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昌院却对着春日局道:“您不要生气了,喝点本汁,您那碗是媳妇我命人另外做的。”

春日局显然对桂昌院很满意,略微点头,以示赞赏……

她们的对话,我听得清楚明白。和那些武士待了那么长时间,没理由日语水平会不升反降啊。但此时我只好装作没听懂,冲着诸人点头微笑。心下暗笑,中文此时可是世界语言,作为自豪的中国人,完全不要学外语,外交界学习我们的语言就可以了。

德川家光对于春日局几个女人的一场暗自较量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待春日局说完后,才问我道:“未…未…知娘娘尊号是?”

我心下一咯噔,既然是妃子必定有封号,这可不能随便胡诌了。

此时,我只好硬着头皮道:“我现今并非是什么皇妃。”此言出口,众人脸色不由一变,我赶忙补充道:“我因认了田贵妃作姐姐,如今她新丧,我理应守孝,故而将陛下的册封推至期年满后。”见他们有些没反应过来,我突然想起自己还有崇祯皇帝的御笔信,连忙拿出来作为凭证,递给德川家光看。

不管怎么说,我这个唐将军可不是假的。信上还有崇祯的玉玺红印呢。

我的身份得到证实,德川家光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堆得满满的。朝林罗山点点头,林罗山立即会意,对我客气道:“能有幸请来大明的唐将军,当真是荣幸之至。”他倒也学会了面子工程,我明明是虏劫来的,他却说是请来。两下里都顾全了。

我赧然地回之一笑,尴尬道:“您说笑了。”

林罗山面上抑止不住的兴奋:“唐将军有所不知,数十年来,我国想方设法,要跟贵国恢复邦交,却无奈其中误会重重,贵国始终不曾给我国机会。”

他吁了口气,接着道:“我国追随中华风化,仰慕中华文明已久。将军大人一直想遣使朝见大明天子,只是因那些沿海闹事之人,大明对我国有些微误会,竟不与我国来往。将军大人曾遣使赴琉球、赴朝鲜,希望代为向大明天子引荐,他二国只因和我国存了嫌隙,始终不肯出面……”

德川家光辛苦地接茬道:“如—今—唐…唐…唐将军既来,本…本…将军立…立…马修书一…一…一封,交付将军…面…面呈大明皇帝,倘若大…大…明皇帝同意,本…本…将军立即遣…遣…使朝贡。”

我不禁愣住了。怎么日本人态度是这样的啊?遣使朝贡?莫非德川家光也愿意日本成为大明的藩属?没想到这个时代的日本人,对大明也是崇敬非常。当真是好。让日本人臣服于中国,这样的好事,我怎么能不管呢。

我乐颠颠的正要答应,外面歌舞上来了。

卷七 海上漂萍 第八章 乳母之灾

幕府的歌舞伎和中国的不同,都是男性。带着假发套,穿着夸张的服饰,颜色艳丽异常,每个男子的脸上都涂得白白的。开始唱唱跳跳。他们好像是表演一个什么典故,但我没看懂。

德川家光和一些女人们看得很带劲。春日局还一边啧啧品赞:“桂昌院介绍来的歌舞伎果然有趣,比别家的要好。”德川家光点头表示赞同。

我本想趁机再和德川家光聊聊大清的问题,想看看他们的态度,可突然间外边吵吵嚷嚷,一下子闯进来好几个家臣打扮的人。齐刷刷跪倒在德川家光跟前。

德川家光眉头一皱,未等他们开言,不由怒道:“没,没看到本…本…将军在招…招…待贵客吗?”

那几个家臣一边叩头,一边紧张道:“将军,有个刺客朝这边过来了。我们怎么都抵挡不住……”

德川家光不禁大窘,喝斥道:“你们,你们是…是怎…怎么当差的?怎么让他…他…进来的!”将军府应该是戒备森严,如何可以这么轻易就闯进来,而且是直奔主题?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哆嗦道:“那人,那人是跟随这些歌舞伎混进来的!”

歌舞伎此时已经魂飞魄散,桂昌院望了望旁边的春日局,低头不语。

春日局道:“胡说什么?怎么是跟着他们来的?”

其实事情很简单,那人定是假扮成歌舞伎的跟班,挑夫之类,混过障碍。这才伺机发难。不知此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因由要来刺杀?我正想着,只觉一阵血腥猛地扑鼻而来,哗哗两人从外面横飞进来,倒在正中央。两人的眼睛睁的大大的,脖子上还有汩汩的暗红液体往外冒。我只好闭上眼,稍微定了定。

众人不禁大惊,女人们更是瑟瑟发抖,看得出来,肯定是多年来将军府一直未发生过这样的事件,他们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陈元斌到底是习武之人,未等两尸体飞入,就已经腾空而起,飞身而出,展开双臂,拦在我和德川家光之间。

众人惊惶无措之时,一个青影闪入,乃是一身下人装扮的魁梧男子。他双手握着刀柄,刃上还频繁地滴着血。他的双眼凸出,似乎是杀得兴起,眼珠子周围是一片血红。

德川家光喝道:“你是何人!”难得的一次没有结巴。

那男子根本不理会,瞅准陈元斌,忽地双臂高举,挥起长刀,做势往他一劈。陈元斌头一侧,往旁一摆,一个转身就要施展擒拿手去捉他双臂。哪知那人这一大动作,不过是虚晃一枪,待陈元斌欺身过来之时,他恰好得了完全的空隙,一个筋斗翻了过去。陈元斌意识到中计,掉转头时,他的钢刀已经架在一人的脖子上。——不是德川家光,而是他的乳母春日局!

此举实在是大出我的意外,没想到这个老妖妇还真作了什么孽,跟谁结下了什么深仇大恨!我从刚才的血腥场面恢复过来,暗暗带了点看热闹的心态。

德川家光显然很紧张他这位乳母,结巴到了极点:“你…你…你,快…快放…放开!”那男子根本就是个亡命之徒,压根不理会德川家光的喝斥和其他人的惊惶,刀往后一靠,在春日局涂得白白的脖子上勒出一条血印,春日局吓得哭出声来。

德川家光一着急,压根说不出话来,还是他的正室本理院稍稍安定了心,沉静道:“你有什么要求只管说,可不要伤害了她。”

那男子瞪圆了双眼,握着刀柄的手也随着他激动的言语而抖动,牵扯着大票人的心。“我没有要求,我就是要替天皇杀了这个女人!”

天皇?!我看了看这个半老徐娘,莫非日本天皇和这个老女人有故事?我还没有展开想象,那个忠于天皇的武士便无比愤慨的口沫飞溅起来:“这个女人,不过是个乳母,身份低贱,有什么资格去觐见天皇?还要天皇御赐她封号!啊呸!她也配么?”

我心下一咯噔,原来是为了这样的事情。谁让这个时候的日本天皇根本就是面旗帜,德川家光让自己低贱的乳母去拜谒天皇,天皇虽然很丢脸,但能不装出笑颜给她封号么?

那人越说越激动,凶恶地望着德川家光:“你不过是个将军,却把持朝政,还狂妄地派自己的乳母代替自己觐见天皇,呸,她有什么资格?你们这是对天皇的污辱,是对天皇的亵渎!最后,最后要逼得我们仁爱的天皇让位给他只有七岁的皇女兴子内亲王……”

唉,我暗自一叹,到底是皇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现在是幕府时代,天皇不过是个傀儡,既然是傀儡就要认清现实,看21世纪的天皇们多识时务,有得玩有得吃就可以了。

此时护院已经聚集在门外,陈元斌也要上前,但都被德川家光拦在一旁,他双臂直抖,想是气极,嘴巴一开一合,说不出话来。

他好容易能说出话来,那人却忽地狂吼一声,喊了句“天皇万岁!”只听一声让人毛骨悚然地尖叫,一道血光从每个人眼前滑过,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之中,春日局面部狰狞扭曲,很快就软瘫下去……

德川家光没料到那人是这样的说一不二,还没等劝说,他就把自己亲爱的乳母给送上西天去了。他的脸由红变黑,喉咙里登时爆发出惊天彻地的叫喊,他倏地把身后一个武士的剑拔了出来,发疯似的冲上前去斩杀那个天皇的卫道者。

可是,还未等他冲上去,那人就诡异的一笑,随即满意地闭上了眼睛。原来他在替天皇报仇雪恨之后也一刀解决了自己。

然而,德川家光对于他的自裁根本是接受不了的,他冲到跟前,先还一惊转而恨意写满了脸,旋即不顾旁人在场,不顾在我面前应该保持一个良好的形象,比天高的怒火已经把他完全燃烧,他失去了理智,一边狂吼发出“啊、啊”的声音,一边伴随着这个节奏,来回地挥舞着手中的刀,当着所有人的面,上演出一场戮尸的残忍场景。

我将头别过,心里惴惴然,果然是日本人!

几个女人也有些受不了,战战兢兢不敢再看。场面混乱到了极点,气氛也恐怖到了极点,到处是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令人作呕晕阙。我猛地感到后面被人重重地敲击了一下,登时头晕目眩,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不省人事了。

卷七 海上漂萍 第九章 又逢美男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对着我的是日式的格子天棚,一条条横纵交错的木棒让我看得有点眩晕。当碰触到盖在身上厚实软和的丝被,我这才明白,我是躺在房间的地板上。

我仔细打量着这间房,旁边是白色的墙壁,有两扇大大的用裱纸糊了的推拉门。门是木制的框架,木框是漆成红色。门上的扣手也是木制,似乎有些粗糙。而门框横木上方的通气窗花样也十分单一。看来,这里不是将军府,应该是日本一般的平民人家。

我呆呆地回想起失去知觉前的情形,那时德川家光正在崭露其兽性,我却不知道被谁从后面袭击,然后才晕倒的。如今,我既然不在将军府,那是在哪呢?莫非我又被什么人给虏劫了?

此时,门突然哗哗往两边拉开,我赶紧闭上眼睛,静听其变。只听一人在外脱下鞋,轻轻地踏了进来,重又把门吱吱拉上。在我的头边,轻慢的脚步声忽地停止了。一切变得鸦雀无声,我不禁心扑通扑通跳着不停,到底是男是女?

不一会儿,我听到咣的一声,似乎是金属相碰。我大吃一惊,不会是谁要趁我睡梦中解决我吧。我猛地睁开眼,直直坐了起来。只见自己的面前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水,碗边是一柄灿灿发光的银匙,想来刚才的金属声就是这汤匙碰着碗发出的吧。

此时,我才惊魂未定地去瞄那端着碗、握着匙的人,这一看,我禁不住又拿眼仔细端睨。眼前这人穿着青莲色的衣袍,布质粗糙却掩盖不了他的秀气。

我确定用“他”,是因为我仔细看到了他的颈正中有着突出的喉结,而他的装束也确实是日本男丁的寻常打扮。

我猛然间想到了曹植的《洛神赋》,“ 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我知道不该用这样的语言来形容一个男子(当然与其说是男子,不如说是大男孩更为准确),但他实在是太柔美了,倘若魏王的龙阳君、汉哀帝的董贤是这样的容貌,也难怪他们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而玩同性恋了。

他的美貌和有着当世第一美男之称的“吴三桂”又不相同。吴三桂的面庞是掺杂了北方边塞的沧桑豪迈和江南水乡的山灵水秀,是集刚和柔于一体的。加上他特有的故作神秘,让所有人都对他那张脸敬而生畏,说白了,就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而眼前此人却恰恰相反,若是男人见了,恐怕都会有想上前捏捏的冲动。他的美用娇媚来形容亦不为过。

倘若说真的陈圆圆是天上的嫦娥,那此人就可以和那水中仙子洛神相媲美了!

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我这样死命地盯着他看,让他的俏脸不禁微微一红,哈哈,他竟害起羞来。我一高兴,忘记自己可能正身处险境,笑着问他道:“嘿,你叫什么名字?”我心知自己这副模样,肯定是色迷迷地令人反胃。

他猛地一愣,我那热乎乎的心不由地凉了半截,差点忘了,他是日本人。原来这样的国家也能造就出这样的花样男子?当真是奇迹了。

我忽地没了兴趣,犹豫着该不该用日语继续套近乎,谁知他只是愣了愣,停顿片刻后,稍启薄唇,用中文回答我――“我叫安海媛。”

?!他居然会中文,姓安?日本没这个姓吧?好感度立马又回升了点。我傻乎乎地问道:“是美媛的媛?”

“不是!”他斩钉截铁地否定着,但神色之间仍旧是一股水质的柔美,“是饮水思源的源!”

我高兴地点着头,微笑道:“中文说的那么棒,你不是日本人吧?”

安海源木讷地摇着头,幽幽道:“不是。小的是福建人氏。”

是中国人就好!我畅快地冲他大笑,直把他要吓坏了,我只好收敛了狂妄的笑容,心道,莫唐突了佳人啊。我改成嘻嘻的窃笑,继续品味他的美,一边套近乎道:“我也才从福建来,对了你怎么会到日本来?而且还……”说真的,他这身装扮和日本的佣工没什么两样。

安海源神色暗淡下来,低声道:“小的是活不下去了,才和他们跑到这边来谋生,说起来,我好想回家,可是,恐怕回不去了……”想来是现在大明海防太严,根本和日本断绝了丝毫的来往。我拍着胸脯道:“怎么回不去了。还有我呢?”看他一副茫然的表情,我才觉得自己似乎有吹牛的嫌疑,忙改口温和问道:“福建的哥儿果然水灵。对了,今年多大?”

安海源涩涩道:“小的今年十八了。”

十八?好年纪啊。我不由低头用脚趾数了数我的年纪。我算多少岁呢?来到这的时候,我已经二十三了,过了快一年,我今年算是二十四了吧。算了,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对人透露自己的真实年龄,太老了。

我正想着,安海源突然晃到了手中那碗汤,他赶紧将那碗汤递到我手中,道:“小姐你趁热把这汤喝了吧,主人说你受了惊吓,睡起来后,需要喝碗汤压压惊。”

我双手刚接过,就听到他口中冒出“主人”这两个突兀的字,不由敏感道:“什么主人?你主人是谁?”

安海源一脸茫然:“主人就是主人,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他也太纯真了点吧。果然是个男孩。我吁了口气,耐心问道:“是你的主人把我弄回来的?”

“嗯。”安海源点点头。

我眨巴眨巴眼睛道:“好弟弟,能告诉姐姐你主人的相貌么?还有他是怎么把姐姐带来这里的?”

安海源目中露出异样的光彩,他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我疑惑了:“怎么了?你的主人不让你说 ?”

安海源蓦地回复了神色,尴尬道:“不是,只是,小姐刚才,刚才叫我弟弟,让小的有些,有些受宠若惊了……”

我掩口胡卢起来,这安海源还真是可爱的可以。“哈哈,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弟弟,不知道该多开心呢。好弟弟,你知道你主人些啥,都告诉我吧。”

安海源正要开口,门刷地被拉开,我惊诧地望着门,手中的碗铛啷摔下,汤泼了我一身。

只因为门口站着的人披着黑色的斗篷,带着那蒙着黑纱的斗笠!

卷七 海上漂萍 第十章 旧情熄灭?

我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眼中冒出正在燃烧的熊熊烈火。原来,原来把我打晕不知带往何处的人,居然是他!居然是小李飞刀!居然是吴三桂!

我从吃惊的神情回复过来,冷哼了一声。

安海源迎了上去,待要开口说些什么,吴三桂刷的一下斜掌往安海源肩头一劈,他便闷头倒下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道:“你这是干什么?怎么?怕我会说出你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儿?终于知道自己见不得人了?连对着下人都要带着斗笠,当真是可悲啊!”

吴三桂缓缓走进来,并不答话。

我冷笑道:“哟,怎么不说话了?心虚么?”看他仍旧一动不动,我却似吃了火药一样,冲他直嚷嚷:“你放心吧。我要是想揭发你,早就在崇祯面前拆穿你的真面目了!你犯不着追到日本来这么辛苦!”

吴三桂终于快走到我面前了,他的手握着一柄剑,咯吱咯吱发出声音,甚至将剑提起,在我面前展示起来。

他要干什么?威胁我 ?恐吓我?抑或是想真的解决我?!

我这样的想法连我自己都觉得十分无稽,但当小例飞刀真的拔剑出鞘的时候,我猛地感觉一阵冰封了千年的雪水淋到我的头上,转化成万千箭矢直插我心中,更浇熄了我那尘封的梦!

这真的是我最开始认识的大帅?心里放着的过过吗?这真的是那个在屋顶为我吹着《罗密欧与茱丽叶爱的主题》的吴三桂吗?这真的是救我多次于水深火热的小李飞刀吗?……不知不觉中,晶莹透明的珠儿从我的脸颊滑过,一直凉到心底最深处。我曾经千百次的告诉自己,不要再为他哭泣,但是,当这个自己曾经深爱,现在也许仍然爱着的人突然变得完全陌生的时候,绝望终于重创了我的心灵,灭绝了我的灵魂。

我哀嚎道:“你是要杀我吗?杀人灭口?这真的是你吗?到底是什么让你变成这个样子?难道这些身外之物真的那么重要?你就一定要得到江山?推翻大明?为了这些,你不择手段,现在,现在终于连我也要杀了吗?”

我跌坐下来,傻兮兮嘿嘿笑了:“好啊,你杀啊,你狠得下心你就动手吧!杀吧杀吧,你今天要是不杀我,我只要回到大明,就把你的这些事情都告诉崇祯,让天下所有人都唾骂你!……”

他终于开口了,仍旧是沙哑的声音:“你还知道什么?”

我朝他颇具讽刺地看了一眼,哼道:“你还装什么呢?在我面前也不敢用自己的声音说话?不敢用自己的真面目示人么?我还知道什么?知道你有多虚伪,知道你有多奸诈,知道你在上床前和上床后的差别有多大!”

这话一说出来,吴三桂浑身上下竟抖动了一下,那柄长剑瞬间就架在我的脖子上了。

剑刃搁在我的脖子,冰凉刺骨,然而我却笑得更大声,也更凄凉了:“怎么,你想起那个晚上了?还是要杀我,而且是非杀不可了?我真是可悲可笑,我曾经以为我能够跨越几百年,来到你面前,这是上天赐给我的缘分,好难得的缘分。哪怕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做坏事,我的心底始终还有着这样的信念。可是今天,我才知道我错了,错得很彻底。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伤我的心,我已经在躲着你了,可是这还不够吗,你非要追到这里来,非要彻底摧毁你在我心里留下的那点美好的记忆,好啊,那我就成全你,成全你的伟大功绩!!杀了我啊,就让我人间蒸发吧。从哪来回哪去好了!”

不知是鬼使神差,还是那一刻我懵了头,我凄然地望了那黑色纱布一眼,就往后一仰,奋力要朝那剑刃靠过去,体验一下自刎,俗话说抹脖子的滋味。

吴三桂猛然把我使劲推开,大吼道:“你这女人发疯了!”声音仍旧沙哑。

我心里暗自叹息,为什么到现在他还要带着面具做人?他既然还有点紧张我,还在意我,又干吗故意嘶哑着声音呢?

慢着!等等!

哎唷!差点中计!这人根本就不是吴三桂!根本不是小李飞刀!

若是真的吴三桂,我既然已经认出他的身份,现在只有我和他两个人,他又何必伪装?何必掩盖声音?倘若是真的要杀我灭口,就更用不着了。

对了,刚才安海源明明要对他说什么话,仔细回想那神情,有些惊讶,似乎是要去喝问什么人,恐怕也是没有认出他是谁,完全当他是陌生人擅闯民居,所以他才要将安海源袭倒。

此时再看他,身材似乎比吴三桂矮小些,那顶斗篷也新些,想是新近添置的。

他冒充小李飞刀,还学着他的沙哑声,分明是想从我这里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莫非他是想知道小李飞刀到底是何许人物?肯定是了,他一言不发,甚至拔剑相胁,不过是希望我在紧张的气氛下,会说出什么惊天秘密……

险些就中了这人的圈套了。

什么人这么阴险,出这样的阴招,都快赶上真的吴三桂了。

什么人这么急于了解小李飞刀的真实身份,而且知道从我身上着手?

什么人会喊出“这女人发疯了”,这样的句子?

答案,只有一个,我一下子就猜到了。

不是别人,正是那无处不在,又出人意料的豫亲王——多铎!

卷七 海上漂萍 第十一章 情何以堪

既然知道是多铎在搞这种把戏,我不禁火从中来,冲他大吼道:“不错!我疯了,我不该自杀,我该把你杀了!”

多铎头一晃,斗笠上的黑纱随之一摆,在空气里拂了两下,他继续沙哑着声音道:“怎么,这么恨我?”

我冷哼道:“不错 !我恨你,巴不得你死无全尸!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玩弄我,欺骗我、讽刺我、甚至不惜没事找事来戳我的伤疤!”我继续道:“我到底犯了什么错?我到底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要处处寻我开心?拿我的生死开玩笑?我就是这样低贱?如此让豫王爷好笑?只想着怎么样才能最痛快的打击我,是么?”

多铎不禁一愣,终于把斗笠揭了下来,依旧是那副令人生厌的笑容:“干吗这样说你相公我呢?好媳妇,告诉你相公,是怎么把我认出来的 ?”说着,就顺势把手搭上了我的肩头。

我重重地甩开他的胳膊,恶狠狠道:“少来碰我!我只知道,这世界上,除了你豫亲王,还有谁会打那么多歪心思?上次在北京闹得还不够吗,这次又跑到这里来胡闹!我真后悔当时没有要崇祯把你给抓了,献给皇太极,告诉他你的阴谋!”我正说着,猛地想起春日局之死,莫非这事情和他也有关系?我浑身抖了一下,若是如此,多铎能将心思动到日本来了,而且是从一个女人身上下手,那也实在不简单了。

多铎面不改色心不跳,继续笑吟吟:“不要动怒嘛,何况就算你们真的把我交给皇太极,他也奈何不了我啊!我们两白旗又岂是好惹的?再说了,我这不是因为想你,才又跟到北京,现在又万里滔滔(估计是不会说千里迢迢这词)跟到日本,你就没有一丝感动么?”

“哦?是么?”我抓起他手中的斗笠,笑问道,“那这是什么?你装成他来看我么?”

多铎诡异地一笑:“看来你还真是相好满天下啊!这个你口中所谓的姓李的到底是什么来头?”

我冷哼一声,笑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多铎眼睛本是微微眯着,这时却睁开了许多,“看来你还满维护他嘛,你不是很恨他吗?哎呀,莫非他抛弃了你?不过,也是,你们汉族讲究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再怎么没良心,你也甘愿是吧。”

“你少来激我!”对于多铎的挖苦我反唇相讥道,“怎么,你被他给吓怕了?”

多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忽地一改平时嬉笑飞扬神色,脸上渐渐浮上一层阴霾之色,他居然发自内心地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不错,我对他确实有些敬畏。所以,才想来求教于你?”

呵,莫非他件对我诱骗不成,转而改变了方针?我趁机嘲讽他两句道:“是吗?多铎王爷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么?他不过是个普通的汉人,怎么就让您乱了阵脚?看来这世上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多铎并没有理会我的讥讽,难得认真道:“此人确实不简单,本王爷想干什么,他都能正好赶上,坏我的好事。”他这次倒是对我说了不少话,算是掏心挖肺了,“在北京时,若不是他平白跑出来,我的大计恐怕就要成功了!而我精心策划的日本国侵略,却也因为他而泡汤了!”他没正经多久,就忽而笑容一转,“而且,他也两次坏了我和你的好事啊。”

果然,多铎早就把我算计其中,这个日本进攻大清之策略是他一早就设定的,我不过是正好撞上,他便顺水推舟,让我冲到前面。我凄然一笑,避开他后面那句话,道:“怎么泡汤了?”

多铎是对我说,更似自言自语:“你以为你在德川家看到的武士杀老女人,只是一个偶然吗?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我心里一寒,忍不住出声道:“你的意思是,春日局被杀,也是他指使的?”

多铎道:“算不上指使,却是他提醒皇太极干的。他告诉皇太极,德川家光最在乎的是他的乳母,倘若这个老女人出事,德川家光必定无心和大清再战,就算勉强一战,也必败无疑!”

我胸中登时有股闷气憋着出不来。吴三桂啊吴三桂,你居然连日本人都算计到了,为了农民军,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及。

多铎继续道:“如今皇太极便让这一设想变成现实了,日本国一罢兵,我的大计不又落空了?”

我无奈道:“这是必然,论心计,你不是他的对手!”

多铎有些抓狂了:“他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