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十九班,选理科的占三分之二,文科生只有三分之一。其中姜蕊与秦秣最要好,她梳着两条麻花辫,拉着秦秣的手,俏皮地说:“秣秣,以后我可缠上你啦,咱们要是还分到一个班,你可好好照顾我哦。”

秦秣一把揽过她,大笑道:“那是当然!”

陈燕珊在寝室里对着秦秣做依依不舍状,很文艺地说:“秣秣,往后我不能陪你一起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你要知道,不管你去到哪里,我这里都留着你的位置,等你的微笑,也等你的眼泪。我这里有你的天空,永远为你而蓝色;我这里有你的港湾,永远为你而风平浪静。”

秦秣当时正含着一口水,差点没喷得陈燕珊一身。好不容易咽下水,秦秣咳嗽着道:“这段话,你哪里抄来的?”

陈燕珊于是兴奋地凑到她耳边,一脸八卦道:“情书啊,居然是杜杰安写给我的情书!他居然给我写情书!哎呦,酸得我啊,牙都酸掉了…”

秦秣:“…”

吕琳在一旁小小声道:“牙都酸了你怎么还那么兴奋?”

秦秣轻咳道:“这是你自己的八卦,你为什么还是一副找到八卦的样子?”

陈燕珊嘻嘻笑着,一个敦儿滚回床上,懒洋洋道:“哎呀哎呀,就是那么回事啦!虽然我不会接受他,但是有人追,感觉很电视啊…”

赵雨虹和吕琳于是凑过去跟她说电视,陈双双和姜凤依然晚归不在寝室,只剩王子毓坐在上铺床上,秦秣抬眼看她,只见她神情隐隐落寞。

分班的事情终于落定,只等下学期各自重新报到。五月中旬天气转热,秦秣开始对着市三中的夏季校服发愁。

省里还是没来检查,但学校对于在校要穿校服的硬性规定却没再改变。夏装校服的款式倒还漂亮,上衣是白色的短袖衬衫,圆领,领口和袖口都滚着深青色包襟,衣摆两侧掐着小蝴蝶结,不收腰,整体显得大方可爱又不失青春秀丽。

问题出在裙子上面。裙子本身很普通,是刚刚遮到膝盖的那种荷叶大摆裙,深青色,款式有些保守。

秦秣希望裙子更保守一些,最好一直能遮到脚踝。

她从穿越以来就没穿过裙子,宋人的裙子当然与现代不同,而男子的服装即便在现代人看来那下摆形似裙子,实际上也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秦秣小小纠结,要露小腿,这对她而言,可真是一个挑战。看别人露,和自己要露的感觉,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风流纨绔也有保守的时候,何况秦秣已经不纨绔很久了。

这天中午洗完澡后,她热得实在穿不下那条厚厚的校服长裤,于是一咬牙,就将裙子套到了身上。

她最近时常感觉胸口鼓胀,有时候小腹也会隐隐作痛,而穿裙子的感觉,就是将身上的不适有倍数放大。棉麻的布料柔软而贴身,撩拨得秦秣心底酥酥的。她小心推开浴室门,寝室里的女孩们都在睡午觉,没人注意到她。

秦秣仿佛又回到了初临这个时代的时候,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连走路都是浑身不自在。因为害怕吵到别人的睡眠,她干脆赤着脚在寝室里来回走,既适应穿裙子的感觉,也努力忽略胸口的胀痛。

绷着精神走了十几分钟,她身子稍稍放松,却又出了一身大汗。

豆大一颗汗珠从她的额头滚过她的眼睑,又滚到她脸颊,最后从下巴淌落到地。

秦秣长舒一口气,终于发现自己的行为很可笑。

她干脆走进浴室重新洗了个澡,再出来的时候穿上了拖鞋,轻手轻脚走回床上躺下,却是浑身清爽,就算有不适,也可以忽略了。

小憩过后,秦秣第一次穿裙子走到校园里,脚步轻快起来,竟觉得美好得很。人人都穿,夏装校服也可以是青春女孩们的风景,她没有必要扭捏不过。

这一年的高考又要来临,学校照例是给高一高二放假。秦秣站在学校门口,只觉得一恍神,就是人间一轮回。时光能偷走年华,偷不去回忆,回忆从不去逼迫谁刻意记住什么,但不会忘记的,还是有很多。

去年她初来乍到,站在这个门口惊叹当代的神奇与开化,今年她还是站在这个门口,却以为,自己一辈子也不过是十六岁。

方澈还是推着自行车从门口走过,向她打招呼:“秣秣,不回家?”

秦秣点头:“要回去,你明天高考?”

“我提前考,只考这一次。”他没上车,只是推着走,也示意秦秣同行,“你想去哪个学校?”

秦秣稍稍落后他,慢步走着:“我这里还有两年,不急。”

“现在没有属意的?”

秦秣略微迟疑道:“也许,会去我姐那个学校吧,我不一定能考上。”

“你加油吧,我先走一步。”方澈抬腿跨上自行车,铃铛轻响,他渐渐去远。

第30章 远方

暑假很快又来临,这一年的高考成绩出来,方澈竟然摘下了省状元的桂冠,又再次传奇了一把。

然而传奇的意思也就等同于传说神秘、不可亲近。方澈走得匆忙,甚至连谢师宴都来不及摆,就离开了市三中,离开了邵城。徒留下无数谈资,只供后进者臆想。

秦秣从放假起就宅在家里,那天高考成绩出来,她打电话去向方澈恭贺,就听他沉沉地说:“秣秣,我要走了。”

“走?”彼时秦秣心情正好,全未想到方澈所谓的“走”,可以有多远。

“我要去澳洲,今天下午的飞机。”方澈的声音在听筒之中透出,低低的,仿佛吐息在秦秣耳边。

“出国?不错呀。”秦秣斜靠在沙发椅背上,心中有几分神往。北宋的交通当然不能同现代相比,而能踏过华夏河山,走出去看看世界广阔,该能看出何等胸襟?

方澈的声音越发低了:“秣秣,我不回邵城了,下学期开学的时候会直接从澳洲飞到北京。我现在在申请MIT,如果通过,就去美国。到MIT以后,有可能从本科读到硕士,也不知道要到哪一年…才能回国。”

秦秣抓着听筒的手蓦然一紧,霎那间有种空茫将她包裹,仿佛是留不住的时空,一面面隔开过去将来,就连缝隙都是吝啬泄露的。

“我去送你。”她轻叹一口气,言语间一派镇定。

“你…”方澈话到嘴边,却还是险险地将“不留我”三个收了回去,换成了“不用送”。

“秣秣,你好好保重。记得你还欠我一个人情,他日相见,连本带利一起还给我。”

电话被挂断,秦秣看着听筒呆愣半晌。

时间在人类面前,永远都是最大的赢家。

她慢悠悠地踱步回房,铺开宣纸写字,墨迹淋漓,笔锋如刀。

“青史终须付一醉,莫争华发共青丝!”

秦家小店的生意是一步步好起来的,店名“金缕”,说的不仅仅是金缕衣,还有花开堪折。

秦爸秦妈的冷战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互相化解,夫妻俩和好如初,脸上笑容日益灿烂,精神劲头都是十打十足。秦云志居然主动提出要跟秦秣一起练毛笔字,他平常出门玩耍的时间也少了,暑假里除了偶尔跟秦秣抢电脑,就是认真读书。

秦云婷没有回家,她在一家律师事务所找到了一个实习生的位置,虽然做的只是端茶送水一类的杂事,但机会难得,她还是决定留在那里好好学习。

“二姐,我帮你烧好热水了,你还不去洗澡?”秦云志时常会献献这种小殷勤。

于是秦秣离开电脑去浴室,秦三弟弟就趁机获得电脑的控制权,并且一定要等秦秣从浴室出来后,三番五次软硬兼施才肯归还。秦秣当然清楚这家伙的小心思,但她屡次上当,致使秦云志从未失手,每次都得意到尾巴翘天。

就算是为了逗弟弟开心,秦秣情愿装傻,陪着秦云志一起玩种种智商在水准以下的小把戏。

比如秦云志说:“二姐,你看咱们家的洗碗池是不是特别奇怪?它居然漏水…”

秦秣:“你用布塞上试试看?”

秦云志:“二姐,你比较高明,还是你来吧,小弟愚钝得很,就在一边取经好了。”

秦秣便也作出一脸得意的样子,高高兴兴地去弄那个根本没坏的洗碗池,然后弄得一身是水,又被偷偷玩电脑的秦云志嘲笑。

秦云志:“二姐,一加一在什么情况下不等于二?”

秦秣黑着脸:“算错的情况。”

秦云志:“二姐,要不电脑给我玩玩,就十分钟,拜托…”

秦秣眼睛一瞪:“不行!”

她从不直接允诺秦云志任何事情,总是要在这孩子拿出种种可笑的缠人法子后,才装作输掉,达成秦云志的心愿。

“天龙八部”这个游戏秦秣从寒假玩到暑假,迟到状元也终于从超级菜鸟升级成一般菜鸟。游戏里的科举状元已经能被秦秣轻而易举地拿下,她由此获得不少奖励,竟然渐渐荷包丰满,成了游戏里的小财主。

迟到状元跟着败家状元进了一个名叫“鬼多多”的行会,认识了一群极具游戏属性的朋友。秦秣大多数时候沉默,偶尔跟他们闹上几句,算是跟上了时代的节拍,竟然也能说出许多惯常的网络用语,再不是那个连看到男女同校都会大惊失措的错位秦公子。

有一次工会的元老们在世界频道上因为一个人妖的事情而闹分裂,几个派系互相吵得不可开交,各色粗鲁言辞成片成片地刷过,污染着秦秣的眼睛。

她终于发出一连串血淋淋带刀的表情符号,在世界频道上刷了一句:“咬人的狗不叫,劈狗的雷不闪,人妖站左边,妖人站右边,不男不女的做检阅,全都有气质点!”

一直滚动着的频道页面忽然停顿了几秒,紧接着又爆发出一阵更加猛烈的刷屏热潮。

支持迟到状元的有,破口大骂的也有,秦秣忽略掉那些,只点开败家状元的密语:“把小白花带到狼群里,是我错了。”

迟到状元:“——”

窗外雷雨又起,雨后天空如洗,但是没有彩虹。

秦秣知道,不论她将融入这个时代到什么程度,她都不会忘记千年前的诗酒剑,以及咏霜的琴。

就在这个雨水洗刷过的下午,秦秣收到了来自澳洲的航空快递。

她惊讶地打开包裹,却见包裹里只有一个寸许高的小玻璃瓶。瓶子晶莹透明,里面是半瓶水,以及点点沙粒状的土石。

方澈在随包裹而来的卡片上只写了一句话:“科西阿斯科山上的雪和泥土。”

秦秣右手手心里的小玻璃瓶子冰凉冰凉,她手腕微动,五指指尖反倒温暖。

南半球在冬天,而北半球却正值盛夏。这一捧雪,跨越了地球两端,从澳洲的科西阿斯科山而来,落到秦秣手上时,终是融化了。

然而雪化成水,它终究是从雪而来。

这一段雪水再怎么改变,它身下的泥土也从来不曾改变。

第31章 沙

天色明亮,秦秣的小卧室里有点闷热。她特意到家具市场买了套竹几竹椅,换下了房里的小书桌。

小台扇呼呼地吹着风,秦秣开着游戏,惬意地看着几大行会玩帮战,倒也津津有味。

世界频道上滚动着游戏人生,来来去去,那消息跳得秦秣眼花。

一个不少:“败家状元你这个垃圾,抢怪你还有理,你敢开帮战,今天爷爷们就把你的鬼多多打成鬼见愁!”

神啊救救我吧1:“状元哥哥,你就收了一个不少这个怨妇吧!就算她是人妖,但是,为了世界清静…”

断弦的公主:“鬼多多的人听着,你们一天不把迟到状元踢出行会,我们凋零阁就跟你们作对到底!”

败家状元:“我好像听到狗叫。”

秦秣的操作依然菜鸟,她在帮战中被杀了好几次,干脆就停在大理城内不再上战场,然后跟败家状元私聊:“你们杀来杀去,图什么?”

败家状元:“又说笑话,真冷。”

迟到状元:“这里的人物可以无限复活,所以生死都可以当成儿戏,假如是在现实中,谁还敢这样快意恩仇?”

败家状元:“…”

败家状元:“迟迟啊,我这里有脑白金,你要不要吃点?”

秦秣坐在电脑前憋着笑,正要回他的话,QQ上却忽然传来《缠绕》编辑之远的信息。

她连忙匆匆回复败家状元:“我有事忙。”

然后点开之远的信息。

之远:“沙国在否?我有一个大好消息要告诉你。”

汴河沙:“我在,请说。”

之远:“经我社理事会商议决定,可倾力打造汴河沙知性美少女作家形象,创造一个属于汴河沙的神话。沙国,恭喜你。”

秦秣愣了片刻,发现自己无法理解之远的思维。

汴河沙:“很抱歉,我的形象与美少女不符。”

之远也愣了,那边静默几十秒之后,传来一连串大笑的表情符号。

之远:“哈哈,沙国,这年头年轻就是资本,女孩子只要化个妆,怎样的不能变成美女?”

秦秣有点明白对方的意思了,大概他们是想以她的年龄做文章,将她炒作成偶像话题型的畅销作家。

汴河沙:“之远,只写小说,无关个人形象,不可以吗?”

秦秣皱着眉,心中对这种为了噱头而噱头的行为实在是不待见得很。如果她竟然要沦落到靠炒作来吸引读者的地步,那这个小说,不写也罢。

之远:“沙国,看到你这句话,我才终于有了点,你果然只有十六岁的感觉。”

汴河沙:“读者想要交流的,只是我的文字和故事,不是我本人。”

之远:“你不会不知道包装所能带来的效益吧?造星将产生怎样的神话,想必也不需要我多说。沙国,这样名利双收的机会,你会拒绝?”

秦秣轻巧地敲击键盘,看到“名利双收”这四个字,心中却有几分轻嘲。

汴河沙:“非常感谢你们,不知在这期间,我需要做些什么?”

之远:“传照片给我,可以拍古典艺术照。再写一些你生活中的趣事,塑造一个充满灵气的美少女形象,剩下的,我们会做安排。”

汴河沙:“我是文人,不是伶人。”

那边沉默良久,迟迟不曾回复。

秦秣又切换到游戏界面,发现败家状元一连发来了好几条消息。

败家状元:“迟到妹妹,别急着走啊,不会这样就生气了吧?”

败家状元:“不要啊!这样就生气?开个玩笑而已。好吧,大不了我给你邮一包脑白金过来…”

败家状元:“不要脑白金?那黄金搭档怎么样?”

秦秣很囧地望着这几条信息,手指慢慢悠悠地打字回复:“凸…”

败家状元:“噗!”

迟到状元:“我一直有个事情没跟你说。”

败家状元:“你说吧,我做好心理建设了。”

迟到状元:“二十级到万仇谷拯救段誉的任务,我到现在还没做。”

败家状元:“…你能不能再小白一点?”

迟到状元:“你陪不陪我去做?”

败家状元:“…”

过了很久,在秦秣终于将万仇谷的人形怪们通通蹂躏到头后,QQ上才又传来之远的信息:“沙国,你的年龄是一个很大的卖点,你也尽可以坚持你的文人梦想,这不冲突。”

秦秣摇头失笑,也许是她本来就跟不上这个时代的节奏,所以他们才会如此沟通不良。

汴河沙:“这不是梦想,这是原则。你们可以把我当成二十六岁,不论是二十六岁还是十六岁,我都是汴河沙。”

之远:“>_<”

第32章 雕月

漆黑的夜幕中有一蓬绚丽的烟花如浪涌般堆叠着散开,秦云志拖着秦秣的手趴在天台栏杆上,兴奋得大声叫嚷:“看!快看!好漂亮!好漂亮!市里今年有良心,终于划出了众香广场来放烟花,二姐,我们以后都用不着傻守着电视机,可以看现场版的烟花啦!”

秦秣也紧紧盯住远方那处天空,仿佛要透过那时开时落的绚烂去思量怎么偷走时间的决然。

嘉佑年的烟花尚且未能燃出现代这般的气魄,但在那时节,烟花的温度也不若现代这般冰冷疏离。

匠人们精工巧思,字幕、喷花、瀑布、火箭等等烟花奇境也曾在嘉佑的灯市上流转出永不褪色的声音。更有一种神奇的药发木偶,能随着火药喷射的动力,在烟花中翩翩起舞,演绎一段又一段悲欢离合的人间故事。

那一天,秦陌费尽心思,终于请出那位隐居市井的烟花奇人。他配乐、设计动作,请高先生制作出一套霓裳羽衣的盛宴木偶,在那个七夕的夜晚,带着咏霜纵马出城,燃起烟花,用木偶的舞蹈换她嫣然一笑。

咏霜果然笑了,这是秦公子头一次为她弹琴,更有如此心意,送她这样的霓裳羽衣。

最后,她却说了一句:“云想衣裳花想容,终究过不去马嵬坡前的三尺白绫。”

从那以后,秦陌只送她锦衣玉食,却再不触及分毫的情意爱怜。

如果只是一场交易,那便谈不上谁负了谁。咏霜的心思,从来都是这样,叫人捧着心酸,放着心疼。

这一天又是七夕,天上的鹊桥架起了牛郎织女,人间却没有谁能看得到。

秦秣邮给方澈的航空快递里,包裹着的是一个她亲手和泥制作的“磨喝乐”。

磨喝乐是千年前,秦陌童年记忆中唯一的玩具。

在北宋时期,七夕已经流传出了许多传统的节目,女子会穿针乞巧、喜蛛应巧,男子也有拜魁星、晒书晒衣的活动。只有“磨喝乐”,才是属于孩子们的快乐。

磨喝乐本身只是一种泥塑小娃娃,并不具备太多的可玩性,但对孩子们而言,哪怕只是得到一个不会动不会笑的泥娃娃,也一样可以跳跃出许多趣味。

最精美的磨喝乐本身就是一种艺术,泥娃娃各有容貌,各有神态,各自穿着应景的衣物,不论大小,都是无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