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里,秦秣稍稍顿住。这是她的语言习惯,当年秦公子与众多文人士子博古辩论之时,不论说到多么激烈精彩处,他都是不急不缓,语言节奏把握得起伏有致,宛然成韵律。

如今秦秣课上论述,用的是白话文,韵律上虽然无法达到当初文辞雅通的境界,但要说节奏控制,那早就化入了她的本能之中,根本不需要多想,她自然就出口成章。

可是她这一顿,在她自己而言是习惯成自然,在其它听众耳中,却完全成了一种信号。

因为秦秣这段论述来得太突然,所以在那些从漫不经心到全神贯注的听众们心里,那震撼效果也就显得格外强烈。

几乎是秦秣刚一顿下,卢华波的掌声就带头响了起来。紧接着,便是课堂上所有坐着的学生——掌声如潮,再加无数惊讶叹服的目光。

第33章 辩述有三

掌声如潮,哗啦啦地震响整个教室。

其实大多数学生并没有听明白秦秣在说什么,毕竟在她说话之前,走神的人非常多。而且并不是每一个高一学生的短文理解力都能达到即听即懂的程度——所以学生们反应如此激烈,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对秦秣出口成章的惊叹。

因为秦秣这一大段话说的,吐字清晰、流利顺畅,完全是不带丁点坎儿,在很多中学生眼里,这水平已经够得上演讲高手了。有些学生被老师点名读课文都会结结巴巴,或者言语乏味,可秦秣这样的即时论述,却讲得起伏有致,直如大小钟磬,交错轻鸣。

其声虽不大,可言语之间,却分明有一股从容的韵律在流淌。仿佛无论是窗外风吹还是课间喧嚣,或者是那无数双怀疑的目光,都不能动摇她的从容分毫。这样的言行气度,再加上秦秣的声线天生软糯,卓有音韵,她就这么简单地在窗边桌后站着,都如诗如歌,别是静雅美好。

至于她那平凡的容貌,反而在窗外天光之下,在众人眼中被模糊柔和掉了。

其实国人古来读书,讲究吟诵,说的就是言语的韵律。无论诗词歌赋、还是楹联乐府,古人吟近于咏,诵近于唱,吟诵之道,便是声音传播文化的一种极致之美。

今人读书,九成九已不知吟诵为何物,吟诵之声几近失传。学生们读书一般就被称为“学生腔”,或者“文艺腔”,再或者“抗战腔”,更甚者是什么腔都没有,干脆一通乱读,也不管顺畅不顺畅,达意不达意。

真正的吟诵,能够以声入情。老先生们单手卷着书,一边摇头晃脑,于是就在那各种腔调的起伏顿挫之中,沉浸入了读书的无穷意蕴乐趣里。然后心有诗书,身带浩然。

秦秣当然是雅通吟诵之道的,便是不吟诵的时候,她辩义论述,也别带音韵。这样的语言之美,听在这许多从未懂得吟诵为何物的中学生耳中,自然是格外动人。

连卢华波都被震撼,他可从未想过,他的学生当中,有人能给他这样的“惊喜”!

掌声稍歇时,秦秣微微顾盼流目,又不紧不慢地讲述她的逆转之道:“但我们今天要讨论的,不是何为逆转,而是逆转的要素。追溯了逆转的源头之后,就《烛之武退秦师》这一节故事,我从中看出了三点。”

秦秣声音一起,那些零散地掌声又立时全消。这一次,几乎是所有人都开始集中精神听她辩述。

秦秣根本不在乎他人是否关注,只在这论述的节奏中将自己的观点细细铺陈。

“一:是理性。这个理性并不单单指冷静,还包括胆识,以及筹码优先的思维。这一段战事,涉及到三个国家。晋国主攻,秦国是被晋邀请过来的第二方侵略者。在这其中,秦国的强势已经很明显,但秦伯却愿意给烛之武游说他的机会。这就表示,在这场对弈当中,两方都是理性的。

我的结论是,在这一类的局势当前,如果对手足够理性,那我就可以根据这个理性,去推测对手的思维,从而找到胜出的切入点。可是,假设秦伯是个刚愎自用的君主,或者他本身自大嚣张,那么烛之武又如何从理性的角度去推测秦伯的反应?

秦伯会不会给他游说的机会?秦伯即便愿意听他说话,又能不能被他说服?这些,也同样在变数当中。这些不确定因素,一来需要靠胆识来克服,二来也给后来者以警示。对方的性情反应是影响这场对弈结果的重要前提,而双方都理性,无疑更能使事情的结果达到最优化。

所以,理性,往往有助于人的优化选择。

二:是利益。侵略者的最终目的是什么?那就是有利可图。利益,是秦伯的第一考量,也同样是烛之武劝退秦军的关键要素。虽然他并没有直接许给秦伯利益,但他分析了这场战争的结果厉害。如他所说:‘夫晋,何厌之有?既东封郑,又欲肆其西封,若不阙秦,将焉取之?’

这个天下通共只有这么大,每个君主都要想在其中多分得一点利益,那么这个得到,必然就将建立在损害他人利益的基础之上。晋国与秦国相邻,如果帮助邻国强大,岂非是在自己卧榻之旁放上一只猛虎?

而若远攻郑国,一来远战必然疲兵,二来当时交通不便,政令难达,远攻而下的土地并不能给秦国带来直接好处。而来郑国与秦国之间还相邻着晋国,郑若亡国,只会壮大晋国。这个时候,秦国也就危险了。

所以秦伯被烛之武说服,不但退兵,还联合郑国,互遣使者,相互结盟。从这里可以看出,国家之间,永远利益优先。对一个君主而言,如果不能看清楚自己国家的最大利益所在,那么他的国家也将离灭亡不远。

正如后来,秦国远交近攻,合纵连横,最终灭六国,一统大势。

三:是信誉。人并不能做到纯粹的理性,而相处之间印象的好坏,同样影响着人的判断。比如烛之武,他敢于夜缒出城,暗访秦伯,这胆识气度,在我看来,即便是秦伯也不能不为之叹服,所以,他为何不见烛之武?他当然要见!

而晋侯此人,烛之武是这样对秦伯论及他的:‘君尝为晋君赐矣,许君焦、瑕,朝济而夕设版焉。’

这不止是烛之武这样说,事实上,晋侯也确实如此。秦伯曾对他有恩,他也曾经许诺要割焦、暇二城以为报酬,可是晋侯脱难之后却转眼就将曾经的许诺给丢到一边,朝言夕改,食言而肥。在这种情况下,秦伯难道还能指望晋侯强大以后,念及恩情,不去攻击他秦国?

凡此三点,构成了这一节逆转的关键。

理性、利益、信誉,不论在哪种情况下,同样影响着整个社会的交错对弈。”

秦秣淡淡一笑,向卢华波微微点头:“老师,我说完了。”

卢华波怔了片刻,才吐出两个字:“请坐。”

全教室,一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第34章 毓秀如锋

熏着桂花香味的微风从窗外徐徐吹入,秦秣一如平常地坐回座位,可在众人眼里,她的形象已完全不同于当初。

哗啦啦地掌声再次轰然响起,鲁松甚至激动得拍起了桌子,砰砰嗙嗙的声音吵得满教室学生的情绪越发激动。

卢华波难得地没有喝止众人的喧闹,他满带笑容看着学生们议论纷纷,心里是很欣喜的。这欣喜不仅仅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学生中竟然有秦秣这样的人物,更在于他从秦秣今日这场精彩之极论述中看到的希望——有秦秣这样的好榜样在前,还怕其他的学生不提起对语文的兴趣?

一个优秀突出的个例往往能带动很多人,而卢华波已经在考虑要怎么将这个惊喜放大到最优化了。

“你叫秦秣?”卢华波终于感到自己心绪渐平,能够顺畅说话。他再次提问,望向秦秣的目光意味深长。

秦秣平静地与他对视,淡笑道:“老师,如果你不确定我的名字,可以去看花名册。”

这绝对是第一个敢用这样的语调跟卢华波说话的学生,卢老师微微一愣,随即仰头大笑。

笑声欢畅,震得满教室的纷纷议论声都渐渐止歇。

“同学们好好看看,原来咱们高一(十九)班居然是卧虎藏龙,秦秣这一番辩说逆转,老师可是一句话都插不进。现在她说完了,老师又一个字都反驳不了…”卢华波说着,又转身面对黑板,用红色粉笔在他先前所写的“逆转”二字上重重地划了一个圈,“秦秣同学见解独到深刻,视角与众不同,诸位同学听后,有什么感想?”

教室里又是一片安静,正当卢华波以为没人肯站出来主动说些什么的时候,坐在五组五排的姜凤忽然站起身来,大声问:“老师,我想问,为什么秦秣会想到理性、利益、信誉?我们还在学熟读课文跟古文翻译,为什么她会去分析利益?为什么她的心思会那样复杂?她说到《易传》,又是什么意思?我们高考会考这些东西吗?”

姜凤这话一出,卢华波脸上的笑容顿时敛去少许。这个女生一问而切中要害,“考试会考这些东西吗?”考试当然不会考这些东西。可是,这是谁的悲哀?老师的,还是学生的?而这个学生,在这个时候问出这样的问题,谁又能说她错?

不可否认,姜凤的话好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了卢华波一个透心凉。

高考的重要性毋庸置疑,那么在这个考试的前提下,究竟是基础教育紧要,还是素质教育紧要?

正当这个时候,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人,站起来反驳了姜凤的话。

王子毓便好似是一株孤傲自赏的幽兰,袅袅起身,漠然吐出清冷地话语:“智者看透实物的本质,而庸人只会纠缠于表面的是是非非。你问高考会不会考《易传》,难道就不是出于利益考虑?”

“你…”姜凤又惊又怒,整张脸立时涨得通红,她转头怒视王子毓,“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我关心高考,难道有什么不对?你为什么要说什么利益不利益?说得这样、这样低俗!”

王子毓的座位在第三组第六排,她身量颇高,这时微昂下巴,只用万分不屑的目光看向姜凤,冷笑道:“什么是低俗?什么是高雅?你觉得说到利益会很低俗?那你觉得不食人间烟火就是高雅?你不用吃饭?你不想考个好大学?你不想将来赚大钱?那你来读什么书?别告诉我你读书的目的是为了将来能做个有用的人,你要是这样说,恶心到我没关系,别恶心了全班同学,你担当不起!”

一口气说完,她又轻轻一哼,然后若无其事地坐回座位,继续恢复到清冷淡漠的样子。便仿佛整个世界只她一人,余者皆不入眼。

可全班同学的目光已差不多都为她所吸引。

王子毓容貌气质太过耀眼,平常她只是冷漠得像个木头美人倒也罢了,可经这一出,她的形象却在众同学眼中陡然清晰鲜活了起来。好似从封面画册中走入人间,同样是冷漠,在她这样恣意讥嘲过姜凤之后,她身上的冷漠却奇异地转化成了带刺的艳色,叫人既畏惧,又冲动得想要征服。

纵然许多高一学生都还很稚嫩,但这并不妨碍男孩们本能地被王子毓吸引。

秦秣安静地坐着,唇角微微一勾。她虽然没有回头去看王子毓说话时的神情,但她心中却很自然地感觉到了王子毓讥嘲言词底下的尖锐与脆弱。秦秣一向认为自己生就一双毒眼,看女人,尤其是看美丽而有个性的女人,从没有不准的。即便大多数女人,往往都是越美丽越复杂越莫测。

这节课差点就从古文释义课变成了辩论课,卢华波也有点哭笑不得。作为一个成年人,他当然不觉得说到利益有什么不对,但作为一个中学老师,他不能教导学生只看到利益,而不去看其它。比如道德,比如原则,比如良知…可是这些东西,如果变成说教,又会让学生觉得腻烦。他应该怎么做?

卢华波只能轻描淡写地压下姜凤反驳的话头,然后用玩笑的口吻道:“行了,等下我就去找你们班主任老师要一堂自习课来开辩论会,你们这一个个的,要是想说个尽兴,辩论会上说去!我这是语文课,暂时不开辩论。好了,刚才秦秣同学已经就这段故事阐述了她的独到见解,接下来,你们是不是要听听老师的见解啦?”

学生们的注意力顿时又被他给吸引过去,卢华波拈起粉笔又在黑板上写出两个大字:“释义”!

“我有什么见解?”卢华波笑得眼睛微眯,眼角微斜,凌厉之意顿时更重几分,“我的见解就是,基础!万丈高楼平地起,你们这些家伙,还没学会走就想学会跑?就你们现在这古文水平,还差得远呢!好了,谁要是想像秦秣同学这样,出口成章,引经据典信手拈来,那就跟老师好好地学基础去!”

他说完话,便开始了洋洋洒洒地板书,边说边讲解,这堂课也终于步入正轨。

秦秣偶尔做几个笔记,感觉到现代语文对文言文的系统概括确实有可取之处,值得她借鉴。

正写着,从同桌魏宗晨那边悄悄递过来一个小纸条。

秦秣好奇地展开,便见上面潦潦草草地写着一排好像狗刨似的大字:“高人,你教教我怎么像唱歌一样说话吧!”末尾处还画着一个呲出大门牙的鬼脸,秦秣微偏头,便见魏宗晨右边的鲁松正呲着牙,冲她无声地贼笑。

第35章 小纸条

这节下课便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陈燕珊和吕琳在教室后门口等着秦秣,招呼她一起去食堂。

“哎,秣秣,原来你这么厉害,我以前还真没发现啊。”陈燕珊伸手挽住秦秣的左边手臂,亲亲热热地挨着她一起走,一路走一路说,“你说话好像唱歌一样,简直比电视广播里的还好听得多,你是怎么做到的?”

吕琳挨着陈燕珊另一边走着,闻言也侧头看向秦秣,一脸期待地等她回话。

“吟诵和节奏。”秦秣笑了笑,“不过这个语言节奏必须要勤练才能掌握,如果你们肯每天抽出一段跟我诵读诗词,我自然倾囊相授。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每天诵读诗词?”陈燕珊有点小犹豫。

“我要学我要学!”吕琳却已经惊喜地连声表态,她甚至跑到秦秣右边,激动地去扯她的衣袖。

“想学就要坚持哦,”秦秣眨眨眼,“不然是没有作用的。还有,读书要眼到心到口到,你不但要读,还要用心去思考感受书中的意境,这可是很需要毅力的,你能坚持吗?”

“你不要小看人!”陈燕珊的小脸当即就鼓了起来,她也不再犹豫了,伸长手一拉吕琳的手,微昂头道:“你能做到我们怎么就不能做到啦?我们可以做到的!还能做得很好!”

秦秣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不是每一个努力地人都能成功,但不努力地人,肯定不能成功。不过语言这个东西同样是讲究天赋灵性的,能够学到多少,终归还是要看各人的勤奋与悟性。

在学问一道上,并不存在藏私,任何一种文化,只有传承发扬了才能真正体现出它的生命力。这个时代文明开化,确实远胜封建时期,但在时光侵蚀下,老祖宗遗留下来的东西却失传太多。而即便未曾失传的那一部分,也在诸多外来文化的冲击之下薪火渐微。

秦秣对这个时代的了解自然还远远不够,但仅从国家普高教育所开设出的课程来看,她就知道,古文化传承需要更多的人执旗奋进。不然,谁知道再过几百年,国人还知不知道什么是儒,什么是道,什么是胸怀日月浩然,什么是谦谦君子地中藏山?

儒不是教派,道也不是教派,那是信念!

那是独属于中华民族,五千年传承下来的,打着华夏烙印的信念!

秦秣本身并没有多么崇高的理想,她曾经在那个繁华而奢靡的时代迷失过太多年,穿越以后,她心思渐渐清明,那来自于古代士人的精神气质却反而自她神魂之间漫漫涌出。秦秣的骨子里,藏着一个再古老骄傲不过的文人灵魂,她信奉“穷则独善其身”,她讲究中庸,但也不惧张扬。

所以,只要陈燕珊和吕琳能够坚持,秦秣是绝对愿意当一回好老师。她对自己有信心,也没有妄自菲薄的必要。

吃过饭后,秦秣回到寝室就开始安排时间。她写出一张时间表,然后笑眯眯地递给陈燕珊,从这以后,秦秣就在陈燕珊那里得到了一个笑面黑狐狸的外号。

“五点起床?”陈燕珊当时正在脸上贴着面膜,结果一看秦秣给出的时间表,当即就张嘴大叫,先是撑破了面膜,后又咬到了舌头。

“你…”小陈同学先是眼泪汪汪,后又满脸怨念,再加上她那张半残的面膜,那形象真是要多凄惨就有多凄惨,要多幽怨就有多幽怨。她虚捂着嘴,含着被自己咬痛的舌头,结结巴巴地说:“秦、秦秣,你、你怎么能这、这、这样?五点起、起床?读、读《古文观止》?”

秦秣回答得轻描淡写:“没错,五点是晚了点,古人读书都是寅时起身,祖狄闻鸡起舞那也是刚到四点多。不过你跟吕琳最近都是六点多才起床,我也不能不近人情,不考虑你们的睡眠问题。还有,《古文观止》这书编得不错,图书馆就有借,方便实用,里面各朝代的古文都有节选,还很省钱。”

陈燕珊瞪大了眼睛,硬是忽略掉舌头的疼痛,一口气憋出一句完整的话:“你这还叫近人情?”话音刚落,她又哎呦哎呦地叫了起来:“我、我的、舌、舌头哟!”

吕琳走过来轻轻拉了拉陈燕珊的衣角,小声提醒她:“珊珊,你说过一定能做到的。”

陈燕珊顿时不再吭声,姜凤从寝室门口走进,正听到了她们的谈话,却斜眼冷笑。陈双双在她身后拉住她的手臂,低声道:“阿凤,我们去教室吧。”

王子毓绕过她们走进寝室,望向秦秣淡淡道:“你们每天早上一起读书?我也参加。”

陈燕珊呆了,吕琳也呆了,秦秣灿烂一笑,双眼微眯看向王子毓,点头答应。

下午第五六节课排的是数学,秦秣正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认真听课的时候,鲁松又频频传小纸条过来。对于鲁同学这种纯属捣乱的行为,秦秣一律无视,只管用心听课。

不过鲁同学显然对这种骚扰颇有心得,他一开始还要魏宗晨帮忙传纸条,到五节下课,他眼见秦秣对他完全不搭理,便眼珠子一转,拉住魏宗晨的手臂道:“宗晨啊,你说咱们多少年修来一次同桌,多不容易啊,感情很深厚了是吧?”

魏宗晨白皙的脸庞顿时涨得通红,他推推眼镜,缩缩脖子,犹犹豫豫地点头。

鲁松又笑得呲出一口白牙:“嘿嘿,这就好这就好。那下节课我们换个座位吧,你看我对你多好,我这里比你那里更能看清黑板一点呢!”

魏宗晨偏头看了鲁松一眼,又看看自己的座位,老老实实地点头道:“好、好像是的。”

于是在秦秣的怒目当中,鲁同学顺利坐到了秦同学旁边,然后得以更加顺畅地继续他的骚扰大业。

第六节课很快就上课了,数学老师张祥写出两道题在黑板上,便留出时间要求学生们先自行解答。

秦秣正皱眉苦思,鲁松递过来的小纸条却换成了大开本的数学作业本,数学本上赫然写着那两道题的详解过程。

秦秣惊讶地看了鲁松一眼,鲁同学于是得意洋洋,小纸条又开始传到秦秣桌上:“高人,千万不要小看哥,哥我语文虽然很烂,但我数学很牛!怎么样,你那个说话好像唱歌一样的本事,可以教教我了吧?”

秦秣嫌恶地看了一眼鲁松的狗刨字,提笔回他一手潇洒流畅地行书:“我为什么要教你?”

“我可以教你数学呀!”鲁松眼见得到了秦秣的首次回复,顿时自我感觉前途光明,那呲牙大笑的鬼脸又上了小纸条的落款。

秦秣很认真地考虑着:“虽然有问题可以问方澈,不过他在高二(二)班,要找他很不方便,而鲁松是我的同桌,他的数学要是真的很好,倒是能帮上我的大忙。不过,这小子这么不安分,我可不能就这样答应他。要是不先把他敲打服了,我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片刻之后,秦秣笑了,她再回三个字加一个符号:“就这样?”

然后便埋头钻研这两道数学题,再不肯理会鲁松分毫。

第36章 敢不敢

“喂!喂!你教我说话,我教你数学,这不是很公平吗?你还要怎么样!”鲁松继续锲而不舍地传小纸条,这次他的落款不再是鬼脸,而是一团大大的火焰,很明白地表示着他的不忿。

“现在上课,你闭嘴!”秦秣很不客气地提笔回他七个字。

鲁松不再递纸条了,只是半趴着身子,眼珠子骨碌碌乱转,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秦秣仔细学习他的解题方法,正稍有所悟的时候,数学老师走回了讲台,开始讲解这两道题的答案。秦秣两相对照,边听边做笔记,渐渐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喂…”鲁松伸手在座位底下悄悄拉扯秦秣的衣摆,这次他不递纸条,却改成了小声说话。

秦秣继续无视他,只管埋头做笔记,专心听讲。

“喂,你快答应我,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使劲儿吵你,一直吵到你没法听课!”鲁松低声威胁,两颗虎牙从他嘴里呲出来,牙齿白得发亮。

秦秣心下暗怒,这破孩子比秦云志还能闹腾,再拿他一对比,方澈那皮猴子都成良民了——有这想法之后,秦秣更是觉得不治他不行。

“你这么喜欢吵人?”小小的声音从秦秣嘴里发出,但她埋头做笔记的样子却不曾变动分毫。

鲁松顿觉发现新大陆,嘿嘿直笑:“原来你也会在上课的时候偷偷说话,嘿,你还装?”

秦秣认真听讲的表情不变,只是右手很自然地伸到桌子底下,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揪到鲁松腰上软肉,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狠狠掐进去!

“啊——!”鲁松惨叫一声,几乎是条件反射式地跳脚起身,当即吸引了全班同学以及老师的注意。

秦秣嘴角的笑意一闪而逝,继续若无其事地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划过,接着半带茫然地偏过头,望向鲁松的表情是一脸惊讶。她心里早就偷笑了:“哼,跟本公子比恶劣?就你这点小招数,公子爷我十岁的时候在宗学里就用腻了。幼稚是吧?看谁更幼稚!”

“鲁松!你这是做什么?”讲台上正写着板书的张老师大怒,他猛地转过身一拍讲桌,横眉瞪向鲁松,“上课的时候你这样大吵大闹,你是什么意?你不想学了其他同学还要学呢!给我站出来!”

张祥是个四十多岁的矮个男子,他身形矮壮,脸型方方短短,鼻头圆圆,双眼皮很明显,而他的眼珠子总是呈一种凸出状态,乍看起来特别像寺庙里的怒目佛陀。他平常不发怒的时候都是一脸凶蛮的样子,现在这一发怒更是凶恶煞人,比起卢华波的潇洒凌厉,张祥显然更招人怕。

连鲁松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都被他这一拍吓得缩了缩脖子,然后揉着腰眼,委委屈屈地解释:“老师,不是我,不关我的事,我不是故意的,是秦秣她…”

秦秣继续用茫然惊讶的眼神看着他,就跟班上大多数同学一样,她也是一副弄不清状况的样子。

这表情真实到张祥扫她一眼就直接将她忽视,然后继续怒瞪鲁松,几乎是吼着道:“你还找借口!你还推卸责任!谁教你找借口的?谁教你胡乱推卸责任的?你这个样子…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出去!出去!给我站走廊上去!”

说话间他已经从讲台上走到了教室过道间,然后停在魏宗晨的座位旁。可怜的魏宗晨已经吓得整个人都快缩成一团,他直往后桌靠,脸色惨白得好像他才是被老师吼的那个。

张祥的火爆脾气就是在整个市三中都排得上号,不过鲁松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心里头委屈啊,这委屈劲儿上来了,哪里还管张祥可怕不可怕,当即就将本来缩着的脖子一扬,吐气开声大吼过去:“我说了不是我就是不是我!我从来不找借口!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没做坚决不当!你逼我我也不会承认的!”

这话内容很是威风,可是以鲁松这个形象在这种情景下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却显得特别滑稽。他话音刚落,整个教室里就爆发出一阵连绵纷乱的大笑,连秦秣听得都忍俊不禁,偏过头去偷着笑眯了眼。原来那副瞪大眼睛装茫然的样子,也再不能保持住。

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没人注意她了,张老师拍着魏宗晨的课桌,吼得唾沫横飞:“你这个没脸没皮的闹气小子!你还好意思说男子汉大丈夫?刚才出声大叫的难道不是你?嘴巴长在你身上,秦秣她难道还会妖法,能控制你的嘴巴大叫不成?”

这几句话切中要害,鲁松一时被堵住话头,无从反驳。只是瞪着眼睛,眼眶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委屈的。

张祥大手一挥,冷笑着得出结论:“还说不找借口,你的借口多荒唐!出去!给我出去!我不要你承认错误,我现在只要你出去!扰乱我的课堂,我这里不欢迎你!”

鲁松将头一昂,怒极反笑:“好!好!有你这样是非不分的老师,我也没话好说,出去就出去!”他话音一落,也不要外座的魏宗晨让路,只是一脚踩上凳子,另一脚就借力踏上了桌子,然后几步踩过,嚣张地直接跳到过道上,从讲台横出教室前门,扬长而去。

这个结果是秦秣始料不及的,她本意只是想给鲁松一个小教训,绝没有要害他跟老师闹僵到这个程度的意思。

“张老师,我去看看鲁松。”秦秣眼看鲁松出了教室的门,也再不能安坐着看笑话。她当即就起身,说话间不等张祥反应,只是快步走出过道,从前门顺着鲁松的方向追去。

空荡荡的四楼走廊上,鲁松的背影一闪,已经消失在楼梯口。

秦秣一咬牙,再也顾不得要上课,只是提起步子小跑追赶。

踢踢踏踏地下楼声响起,鲁松大步往前面走,秦秣跑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在临近一楼的那个楼梯转折口追到他,鲁松猛又回头,怒瞪秦秣,气哼哼道:“你来干什么?你不是要专心听课,做个好学生吗?跟我这种差生,你有什么话好说?”

秦秣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另一手紧捏成拳,对着他的胸口就是大力一捶,冷笑道:“你不是自诩男子汉大丈夫吗?大丈夫就是你这样的?遇事拔腿就跑?还是你觉得冲动很光荣?”

鲁松红着眼睛,狠狠抓住秦秣刚才打人的那只拳头,一使力就把她推到墙角边上,嘶声低吼:“你敢揍我?信不信我能把你扁得不成人样?”

秦秣分毫不惧,反而凝目紧盯住他的双眼,勾唇冷笑:“逃避现实,欺凌弱小,这就是你的大丈夫?”

“你!”鲁松嘴唇一抿,双眉之间皱得都快成了川字。他额头上青筋暴起,脖子梗得肌肉紧绷,一双眼睛冲着秦秣上下打量,好一会过去,他忽然咧嘴一笑,拎起拳头就冲着秦秣当面挥来!

秦秣心跳猛然加速,本能的惧怕在电光火石之间闪入心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