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急如焚的崇祯皇帝把希望寄托在驻守于北京城外的三大营,希望他们能够拖延上一段时间,等待从辽东马不停蹄赶来勤王的蓟辽总督吴三桂。吴三桂已经按照崇祯的吩咐,放弃了宁远一带,直接把军民撤退进驻山海关。现在正率领关宁铁骑朝北京飞奔,三日后即将抵达。

然而,算不得孤军的明朝将士,居然再次投诚了李自成,颇为嘲讽的是,竟将三大营的许多西洋大炮反过来对着北京城内轰炸。

无兵可用的崇祯皇帝,最后只好派王承恩领着一帮弱不禁风的太监和最新招募的女兵上阵守城。堂堂一个大国的皇帝,到最后能够依赖的竟然是被人唾骂不齿的太监军和女人,这样的结局真是讽刺。

三月十八日,崇祯皇帝早早上朝,更可笑的事情发生了。空荡荡的金銮殿上只有崇祯孤零零的身影。什么叫孤家寡人?!这就是的。

崇祯等待着,可是满朝文武好像在一夜之间全部死绝了。有些碍于情面,还假意派人传话生病告假;绝大多数压根就忽略了给他们俸禄、需要他们担君之忧的“衣食父母”。

绝望的崇祯迈着疲惫的步伐从前朝来到后宫,他低着头如具尸体一样机械地前行,不知不觉,他走到了永寿宫。

他心知自己是下意识走到这里来的,他奔进正殿,迎面撞上了永寿宫的主子,他一把扑倒在她的怀里,潸然泪下:“圆圆,朕该怎么办?”

自从被册封为贵妃之后,我便不再是什么唐军统领,也不可能每日都住在乾清宫内。而是另外划分了寝宫,也就是这离乾清宫不远的永寿宫。

这对于我未尝不是件好事。以大明目前的情况,我若时时刻刻对着崇祯那张苦脸,早晚会崩溃。加上我现在不是什么将领,也不需要去操心那白费力气的国事,每日里可以看看闲书,打发着倒计时的日子。

当崇祯扑倒在我怀里的时候,我正整理着衣物。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整理,我又能逃到哪去?我只知道明天,明天闯王就要进京了。我正心烦意乱的时候,崇祯来了,这无意让我的心更加紧缩。

我轻抚着他的背部,幽幽道:“陛下不要难过,陛下已经做得很好了,不争气的是那些臣属。君非明君,臣非明臣,后世的人会体谅陛下今日的处境。”

吴三桂的救兵还要三日才到,靠那些个太监是根本坚守不了北京城的。崇祯知道,大家都知道,北京城守不住了。

崇祯呜咽着,把全身的重量都往我身上压,我承受不住和他一起挎下去。崇祯低声沉吟:“圆圆,朕不甘心,朕真的不甘心。十七年来,朕每一天都是战战兢兢,没有一天睡过安稳觉,没有一天不在为祖宗留下来的万世基业操心……可是上天为什么要这样捉弄朕,为何要让大明的江山断送在朕手上?”他说着,泪水涌了出来。

我抹去他那无奈的泪珠,看着眼前苍老憔悴,眼眶深陷的君王,我无言以对。我能说什么?告诉他大明不会亡?这样的假话此刻还能欺骗谁呢?

“娘娘,娘娘……”还好荷花姐姐的叫唤让我避免了挖空心思安慰崇祯。

崇祯别过脸扶我起来,在宫女面前,就算此时,也该保持应有的尊仪。

荷花进了后殿才发现崇祯在此,慌忙行礼。

崇祯在场,我只好假意喝斥:“这么慌张干什么?自己就先乱了阵脚!”

荷花姐姐被这一训,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直到我再次询问才小声道:“皇后娘娘派人来传话,让娘娘您即刻过去。”

“皇后让我过去?”我一迟疑,虽然自晋封后,我和皇后的关系有所改善,但此时大明危在旦夕,她找我过去,却是什么理由呢?

我嗯了一声,望向崇祯。谁知荷花姐姐忽然止不住地眼泪哗啦落下,她更是呜呜道:“皇后娘娘说,城亡国破,后宫嫔妃理应效法旧日虞姬,不该拖累陛下,更不能落入贼人之手,理当…理当自裁……”

她说着泪如雨下,我心中好像一块石头落地,这几十天好像等的就是今日。死亡的命令今日终于瓜熟蒂落。只是这命令不是来自崇祯,而是后宫之主周后的决定。

“其他的嫔妃都去了?”崇祯发问。

荷花姐姐抽噎着点点头,“不光如此,皇后娘娘还把太子殿下和几位公主也一并叫了去。”

崇祯一呆,想到什么,急急冲出门去。

我万般无奈,也只好朝死亡奔去。

坤宁宫中,一片哭声。

当我尾随崇祯一路小跑赶到时,只见周皇后穿戴整齐,正襟危坐在正中央的宝座上。地下跪倒着嫔妃公主以及她嫡出的十五岁的皇太子朱慈烺。她这身凤冠霞披礼服平日里极少穿戴,看来今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了。

周皇后看见崇祯,不禁一阵心酸。她也顾不得庄重,一把过来抱住崇祯,两个结发夫妻一下子抱头痛哭起来,这几十年的夫妻,磕磕绊绊,互相猜疑,直到今日,才让人明白结发夫妻百年恩,周皇后对崇祯的爱是超越生死的,怎不让人心痛?

许久,周皇后凄凄道:“陛下,事到如今,臣妾再多说亦是无意。臣妾听说曹化淳已经打开城门,放那些贼子进了北京城,料来臣妾等人是逃脱不了了。臣妾与陛下夫妻二十余载,侍奉陛下也算是尽心尽力,虽死无憾。但愿陛下洪福齐天,臣妾就先行一步了。”她说着呜咽半晌,终究克制住自己,这就想要回内堂去自我了断。

生离死别,崇祯在周皇后转身之际,伸手拉住,周皇后回眸看他,眼里满是情谊。我以为崇祯会说什么挽留的话,谁知他哆嗦着嘴唇,带着哭腔道:“城既破国既亡,尔为国母,理当如此……”

好一个理当如此!

周皇后得到肯定,眼眶中环绕的泪水倾倒而出,她不紧不慢朝内堂走去,去作出她的国母表率。

卷九 混沌夕阳 第十二章 之 理当自裁

我傻不拉唧地陪着崇祯皇帝呆呆地矗立在那,静静地听着众皇妃公主无言的哭泣。眼前上演着生离死别、悲戚的一幕,我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又恍如梦中一般,觉得他们在演着折子戏,一切是戏,而我也只不过是个看客。

直到内堂里传来宫女隐隐约约的哭声,直到一内侍用低低的好比死尸的声音向崇祯报告着皇后已经上吊自杀的死讯,直到崇祯红红的双眼殷殷朝我望来,我才如梦初醒:这一出悲剧里,我好歹也演了个角色,一个恐怕也逃不出悲剧的角色。

崇祯那样的眼神是甚么含意?让我也效法周后?我是他最信任的臂膀,在这个事情上也不能太落后了?!既然周皇后都已经殡天了,下一个是否该轮到我了?我嗫嚅着双唇,在崇祯灼人的目光下,硬是没有勇气说出:“我这就去死。”这样类似的话。

我怕死吗?

不怕。我想。我若怕死就不会在盛京拔刀自刎了。

只是,让我就这样莫明其妙毫无目的地死在自己的手中,我多少还是有些不情愿的。为了给“贵妃”这样一个名分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就擅自剥夺我的生命?怎么看也有些不值得。

也许,平日里有些糊涂的崇祯在这一刻竟把人心都看得通透,他看出了我的勉强,他自我解嘲似的一笑,正要说话,跪在一旁的袁贵妃忽然朝崇祯这厢重重地扣了一个响头,哽咽着道:“陛下,臣妾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解难,但臣妾也和皇后娘娘一样,愿以臣妾一死以表达对陛下的心意。臣妾希望来生能再见陛下,侍奉陛下到老!”她说着,泪如泉涌。

崇祯还不及同她细细话别,袁贵妃竟一个不经意就直直朝旁边的鎏金大柱撞去。登时血液四溅,袁贵妃秀美的脸庞霎那间被血污遮掩,但她那双美丽的眸子还灵动地转着,千娇百媚地望向崇祯,然后在即将阖上的时候匆匆地扫了我一眼,那眼中是幸福和满足……

我在这血腥之下,却忽然间明白袁贵妃此举的意义,她和我同属贵妃,但她却是如此甘愿去为崇祯而死,她可以毫不犹豫得和皇后一样,去用死证明她对崇祯的爱。而这爱比我要深得多得多。或许她对于崇祯之于我的“专宠”不满,但她在最后一刻率先表达了她的情感,她在心里认为她在最后战胜了我,所以她是幸福的,是满足的。

代表着爱意的鲜血在冰凉的地板上恣意地留着,几个年幼的公主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不由哇哇大哭起来。

崇祯喝止住她们,我听见他的声音沙哑,无法保护自己的妻子,这样的痛苦,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该是怎样的折磨?!千百年来,人们只知道虞姬的爱,却忘记了霸王看见虞姬自刎时那心灵受到的创痛。倘若霸王渡了乌江,那创痛将会是他一生的阴影。

场面乱作一团,大着胆子的太监将袁贵妃拖到一旁去了,剩下的两三个嫔妃也跟着呜咽起来。

——不知是她们被袁贵妃的行为给吓住了,还是她们认为自杀应该按照等级划分,一时间无人再“自告奋勇”。只是,放眼望去,似乎我的级别最高。那么,该我了?我茫然地看着崇祯,袁贵妃留下的一滩血水让我有些望而却步。

崇祯的手忽然搭在我的肩头,我吓了一跳,啊出声来。

只见崇祯空洞无神的双目痴痴地望着我,好半晌才道:“圆圆,朕委屈你了。其实,朕早该知道,你心中并没有朕。既然如此,朕希望你能平安逃过此劫,你……你乔装出宫去罢!”

“甚么?”我有些反应迟钝了,“陛下,我……”我卡住了。确实,我不想自杀,但这样想方设法一个人逃离,是否太懦夫了?!

我正想着,旁边跪着的太子朱慈烺忽然蹭地站起,道:“父皇,既然如此,我们又为何放弃自己?您是真命天子,难道就这样窝囊?就这样放弃祖宗几百年的基业?还让儿臣们以死来一了百了?儿臣不从!”

(——在这一出大明剧终戏中,我把历史稍微做了些篡改,譬如崇祯正宫嫡出的皇子就有三个,即太子、永王、定王,为了便于故事情节发展,我就只取其中一个吧。另外大家所熟知的长平公主,《帝女花》的主人公,在此中应该是个大配角,勿怪。对于崇祯十七年最后这一天的情形,流传的版本也不少,我就按自己设想的场景写了。今天累了,先写这么多吧。)

卷九 混沌夕阳 第十三章 传国玉玺

崇祯没料到此刻的朱慈烺竟突然忤逆起自己,还这般数落,不禁勃然大怒:“放肆!朕怎会有你这样贪生怕死的儿子!”

朱慈烺微微一愕,旋即伏地叩首急急道:“父皇,儿臣并非怕死,儿臣只是不甘心!父皇,吴大帅还要三日就能率领关宁铁骑抵达京城,他定能和李闯一较高下。只要再撑上几日,各地的勤王之师也能赶到,他李自成想一举拿下京城,也不过是妄想!父皇,只要区区几日,我们就能避免败局,如今您却要自己葬送掉大明江山?!您让儿臣如何甘心?”

我听着他的慷慨呈辞,不禁稍稍打量起这个十五岁的太子。他言谈间倒也自若镇定,眉宇间倒也透着股英气,比起崇祯,他似乎更加有自己的见地。倘若生于明代中叶,他就算以现在的年纪登基即位,也未必不是个小有作为的少年天子。我微微蹙眉,不禁为小小年纪的朱慈烺叹息了一把。

崇祯听了朱慈烺的话,心中微一触动,诉苦道:“你说的对,撑上三日,未必会败北。只是,只是北京城已破,闯军随时会攻破皇城闯进禁宫里来!老天爷竟连三天的时间都给不了朕!朕还有什么其他的法子?!”

“父皇!”朱慈烺殷切地呼唤着,“皇宫虽逃不了一劫,但咱们有手有脚。就算现在出不了城,只要寻个稳妥的地方躲起来,等救兵到了,咱们再去南京留都徐图大计也未尝不可啊?父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南京,南京……”崇祯望向我,眼睛里闪过一丝期望,接着又暗淡下去,满是痛苦。他曾经听我的“妄语”,偷偷将物资兵力移向南京,还委托陈子龙、史可法振兴吏治,他心中定然也明白,北京虽失,但大明的大半壁江山还在。要东山再起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

只是,他看着袁贵妃那一滩血渍,瞳孔涣散起来,他这副表情看得朱慈烺一惊一乍,不知他父皇到底是作何打算的。

许久,崇祯忽而出了一口气,阴郁的脸渐渐舒展开来,郁结在心中的事情似乎想明白了。他捏了捏拳头道:“皇儿说得不错。趁现在内城还是太平的,朕替你们寻些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只等将来有机会见着吴三桂,或前往南京再伺机复国!”

他说着,就命旁边的太监去搜寻一些平民的布衣分给太子和诸公主穿。他又吩咐朱慈烺和旁边稍长的长平公主道:“你们领着诸位妹妹去周国丈家中暂避,他是你们的亲外公,不会不收纳你们的。”

朱慈烺想到什么,着急地望着崇祯:“那父皇你呢?”

崇祯微微一笑,用手轻抚朱慈烺的额头,道:“你们先去,父皇还有些事情交代。” 朱慈烺不敢忤逆,带着疑虑朝崇祯叩首领命。

崇祯又看向我,轻轻拉了我的手,道:“圆圆,朕有件事要拜托你。”我正不明白,他已经携了我的手出了坤宁宫。

坤宁宫正前方是介于乾清宫和坤宁宫之间的交泰殿,含天地交合、康泰美满之意。是间规模相对较小的方形殿。崇祯领着我朝东边的偏殿走去。我看他面色沉重,不敢多问。

崇祯进来以后直把殿内榻前的一个黄绸蒲团移开,露出大理石地板。他蹲下去,竟伸手在地板缝隙之间小心探着,忽然他下手一沉,只听格格之声,他竟将一块地板掀了起来。

我简直是大开眼界,故宫还真是秘密不少,怎么还真有暗阁这类在小说里出现的藏宝地啊。我探头一看,崇祯一小心翼翼抱起一个紫檀木盒,他把木盒放在一旁的几上,打开盒盖,双手捧着一个黄绫绸袋装着的硬梆梆的物事递在我手中。

我伸手接过,还有些沉。不禁开口问道:“皇上,这是什么?”

崇祯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一字一句道:“这是传国玉玺。”

“传……传国玉玺?”我大惊失色,加失声道,“您是说这是传说中秦始皇用和氏璧雕成的‘传国玉玺’?!”这样颇有些神秘色彩的玩意儿还真有?

崇祯点点头,又摇摇头,“这确实是秦始皇留下来的传国玉玺,至于是不是用和氏璧雕琢的,那朕就不得而知了。”

我的心砰砰跳着,万分小心捧着手中的无价之宝,深怕一不小心就把它给摔了,我端放在几上,小心拆开布袋,不敢眨一下眼睛地盯着这宝贝。

这枚方形玉玺,浑身上下洁白无暇,晶莹透亮,如此完美的美玉,确实是世间罕见,玉玺上雕的是古朴的螭虎纽,玺底用大篆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这和传国玉玺流传着的说法倒是不谋而合。据说这八个大字是丞相李斯受命雕刻的。

仔细观察,只见玉玺的一小角金光灿灿,玉上镶金,不但给完美的玉带上了一点缺憾美,更应证了王莽朝玉玺遭太后投掷后,缺失一角的说法……我啧啧地称赞着宝贝,完全忘记了现在的时局和身份。

估计我那痴迷的态度让崇祯有些不耻,他不禁小小咳嗽了一声。我这才反应过来,问起该问的问题:“皇上,您把这传国玉玺给圆圆干吗?”

崇祯半天等的就是这个问题,他幽幽道:“圆圆,朕现在郑重地把这传国玉玺交给你保管,有这玉玺,就可名正言顺号令天下,更能振我士气,万民归心!朕把玉玺托付给你,希望你能尽心辅佐慈烺,历来就有得此玉玺者得天下的传言。他日你持这玉玺振臂一呼,相信我大明要驱逐李闯是指日可待!”

卷九 混沌夕阳 第十四章 崇祯托孤

天命所归?!我不解道:“既然玉玺在此,陛下为何不拿出来?”刚说完,便觉得多此一问。崇祯本就是真命天子,大明江山的主宰,李闯等人反既反矣,大明此时是大势已去,就算搬出个传国玉玺也无济于事。若是再落入李闯或者清廷手中,那更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了。传国玉玺不过是李自成等需要造势的人才用得着的东西。

只是,崇祯的想法虽好,我却一点也兴奋不起来。大明将亡是史实,我拿着这样一个可以“振臂高呼”的宝物也毫无用处啊。至于太子朱慈烺还有多久的命,我都不知道。如此想着,不禁为他有些扼腕。

但崇祯的嘱咐,我终究不知如何拒绝。只好讷讷点头应允。崇祯又说了些话,一边就直接提笔亲自在圣旨上写起诏书,除了我之外,还手书指定成国公朱纯臣等辅佐太子,以图东山再起。

他写完圣旨,一并交在我手中。郑重道:“圆圆,慈烺就拜托你了。大明的命运就交付在你手中!”

“我……”看着崇祯殷殷的目光,仿佛把全身的重担都卸在我肩上一般,我心里忐忑不安。我如何承受得起?何况我压根就没打算做垂死的挣扎。

崇祯似乎知道我要推卸什么,忙道:“圆圆,朕知道,这些日子委屈你了。其实,其实你的心从来没在朕这停留过,朕却强行把你留下,还棒打鸳鸯……”他顿了顿,看我瞪大眼睛望着他,他牵强地笑笑,忽然柔和地抚摸着我的发梢,眼里满是情意,只是这份不是男女之爱,竟有些似兄长般的家长之爱。

崇祯软语道:“圆圆,你心中真正欢喜的另有其人,对吧?王公公其实说得不错,你心中惦记着的是吴三桂,否则你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去辽东……”他看我想连连否认,却点出来叹息道,“朕不该用贵妃的身份束缚你,都怪朕太需要你,离不开你,现在这样说也于事无补了……圆圆,希望你不要怨恨朕,不管怎么说,好在你我未行周公之礼,朕希望你能和吴三桂不计前嫌,尽心帮助慈烺。”他言辞恳切,眼里放出闪闪泪光。

“皇上,”看他一副真诚的样子,我心里好不酸楚,“圆圆并没有怪您。”以前的种种不快在大明覆灭和死亡面前都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我心里暗自自嘲,就算没和崇祯行周公之礼又如何,我和吴三桂也不会如从前那般了,更不可能和已然是农民军首领、推翻大明朝的他去辅佐大明的太子。

黯然地望着崇祯,我隐隐作痛。倘若他知道造反的李闯手下头号大将军就是昔日的吴三桂,该是怎样一副心境啊。如此说来,还不如浑浑噩噩死去的好。

崇祯紧握着我的手,急迫地等待着我的承诺,我咽下心痛,只好保证道:“如果可以,圆圆一定好好辅佐太子。”我说这话的时候,心中倒也打定主意,尽我最大的努力去保存太子朱慈烺的性命。历史上朱慈烺的结局有好些说法,但似乎没一个当得真,做得准。也许,能让他平平安安度过一生,我便算对得住这个末代君王了吧。

崇祯得了我的保证,才稍稍缓了口气,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他说着,又低声缓缓道,“朕就放心了。你去收拾收拾,晚些等慈烺派人回了消息,朕再着人送你前去。朕乏了,累了,先困会儿。”

此时的他,果然一脸倦容,步履蹒跚如六十岁的老头,一瘸一拐往榻上斜靠。

我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却不知说些什么。

崇祯不再理会我,一个人歪道在榻上,双眼阖着,不一会儿鼾声响起。他许久没有睡一个安稳觉,在大局已定,去势已至之际反倒心平气和。看他睡得正熟,我竟忘记离开,静静坐在一旁看他安睡,心里依依有些不舍。

也不知他睡了多久,殿外忽然喧闹起来,我出门一看,却是几个坤宁宫的小太监,在朝里张望。

我探声询问:“出什么事了?”

那几个小太监躬身道:“原来皇上和娘娘在此,奴才们一阵好找。”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半天才推一个人支支吾吾道:“太子殿下和诸位公主回来了……”

“全都回来了?”我不解道,“他们派个人回来就是啊。”

“另外,”那太监的话还没说完,“另外,其余几位娘娘都…都…在坤宁宫自尽了。”他说完,连大气也不敢喘。旁边几个人也矮着身子不敢言语。

“都自尽了?”虽然知道她们有这样的结局并不突兀,但死亡乍一到来,还是让我吓了一跳。

“是,”那太监看我反应极大,不禁战战兢兢道,“奴才们阻止不了,娘娘们都是主子,奴才也……”

我点头表示安抚,他们也够难做的。事到如今还坚守在宫里,也算难得了。

我回首一望,偏殿内无甚动静,崇祯应该还没醒来,便只好一咬牙,跟着那些太监朝坤宁宫走去。

还没进殿,便听见几声稚嫩女孩的哭声,走进一看,却是那几个小公主扑倒在各自母亲面前,呜呜不语。

已然十六岁的长平公主和太子朱慈烺却不再哭泣,只含恨咬牙站在一旁。

死者已矣,我不忍看地上狼籍,便急急奔到太子面前,“殿下,不是去了国丈府,怎么回来了?”

太子跺了跺脚,叹息了一声,竟不说话。

长平则露出鄙夷之色,恨恨道:“周大人哪里肯趟这浑水?他闭门不见我们!”她也不叫周奎外公,生分可见。

世态炎凉。周奎顶多算个外戚,就算李闯进城,陪些银子自可保命。但若收留了太子公主他们,哪里还有命?!他这样做再寻常不过了。

我一边感叹着,身后突然响起崇祯的声音:“天下之大,竟连个容朕子女之地都没有。你们还如何留在天地之间!”我回头一看,脸色瞬间变了,只见崇祯手中挥舞着亮闪闪的银剑,已朝这边劈来。

卷九 混沌夕阳 第十五章 公主断臂

崇祯那一剑猛然劈下来,我惊讶万分,完全没有料到,一时间呆立在那,脚竟如巨石一般完全挪不动。

眼瞅着剑光一闪,直勒勒晃下来,身旁的长平公主赶紧往旁边一躲,狼狈地避过这一剑。但脸上已然色变,一张俏脸瞬间血色全无,她万万没有料到,一向疼爱自己的父皇,竟然会一声不坑想要置自己于死地。她望着崇祯,手足无措,逃也不是,站着待毙更不是。

崇祯红着眼,悲恸道:“汝何生在我家!”眼内流露出强烈的父女之情,只是此时此情竟有些畸形了。他又扫视了地上几个年幼的公主,她们几时经历过今日这样的荼毒,早已顾不得甚么君君臣臣的礼数,哇哇大哭起来。

对着自己这几个幼小的瑟瑟发抖的女儿,崇祯不禁潸然泪下:“你们为何要生在帝王家!到如今,连你们的亲外公(指周奎,一般都说长平公主是周皇后所生的女儿,但长平公主只比太子朱慈烺大不到一岁,长平出生的时候,周皇后应该是怀着太子的。所以这个说法有些不可信。至于其生母是谁,就不考究了,暂且就按这说法延续吧。)都抛弃你们,更别说天底下这亿万万负心的人儿!天下之大,你们身为大明的公主,天之骄女,却连个容身之所都没有。可笑,可笑啊!”他说着凄然仰天大笑,声音惨苦,他忽而眉头一缩,道:“既然如此,倒不如朕现在就送你们去见你们的母亲,也好过落在逆贼手中,受尽凌辱!”

我这才明白,崇祯根本就听到了我和那些小太监的对话,他尾随而来,听到太子朱慈烺和长平公主颇为怨愤地说起周奎闭门不见,心中是好不失望。一时心灰意懒,便要把儿女们都斩杀了,以免落入李自成的手中。

果然,崇祯语音才毕,却听一稚嫩的女声划破琉璃瓦,凄厉尖锐直冲星斗,浑身的汗毛都被这叫唤给拔高了几厘米,我闻声望去,不禁大骇,只见一个小公主已然倒在血泊之中。那公主不到十岁,利剑穿透她那单薄到胸膛,鲜红的玫瑰绽放在我的面前,汩汩往外冒着。

小公主睁着眼睛直直地对着天花板,好似眼光已经飞跃出去,翱翔在天空一般。她就这样睁大双眼,再也没有闭上。这个公主就是居住在昭阳殿被后世称做昭阳公主的苦命小姑娘。

长平公主看着妹妹倒在血泊中,一下子再无法保持镇定,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悲痛,没来得及哭泣,一阵剧烈的疼痛瞬间袭击了她。

我啊出声来,“小心”两个字还噎在喉咙里,长平公主撕心裂肺的叫喊已经响彻起来。一只血淋淋的手臂扬了起来,跌落在我面前。

该发生的始终还是发生了。但当这一幕活生生在我面前上演时,我才知道这样的“自我屠杀”是多么地恐怖、多么地令人心酸,多么地难以承受。

长平公主凄然地望着乃父,右手捧着被齐肩砍下手臂的断口,戚戚地唤了声:“父皇……父皇您…您…要保重啊!”那声音凄迷婉转,此情此景让人听了心似被拧成个麻花。她说完,就晃晃悠悠飘忽着,终于歪倒在地上,再不呻吟,只闷沉了一声,昏死过去。

看着心爱的女儿又一个“丧命”于自己的剑下,耳边还是隐隐有着长平公主低低的呼唤声,汩汩涌出的鲜血沾满了女儿的情谊,让崇祯的脑子刹那间清醒过来,他定是想起平日里与儿女们嬉闹和睦的种种情形,一时间连自己也接受不了手刃亲身女儿这样的惨剧,不禁嚎啕大哭起来。

他右手滴着血滴的宝剑啷铛一声掉在地上,崇祯颓然地往地上一跌,跪倒在长平公主面前,他俯身埋头扑倒在长平公主的身上,哪里还有一国之君的模样,哭腔在这空间里肆意变换,忽而高亢忽而低沉,让人的耳朵好不难受。

太子朱慈烺见乃父终于恢复了些理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哭着谏道:“父皇,父皇,您不是答应过儿臣不放弃大明,不放弃咱朱家吗!只是周国丈不愿意收留我们,北京城这么多人,难道就找不到别人吗,父皇……”

“别说了,连周奎都如此,何况别人?”崇祯苦笑道,“你们可知道,今日早朝,一个人都没来,一个都没有啊!不会有人肯理会朕这个孤家寡人,也不会有人肯陪着朕做垂死挣扎,大明亡矣,亡矣。”

“不是的,父皇……”望着已经绝望的崇祯,朱慈烺哭着妄图唤回崇祯,但濒临崩溃的崇祯压根就不再理会他的哀求。

眼瞅着崇祯又拿起剑柄,六神无主的朱慈烺根本不知该如何劝阻乃父,我心一着急,再不愿以局外人的身份旁观着,挺身道:“皇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京城总有些忠义之士,倒不一定需要靠皇亲国戚啊。”

崇祯摇首道:“有这样的臣子么?莫说周奎,就是你的义父田弘遇恐怕也不会顾及你,更别说朕的这些儿女了。就算有忠义之士,但闯贼进京,定会四处搜寻,他们又如何保得住皇族?”

我忽然之间想到了一个地方,一个安全的地方:“圆圆知道有一处定会接纳太子和诸位公主,也一定会保证太子公主们安然无恙。”——这个地方就是吴三桂父亲吴襄的府邸,虽然是养父,但相信养育之恩大过天,李过定能维护乃父的安全。

朱慈烺听我这样说,宛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拼命对崇祯道:“父皇,唐妃娘娘有办法,就请您相信一次,给大明一个希望,一个机会吧。”

他说着,磕头如捣蒜,砰砰做响。

我看着长平公主脸色渐差,担心她的身体,不知能挨多久。不禁怜惜道:“皇上,长平公主还有得救,就让圆圆带她们出宫,寻医救治。太子殿下说得对,没理由闯贼还没进来,我们就先放弃自己,不拼一次,又怎知没有翻身的机会呢?”

崇祯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长平公主,听着剩下两个小公主凄凄的抽噎,泪水扑簌而下。天底下哪有真正狠心的父母?崇祯默然地点点头,算是同意我的请求。

朱慈烺长吁一口气,难得挤出一丝欣慰的笑容,这就起身去搀起长平公主背在背上,他见崇祯仍旧呆坐在地上,出声相询:“父皇,咱们一起随唐妃娘娘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