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简单的七个字,不是甜言蜜语,也不是海誓山盟,更不见得诉说衷肠,但秦秣却硬生生地被这七个字击破了心防,整个人都在这一瞬间柔软成了一池深水,映着此生的欢喜。

原来愿意,那么在他原本以为她不愿意的时候,他心中日夕汇聚的点滴,是些什么?

他为什么连仓鼠毛都想寄来给她看?他为什么送手套送围巾,却远远地看着,一丝情意也不露?

方澈被拒绝了那么多次,到此刻,才知道,原来秦秣是愿意的。

天色在人全然不觉的时候偷走了光亮,转换下天幕,倏忽间已变成暗青的幽淡。深青一片的天幕,一墙之隔是市三中灯火通明的生息。那是他们曾经的母校,那是他们相识的地方。

“秣秣…”方澈语似叹息,又轻轻地用唇去碰触秦秣耳垂,细细地撩拨她。

秦秣挣扎了一下,低骂道:“你属狗的吗?我没有骨头给你啃!”

方澈却用舌尖轻轻滑过她耳垂,才将她放开,然后拉着她转过身,正面对着自己,轻笑道:“没有,我是属狼的。”

微光映着,他的五官不甚清晰,却偏偏能让人感觉到他满身的欣喜,那些欣喜满溢得好像是无数花儿在他身边开放,又团团旋转,化成一道道虹桥,牵住他与眼前之人,百看不厌,一眼一眼都是情浓。

秦秣有点快要在这无形的目光中溺死的感觉,有些不自在地哼道:“狼性狡猾,本姑娘不屑为伍,快走快走!”

她伸手去拂动方澈握住自己肩膀的手,却感觉到那一双手骨头坚硬,纹丝不动。

方澈不但不放开,反而又将秦秣紧紧抱住。两人面对面地相拥,秦秣整张脸都被埋进了他的怀里。这一个拥抱如此温暖,收获了此生最大的珍宝,无关情欲,却与他们以往的任何一个拥抱全然不同。

暗青天幕上暗暗的重云不知何时已经压下,天空飘飘洒洒地落下细细雪花,白光映衬,雪是不大,轻扬如羽绒。

“哎呀,下雪了。”秦秣半侧着脸贴在方澈胸膛上,听着他一下一下如擂鼓的心跳,忽就低低地呼了一声。因为气息不是很畅通,声音便有些弱。

方澈轻轻笑着:“我们回去。”

“才刚爬出围墙,哪里都没去呢…”秦秣陈述事实,言语间却隐隐约约地有点遗憾的味道。

“那你把围巾戴好,我们走一圈。”方澈双手上移,把秦秣脖子上原本被自己扯松的围巾又围紧,“我背你走,好不好?”他言语间带着期待,竟好似讨食的小兽一般。

秦秣觉得别扭,轻哼道:“好端端的,谁要你背?我自己又不是不会走路。”

“但是我很想背。”方澈紧紧盯着她,光线明明暗淡,秦秣却能看到他眼睛里带着的笑意,还有那些全然不想掩饰的欢喜。

“我…”秦秣咬了咬下唇,心里不能理解他的思维。也不是没恋过,但她却无法设身换位去体会方澈此刻的心情。

也许,只因为他是方澈,所以他才会这样。

“快点!”方澈已经背身蹲下,很期待地催促:“秣秣,让我背你。”

秦秣一咬牙,在心中把自己的脸皮狠狠往天外一丢,闭上眼睛就往方澈背上趴。

方澈哈哈一笑,连忙将双手从她腿后绕过,提醒道:“攀紧我的肩膀啊。”

秦秣刚将双手绕过他脖子,便感觉身上一轻,整个人已被他轻松背起。

雪花还在飞絮般飘洒,方澈踏着山路,稳稳当当地走着,指点这一片后山风景。

“其实我以前没跟你说过,因为那事情有点好笑。”他对这片后山熟悉得好像自家花园,走起夜路来也能轻易分辨方向。

“什么事情呀?”秦秣很是好奇。与从前的不甚关心全不相同,她现在对方澈所有的事情都很愿意关心。

方澈一边走着:“那时候的山林可比现在茂盛,十多年以前这山上还有不少野生的小动物。我那时候才六岁,自己一个人偷偷地从家里跑出来,就在这山上乱窜。有一次运气好,在草丛里撵出了一只野鸡。那野鸡的尾巴很长,色彩还很艳丽,我一看就激动,然后大呼小叫的…”

他说到这里顿住,久久不语。

“咦?怎么不说啦?”

方澈轻咳一声:“我惊叫着说,凤凰,好漂亮的凤凰。然后就把野鸡吓跑了,没能逮住。”

秦秣愣了好一会,才颤动着肩膀低低闷笑起来。

“唉,现在这山上是不是没有野鸡了?”雪花落在他们头上,肩上。秦秣不时帮方澈拂去一些,自己也晃晃脑袋,摇下雪花。

“哪里还有?”方澈笑了笑,“别说野鸡了,老鼠都难得有几只。”

“对了,方澈。”

“嗯?”

“你为什么非要背我?”

方澈略一沉默,才说:“我小时候经常听外公讲故事,他讲来讲去老是讲同一段。”

“哪一段?”秦秣竖起耳朵。

“咳,高老庄,猪八戒背媳妇那一段。”

秦秣无言很久,才猛地掐住方澈的脖子,气急了摇晃道:“方澈,你放我下来!”

方澈被卡了脖子都还是得意洋洋:“不放!我才不放!上了我的背就是我的媳妇儿了!”

秦秣到底没忍心太用力把他掐到呼吸困难,但这话一听,又实在是好笑到好气。她重重一捶他肩膀,闷闷地道:“猪八戒是个猪头就算了,还花心又好色,谁做他媳妇儿谁倒霉。”

“猪八戒憨厚温柔。”方澈大言不惭,“我无师自通了他的优点,又剔除了他的缺点。秣秣,我可是最最专心一意的好男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你再也找不到更适合你的人了。”

“去!你这个厚脸皮的家伙,脾气还古怪得不得了。在这个世界上,才真的是除了我,再没人肯接受你呢!”

“那不是正好吗?”方澈继续得意,“我们这简直是天造地设啊!”

秦秣被他逗笑,轻嗤了一句:“我从来不相信注定一类的说法。”

“我也不信。”到得山上一片平整的地方,方澈将秦秣放下,很认真地面对她说:“没有注定,都是我们互相愿意了,才走到一起。我今天背了你,以后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忘记,我只有一道脊背,只能背起一个人。秣秣,你一定也要记得。”

“我愿意。”秦秣将手放进他的手心里,“相信你。”

她嫣然一笑,雪花飘落眼前,心底一片洁净。

方澈又蹲下来,对她说:“秣秣,我们下山,我背你。”

秦秣静静地伏上去,攀住他的肩膀,心中安宁。

这一段山路走得蜿蜒又平直,方澈脚下轻快,背上的重量反倒更使他充满力量。

夜色幽幽茫茫,雪花洋洋洒洒,又渐渐大了。时间从每一个缝隙中偷出快乐,填充了自己,端看谁能找到它的宝藏。

这一路到得山脚,方澈直接绕到了围墙的另一边,这边有一道小路,可以从巷子里走到市三中的正门处。

“方澈,放我下来吧。”秦秣轻轻推他的肩膀。

方澈将她轻放到地上,又牵住她的手,心中依然是喜悦绵绵。

两人再次走到学校门口,传达室的保安拦住了他们,脸色略有些难看道:“这么晚谁准你们在外面逗留的?”

秦秣刚觉得好笑,又见他脸色忽然沉得更厉害,听他冷声道:“你这个女孩子,既然还读书你就别在外面乱来。这么晚不在学校上晚自习,你这是傍着什么人了?还把人往学校里带?”他的视线落在秦秣与方澈牵着的手上,嫌恶得像刀子一样。

秦秣愣了愣,才恍然明白这人是把自己当成了市三中的学生,而把方澈当成校外人士。大概是秦秣的样子太娇小,面容又干净素淡,就总叫人将她的年龄看小了几分,而方澈高大挺拔,明显是成年男子样貌,兼且气度端凝,自然是没人会将他看做学生的。

方澈却将秦秣往自己怀里一拉,反又揽着她的腰,冷冷地望着这个保安,缓声道:“我是她男朋友,你可以让开了。”

他目光不悦,很不愿意看到这人在自己面前说秦秣的不是。虽然明知道他是误会,但方澈今日才刚得到一点肯定,心里也正挂着“媳妇儿尚未抱回家,方澈仍需努力”的想法,那点情绪正凝在心尖上,哪能经得起触动?

其实他们也不是非得再到市三中来走一圈,只是从山上下来,觉得还有些时间可以再来看看母校的夜景,便随意走到了这边。哪想这保安是今年才刚招进来的,既不认得方澈,更是用恶意揣度秦秣,顿时就让方澈恼怒不已。

这保安本来也不至于这样,只是他最近刚经历了一点倒霉事,心情正是特别不好,基本上逮着谁都能爆出一堆火药,而方澈和秦秣则刚好撞到了他的枪口上。

“小子!”这个二十出头的保安将袖子一挽,面色狰狞起来,“你很嚣张嘛!说了晚上不准校外人士进校,滚出去!”他的个子并不比方澈矮,再加上他学过散打,心里有底气,口说方澈嚣张,实际上他才是顶顶的嚣张。

方澈怒极反笑,他手上仍然揽着秦秣,又问了一句:“你弄清楚了,你说的,是滚?”

保安冷笑一声,双手叉腰,用轻蔑的目光扫视着方澈与秦秣,斜着眼睛道:“你没有带耳朵?听不懂人话?”其实他并没有要打架的意思,只是想把人吓退,争上着一口气,顺便发泄下心里的憋屈。

方澈微微点头,脚下猛就一个横踢过去!

第38章 辗转

秦秣被方澈揽着,这一瞬间想起了他在当年脚踢鲁松的情景,顿时又是好笑,又觉得不是滋味。

方澈少年冲动,如今竟也不改这点暴力习性——这倒罢了,人无完人,何况秦秣如今心系他,处处看他顺眼,就连他这时过激的举动,在秦秣看来,都是率直可爱的。

他那时候面对江远寒的决斗挑衅都能置之不理,如今却因为这个保安说了一句侮辱秦秣的话而雷霆震怒,大概也是今日太过欣喜,以致整个情绪都激昂起来。方澈只是凡人,不是圣人,他视秦秣为此生珍宝,心里就满溢着保护欲。但秦秣并非弱女子,更不想处在被保护的位置。

那个保安也是混过些实战经验的,这一下堪堪躲过了方澈那一踢,却在后退间撞到了墙上。方澈出腿的角度很刁钻,早算准对方路线,叫他就算躲得过第一招,也躲不过第二招。

“我叉你…”保安在慌乱间大骂了一声,却眼见对方得势紧逼,话骂了半截,下半句又吞在了惊慌中。

“方澈!”秦秣厉声呵斥:“快停下!你还在三岁搭两岁是吧?”她说话间全身的力气都涌到了双臂上,猛然对着方澈一推!

方澈害怕撞疼秦秣,忙就连连后退,那本来将要踢出的一腿收得匆忙,在惯性的反作用力下,他脚步又有些踉跄。

另一边的保安觑得机会,恶念顿时丛生。他抓起桌子脚边一个还没收拾的啤酒瓶,就往秦秣肩头砸去。保安室里本来是不准喝酒,他这偷偷喝了几瓶,愁绪夹着酒意涌上,脑子里全然罔顾了道德律法。

方澈看得惊险,一时却脚下不稳,根本就来不及接下那个啤酒瓶。

“秣秣!”这一声痛呼未定,秦秣察觉到身后风声,便侧身躲让。

她不躲还好,顶多被砸到肩膀,痛上一痛也就过去。她这一躲却躲错了位置,直接就将脑袋躲到了啤酒瓶砸来的路线上。

砰!

秦秣只觉得脑后钻疼,眼前便是一黑。失去意识之前,她堪堪感觉到后脑有温热的湿润感,而方澈痛悔愤怒的面容犹如一面残破的影像,一闪而过。

“秣秣!”他一把抱住秦秣无力跌落的身子,心脏在这一瞬间几乎被撕裂得直扯到无边无际。

“我…我不是…”闯了祸的保安手上一软,啤酒瓶就跌落下去,玻璃炸碎一地。他惊慌地后退,连连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方澈将秦秣横抱起来,视线紧紧落在那保安身上,熊熊的火焰在他从他心尖猛烈燃烧起来,烧得他血液生疼。

他顾不得多说什么,只是大步踏到那保安身前,一脚如闪电般猛力踢中他胸口,眼见那保安没能躲过去,直是跌在地上,面容疼得扭曲。方澈冷哼一声,心里挂着秦秣的伤情,闪身以最快的速度出了保安室的门。

到得大街上,他一眼看去车辆来往,一时间却没有一辆能停下的空车的士。他心中焦急愈甚,这一日间从天堂跌落地狱,好似是那抹鲜红在为他的轻狂而写下残酷注解。

方澈从来就不以为自己也会有痛悔得连心都快被啃噬掉的时候,但在这一刻,他宁可自己被打落深渊,也不愿秦秣受这苦楚。他的车停在服装街那边,现在要再走过去取车显然会耽误太多时间,而他一秒钟都等不及。

车来车往,一秒钟都仿佛被延长到了无限世纪。

“秣秣,你一定要等我!”方澈低喃一声,想到邵城第二医院就在转过一条街的不远处,他脚下就不再停顿,抱着秦秣便大步往二医院的方向跑去。

与其在这里枯等着车子来渡,不如尽量先走一步,至少,他在行动。

在这样的时候,什么身份、地位、学识、钱财,全都毫无用处。他只有一个人,只抱着一个人,心里急着与时间赛跑,纵然在其他领域有通天的能耐此刻也只能发挥出自己最原始的力量。

雪花依然飘飘洒洒,落在路面上还没来得及堆积,就被汽车的轮盘和行人的脚步踩化。寒冬清冷,一如方澈此刻渐渐冷却下来的心情。

这个小城的夜晚略显萧条,灯火之下,车辆发出的嘈杂声在他身后交织成一片旧电影般的背景,他们相融,而又格格不入。

“吱——!”

方澈转过街角,有汽车紧急刹车,车窗滑下,车内传入暴躁的怒骂声:“你大爷的赶着投胎啊!你不要命老子还要前途呢!你…”

方澈大步踏上医院急诊室的台阶,甩下身后所有声音。他匆匆叫喊:“医生!医生!”

“怎么啦这是?”

“她…”

“哎呀,不就是脑袋后面破了点皮,轻微脑震荡,暂时昏迷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急什么急?”

方澈小心翼翼地将秦秣放到担架车上,声音冷静下来:“麻烦你们用最佳的方案治疗,不用考虑医疗费的问题。”

“行了行了!那边交挂号费去!没什么大事,先包扎一下,再去拍个片。”

夜将深时,方澈才坐到秦秣的病床边,静静感受着她的呼吸,听着吊瓶里极细微的点滴声一下一下鼓舞她生命的脉搏。

秦秣早先醒来过一次,她别的什么都没说,只是挣扎着打了个电话回家,对裴霞说:“妈,我今晚不回去了,要跟老同学聚一聚。”

裴霞很是不放心,她待要详细问清楚所谓的老同学是谁,聚会的有多少人,秦秣又道:“妈,我都这么大了,管得住自己,你瞎操心什么?”她装作很不耐烦地挂断电话,只向方澈露出一个带着安慰性质的虚弱笑容,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秦秣早从急诊室转到了高级单人病房里,方澈坐在旁边,双拳捏紧了又放松,然后再捏紧,再放松。

许久之后,他低叹一声,抬手轻轻碰到秦秣额头,极小心极温柔地用指腹划过她那淡淡的双眉,一根根数着她的睫毛。

“秣秣…”方澈柔声呼唤,心里情思低回。悔也好,痛也罢,总之这个人还在身边,他此后定将小心翼翼,细致周全地将她护住,再也不让她承受到丁点的委屈和危险。

在这个世界上,若是丢失了她,纵然人生有千般色彩,又还有什么意义?

这一夜,方澈坐在秦秣病床边上,直到灯火暗下,雪落无踪,再到天际破晓,旭日东升。

阳光破冰而出,晒化了前一夜积在树上和屋顶的白雪,清凌凌地化出一片冷意。

秦秣睫毛微微闪动,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这才张开眼来。

她觉得有些冷,后脑上一点隐痛直直透进额头,又扯得她太阳穴两边胀疼。

视线转动,最先看到天花板,然后下移,便见到一个低垂的脑袋,那个人就坐在床边,似乎是睡着了。

“唔…”秦秣低低地呻吟一声,她脑子里还存着些莫名的混沌,整个人不甚清醒,也没反应来床边坐着的人是谁,他又为什么会坐在这里。

方澈陡然惊醒,一见秦秣双眼张着,便轻吐了一口气,唇边微扬出一点笑意,柔声道:“秣秣,现在感觉怎么样?”

秦秣被这样温柔地问着,心里感觉熨帖,眼睛又眨了眨,才很小声地说:“你…你是…”

方澈脸上的笑容凝住,顿了好一顿,才轻轻唤了声:“秣秣。”

“嗯?”秦秣还是眨了眨眼睛,软软地嘟囔道:“方澈,我饿了。”她神智不是很清醒,说话都带着平常所没有的撒娇语调,看起来迷迷糊糊,呆呆傻傻,好像平白地化成了一团白胖小馒头。

方澈唇角又扬了扬,抬手轻轻抚过她的额头,细细嘱咐:“我现在去给你准备早餐,你好好地躺着不要乱动。如果有难受的时候,而我又不在这里,你就按床头的呼叫铃,会有护士过来。”

“我知道啦,就是饿…”秦秣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又半垂下眼睑,虽然迷迷糊糊地让人觉得可爱,但也恹恹地叫人心酸。

方澈帮她掖了掖被角,才起身往外面走。

房门被轻轻带上,秦秣无聊地转动眼睛,过了很久思维才缓缓地恢复到清晰状态,然后她又觉得额头抽疼。

“刚才那是方澈啊,是他呀。”她喃喃自语,说完了才觉得好笑:“真是撞傻了。”这样想着,她心里才暖暖地沁出一点甜蜜,又觉得这样的感觉从所未有,全不是她从前所知道的千百桩两情滋味。

“我要不要告诉他?”她在脑子里迟钝地转着念头,“告诉他吗?告诉他什么?我不是秦秣?但我已经是秦秣了呀。认识他的,他认识的,一直是我,一直都是我…”

方澈推门进来,便见到秦秣在那里撑着手,正吃力地想要从床上坐起。

他连忙将手上的食盒放到一边,几步抢上前去,扶着秦秣帮她垫好枕头,调整好坐姿。

秦秣伤的只是后脑,不是手脚,只不过头脑昏沉着,平衡能力下降,手脚也软弱无力。她基本上没什么外伤,后脑有点破皮而已,稍微严重之处在于脑震荡,但也不算大碍,好好调养一番便不会留下后遗症。

“秣秣,喝粥好吗?”

“好啊。”

方澈便端着一碗红枣粥过来,稍移凳子坐到秦秣床头近处,用勺子舀了粥细细吹凉后送到她唇边。

秦秣歪着头看了方澈好一会儿,看他手上极稳,分毫没有要移动的意思,便就着那勺子小口小口地将粥吞进肚子里,模样难得的乖巧万分。方澈一勺一勺地喂,秦秣吃下大半碗后,便摇摇头,伸手捂到肚皮上,好像小猫餍足般轻轻哼了一声:“饱啦。”

方澈微微一笑,端近手上的粥碗,一口就将剩下的粥喝完,才又在食盒里拿出几个小笼包。

“你吃不吃?”他将香喷喷热腾腾的包子递到秦秣面前。

秦秣咽了咽口水,又捂上自己的肚子,摇头道:“不能吃,饱了,好饱的。”

方澈便坐在秦秣旁边大口地吃起了包子,两口吃掉一个,吃相特别香,好像那包子是人间极品美味。

秦秣望着方澈,犹犹豫豫地欲言又止。

“秣秣,”方澈轻笑一声,“想说什么就说,跟我还用客气吗?”

“我有点难受,”秦秣低声道:“你扶我起来。”话是这样说着,她却自己掀开了被子,移动身子坐到床边,然后低头找鞋子。她的外衣外裤被护士脱了,现在换上的是病号服,里面虽然穿了毛衣棉裤,整个人还是显得极苍白脆弱。

方澈轻轻扶住她一边手臂,弯腰帮她找鞋子。

鞋子却不知被踢到哪里去了,两个人四只眼睛好一通找都没找到。秦秣有些急上脸色,方澈抚了抚她柔软的头发说:“你起身做什么?我抱你过去吧?”

“不行的。”秦秣摇头,拉着方澈坐到床沿,指着他的脚说:“把你的鞋子脱给我吧,我只穿一下,等下就还给你。”

方澈沉默片刻,轻轻吐出一句:“我怕你摔着了。”

“不会,”秦秣坚持,“鞋子借给我,我要穿。”

方澈便弯腰脱鞋,他穿的是一双高帮的绒面革舌式皮鞋,鞋帮一直遮过了脚踝,里面是羊毛,鞋舌老高,连带着鞋带都系了老长。他扯开鞋带,松松垮垮地翻开鞋舌,看了看又觉得这样子很容易拌脚,便想再将松开的鞋带系紧。

“别系啦,不然我踩不进去。”秦秣拉着他的手,等他将双脚从鞋子里脱了出来,连忙就用脚拨过那双鞋,急匆匆地踩了进去。

鞋子里的暖和气一直从秦秣脚上裹到了她全身,她颠颠地轮换着跺了几下脚。虽然这鞋子太大,她穿得就像是小人偶踩进了大船里,但好在这鞋子的鞋帮够高,轻易掉不出去。

踢踢踏踏,秦秣拖着鞋子走,方澈有点提心吊胆地在后面看着,想要跟上她,奈何自己的鞋子又在她脚下。

“就一下,你别急啊。”秦秣找到洗手间,走进去关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