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云志耷拉着脑袋,虽然嘴上没说什么承认错误之类的话,但他早就连连点头,反正是罗元说什么他就应什么,乖得不得了。

出了主任办公室的门以后,他又长长地吐一口气,接着就得意地道:“二姐,我的抗性很强大吧?嘿嘿,一般人还真顶不住罗元的无敌霹雳俗套攻势,我是有了绝招,反正把他说的话全都当成是蜜蜂在唱歌,哈哈,我头一低,我就想啊,我抗过了蜜蜂的攻击,就能吃到蜂蜜了,真是美啊!”

秦秣很无言,方澈淡淡地说:“被蛰了满头包,是该吃点蜂蜜补偿一下。”

秦云志哈哈一笑:“我脸皮厚,不是你这种智商的人能够理解的!”他打不过方澈,就处处不忘嘴上沾点便宜。反正他现在是看明白了,方澈绝对已经栽在了他家二姐手里,他这嘴上便宜以后还可以放心地大占特占。

秦云志甚至幻想着,方澈要是哪一天变成了妻管严,而自家二姐变成了领导,那他翻身的日子大概也就有望了。

到了高二年级所在的第五栋教学楼前,秦秣脚步就是一顿。她走在前面,这时候回身问秦云志:“那个薛佩佩在哪间教室?”

“十五班,就在四楼,我教室隔壁。”一提起薛佩佩秦云志就有些恹恹地,“二姐,现在是上课的时候呢。”

“没错,就是要在这个时候去找她,当着她班上的同学问问,看她到底有多大的底气,敢这样冤枉我弟弟!”秦秣踏上楼梯,脚步极稳。她个子娇小,一向又是温文洒脱的样子,很少有讲话这样霸道的时候。

方澈听着都略有些惊异,秦云志更是想起秦秣在给他做家庭教师时的手段,当即就咧开嘴笑了。他心里得意,他家二姐可不是吃素的,这有姐姐的孩子就是比没姐姐的幸福。

十五班正在上英语课,那个英语老师在台上说:“现在很多人都喜欢自行车自助游,你们以这个为论点,写一篇百字左右的短文,题目自拟。”

秦秣刚好走到门口,就用还算流利的英语回答:“旅行,所享受到的不仅仅是经历各种风景的美好,更是一种对自由的追求。而自行车自助游,可以更好的磨砺人的心性,让人更加亲近自然。”

她的英语其实不大好,但走过一段英国之后,最近稍有进步。而这个时候她存了先声夺人的心思,思维竟是格外敏捷,说得也就有模有样。

在高二(十五班)的学生们眼里,秦秣这一举动却是令人惊艳的。

中国学生学英语每每都跟打仗似的,学得好的固然不是没有,但学不好甚至厌学的却跟更多。尤其是高中生,每天除了课本就是题海,三不五时地还要挨各科老师一顿批,家长关注着,同学比拼着,上头还有一个高考压着,好多学生都是苦不堪言,一个个就是日复一日地熬着。

在这种大环境下,但凡能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燃少年们躁动的血液。此刻秦秣潇潇洒洒地往教室门口一站,将那英语老师的一句话接得气度朗然,简直就跟对剧本似的,有好几个学生听过以后,当即就哄闹起来。

后排有人吹口哨,还有人尖叫,总之借着由头破坏了英语老师的讲课,那几个男孩子心里就是痛快的。

薛佩佩坐在倒数第二排,她扯了自己那个正吹着口哨的同桌一把,撇嘴道:“你激动什么呢?”

“去去!我爱激动关你什么事?”

薛佩佩有些无趣,又往教室门口看去。她仔细一看,心里正觉得那女孩身后一个男生很眼熟,就听那门口的女孩朗声喊道:“薛佩佩,你站起来!”

第36章 那围墙

教室里开着八根节能灯管,窗户外天光也正大好,映得这一整片都是明亮。

讲台上的英语老师神情微愕,视线落到后排薛佩佩身上。薛佩佩先是一惊,接着眼见差不多整教室的同学都向自己关注了过来,心中又有些得意。她一向喜欢出风头,不管这风头是好是坏,总之有人关注,她就觉得满足。

“嗨!”她站起身,遥遥地向那教室门口的女孩招手,“小妹妹,找姐姐有什么事啊?如果要玩耍,等过几分钟下课再说哦。”

教室里顿时笑倒一片,薛佩佩的女流氓风范向来十足,讨厌她的人不少,但觉得她有个性,吹捧她的人也不是没有。她在学校倒是没敢化妆,但穿着打扮也是向着成熟妖艳的方向去,这乍一看,还真比秦秣要显得年长些。

不少人将视线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就见那原本站在门口的女孩迈动步子走上讲台,那模样虽然娇小朴素,气势却是从容端凝,犹如朝堂之外缓步走上华辇的古代士子。这是一个矛盾的错觉,众人却见她很自然地对英语老师说:“老师,教育,是教书重要还是育人重要?”

十五班的英语老师是个年轻男子,今年才刚从师范毕业。因为年轻,他与学生们的距离并不算远,也还带着几分书生意气。听得秦秣一问,他略有些腼腆地笑了笑道:“教育,当然是教在育的前面,不过…一样重要吧。”

苏瑞看着秦秣,目光带着好奇。

“我可以耽误你几分钟吗?”秦秣笑起来眼睛微弯,“有人如果犯了错,是不是应该勇敢承认?”

苏瑞点了点头,当是默认。照正常情况,他若是碰到这种打扰自己上课的人,是该大发一顿脾气才对,但眼前的女孩行为虽然大胆唐突,那言语气度却显得有礼有节,令他实在生不起气来。

“谢谢。”秦秣向他微颔首,转身直视薛佩佩,轻喝一声:“薛佩佩,你还不承认?”

薛佩佩被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问住,顿时有些心虚。她害人的事情向来做过不少,一时间硬是想不起秦秣说的究竟是什么事。但这样子被人兴师问罪到门上,对她而言还是头一遭,顿得一顿又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眼珠子四散溜了起来,看到门口有个高大的帅哥斜靠门框,姿态悠悠闲闲,虽然是帅得一塌糊涂,但也陌生得一塌糊涂。当然,那讲台上的女孩在薛佩佩眼里也是陌生的,不过有门口的方澈做对比,薛佩佩很自然地就无视了秦秣。

“什么什么事啊?小妹妹,你没吃饱饭吗?声音好小哦!”她嬉笑一声,目光紧紧盯向门口的方澈,在心里疑惑着,那同来的似乎有三个人,还有一个有些眼熟的男孩此刻却没见影踪。

其实秦云志就站在方澈身旁,不过他站的位置刚好折在门边,落在了薛佩佩的视线盲点上。

秦秣脸色沉静,表情不变分毫。她稍稍举起手,不紧不慢地说:“你前天在紫光速网吧做的事情刚好被旁边一台摄像头录到,录像就存在这个U盘里,你是道歉还是让我当场公布你的脱衣秀?”

薛佩佩脸色大变,犹似被一记重锤当头砸下,心中先是难以置信,紧接着就觉得天塌,再过后又觉得这不可能。

她还没来得及在脑海中形成反应,就又听那讲台上的女孩冷声一喝:“秦云志!你上来问她,看她敢不敢把当众扒了自己衣服污蔑你非礼她的事情再做第二次!”

薛佩佩犹自有些神思不属,她一看秦云志走进了教室,脱口就说:“原来是你!”

这话一出,众人哪还不知道这事情果然很有内容?那些看向薛佩佩的眼神里,也就各起异样。

“这不可能!”薛佩佩尖叫一声,猛地一推坐在外边位置的同桌,迈步就冲上讲台,张牙舞爪地向秦秣扑去。

秦秣将手上的东西塞进衣服口袋里,脚步往后一错,恰恰让开薛佩佩的手,而秦云志就在旁边,一伸腿,就拦住了她。

苏瑞堪堪反应过来,立即就喝道:“回去!”他眼看这都要上演全武行,哪还能再由得秦秣在这教室里闹事?他先是向台下叫:“班长,把薛佩佩拉下去!”紧接着又将手上的书本往讲桌上一甩,向秦秣怒道:“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台下上来几个学生,合力将脸色可怖的薛佩佩押到一边,秦秣微微笑了笑,向苏瑞点点头,拉了秦云志就往教室外面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秦秣又转身说:“薛佩佩,你在为了一点点虚荣心那样污蔑别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被你污蔑之人的感受?刚才我手里什么都没有,也不存在你被录像的事情,你要不是心虚,何必如此?”

薛佩佩挣扎的动作一顿,张眼死死往秦秣瞪过来。

“这是我弟弟,谁要欺负他,一定别忘了我!”秦秣目光流转,轻轻在薛佩佩身上打了个圈,这才往外头缓步行出。

方澈本来斜倚在门框上,这下站直身体,就拍了拍仍在瞠目的秦云志,也向那教室里扫视一圈,才唇角微扬道:“这也是我弟弟。”他面容冷峻,就算扬唇,那点笑意也很不明显,倒像是猎豹亮出了利爪,叫人没地心寒。

一直走出了教学楼,秦云志还有点走在云雾里的感觉。他晃了晃脑袋,忽然兴奋道:“二姐,我解气啊!”

秦秣反手又敲他脑袋,笑骂道:“没出息!这样就解气啦?我可就帮你这一次,以后要再被人欺负了,你自己把场子找回来!”

秦云志捂着脑袋,小声嘀咕:“别人就算欺负我,也就是偶尔的事。你欺负我反而是经常的事…”

秦秣横眼看他,秦云志咳一声道:“二姐,你干嘛要告诉她你是骗她的?不告诉她多好,让她整天提心吊胆,说不定没多久就来主动找我道歉,求我把U盘里的东西删了呢!”这么说着,他就有点不甘心,脸上也现出懊恼之色。

“笨蛋!”秦秣揪着他的衣袖往食堂方向快步走,“她当时是被吓到了才反应那么激烈的,我要不是先声夺人,你以为她那么容易被骗到?你看她那个架势,都敢用那种法子来污蔑你,你以为她好欺负?见好就收吧,要不过了一会她反应过来了,还不定能想出什么招数!”

秦云志摸着脑袋,“啊”了一声说不出下文。

方澈一直沉默,这时忽然蹦出一句:“你拳头硬了,她也不敢对你做什么。”

秦云志嘿嘿一笑,又凑到方澈身边跟他探讨打架的学问。

秦秣:“…”

她很想回给方澈一句“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但这个四肢发达的家伙又同时在脑袋上挂着无数理工天才的光环,让秦秣忍了又忍,还是硬生生地把这句话给憋了回去。

再次吃到市三中食堂的饭菜,秦秣唏嘘不已:“想当年…”

“噗!”秦云志喷了一口土豆丝,肚子有点抽,“二姐,你不老,还有,这么老土又搞笑的开头,拜托你别在吃饭的时候说,好不好?”

“其实,”方澈顿住筷子,很认真地表情,“我也想说想当年。”

秦云志:“…”

“我从高三开始的第一天起,就想着等自己考上大学以后,一定要再到这个食堂来吃顿饭。”秦秣则很严肃地解释,“我要在没有题海和考试压力的状态下,轻轻松松地说这句话。”她叹息一声:“唉,想当年…”

“哈哈!”秦云志抓着筷子在盘子底上一顿,另一手捂着肚子,“二姐,你叹得好幽怨啊!活像个…”

他憋着后面的话,憋了好一会,才吐出来:“饿死鬼!哈哈!”

方澈夹了一块豆角吃,点头道:“没错,油水还是这么少,豆角炒肉应该要改名叫肉炒豆角,豆角才是主菜。”

“方澈。”秦秣轻轻叫了一声。

“嗯?”方澈侧过头。

“我刚才好像看到你那块豆角上有虫洞。”

方澈:“…”

秦云志:“…”

吃过饭后,秦秣便将秦云志赶回了他们宿舍,让他回去收拾一下,准备上晚自习。秦云志依依不舍地望了秦秣老久,就差没眼泪汪汪了。

秦秣笑骂一声:“去!你个混小子少来装可怜,现在不是给你玩的时候,忍着!熬过去你再回食堂去说想当年吧!”

秦云志一步三回头地走进大铁门,心里想的其实是:“我想做电灯泡,二姐,你可悠着点啊!”

秦秣还正盯着秦云志搞笑的表情动作,刚想再嘱咐他一句,手又被方澈拉住,然后听他说:“想当年,就在那个铁门边上。”

“什么?”秦秣侧头微仰,方澈刚好低头,唇角一触,擦过她额头,柔柔软软。

秦秣偏过头低下,明明是经历花丛过的,这时候却有些脸上发热。

方澈牵着她的手走到女生宿舍楼下,那棵桂花树犹如当年,枝桠仍然繁密,只是叶子有些枯落。太阳已经被重云半遮,冬季里白日较短,这时候光线也开始有些暗下,照得那桂树的颜色凝重悠远。

“那时候是九月,桂花还很香。”方澈低笑一声,说:“我带你爬过了围墙。”

秦秣心中一跳,仰头望他,目光晶莹莹闪亮亮:“再爬一次,你还带我去吗?”

方澈握在秦秣手上的那只手微一紧,忽然大力将她一拉,带她往足球场的方向跑去。

秦秣被他这突然的动作惊得低呼了一声,脚下就有些不稳。方澈稍缓脚步,回头向她扬眉而笑。秦秣一咬牙,提起力气也大步跑起来,方澈哈哈一笑,带着她更是跑得飞快。

他难得有这样畅快的笑声,就连冬日寒风都不能掩盖他的笑意分毫。

年少的脚步声一路从那个初秋滑到这个寒冬,带起一串快速掠过的风景,然后停留在墙边。

足球场上枯草低伏,有几个男孩子在上面随意踢着球,看是忙里偷闲。

学校的围墙上果然被倒挂了尖锐的玻璃刀,就像当年方澈所说:“再不来爬,以后可不一定有机会。”

“这…要怎么过?”秦秣大张着眼睛,左看右看。

“上有政策,下面肯定也会有对策的。”方澈轻笑一声,“要相信我们的师弟师妹们。”他拉着秦秣的手绕着围墙仔细找过,果然在体育器材室背后那个转角的地方找到了一段安全的围墙。

这段围墙上的玻璃刀已经全被敲得光秃,围墙脚边甚至还散落着好多块砖头,看这模样,就该知道这段围墙是常被市三中学生们蹂躏的。

秦秣抿唇笑道:“看来我们是捡到师弟师妹造就的便宜了。”

“他们也走过我们给他们铺的路。”方澈微挑眉,叠了几块砖,然后就后退几步,再做势一冲,一脚踩到砖头上跳起,双手已敏捷地攀上了墙头。他手上用力,一个翻身就利落之极地骑到了围墙上,连串动作犹如行云流水,轻松写意得让秦秣羡慕不已。

秦秣苦笑着低头一扫自己的双腿,想起自个这身板儿,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快点,秣秣!”方澈伸出手,“把砖头再叠高一点,我拉你上来。”

他原来叠的那些砖头被他刚才一蹬,又散落掉几块。秦秣再叠加了六块上去,眼见这一叠砖头已经垒得很不稳当,这才小心翼翼地抬脚踩上,将手伸给方澈。

大力忽就涌上,秦秣刚在脑子里闪过“这家伙也不提醒一声”的念头,整个人就好像失重了一样,猛的被方澈拉上墙头,抱在怀里。

“啊!”她惊叫一声,以为又得旧事重演,两个人再次从围墙上跌下。这一瞬间,她甚至都做好了自己跳开不给方澈增加负担的准备,但在片刻之后,她却感觉到腰腹间被人揽着以致支撑了全身重量的疼痛——

这个姿势很搞笑。因为方澈是双腿跨开骑在墙上的,而秦秣本来正面对着围墙,方澈伸手一拉她,虽然是将她拉上了墙头,却不可能直接将她拉得跳到墙的另一边,所以就造成了这样的后果:秦秣被方澈紧紧揽着腰,俯身挂在围墙中间,活像一尾失水的鱼,两头蹦跶。

“方…”可怜秦二姑娘才喊了一个字,就被肺部压力和倒灌进的冷风给呛得出不了声。

方澈既想笑话她,又有些心疼。轻嗤一声,他手上也连忙用力,给秦秣做着支撑帮她跨过墙头。

“你先坐到围墙上,等我跳下去再接你。”他这样说着,还是忍不住笑道:“秣秣,你就算吃饭吃得少,也该好好锻炼锻炼身体。”

秦秣都快囧死了,她想生气又气不出来,更可恨的是,她现在全部的力气都在用来翻墙,完全就是憋着口气,说不出话,想反驳都没处反驳。

好不容易将一条腿跨过了墙头,秦秣抓着方澈的手就忙不迭大口喘气,那吃力劲儿简直就跟刚打过一场硬仗似的。方澈拍着她的背,见她渐渐将气顺好,才说:“秣秣你坐稳,我先跳了。”

秦秣点点头,方澈放开她的手,看准下面一片较为平整的草地,手一撑就从墙上轻巧跳下。

秦秣转头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心里还是羡慕。

方澈忍不住调笑了一句:“喜欢上我了吗?这样看着不动?”

秦秣没吭声,虽没应着,但也没反驳。

方澈心脏猛一大跳,还没来得及惊喜,秦秣就跨过了另一条腿,并排着坐向墙外,然后将手一撑,猛就往墙下跳去。说是说跳,但她的动作实在太不稳当,看那姿势,基本上也跟扑的差不多了。

“秣秣!”方澈大惊,连忙上前几步,张开双臂去接她。

秦秣那九十斤的体重夹带着惯性猛地冲进方澈满怀,冲得他脚下连连后退,好几步之后终于没能站稳,带着她一起跌坐在地。

“哈哈…”秦秣伏在方澈胸口,连串地闷笑出声,笑得他刚才那点惊吓和忽起的怒气又全都歇下,只变成一片和和暖暖的欢愉。

方澈将双手扶到秦秣肩上,轻轻将她推开,仔细看着她仍然带着点贼笑意味的脸。她双颊绯红,也不知道是被寒风吹的,还是运动的,总之那点红晕如烟如霞地染在她脂玉般的肌肤上,薄薄地透出一层绮丽,令方澈平白想到春水映桃花。

他又在心里反复咀嚼着刚才那句话:“喜欢上我了吗?这样看着不动?”

秦秣虽未回答,但她也并未反驳。她若是不喜欢,自然会直言否定,那她既然不说话,是否就等于默认?

方澈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要超出心脏承受极限了,他怔怔地望着近在眼前的这张素颜,这是他念念不忘了将近四年的人。

秦秣微垂着眼睑,眼睫毛轻轻颤动,安静得仿佛是在等待一个千百年来醉又复醒的相守。

方澈压着心跳,一点点靠近她光洁的额头,呼吸相触。

第37章 愿意

天空中的重云遮了一层又一层,光线有些暗,幽幽淡淡地映得山风寥落,而他们的呼吸之声铺洒在这片小小的世界,独独熏出一整面的温暖。

方澈有如中了蛊惑,在原本那徘徊再徘徊间经营构造的城墙轰然崩塌,仿佛是一点凝露滚下了新芽之尖,叮咚一声,又落入了他心的湖海里,一圈一圈散开涟漪,绵绵不断。

一个声音在他心中叫嚣:“行动!行动!”

他将双唇轻轻触在秦秣光洁细腻的额角,又久久停顿。待见她一动不动全无反对之意时,心尖上的一丝惊喜才猛然四散,犹如织网般迅速蔓延到他全身的血液里,又渗进了骨髓中。

长久以来的念想竟是近在眼前,触手可及,方澈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唇一路滑下的,只是在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双唇已经深深吻在秦秣唇上。心海中的浪涛狂乱翻涌,他再也忍耐不住,一手揽住秦秣的腰,另一手扣住她后脑,一点点啃噬,就着这一双红唇,仿佛要将人吞下肚里去。

这不同于上次醉酒出格,方澈心里明白,秦秣此刻的神智再清醒不过,以她的性子,就算没有言语,但行为上已是莫大的肯定。

秦秣略微僵了僵身体,那抹红晕从她脸颊上一直熏染到了耳后,又钝钝地延伸到她心底。她心底下有些钝痛,半是欣喜,半是疼痛,痛得毫无来由。或许这一刻辗转了千年,一缕华光从碧落之上投下,破碎了时间的缝隙,又埋藏了过去。

辗转反复,一如这个吻。

秦秣一动不动,全然承受。方澈狂乱的呼吸包裹了她,直将这个长吻——吻到她感觉呼吸都不够用了,她才伸手揪住了他的衣服,微微推拒。

方澈依依地放开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方是如梦初醒。

秦秣低下头,也不说话,只是感觉到有一双灼热的视线凝在自己身上,仿佛能将她整个人都烧透。

她只觉得血液在心脏里流动,好似掺了醇酒。她想要反击过去,但又觉得难以行动。她想要试着像以前很多次那样,用那些久历花丛的手段将方澈也反吻个神魂颠倒,可只要一想到这个人是自己想要珍惜的,又不愿用那些念头去侮辱他。

她这里辗转难决,方澈又低低地叫了声:“秣秣…”声音有些暗哑。

“嗯。”秦秣轻轻应着。

方澈狂喜未定,心中翻滚着那无数日夜里难耐的思念,又将她整个人揽住,倾身压上,从她的唇角一点点深入到齿舌,然后轻轻放开,温柔地吻她的下巴,再到脸颊,再缓缓移动,碰到了耳垂。秦秣耳后一片绯红,身子轻轻颤了颤。

方澈心魂荡漾,更不放过,又含住那片柔软的耳垂用牙齿轻咬。他的手不自觉地游移,从秦秣短袄下滑入,扯开她的衣服,炙热的手掌便碰触到了她腰上滚烫的肌肤。

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气血十足,翻涌不定。他含着这等候了太久的喜悦,整个人都化成了一团烈火。在这个时候,什么理智、道德全都被这炙热的情感焚烧得灰灰不见。方澈一路吻下,用牙齿咬开了她围巾,一口咬到她细细的颈项上,听她一声低呼,又仿佛得到邀请,双手更是从她腰下一直游上。

山间寒风全然吹不冷这团火焰,秦秣头脑发昏,眸似滴水,正在火焰中一点点柔软掉内心时,忽然感觉到胸衣被人推开,全身敏感骤然集中。

她猛地惊醒,一时间愤怒涌上,又重重地闷哼了一声。

听在方澈耳里,这声闷哼却像呻吟,他受不住诱惑,手上不停,正觉那点柔软从手心里一直勾起无数缠绵,又听秦秣有些无力地咬牙:“放开我!”

方澈手上动作稍停,这“放开我”三个字犹如一盆冷水当头从他头上浇下,浇得头脑一冷,心火却是越旺。他强压下满脑子的绮念,刚一抽开手掌,秦秣就将他往外一推,然后撑着草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秣秣!”方澈忙也跟着起身,又有些惊慌。

秦秣背着他整理衣服,低头不说话。她心中百般滋味,也不知道是甜是涩,是苦是辣。

她有心要将方澈好好放旁边晾一晾,又觉得自己不该矫情。正在心中挣扎之际,忽就觉得身上一暖,又被他从背后圈着腰抱在了怀里。然后就听他万分得意地说:“秣秣,你脖子上还戴着我送你的水晶项链呢,你心里都承认了,嘴上还倔什么?”

秦秣轻哼一声,手肘往后一靠,就重重地撞在方澈胸膛上。

他痛呼着,有些可怜兮兮地说:“秣秣,你就忍心这么对我?”

“你不铜皮铁骨吗?”秦秣气得牙痒,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也会装可怜,还一副赖皮样儿。

方澈却欢快地大笑了起来:“秣秣,你果然最了解我!”他将双臂用力一环,忽然抱得秦秣双腿离地。他脚下便紧跟着一转,带得秦秣如飞般转了好几个圈。

“方…”秦秣忍不住惊叫,只觉得自己整个人的重量都散落无端,也不知在这飞舞中落向了那个边际。

“哈哈!”方澈大笑着,脚下停住,轻轻将秦秣放下,然后紧紧地抱住她,用力得像是要将自己与她揉成一个整团。

秦秣抿着唇,微垂眼睑。

方澈将下巴搁上她的肩头,在她耳边说:“原来你是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