,才似在慢慢的压抑中,打开了一条狭窄的裂缝……

那是并不刺目的琉璃之光。

自隐微而明显,庞大的八部天龙法身自虚无中旋转而出,天众,龙众,阿修罗,夜叉,紧那罗,乾达婆,迦楼罗,摩侯罗伽!

看似极缓,实则极快!

只在秦广王那一震之力到达的瞬间,大梵天四面佛的金色虚影已停在了见愁的头顶!

毫不犹豫、毫不示弱的一掌!

四方云随翻天印动,大梵天的虚影亦瞬间与她这一掌重叠,共同探出,如山呼海啸一般,迎向了秦广王霸道的魂力!

“轰!”

灵力与魂力,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庞然地撞击到一起,又互不相让,眨眼便以二人同时所握的斧柄处为中心,向周遭爆炸!

不同于同傅朝生交手时的“道争”,此刻秦广王与见愁的交手,是纯粹的“力争”。

道可控,力不能阻。

一者来自极域至高之主,一者来自返虚大能最强一击,两股力量一撞,所产生的冲击何等强烈?

便是连秦广王都没料到,见愁竟然一上来就使出了这般恐怖的杀招!

完全没有前奏,更让祂毫无准备!

眉头一皱,刚要做出反应的瞬间,强悍的冲击已同时落在了二人身上,也撞在了中心处的鬼斧之上!

只听得“嗡”一声颤鸣,如镜面折射流光,平滑的斧身炽光陡然一暗,竟如阴云突然覆盖,陡然荡出了一圈涟漪似的暗光!

“砰砰!”

秦广王与见愁二人,先为二人交手之力所冲,又为这斧身上荡开的暗光所撞,前者尚能承受,后者却难抵挡,根本不容他们有半分反抗的机会,便同时将两人轰开!

那是一种雷霆般的震怒,又好似浑然不将他们放在眼底,天下万物,皆不该触犯它的威严!

秦广王的手掌顿时被击退。

见愁实力更逊一分,且本是人身,不似秦广王浑无实体,所受冲击更大,身体被撞开时,方才所握鬼斧的整条手臂,已直接炸开一片血雾!

掌间五指,血肉尽去,在这涟漪暗光里泯灭,仅余下曾为黑风雕琢的森然白骨!

手臂上的血肉也寸寸开裂!

一直往上蔓延到她肩膀,让她左侧衣袖尽为鲜血染红!

“见愁!!!”

扶道山人皇天鉴一挥,才从秦广王方才所布之困局脱出,便见得此幕,双目陡然睁大,一声惊怒交加的呼喊,已欲执鉴提剑而上!

叵耐这战场之上,强敌犹在?

傅朝生已然中计,为转生池中盘古禁制所困,少棘同为神祇,虽然方才也距离鬼斧与转生池极近,难免受到冲击,可比起完全触怒了禁制、神魂尚且难存的傅朝生,实在好上太多。

至少行动无碍!

祂忌惮那禁制之力,因而远避,但转头来对付扶道、横虚二人,却是绰绰有余!

原本扶道横虚对秦广、傅朝生对少棘的战局,顿时一变,改作扶道横虚对少棘,见愁对秦广。

二打一,纵有些猝不及防,也能勉强应付;

一打一,且敌强我弱,便难免险象环生。

鬼斧这一番变化,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身为此斧的旧主,若非此斧狰狞之形态未改,见愁几乎都要辨认不出。更不用说这连她都排斥的恐怖力量!

像是完全脱胎换骨!

连傅朝生这样强悍的存在,在其方才炽光燃亮时,也被重重打落转生池,为那莫测的禁制所困锁、折磨,她不过一返虚修士,肉体凡胎,纵所受之力不及方才傅朝生所受之十一,又怎能抵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