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愁很快反应了过来:“白鹤?”

话音落时,她便直接向他走来,一步跨到他近前!

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也在此刻出现——

镜面!

格挡了两个人,也将正欲与白鹤大帝说话的见愁阻拦!

白鹤大帝莫名觉得眼前的见愁,比他方才所经历的梦境还要诡异,方才见愁一步向他跨来时,他竟连动也不能动,直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迅速远离。

只是远离的同时,他也看见了那镜面。

在他目光落下的一瞬间,镜面便跟水波一样荡漾开,里面竟然出现了无边的荒原,寸草不生,全是泥土与碎石,一片的黑暗。

荒原的尽头,是苍穹。

没有云气尘埃的遮挡,天上没有日月,只有宇宙里闪烁着的无尽星辰。

似乎是一颗无名的荒星。

白鹤大帝顿时一怔,可还未等他在脑海中搜寻出这一颗荒星在上墟仙界的位置,那荒原上便出现了令他毛骨悚然的一幕!

两个见愁,相对而立!

其中一个,一剑斩落,另一个便倒进了深坑,被填上泥土,成为一座坟冢!

待他将目光转开,向着这荒星上其他位置看去时,先前的空无一物,便被无数的坟冢取代!

一座连着一座,数也数不清!

从他视线的这头,延伸到视线的那头,密密麻麻。

而更让人惊出一身冷汗的是,当他定睛向这些坟冢前立着的墓碑上看去时,每一座墓碑上,竟都刻着相同的名字——

见,愁!

“砰”地一声!

白鹤大帝眉目间一片冷肃,心底已掀起了惊涛骇浪,直接一弹指,这城池废墟中便起了一声鹤唳!

一道华光自他指间激射而出,将镜面打碎。

可这时候再看,原本应该被挡在镜面之后的“见愁”,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是他的幻想,还是幕后之人设局迷惑人的手段?

白鹤大帝只觉脑海中充满了谜团,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未发现有更多的线索,便顺着这废墟中一条街道走去。

过不多时,前方便出现了两道人影。

竟是一道走过来的黛黛和碧玺仙君。

和白鹤大帝一样,这两个人的面色都算不上是好。才刚刚看到他,黛黛就走上来,当头问了一句:“方才你遇到那个见愁了吗?”

第573章 盗剑

“我们该是第一次见吧?”

坐在那高高的屋脊上,脚底下一片瓦都要比她整个人大,绿叶老祖笑望着镜面破碎后依旧站在自己面前的见愁,莞尔道。

见愁想过会被看破,但没有想到对方第一眼就看破。

不愧是只用半日便悟透了九曲河图的人。

她跟着一笑,也走了过来,只坐在绿叶老祖的身旁,向这一片磅礴到没有边际的废墟之国远眺,道:“这般的感觉,还挺奇妙的。人活在世上,清醒的时候或许虚伪,但一旦到了夜晚,将眼睛闭上,白日里那些压抑着的、藏着的、不为人知的,便都出现在梦境中。有时很直接,有时却只是象征。所以这时候想来,倒觉得这一位梦天姥实在很高明。从梦境里看人,也许才能看见自己需要的东西。”

“可你这般去找到每一个人,在窥看到他们梦境的同时,也会让自己的梦境被旁人窥看到。”

绿叶老祖的手指,从屋脊上那一庞大的图纹上抚过。

她抬首看向雪白的苍穹,漆黑的太阳,只道:“你就半点也不担心吗?”

“一生坦荡,何惧人看?”见愁半点也不在意,目光里透出些渺远味道,“且唯有如此,我才能知道,我们这四十人中,谁才是梦天姥。但凡无法被我找到,或者被我找到了却没有梦境给我看的人,便有极大的嫌疑。”

“是个妙法。”

只是敢这样用的,或者说有能力使出这样手段的,也唯有一个见愁了。

绿叶老祖忽然有些好奇:“方才你在我的梦境中,看见了什么?”

见愁沉默了片刻,却并未隐瞒,如实道:“看见了你当年在明日星海的一幕,把九曲河图,随手扔下。”

“可你并不问我明知飞升上墟的是不语的心魔,却为何袖手旁观。”绿叶老祖打量她。

见愁便淡淡道:“世上或许有很多人会喜欢你,但你未必要喜欢很多人。他们的情与感,本也与你无关。而这世上的事,多的是偶然,多的是必然。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会对世界、对旁人,造成改变。若位足够高、力足够强,即便她并不想改变世界,也终究难以避免。其存在本身,便是改变。”

所以,绿叶老祖有什么必要去追究心魔呢?

她这一番言语,实在是切中了要害,也算是发前人所未发,敲到人心坎儿上了。

绿叶老祖闻言,许久不言。

也许是在认真体味自己此刻的心境吧?

过了一会儿,她才笑:“话虽如此,只是我偶尔也会想,若当年不曾将河图随手扔给旁人,是否也就没有后面的事情。可见人非全知全能,对自己过往所做之事,便会有些困惑,甚至会有不可避免的遗憾。如今的你呢?所有的命运都在你手中,任你拨弄。若使你回到过去,可想要改变什么?”

“我并不想改变自己的过去。”

她修的是“我道”,过往的每一个她,都是当时最好的她,既不觉这世间有什么遗憾需要弥补,也不觉得什么选择是自己所不愿。

见愁的面容,显得十分平和。

天际那黑色的太阳落入她眼底,只成为一枚小小的黑子,浮荡在暖白的倒影中。

“但若说,要让我对过往的自己说一句话,或恐……”

她眨了眨眼,想起了当年左三千一人台之会那一名撕去她羽翼的女修,便浅浅地勾了唇,呢喃般念了一声:“我会拥有更好的……”

*

万道瀑流冲刷,人在船上,飘荡只如一叶。在从高处坠落的时候,人会错以为自己飞了起来。

然而下一刻便是剧烈的痛楚。

眼前的梦境似也在头脑的深处炸开,谢不臣持着墨规尺,另一手忍不住抬起来,压住了自己乱跳的太阳穴。沉黑的眸底如冬日的湖面,为冰雪所封冻。

再定神一看,先前所有瑰丽恐怖的场景都消失了,此刻他所置身的这一片废墟上空无一人,但那大得夸张的伤痕却铺了满地。

整片城池好像遭到了完全的摧毁。

满目所见,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砖瓦。

他自然地想起了先前所见的那些巨人,尤其是被簇拥在最中间那一名持斧的巨人……

上墟仙界从未有过这样庞大的建筑,此方宇宙之中也从未见过体型这样庞大的巨人。

是他小了,还是世界大了?

谢不臣脑海中,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一个连着一个,全冒了出来,但在他目光抬起,望见见愁的时候,这所有的可能性便都湮灭,被强烈的警惕与忌惮取代。

她从一块碎掉的雪白瓦片旁边走过来,发黑的阳光落到她身上,让她那一身山河袍上流淌的图纹都变得幽深、幽暗了许多。

剑在手中,但没有那股香息。

见愁似乎知道他在这里,或者就是奔着他来的,在看见他的时候,目光里竟然没有半点意外。

墨规尺在指间一翻,谢不臣已然将其紧扣。

见愁走过来,却向他一笑:“你我已经是熟识了,比这危险的场面也有过数次,怎么谢道友见了我,还是如此紧张?”

她是放松的,连手掌都只是松松压在一线天上。

谢不臣却根本不相信她:“在过去的四十四年间,谢某也曾想过当初见愁道友那一番话,到底是真是假,毕竟听上去实在是真极了。只是如今看来,你言杀我的不是你,却很值得商榷。你未必要直接杀我,也可设下一局,让我跳进去。”

见愁早猜他会想到这一环去,只是四十四年后他依旧飞升了上墟,便证明他并不知道最关键的点在哪里。

因为,她抹去了河图最后两句。

她停步在谢不臣近处,又抬眸向周遭望了望,道:“河图你也看过了,想来你我二人如今之所见,便是盘古的故国吧?”

过去的种种传说里,都称盘古大尊为“人祖”,说祂率领人族迁徙到了此界,又在与神祇的交战之中保护人族,使人族在长夜之中存下了火种,待长夜结束,此方宇宙才成了此刻的宇宙。

可从没有一字提及盘古的过往。

祂从何处来?人族为何迁徙?而藏在这简单刻板的“人祖”二字之下的,又是一个怎样的人?

一切都是谜。

甚至就连河图之上,都没有任何提及。

谢不臣在过去的四十四年里,将整个元始界内能看的东西都看过的了,自然也曾想过这个注定让人毫无头绪的问题。若换了一个合适的时机,他觉得见愁必定是一个适合谈论此事的知己。

可现在,他连听都不想听。

他已经能够清楚地判断:至少,他踏足荒域,是落入了见愁的算计。

见愁见他半点没有接话的意思,便不由在心中感叹他的警惕与敏锐,心里倒有些担心,自己这一次来,是否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也只好一试了。

所以在这一刻,她也懒得在说话了,竟然直接伸出手去,抬手一点!

她与谢不臣的距离,在她指尖迅速地缩短!

一刹而已!

还不等谢不臣明白她这一举的含义,虚空中便听得“叮”一声响,在距离缩短到某一个界限的时候,银色的镜面便骤然闪现,而见愁的指尖正好点中它!

就像是点在了湖面之上,有涟漪扩散开去。

对面谢不臣的身影,很快被镜面遮盖。

见愁终于还是看见了——

谢不臣的梦境!

是空山雨后,当年的新坟。

他在那墓碑上写下“吾妻谢氏见愁之墓”后,盘坐在坟前,双腿之上平放着那一柄乌鞘长剑。

只听他隐约呢喃了一声,是:“魂善魄恶……”

眨眼雨便大了。

世界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再清晰之后,已是在昆吾的后山。

满室书墨之气,屋内藏书万卷,他便坐在那木屋的垂帘之后,正自翻书听雨。

这时天地间竟有刹那的异动。

天上无尽坠落的雨线都静止了,有什么东西从地底深处穿出,但在冲出地面的那一瞬间,其原有的形态终于被消磨殆尽。

谢不臣抬首时,只望见一道由浓转淡的墨气。

他便掩卷深思。

目光再下视,地上徒留一道寸余长的狭口。

然而这一切都不是见愁想看的。

她微微紧蹙了眉头,几乎就要以为他梦中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还好,下一刻,镜中的雨便停了。

还是在昆吾。

这时的谢不臣已换上昆吾首座的道袍,从诸天大殿下来,回到这一座经年的木屋之中。

他开了那一把铜锁,推开了门。

左侧的墙壁上,赫然悬挂着那一柄藏在乌鞘里的长剑!

见愁不由屏息。

她看到他走了进去,从案上打开了那一卷九曲河图,看了许久,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河图合上,他自案后起身。

终于是走到了那墙壁之下,将那一柄凡剑取下,而后摊开了自己的手掌。

掌心里,一枚金色的印符,瞬间亮了起来!

墙壁不见,木屋不见。

谢不臣身处之地,竟然已经变作了青峰庵隐界!

巨佛犹在,佛指散如莲花。

他便抬手,轻轻将这一柄剑,放入了佛掌之中。

在那“啪”一声轻响传来的刹那,见愁终于笑了出来:“原来在这儿……”

第574章 一杀一拦

见愁有宙目, 可宙目只能看古往今来。若将人之所在比作一点, 宙目所能看的是此一点纵贯而出的一条线,宇目所能看的是此一点向横铺出去的一个面。二目合用, 方能看清前因后果, 诸般变化。

在过去的四百多年里, 她不是没用宙目寻找过此剑。

但就连当初傅朝生在雪域时, 凭借宇宙双目,都无法窥看清楚有关谢不臣的一些细节, 便足可见他的身上藏着点猫腻。

而今日,她借着梦天姥所设的这个局, 终于算是知晓了这一柄剑的踪迹……

七分魄啊。

见愁现在都还记得枉死城那窗上所写下的八个字:杀谢不臣,斩七分魄!

此剑虽为凡剑, 但在谢不臣坐于她坟墓之前念出那“魂善魄恶”四字时, 它便一点也不普通了。

想来谢不臣飞升未带此剑,也是故意的。

他知道此剑对他而言至关紧要, 更曾被她几番试探,所以才将此剑留在元始界。因为按常理而言, 已飞升至上墟的修士, 绝无可能再回到下界,尤其是元始界。

只可惜, 她并不是“飞升”去上墟的。

见愁凝望着眼前的镜面,其中的谢不臣在放好七分魄后,果然飞升到了上墟。

这一时,她竟觉出几分复杂来。

想起了此人诸般的手段、凛冽的心机, 也想起枉死城旧宅中那一句“我必欺天”,那一句“我依旧是我”……

镜面是双向的。

在见愁窥看到谢不臣梦境的同时,谢不臣也看见了见愁的梦境。

梦境,向来是最真的幻。

见愁的梦境,显得无比寥廓。是这宇宙间无数迸溅的星流,是那陡然炸开的星云,也有忽然之间扑面而来、让人如坠悬崖的无数色彩。

天地间,万类繁华,尽入其梦。

待得繁华散尽,一切便归于幽寂。

他看到,自己就站在见愁的眼前,而她手中擒着一束炽亮的火光,向他刺来。

火光褪后,她手中握着一柄剑。

剑身则已经完全没入了他的胸膛,鲜血滴滴答答地淌落。

在这一刻,谢不臣有些茫然。

眼前的这一幕,分明是他心深处最恐惧的一幕,那就是,见愁不仅发现了他的秘密,还拿到了那柄剑。所以他竟难以分辨,这到底是自己的梦境,还是旁人的梦境。

若说是旁人的梦,为何所展现的却是自己最恐惧的?

若说是自己的梦,视线所出的角度,又并不是自己。

心电急转间,谢不臣只觉有万般的不对劲,更觉眼前这一片镜面让人很不舒服。

“啪!”

墨规尺一抬,整片水银似的镜面,便被打碎。

先前向他而来的见愁,正立在镜后,面上挂着平静而浅淡的笑意,似乎在刚才这短短的一刻里没有动过一下。

但谢不臣敏锐地觉察出,有哪里变了。

他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了什么,想也不想便要朝身后退去,可万万没料想,此刻竟有一片阴影从斜刺里向他扑出,快得只剩下残影!

“轰!”

暗蓝色的图纹潮涌似的亮起,超绝的速度甚至卷起了风暴,简直像是天上一片雷云般,一下撞在了毫无防备的谢不臣身上!

谢不臣全副心神都用去注意见愁了,哪里注意得到旁边有人偷袭?

且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要置人于死地!

全身的防御都在这一刻崩碎,恐怖的力量里藏着一种亘古的沧桑,浩瀚得像是这没有边际的宇宙!

谢不臣原本后退的身影,顿时倒飞了出去。

鲜血飞洒间,立刻染了他衣袍。

而当他在乱颤的光华间抬起头来,所看见的竟然是一张邪气的青年的面孔,是那非邪天的妖族应虺!只是他在这一刻所展现出来的强大,全然不是一名才进阶不久的圣仙应该拥有!

他不是应虺!

这样清楚的认知,在电光石火间浮上了谢不臣的脑海,而方才袭击他的那一道气息,更让他产生了一点熟悉的感觉。

这变故发生在突然之间,谁也没反应过来。

但身为暗中偷袭者的“应虺”,自然不需要反应,因为他的目的十分简单:那就是杀掉谢不臣!

只是他也没想都,在他再一次腾身而起,准备直取谢不臣性命时,会遭到阻拦!

身形不过才动了那么一动,手尚未落到谢不臣头顶!

“嗤拉!”

一声尖锐的剑啸!

一线天冷酷凛冽的血光已如梭穿来,直接横在谢不臣身前,就这么一挡!

“当!”

成爪探出的手指,如精铁撞上金石一样,直直撞上了一线天的剑锋!

纵他绝非凡躯,妖血也顿时涌流。

“应虺”惊诧地抬起头来,顺着这一线天的方向向那持剑之人看去,便看见了见愁那一张冷肃的面容。

在方才片刻间,她已从碎镜处飞身而来,站在谢不臣前方。

手中一线天幽光闪烁,衬得她一双眼冰冷而陌生。

他清楚地看到,她剑上还残留着自己的血,脑海中于是掠过了往日的许多,以至于他完全无法理解见愁此刻的作为。

几经隐忍,眸底还是露出了几分失望与受伤。

被见愁这一剑荡开后,他落在了半片倾颓的石墙上,指尖的鲜血一点一点滴下去,但他却连看都没看上一眼,只带着愤怒的不解和嘲讽,望着见愁道:“你竟护着他?”

第575章 局中局

只这一句, 已泄露了太多。

谢不臣原就怀疑他身份, 方才又被那强悍的力量袭击,纵然此刻, 这所谓的“应虺”披着一身陌生的皮, 他又怎可能猜不到?

尤其是, 对着见愁, 说出了这般的话。

这庞大的废墟之国,显得如此空旷, 人站在这里,渺小如蝼蚁, 可又好似站在旷野之上。

一线天剑锋上的妖血,映着天光亮了一亮。

见愁回望着他, 能看清他眼底藏着的伤痕, 还有浓烈的不解,就好像当年他当着她的面, 将那一颗心剖出时一样。

她知道他想要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