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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是啊,物以类聚么,这些畜生那么喜欢你,说明你跟它们有着相同的特性。”他也不生气也不跟我斗嘴,沉浸在他爱心小天使的角色中,表情幸福得仿佛连人格都得到了升华。

就在陆恒去帮小博美量体温的期间,我偷偷给陈嫂打了个电话,麻烦她帮我喂一下黑茶,她哀嚎了半天,说她怕得要命,问我为什么不过去,我只好无奈地告诉她我和一个小伙伴在医院里做义工,她被我无私的人文精神所折服,终于答应冒着生命危险去帮我喂狗。

当晚又是忙活到深更半夜,结束之后,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颓败得像感染了犬瘟,陆恒却还像打了鸡血一样,披着他那身白大褂跳来跳去,像个刚精神病院里逃出来的病人。我觉得再这样下去实在不行,虽然我现在是在顾林昔家里当个狗保姆,但那只是权宜之计,并不代表我的人生目标真的是当个狗保姆。回到家后想了半天,我决定找一个具有丰富人生经验的人咨询一下,看看能怎么摆脱他。

于是我打给了任静,虽然已是深夜,但她还是耐心地听我说完来龙去脉,果然不愧是我的生死至交。

但是听我说完她就笑了,不可思议地道:“有没有搞错,你还没放弃啊?”

我茫然地道:“我放弃?我放弃什么,我说的是你帮我想想怎么让陆恒那小子放弃啊。”她却安静了好一阵,我又想了想,忽然明白过来她省略掉的那个宾语是顾林昔,又莫名其妙地道:“我为什么要放弃啊,我这不是挺有进展的吗,你刚才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说啊?”

她轻描淡写地道:“我听了啊,不就是你处心积虑费尽心机地留宿过夜,故意跟人家撞了个满怀,又趁机献殷勤地帮人家上药制造亲密接触的机会,但结果什么也没发生么?”

我顿时哑了几秒,心里有些不服气,但是不得不说,任静的目光真是十分犀利。仔细回忆一下,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

我为自己辩护道:“虽然截止目前的确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但是也不是完全没有进展,慢的进展虽然比不上快的进展,但好歹也是进展。”

她却完全不理会我绕口令一样的自说自话,接着说道:“暂且不从道理层面去评价你这样对不对,单从技术层面上来说你就已经错了,穷追猛打不如若即若离,送上门的比不上吃不到的,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么?”

我想了几秒,伤感地道:“若即若离恐怕不行吧,这种战术不是只适用于对方也对你有点意思的拉锯战中么,可他巴不得我滚得越远越好呢。”

她叹气道:“这就是我要同你说的,如果他真的哪怕有一点点喜欢你,那他肯定受不了你对他若即若离,总会露出些端倪。但如果你是死是活跟他都没什么关系,你再一味追着他跑又有什么意思?你自己想想,你已经有两天没去他家了吧,你不是还跟他说你要每天帮他上药么,但你看他有半点稀罕么,他连半点反应都没有,你觉得他有一星半点的紧张和在乎你么?”

任静的每句话都锐利得像针,她一边说我一边感觉自己在放血,血放多了人就有点虚,人一虚就不太说得出话。她见我沉默那么久,又叹了口气,尤不满足地说道:“我本来不太想告诉你的,但我也不能看你病入膏肓还见死不救,其实我今天见过他。”

我愣了愣:“什么?”

她说:“我爸有个朋友的珠宝店开业,邀请他去剪彩,我爸没空,我就代他去了,顾林昔也去了。”

我反应了片刻,似乎印象中也知道这么一回事。电话那头的声音接着传过来:“当然他不是一个人去的,跟谁去的也不用我说了吧?总之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真是太适合今天婚嫁的主题不过,两个人站一起就是活生生的代言人。这些报纸上网页上都会登的,你要是想自虐,可以去搜来看看。但是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个媒体不会登的消息,今天展览完以后,顾林昔把一对祖母绿的翡翠耳坠买下来了,他买的时候我就站在离他不到五米的地方,店员指着林纾蕾问他这是不是送给女朋友,他就笑,又问他是不是求婚礼物,他就淡淡说,‘不算吧,这只是她喜欢的小玩意儿’。我的天,什么叫一掷千金只为博红颜一笑?阿琰,你不知道,那可是整个婚嫁系列里面最贵的一件首饰,是真正的镇店之宝。”

我说:“是么…”

她劝我:“是啊。你看,其实感情就是这样,他要是哪怕有一点喜欢你,不用你追着他跑,他自然会来追你。”

我不说话,她又劝我:“你对他用心良苦,他对你满不在乎,你就开心了吗?趁着自己还没陷太深,还是早点放手吧。”

我闭上了眼睛,她再劝我:“你现在放手,他对你或许还会有些感激,或许以后还会记得你。你如果真的喜欢他,难道你不想他高兴?成全不了两个人,不如成全一个人。”

快乐是可以被分享的,痛苦却只能是叠加的。此时此刻,不论是理智还是情感上,我觉得我都不能再听下去了,否则我就会开始怀疑人生,刚准备挂断电话的时候,任静却又劝了我最后一句,我不得不承认,如果之前的话是利箭,那么这句话简直就像是利箭上还带了剧毒,终于狠狠地,正中了我的心窝。

她说:“阿琰,你就不要再傻了。他一直在你的世界里,你却从来不在他的视线里。”

第十六章

任静的话实在精辟,精辟得倘若我现在就死去,它便可以作为我整个二十六年人生的墓志铭。无论我在记忆中细细地搜寻多少遍,每一个字都仍是无从辩驳。我一度以为,如果把内心修炼成铜墙铁壁是一门内功心法,我即便没有修到最高的第九重,达到万物皆空的状态,但起码也已经修炼得七七八八。这二十六年来,就算是在什么凌.辱嘲笑,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等等洪水猛兽面前,我都坚强地挺了过来,没道理会跌倒在小情小爱这种泥沟里,然而我还是不能控制地陷入了低谷。这一晚我望着窗外的茫茫黑夜想了很久,后来想到佛说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我才终于释然。情劫乃是人世间最高的劫难,大概只有修炼到了最高重,我才能够不难过吧。

才刚刚以为有一些进展就遭到这样的当头棒喝,我打算用几天的时间,好好地反思一下,舔一舔心里的伤口,顺便巩固一下心墙,然后再回去找顾林昔。决定了以后,我就给陈嫂发了个短信,麻烦她帮我再多照顾黑茶两天。

只是我却没有想到,还没有等我巩固完毕,我就已经见到了他,真是不得不说佛意高深,叫人无法参透。

那是周五下午下班的时候,陆恒本来要跟我去宠物医院,却在一楼的电梯口被他父亲的秘书刘姐拦住,生拉硬拽地抓去了一个饭局,说是如果他不去,董事长就要让她下岗。无奈当时我也站在陆恒旁边,刘姐说正好饭桌上大多都是中年男女,漂亮的陪酒姑娘没有几个,就一起把我抓去凑数。不过像我这样的小人物,除了听桌上领导的指示偶尔起来敬敬酒,其他时候基本只要在一旁埋头苦吃就可以,所以我就当蹭饭一样地去了。

在包厢中等了半个多小时之后,姗姗来迟的客人终于出现在包厢门口。而我在见到他的一刹那,就仿佛是一个提线木偶,蹬地一下就被人拽了起来。

好在桌子上所有的人都纷纷站了起来,才没有让我显得那么一枝独秀,我们董事长陆景城连忙殷勤地迎上去嘘寒问暖,陆恒也在我身旁站起来,低声说了句“我靠怎么是他”,然后我看见站在门口的人露出了商务式的微笑。他视线平移着,漫漫地扫视了一下众人,我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地把头低下,避开了他的目光。几秒之后,听见顾林昔温淡客套的声音:“路上堵车,让陆董你们久等了,真是抱歉。”

几日不见,其实我很是有些想他。好在我是这整个饭桌上最人微言轻的角色,坐的位置也绝对没有人会来关注我。所以我一直躲在暗处偷偷瞄他,看他不动声色地捏着自己的茶杯,眉眼淡然,目光沉静。但是比起之前我见识过的在家里他跟于有霖的那顿明争暗斗的鸿门宴,他今天的话却不是太多,甚至好像连眼神也吝啬多给旁人一个。饭桌上该做的样子都是祁肖在做,该说的话也基本都是祁肖在说。之前我看祁肖一副文质彬彬温和有礼的样子,还以为他是个多么正派的人物,谁知道一到饭桌上也是这么地阴险狡诈。所有桌上的人敬给顾林昔的酒全让他给该推的推该挡的挡了,没过多久我们一圈人都起码二两下肚,顾林昔却还是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滴酒未沾。

喝过几轮之后,我们董事长终于意识到让敌军一个人放倒我们一排人太不划算,他站起来建议道:“要不这样吧,我们挨个来敬顾董一杯。小祁,你也别光顾着你自己喝,你们顾董的酒都让你给喝光了。来,我先来!”说着便端起了酒杯。

祁肖连忙跟着站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说点什么,他身边的人便淡淡道:“好啊。”

一桌子人都愣了愣,估计是惊讶顾林昔竟然突然间不摆谱了。他又打了个手势让祁肖坐下,我们董事长开怀地笑了起来:“嗳,还是顾董够意思!”

他笑了笑:“只不过我腿脚不大方便,就不站起来了。跟陆董赔个不是,我干杯您随意,怎么样?”

“不敢不敢,您干我也干!”

我之前见过顾林昔端着红酒杯的样子,漂亮得就像在拍红酒广告,而今天他双手持着白酒杯的模样,几分文雅加几分慵懒,又有一点像贵妃醉酒。我撑着下巴一边看他,一边听我们董事长按着座位次序一一地给他介绍:这是我们董办的杨总,这是我们财务的一把手,这个是我们的市场企划部总监等等等等。他也果真好脾气地一个一个跟他们喝。虽说他只是坐在那里,每个人说完长篇累牍的祝酒词他就淡淡地说个“嗯”或者是“好”,显得很是姿态睥睨,但似乎所有人都觉得他能露出一脸放倒众生的微笑就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

“嗯,这边…哦,最头的是我们小叶,小叶可是我们公司的门面啊。”还没等我反应,我们董事长突然就点了我的名字。我没来得及把目光从顾林昔身上收回来,就跟他撞了个四目相对。

我的心口马上提了起来,却见他淡淡地回过脸去,看着陆景城说:“是么?”

“可不是么!”陆景城见他难得饶有兴致的样子,以为总算投其所好,开始大肆地跟他宣传起我来:顾董,我们小叶可是我们宇恒的王牌,我们公司的一枝花。我每天一上班,进公司第一个看到的人是她,我这一整天的心情就好得不得了。之前我们公司有个楼盘,就离我们总部不远,有几次那边的销售前台临时有事,就叫我们小叶过去帮忙。我告诉你顾董,小叶她什么时候坐在那什么时候就是客流高峰。之前还有个山西的煤老板,一个人就买了好几套公寓,每回过来不说别的,第一句话就是指名要找我们小叶!”

我坐在位置上无奈扶额,我们董事长也够能吹的,把我一个曾经的小小的前台吹得像天仙一样天上有地下无。如果让他知道我这个门面现在正在顾林昔家里卑躬屈膝地喂狗,不知道会不会吐血。

果然,我听见顾林昔像听了个笑话一样,呵地轻笑了声:“那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怎么样那就要问小叶了。”我们董事长直接把皮球踢回给我,我抬起头,看见顾林昔淡然的目光穿过长桌落在我脸上。

我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对着一桌子人呵呵傻笑。笑了几秒,突然听见陆恒带着几分嘲讽道:“陆董,小叶她早就不在前台干了,她已经调到行政,你要装作关心员工,也好歹要与时俱进吧,那都是猴年马辈子的事了。”

陆景城听他这个口气,立马不满地啧了一声。我一看气氛不对,赶紧端着酒杯站了起来,顾林昔又抬起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咧开嘴冲他笑:“顾董,我也来敬你一杯,希望我们两家以后能通力合作,不光是您和我们陆董挣大钱,我们底下的小员工也能跟着沾…”

还没等我说完,陆恒突然蹭地一下站起来打断我:“顾先生,她这杯酒我帮她喝。”说着就来抢我的酒杯,我拿着酒杯往后缩了缩,陆景城在一旁不满地道:“有你什么事?你给我坐下!想喝一会儿轮得到你,你着什么急?”

陆恒却不理他,执着地伸长了手:“琰琰,你把酒给我,也不看看你的脸都红成什么样了,再喝下去就要过敏了。你忘记你上回全身都起红疹子的教训了么?”

“没事,你坐下。”我一边伸手挡他一边压着嗓子给他挤眉弄眼,挤了半天脸都快抽筋了他才勉强坐下。

这么一闹之后,饭桌上顿时安静不少,仿佛周围笼罩了一层浓重的低压。我转而用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重新看向顾林昔,他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一声不响地看着我们,淡定的像在看一出戏,唇边的笑容却已经完全淡了。我估计也从来没人敢这么拂他的面子,便颤巍巍地道:“顾董,不好意思啊,要不这杯我自己干了,当罚一杯给您赔罪,您看行么?”

他却依然沉默不语地看着我,这个时候的缄默,简直让全桌子的人都惊心动魄。

十秒之后,他却突然嗤地一下笑出声来。

我愣住,只见他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声音带着满满的笑意:“行了,你这么拿腔拿调地跟我说话,我还真不习惯。你旁边的小朋友说得对,你现在逞威风,回家以后过敏了,还不是要我给你擦药,还不是我受罪么?你要自罚,还不如直接罚我算了。”

第十七章

话音落下,现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我整个人呆若木鸡,只见顾林昔仰头潇洒地喝完,放下杯子,抬起眼睛看看周围安静的人群,然后露出了一副莫名而无辜的表情:“怎么了?”

陆景城迷惑地道:“顾董,这是什么意思?”

是啊,这也是我的问题。我茫然地看着顾林昔,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视线中的人蹙了蹙眉,有几分渺茫地看了我一眼,又渺茫地看了看满桌子呆住的人,然后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他看向我,弯起唇角眯起眼睛,眼神里写满了宠溺的责备,请原谅我用了这么恶心的形容词。

然后他温声道:“阿琰,怎么你没告诉他们我们的关系么?”

我顿时感到更加地茫然,告诉什么?难道告诉他们我在他家里帮他喂狗吗?!

“我、我…”在他殷切而爱怜的注视下,我支吾半天也没我出个什么来,不知所措地站了好一阵才终于想到一个可以反驳他的论点。我口不择言地道:“你什么时候帮我擦过药啊?明明都是我帮你擦药!”

他仍在笑,却不说话了。垂下眼帘,端起茶杯慢慢抿了一口茶。

片刻死寂之后,一桌子人出窍的灵魂陆陆续续回来了,道歉声和疯狂的起哄声开始此起彼伏地震荡在我耳边,间或夹杂着几个并不隐晦的黄色玩笑,吵得我脑海中嗡嗡一片,只听到在一片沸腾中有一个淡然的声音:“言重了,陆董把顾某的人说是您公司的门面,顾某也荣幸得很。”

我茫茫然坐下,连灌了两杯冰水,终于反应过来原来顾林昔是在耍我。他横竖已经名声在外,多一个情妇少一个情妇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甚至只会巩固他温柔多金魅力无边的男神形象。然而从今天开始,估计我在公司里的形象就要从一个自强不息奋勇拼搏的都市励志女青年,变成一个出卖灵魂和*,卑贱到泥土里的荡.妇小三了。想到这里,我非常地痛心,痛心得一桌子菜都没吃下去,依稀听见陆恒在旁边琰琰琰琰地一直叫我,我也懒得搭理他了。

饭局终于结束之后,一行人前前后后出了酒店大门,顾林昔的司机早就把车停到门口,他在众人的目送下像皇帝起驾一样地坐进他的宾利车里了。我慢吞吞地跟在队伍最后,想要在没人注意的时候默默离开。陆恒跑到我旁边说他送我回家,由于我这一晚已经身心俱疲,实在是没力气走去公交站了,就点了点头,准备跟他到停车场。

然而刚走了没有几步,祁肖不知什么时候像阵风一样来到我面前,微弓着身子对我说:“叶小姐,顾先生让您一块儿上车。”

我愣了一下,说:“啊,为什么?”

祁肖没有回答,陆恒在我旁边道:“你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饭都吃完了还演什么啊,拿我们琰琰寻开心还寻上瘾了是吧?”

祁肖也没有理他,还是一直低着头等我的回复。陆恒又说:“琰琰,你别理他,我们走。”说着便要来拉我,祁肖抬手一把摁住他的手腕,陆恒顿时也怒了,另一只手用力地一把推开他。刚才我们公司的一众领导都还没怎么走散,万一他们真打起来那戏剧效果就太震撼了。我连忙在中间把他们阻断,说:“不要这样不要这样,祁肖,我跟你去。陆恒,你自己回家。”

陆恒马上着急地说:“不行,绝对不行!那淫棍能把你卖了你知不知道?你还跟他去?!”

我无奈地道:“还好吧,我都已经在那个淫棍家里过夜不止一次了,你记得几天前我去的那个别墅么,那个就是他家了。”

陆恒石化在风中,我赶紧转过身,跟着祁肖走了。

我从后座爬上车,顾林昔头靠座椅在闭目养神,我进来他也没有睁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喝多了。我也不敢去吵他,就静静地坐在位置上发呆,其实也不能算是发呆,因为我只有面部表情比较呆滞,内心活动却还是很丰富的。我在想都已经这种夜黑风高的时候了,他找我到底还能有什么事。想来想去无非两种,要么奸了我,要么杀了我。前一种可能性几乎没有,因为我都已经主动献身了好几次他都没表示出任何兴趣,所以被我自动过滤。但是后一种可能就不一定了,有可能顾林昔还对刚才饭桌上的事情耿耿于怀,但是出于商业合作的考虑,他又不能对宇恒董事长的儿子陆恒下手,所以就只能找我这个炮灰撒气了。当然他可能也不会真的杀了我,但怎么也少不得要狠狠地教训我一顿。

想到这里,我有些害怕,后悔刚才没有意志坚决地跟陆恒离开,突然耳边就传来一个声音:“小赵,先不回家,找个最近的电影院。”

“哦,好的。”祁肖和赵司机都反应了一下,然后车子调了个头上了高架。我也反应了半分钟,然后战战兢兢地看了顾林昔一眼,他已经睁开了眼睛,抿着嘴角看着窗外,侧面线条凌冽而肃然。我相信这个时候只要是个有正常逻辑思维的人,应该都不会相信他这个样子真的是想要为了去看电影而去电影院。相反,就从我看了七百多集名侦探柯南的经验来看,像什么电影院啊KTV啊这种人声鼎沸鱼龙混杂大隐隐于市的地方,通常都是杀人越货的好场所,于是我顿时更加地恐慌了。

这种恐慌在祁肖把我们带到了一个空无一人的VIP包间时达到极致,祁肖转身走出去的时候我紧张地叫住他:“哎那个,祁助理,你不跟我们一起看电影啊,呵呵,呵呵…”

“叶小姐,我就在门口,您有需要可以随时叫我。”他微微朝我鞠了一躬,然后就绝情地转身出去了。

第十八章

他的背影消失之后,我哆哆嗦嗦地回过头,觉得有一点腿软,是因为我其实真的有一点怕黑,而这屋子里的黑又是非洲兄弟一进来就只能看到他们的大板牙的那种黑,所以我不得不摸出手机打开电筒来照明。光线中我看见顾林昔径自走到了倒数几排中间的位置上,本来我想就近找个地方坐下,最好离他十万八千里,让他没有作案的机会,但是想想横竖今晚都是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了,还是不要去摸他的逆鳞,只好一边腿软一边走过去。

我在顾林昔左边的位置上坐下来,刚刚把屁股放稳,就听他冷冷道:“把灯关了。”

我说:“噢好好好…”连忙把手机的光关了。

我把电筒熄灭之后,他就不再说话,四周立即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氛围之中。好在没有几秒荧幕上就闪出了一条金龙,然后是颇有中国风韵味的浓墨重彩的画面,看了有一阵子,直到屏幕上打出王家卫几个字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不是最近新上映的影片,是去年就已经上映了的《一代宗师》,大概是近日它打破记录地拿了十二项金像奖,风头正劲,所以VIP影厅拿它来重温一下。

为了缓解眼下这种莫名紧张的气氛,我调动了身体里一切欢快的细胞,凑过去嘿嘿哈哈地跟顾林昔说:“这个片子我去年跟朋友看过的,典型王家卫,文艺功夫片。梁朝伟很帅,宋慧乔很美,赵本山不知道是出来干嘛的,但是我就觉得有一点不太好,就是这片子它好像有点在宣扬婚外情!”

顾林昔偏过脸,瞪了我一眼。

在这么暗无天日的地方,我其实是看不到他的眼睛的,但是我还是感觉到了他在瞪我,因为他似乎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冷峻的,淡漠的,甚至嫌恶的气息。我不由自主地往回缩了缩,他把脸转回去,时明时暗的光线中,我隐约看见了他的表情,不由得暗暗深吸一口气,默默地筑起自己坚强的心防。

我沉默着缩回去,假装很淡然地看电影。

看过王家卫的人都知道,他的任何片子,都弥漫着一种蛋蛋的忧桑。这个看似平淡得没有任何高.潮的影片,几个主角被卷在时代的洪荒里,平静而无望地接受着人世的纷扰,离别还有死亡。即便是我已经看过一遍,即便我是这么地心冷如铁,也难免被它勾起一点感同身受的情怀。我一边怅惘一边偏过脸偷偷去看顾林昔,他侧面漂亮的线条随着屏幕的明灭若隐若现,这一幕真像我梦中的光景。我伸出手,想要触一触他眼角的痣。

可是手机它居然这个时候给我响了起来。

我愣了一下,然后赶紧手忙脚乱地低头去翻我的包,可翻来翻去就是没翻到,彩铃声时而大时而小地接连不断从包里传出来,在凄婉的电影配乐中显得格外刺耳。我紧张得手脚发颤,根本不敢去看顾林昔的脸色。好不容易摸出来以后,我定睛一看,屏幕上显示着陆恒两个字,赶紧把它给摁了。

我握着手机想,大概是陆恒已经从刚才那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中回过神来了,所以…

所以他又打来了!

我再次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它摁掉,但手上突然一滑,手机从手上掉到腿上,又从腿上滑了下去,我立马又像猴子捞月一样伸出两只手去捞,结果仍是没有捞到,只听“啪”地一声,手机砸在了地上,听着像是四分五裂了,好在彩铃声也终于停了下来。我弯下腰去摸到一个壳,才明白原来是把手机电池摔出来了。

我蹲在地上像扫地雷一样摸索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所有东西都捡了起来,抬起头后先看了一眼旁边的人。顾林昔果然已经一言不发地侧过脸来,看那个角度,应该是在盯着我,我马上小心翼翼地道歉说:“不好意思,我忘记关静音了。”

他没有说话,我想了想,又说:“可能是我朋友找我有点事,我去接一下?”

他还是没有说话,我觉得他估计是要秉着沉默是金的原则沉默到底了,但是正好我也可以当他是默许,趁这个机会溜出去。

我抓着包正准备站起来,却倏地听他开口道:“什么事?”

我想了想,找了个可以离开的借口:“哦,可能…可能是他在宠物医院有点什么事,急需我过去帮忙。”

顾林昔静了几秒,如果我没有听错,他竟似乎轻轻笑了一声。

“噢,是在医院当义工么?我已经听说了,这么高尚无私,真叫人感动。”他顿了一顿,轻漫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来:“好吧,一会儿让祁肖跟你结算一下,你到我家来了多少天,我就付你多少天的工钱。你放心,在我这里做事,怎么也不能亏待了你,市价是多少,我按两倍算。”

我愣了一下,不明白怎么话题突然这么另辟蹊径地转到人事薪酬方面了,又听他道:“你这么舍小家为大家,我怎么好再勉强你?你以后就不用再来了,想去福利院就去福利院,想去爱心社就去爱心社,心怀天下,普度众生。”

我又愣住几秒,顿时有些慌乱,说:“没有啊,我没觉得有什么勉强的。”

他没有回应,我又解释道:“只是我这几天…”想了想,“这几天虽然我没去,可是我也跟陈嫂请假了,她答应我帮我照顾黑茶我才没去的。”

他轻藐地笑了笑:“你到底是在给谁干活,你跟她请假?难道平时你不想去上班,都是跟你们公司的清洁工说一声就行了么?”

我紧张道:“不是的,是因为我、我也没有你的电话,再加上你又那么忙,我…我想着不好打扰你,所以…”

他却厌烦地打断我:“行了,不用说了。大不了就当是我辞退你,再多补你一个月赔偿金。”

我僵住很久,万没想到今晚他找我竟然是为了要跟我说这个,胸腔里愈发涌起惊慌的情绪,喉咙里的气息也不大稳。我忍了忍,低微地说:“我不要赔偿金,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我不想走,顾先生,请你不要辞退我。”

他又轻蔑地笑了一声:“顾先生…你倒也知道你在跟谁说话,雇主要辞退员工,什么时候轮到员工说走不走了?”

变故来得太快,快得让人措手不及,我咬紧嘴巴,心急如焚地想着还有什么挽救的办法,却是大脑一片嗡鸣。几天前任静的话言犹在耳,那时我虽然十分难过,但仍心存侥幸,今天却才知道原来真的连半点侥幸的余地都没有。别说我从来不在他的世界里,我就只是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也要像赶一只苍蝇一样把我赶出去。

绝望的心潮前赴后继,一波压过一波,摧城拔寨地摧毁我所有的设防。我觉得脸上有点痒,抬起手摸了摸,竟然摸到几滴泪水。或许女孩子在喜欢她的男人面前,眼泪是惹人怜惜的武器,但若是我哭了,一定只会招来顾林昔的厌恶,所以我咽了咽口水,赶紧用力地把眼泪憋回去,然而忽然之间,我又想起来在这么暗的地方,就算我哭了他也看不见,所以也就不用忍了。

或许是见我久久没有反应,他终于不耐地开声催促:“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张了张口,还未说出一个字,就看见他看着我的脸上突然有半分错愕。顿了一秒,我侧过头看,原来是屏幕上浮现了大片大片的白梅,把周围一片都映亮了。我连忙把头低下,静了几秒,听见他说:“你哭什么,我哪句话说错了?”

我抹了一把脸,忍住喉间的哽咽道:“没有…我没在哭…是困的。”

他静了片刻,声音低了一点:“困的话,那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我咬紧牙摇头道:“不,我还不想回去,我想留这跟你多待会儿。”

“呵…你想?你刚才不是还要走么?”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你到底想我怎么样?!”

他看着我,抿了抿嘴巴:“闹什么?”咽了一下,“好好说话。”

我崩溃地站起来:“怎么才叫好好说话?你还要我怎么跟你好好说话?是不是要我给你跪下来才可以?难道就只准你能冷嘲热讽,我就一点脾气都不能有吗?!你要是想赶走我,何必要这么拐弯抹角,何必要给了我希望又这样耍我?!要是你真那么讨厌我,只要干脆地说一句再也不想见到我,我马上就走,这辈子都不再出现在你面前!那么长的时间,全当是我犯贱!”

他定定坐在位置上,任凭我怎么撕心裂肺地哭喊也无动于衷,搭在座椅扶手的手却握起了拳头。我以为他可能是气得想要打我,却见他突然站了起来,向我反方向的地方大步离去。

然而两步之后,他却又突然顿住,回过身来,高大的身影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两只手拳头握得死紧,声音里带着刻意压制的愠恼:“你委屈什么?每次都是你一声不吭地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人间蒸发,一直都是你,你到底在委屈什么!”

他的声音混在乐曲中,我听不大清,只能破罐子破摔地道:“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我委屈了,是我错了,都是我错,我忏悔还不行吗?!都怪我不该那么可恶地惹你讨厌,都怪我不应该喜欢你,我不喜欢你,我就不用总是那么卑微,我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我把手里的包用力地砸在他脚下,蹲在地上抱着膝盖放声大哭起来,我不晓得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或许不论我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错。我想到那个在黑夜中给我力量的身影,想到他要永远幻化成虚无的泡沫,就不能抑制内心的悲怆。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不论我筑起多少层坚固的心墙,在他面前都是徒然。

哭声藏着铺天盖地哀伤的电影配乐之中,全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不知道哭了多久,眉心重得像压了座山,我昏昏然坐倒在地,却在忽然之间,手腕被一个力量用力地握住拽了起来,听见一个低哑气愤的声音:“你最可恶的地方,就是你恶人先告状。”

模糊的身影和扑鼻的气息都是熟悉的,我不敢相信他竟然还没有离开,本能地想要挣开他的手,却已经被他抢先一步紧紧缚住。后腰被人用力托起,下巴被人紧紧捏住,温热的酒精气息突然就撞了进来。

柔软的触感在口中反复冲撞,夹杂着辛辣的酒精和咸苦的眼泪。一瞬间我止住了所有哭泣和挣扎,大脑一片空白,意识过来之后,最初的反应竟是鼻子一酸,不能控制地又哭了出来。

他慢慢停了下来,离开了我几厘米的距离,停在下巴的手指转而抚在我脸上,左右都抹了两下,我愣愣地说:“你不赶我了么?”

他静了几秒,抵住我的眉心,声音嘶哑:“我不会每次都原谅你…事不过三,知不知道?”

他定定地望着我,似乎一定要确定我的答案,我不明白他说的事不过三是指什么,但不管是什么,我都拼命地用力点头,直到下巴都点疼了才被他捧住下巴,温软的酒精气息重新覆了上来,口中的苦涩被吸吮吞咽。辗转良久,我感觉胸腔中的空气就要消失殆尽,牙齿开始毫无章法地相互打架,不受控制地磕在他下唇上。他又退了出来,我垂着眼睛,感觉到同样急促的鼻息扑在我脸上,近在迟尺的地方,他的唇角似乎弯了弯:“事不过三,也包括不准再咬我了。”

我呜咽着说:“那我还能哭么…”

他轻轻笑了笑:“现在不要。”最后一个字落在我唇上。

这一次比之前都要缓慢和温柔许多,就像微风轻拂烟霞,从唇角到舌尖都被一点点细细描过。过了许久,我微微地睁开眼睛,想要在黯淡的微光下记住他现在的样子。他的呼吸微促,他的唇角带笑,他的睫毛像轻轻舞动的蝴蝶。我不确定他此刻是否出于真心,也不晓得他是否将我当成别人。但不论日后过去多久,也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我都一定会牢牢地铭记这个瞬间,因为这是我和顾林昔之间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亲吻。闭上眼睛之前,面前的屏幕上绽放了无尽的白梅,恍若让我回到了久远的小时候。耳边环绕着哀婉低回的女声,她在轻声地,缓慢地,说着我心底的台词。

世间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第十九章

我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有鹅黄色灯光。

窗外是一片黑幕,我抬起头,看到旁边的人,顿时有一点愣,如果不是光影下的面孔过于真实,我大约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用手肘撑着床从他胸膛上起来,只是轻轻一动,顾林昔也睁开眼睛,看了看我,轻声说:“怎么醒了?”

我坐起身来,左右望了望,“噢…我口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