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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再次找上门来,这一次,他们直接向我出示了拘留证,我有些诧异,但也还算平静。大概是他们觉得顾林昔和我的关系还是不一般,有可能是共同犯罪嫌疑人,所以把我当成严查对象,当然,也有可能是顾林昔故意诬陷我,但不论如何,我既然没有掺合他的那些事情,怎么查我也都不怕。

然而,就在公安局的车停在拘留所门前时,我竟讶异地发现,顾林昔的车停在门口。他从拘留所里出来,祁肖在他后面拿着行李。我从车上下来,他们正好要上车,四目相接的时候,他脸上的神色顿了顿。我把头垂下,余光里,他的目光似乎久久都没有撤回去。进了所里,我问身旁的警员道:“你们把顾林昔放了吗,他没事了吗,他怎么会没事的?”

警员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把我领到一个空房间里让我等。约莫半小时后,两个警员从门外进来,隔着一个桌子,双双坐在我对面,其中一个人是上次到我家来找我问话的那个年轻的咄咄逼人的警察,他拍拍桌子,仰起一点下巴问我:“知道为什么找你来吗,叶…不对,方沅方小姐?!”

我抬起头,他看着我:“叶琰这个人,在十年前报了失踪,你的名字,八年前也挂了失踪,为什么你自己的身份不用,要冒用别人的身份?”

他把笔敲在面前的记录本上,哒哒作响。我静默了几秒,平静地道:“嗯,警察同志,我错了,我的确冒用了别人的身份。但是,我只是买了身份证,没有用这个身份去做坏事,也没有造成社会危害,再怎么说,都达不到犯罪的程度。如果你们仅仅因为这个就对我刑事拘留,会不会太小题大做了?”

他们对视了一眼,那个年轻的警察哈地笑了一声:“你倒是挺门儿清的,策划很久了吧?”他干脆把笔扔在桌面上,大喇喇地说:“你当我们盐吃多了闲得啊?要是只因为这个,我们干脆到天桥底下去抓人算了,一抓一大把。你也别跟我们扯皮,我们拘留你,是因为怀疑你跟一起洗钱案有关。方沅这个名字是失踪了,可是这个名字下面的一个银行账户还一直活跃着,每天都大额地进,大额地出,你能不能给我们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愣住很久,茫然地道:“我不知道。”又想了两秒,坦白地道:“以前那个名字是有一个账户,但我已经很久都没用过了。有没有可能是银行用一些废弃的账户帮着不法分子洗钱,最近新闻上不是还有报么?而且警察同志,既然你们都已经知道我这两个身份,自然也可以查到,不论是那个身份,我的账户上都没有钱。”

另一个警察说道:“之前的确是没太多钱的,可是我们刚刚查到,你叶琰名下的一个账户上,前两天多了一百万,是一个叫于有霖的人给你汇的,他为什么要给你汇那么多钱?你跟他是什么关系?我们正是怀疑,你跟他的洗钱案有关。”

我傻了几秒,两眼一闭,心下有些绝望,于有霖汇给我的钱,大概是给我的“酬金”,只是我没有想到,我明明说了不要,他却还是打给了我。我无奈地睁开眼睛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如果怀疑于有霖,可以找他来,我当面跟他对质。”

“对质?你们串供还差不多!”那个年轻的警察哼地笑了声,我抬起头,他眼神轻飘飘地看着我:“真是挺有意思的事,之前顾林昔的案子,我们查到是于有霖举报的,结果现在他自己也落网了。而这么巧的是,你跟这两个人都有关系。你搞什么,无间道啊?”

我闭紧了嘴,无话好说,这其中的纠葛,哪怕是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也不想把它们捅露在阳光底下。他们又问了几个关于于有霖的问题,我是真的不知道,只好不住地摇头。

沉默了几秒,或许是认定我故意不配合,另一个警察说道:“那今天就这样吧,你再好好想想,还有没有什么要跟我们交代的…方小姐,我劝你一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话不是说假的,如果你态度积极,到时候就算定罪,也会酌情减刑。但要是你拒不交代,又是共犯的话,就以这个犯案的金额来看,二三十年肯定跑不掉,你还年轻,自己考虑清楚。”

我看着他们,静了几秒,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我本是想问,顾林昔为什么离开了这里,他没事了吗?但想了想,觉得他们应该也不会告诉我。他们见我执拗地不肯开口,便拿着笔录起身离开了。

我独自在办公室里又坐了一阵,有两个女警员走进来,把我带到另一个地方去做了基本的人身检查,然后把我身上的财物没收保管,最后去拍照。仿佛游魂一样地走完所以程序,其中的一个警员对我道:“把你家人的联系方式给我们,我们稍后会联系你的家人。”

我顿了顿,摇摇头说:“不用了,我没有家人。”

她也愣了下,又说:“那你要不要联系律师?”

我想了想,还是摇头:“暂时不了,谢谢。”

她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也没再说什么,就领着我就去了监仓。从办公室到监仓,要走过一条很长的走廊。走廊里寂静悄然,只有几个人错落的脚步声在空空地回荡。手腕被冰凉的镣铐铐住,束缚在身前,我抬起头,发现这里的窗很高,根本看不见外面的世界。记得有一句话说,人的恐惧总是来源于未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下这一刻我虽然也有些害怕,但除此之外,心底更多的竟然是难以理喻的平静甚至释然,我不知道这是因为我已然绝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然而,当我走到监仓前,警员给我解开手铐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因为监仓里的味道有些奇怪,有一股反胃的感觉从胸腔里猛地涌上来,我连忙冲到墙边,抑制不住地干呕起来。警员赶到我身旁,抓住我后面的衣服往上提:“你怎么回事?!”

我用手擦了擦嘴角,抬起头喘了几口气:“对不起,我会打扫干净…请问哪里有工具?”

她有些怀疑地道:“你生病了吗?生病了就提出来,帮你申请就医。”

我想了想,勉强地动了动唇角:“不用了,我没生病…可能是因为有点紧张。”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突然不知从哪里又冒出来一个人,匆匆跑到我们跟前,伏在我面前那个警员的耳边说了几句话,警员便又皱起眉,转过脸来问我:“你怀孕了吗?”

我愣了愣,她上下打量了我几眼,有些不耐烦地说:“有律师来帮你申请取保候审,你怀孕了你怎么不早说?跟我过来吧!”

整个办手续的期间,我一直感到十分的茫然。怀孕这个事情,我没有同任何人说过,甚至在去看医生的时候,我用的都是化名,按理来说,应该绝对不会有人知道。我在心里期盼,期盼着是任静知道我出了事,所以弄了点假资料来救我。

然而,当我出了门,看见站在看守所大门前等我的人的时候,心里的幻想还是一瞬间破灭了。

我慢慢一步步走过去,祁肖站在车前,如同之前见到我的时候一样,他微微地鞠了个躬:“叶…方小姐,请您上车。”

我没有动,视线平移,看着后车厢封闭的车窗,沉默地呆立了很久。祁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又补充道:“方小姐,顾先生不在车上,他在家里等您。”

静了几秒,我回头看他:“家里?谁家?”

“…他家。”他有些迟疑,我却笑了起来:“那我为什么要去?是因为他帮我交了那么巨额的保证金,所以觉得我欠他人情吗?那好办,我现在就回看守所里。”

祁肖抿了抿唇,他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方小姐,你这是何必?那里面条件很恶劣,先生自己呆过,所以他知道。他是不舍得你受那个苦,所以才让我赶快带律师过来把你保出来。”

我冷笑着说:“看来你跟他的关系还不够亲密啊,他居然还要在你面前演这种猫哭耗子的戏。”

他轻叹口气:“方小姐,多说无益,您还是上车吧。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打不着车,莫非您要走着回去吗?您还有身孕,还是身体和孩子重要。”

我顿了顿,“你给律师的资料,难道不是假的么?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真的怀孕的,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

祁肖沉默着,再没说话。他退了半步,帮我把车门打开,我想他的意思我明白,所有问题的答案,都只有顾林昔才能告诉我。

作者有话要说:+_+实在太忙了…只有一点点,都不敢爬上来更新…周末的时候一定补多点!

第六十章

回到顾家的时候,已经是日暮西沉。

祁肖帮我开车门,站在门外低头顿首,我从车上下来,迟疑了几秒,我对他说:“你们花大价钱保我出来,到底有什么阴谋?祁肖,你不会想跟顾林昔一样做些犯法的事情而被送进牢里,对吧?”

他失笑着道:“您想多了,顾先生现在还是取保候审阶段,难道他想罪加一等?”

我沉默着,他又敛了敛下巴,低声地说:“门应该没有锁,您进去吧。”

我静默了几秒,然后转过脸,放眼看去,周遭的一切都仿佛昨日所见一般熟悉,花园的小木屋旁,隐约还有一个趴在地上的身影。头顶上忽然有一道光亮了起来,我抬起头,橘黄的路灯有几分晃眼,我闭了闭眼睛,又连忙把头垂下。

该来的总是要来,踌躇了片刻,我终于踩着自己的影子,不急不徐地朝着大门的方向走过去。门果然没有锁,手搭在门把上,轻轻一按门就开了。即便已经暗暗地深吸了几口气,但在房门敞开的那一刹那,心口的某个地方还是仿佛被猛地吊了起来。然而在这有些昏暗的屋子里,我却没有第一眼看到什么,反倒是有一股淡而熟悉的茶香,随着夜风四处飘散。

嗅着这股香气往里走,我不自觉地放轻脚步,路过玄关,来到厅堂,偌大的空间里,似乎有一点微弱的水流声。我又停住步子,顺着声音定睛寻觅,几秒之后,总算看见了单人沙发上的那个背影。

听到脚步声,顾林昔也没有回头,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才终于开口,打破这一室的沉默。

他说:“之前你是怎么给我泡的茶?明明都是一样的茶叶,怎么出来的味道就是不一样?”

他的声音既不轻也不重,既不冷也不热,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这一切与我所想都太不相同,一时间似乎有几分恍惚,我静默地站在原地很久,他又慢慢地侧过脸来,看着我,微微抿了抿唇角:“站那干什么?过来坐。”

我撇开与他对视的双眼,思忖了几秒,走过去毫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下来,中间隔着一张茶几。他斟满了一杯茶,然后把茶壶放下,轻轻淡淡地笑了声:“我试验了一下午了,怎么都泡不出你那种回甘的味道,苦得不行,都不大好意思给你喝。”

我盯着桌面没说话,沉寂片刻,他又伸长了手臂,把那杯茶推到我面前:“不过,还是尝尝吧,不行的话,你教我一次。”

我动也不动,抬起头来,他双目微阖,面色沉静。我笑了声说:“不用了,没那兴致,再说我怎么敢喝,我又不知道你有没有在茶里下毒。”

他眯了眯眼睛,没有接话,我抱起手来:“顾林昔,顾先生,大家既然都已经扯破脸到这份上了,你也不用再这么假意惺惺的了吧?你有话就说,没话说,我走。”

他压了压唇角,还是没有说话。我等了一阵,终于有些不耐烦,放下手刚想起身,却又看见他抬手将那杯茶拿了回去,放到唇边一饮而尽。然后他放下杯子,再抬起头时,目光变得有些寒凉,他往沙发椅背靠去,终于凉凉地开口:“没兴致?那什么你才有兴致,在家里和办公室偷我的东西才有兴致?设计陷害我才有兴致?”

我愣了下,不知是不是光线昏暗的缘故,眼前的面孔似乎变得很是陌生,他这副凌冽的表情,我从来都没见过。片刻之后,我冷笑着说:“怎么,终于要步入正题了,你装不下去了么?”

他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无力:“对,装不下去了。你说得没错,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份上,干嘛还要粉饰太平?没必要,也不值得,再说都已经装了这么久了,我也累了。”

我顿住了几秒:“这么久?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你是说知道你的身份,还是说知道你跟于有霖串通?”他眯起眼睛,脸上似有几分无奈的表情,笑了一下,摇摇头说:“都很早,早到你想不到的时候。”

我闭紧嘴巴,或许是看我的表情犹疑,他继续有些好笑地说:“没错,阿沅,你的确是变了很多,但不是只换了张脸,就能彻底变成另一个人。这么多年了,你骨子里的卑下还是没能改掉,你的很多动作习惯,也跟原来没什么两样。你总不会以为,我是直到被你送进牢里了才恍然大悟,你不是什么叶琰吧?”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诚然,从很早的时候开始,我就明白他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他很少叫我阿琰,因为他不习惯,甚至有时他也会叫我阿沅,但我会自欺欺人地忽略,当然还有一个理由,我那时想,只要我能留在他身边,只要计划没有被打乱,那不管顾林昔认为我是谁,都没关系。然而此时,心口的地方还是有一点抽搐,我强忍着咬牙道:“那你为什么一开始没戳穿我…为什么?”

他看着我,平淡的声音里,似乎还有半分嘲讽,他说:“我为什么要戳穿你?我那时候又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再说,你也挺不容易的,一开始冒着生命危险来撞我的车,后来又这么没有羞耻地穷追不舍,我还以为你真的有多爱我,又怎么好意思那么不近人情?不过,后来萧邵帮我查到你跟于有霖的事情,我才知道,不是我不近人情,而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张了张嘴,他似乎知道我想问什么,还没等我开口,他又已经说道:“知道你的真实目的以后,就更不能拆穿你了,谁知道如果你这一计不成,又会搞出什么其他的花招来?只是你也太不小心了,家里的书房和我办公室,都是有监控的。”

我看着他,晌久才道:“所以…从那以后,你就一直在诈我?让我拿到的资料是假的,跟我说的话也都是假的?”

他沉默地看着我,应该是默认了。鼻尖有一点发酸,眼前也开始有轻微的水雾,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自己竟会有这种想哭的情绪,我强抑着说:“顾林昔,我真是小看你了,看来这次于有霖被调查,也是你的手笔了?”

他说:“没办法,你道高一尺,我只能魔高一丈,总没有只许你们陷害我,而我不能反击的道理…只是我不懂,你为什么非要这样?你真的这么恨我?”

我哈哈地笑起来:“你在开玩笑吗?要是谁杀了你爸妈,你不恨他?”

他沉默了很久:“你爸妈,难道是我杀的么?”

我冷笑说:“就算不是你杀的,也是因为你,就算不是因为你,也是因为你的家人。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他再不说话了,静静地坐着,仿佛变成了一座石像。屋子里也越来越暗,我几乎已经连他的表情都快要看不清。又无声地过了半分钟,我说:“说完了吗,满足你的求知欲了?你就费这么大的力气把我保出来,就为了这个?”

他又安静了一阵,低低地说:“…不是,你怀孕了。”他微微弯下腰,从茶几下面拿出了一叠资料来,“医生跟我说,你想过打掉…既然没有情义了,那我们就做个买卖吧…阿沅,我有办法让你没事,不过你要答应我,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你不要他,我要。”

我愣了愣,突然笑了起来:“你要?你怎么知道这孩子是不是你的?你都知道我跟于有霖狼狈为奸,怎么没想过我可能跟他暗度陈仓?”说着自己已经快要恶心地想吐,可是我看见顾林昔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紧紧地握起来,他咬牙切齿地说:“方沅,你别太过分!”

我继续冷笑着道:“什么过分?为了报复你我都能跟你上床,他帮了我那么多,我就不能报答一下他?我什么都没有,脸也是假的,就这身子还可以,你不是也应该深有体会么?要不是这样,你才不会舍不得我吧?其实你大可不必那么紧张,打胎这种事我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你是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年里,我是怎么三不五时尽心尽力地伺候你舅舅的。这次我没有那么果断地打掉,只是为自己留条后路,你知道嘛,孕妇是不用坐牢的。”

他的身影气得发抖,我原以为自己心里会有一股快感涌上来,可是却也没有。屋子里已经全暗了,既然两看不见,我想我也不用再忍,脸上被泪水爬过的地方痒而疼。静了很久,顾林昔似乎又慢慢平静了下来,我听见他说:“你不用故意激我,我也没有那么蠢,到时候你生下来我就带他去验DNA,是我的我就养,不是我的拉倒,反正愿意给我生孩子的人多的是,也不在乎你这一个。你说你是为自己留后路,那你不会不知道,如果你定了罪,就算这两年不用坐牢,后面终归也逃不掉。你还不如跟我做这个交易,反正不管是谁的孩子,你都无所谓。用一个不在乎的东西换来自由,难道不是很划算?如果你想要钱,我也可以答应你。”

我僵僵地,脑海和胸腔里似乎全空了。过了很久,我听见自己毫无意识的声音:“一百万。”

他静了有半分钟:“好,成交。”

话音落下之后,再没有人说话,我想,今天大概就到这里了吧。我站起身,抬手拨了拨头发,顺便不着痕迹地把脸上的水滴擦掉。我往门口的方向走,路过他身边的时候,顾林昔说:“司机应该还在外面,让他送你。”

我本想说,不用了,可是想了想,又转过脸讪笑了声:“好啊,那就多谢老板了。”

他不说话,也没有动。我回过头,晕晕沉沉地继续抬步,终于走到门口,打开房门的时候,眼睛已经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了,面前所有的一切都幻影重重,好像这十年来我做的那个最黑暗的梦。就在这样的幻境中,我似乎听到了一个声音,空虚而缥缈,不知是不是也是我的幻觉。

那个声音说:“阿沅…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作者有话要说:+_+卡死人了,先更一章,晚上应该还有一章吧,我尽量!

第六十一章

第二天上午,祁肖到我家里来,昨天顾林昔跟我达成的约定,竟然真的变成了一份书面协议。我瞄了几眼那上面的内容,哭笑不得地说:“这里面的条款,算不算人口贩卖?如果本身就是违法的事情,这份合同还会受法律保护吗,就算我签了又有什么意义?”

祁肖沉默了几秒,不知为什么,今天从进门开始,我就觉得他似乎和平时有些不一样,面色消沉而难看,他低着头说:“方小姐,这你不用担心,合同是律师起草的。这也说不上人口贩卖,因为孩子本来就是顾先生的,这个合同的意义是,希望您不要主动去打掉这个孩子。”

他说得一本正经,静了两秒,我笑了笑:“你的老板那么本事通天,还要用这种方法来束缚我啊?”捻起那几张纸又扫了几眼,我好笑地随口道:“行啊,我签,但是祁肖你也知道,我这么一穷二白的,要不你回去跟顾林昔说一下,他要想让我好好地把孩子生下来,就应该提前付我一半的钱,也算是他诚意的体现。”

祁肖抬起头来看我,沉默一阵,他点点头:“顾先生说了,只要您同意,什么要求都可以答应。您签了字以后,我马上让人给你打钱,或者如果您不放心,我现在就打电话,让律师改条款,再重新打一份合同送过来。”

我靠着沙发,没有说话,遇上祁肖这种专业的人,就算再怎么挑刺好像也没办法。再说事已至此,再怎么挣扎都是徒劳。他见我没有动静,果然掏出了手机,我连忙摆手说道:“算了,几十万对你们来说,分分钟的事。我只求我签了以后,你们别再来打扰我就是了。”

说着,我从茶几下面找出一只黑色的签字笔,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甲乙双方签字的地方都还是一片空白,我在一式两份的甲方处都利索地签了方沅两个字,然后抬起头说:“要按手印吧?你有没有带印泥?”

他摇头道:“不用了,签字也有足够的法律效力…等顾先生也签完,我会再送一份合同来给您。”

我说:“哦,不用特地过来送了,寄给我就行,我不想再看到你们任何一个人。”我把合同递给他,他接过以后,却没有径直离开,而是眼睛眨也不眨的,定定地看着我。我也莫名地看了他几秒,看见他的唇角动了动,我疑惑地说:“干什么?我都已经签了,你还想怎么样?”

他迟疑了一下,说:“方小姐…我知道,您和顾先生的事情,我一个下属没资格多话。但我敢肯定,只要您愿意去低头跟他道个歉,顾先生一定会原谅你。”

沉默片刻,我平静地说:“道歉?我错在哪里?”

他却答非所问地道:“方小姐,我父亲原来为顾先生的父亲工作,很多年前我还在读书的时候,我就听我父亲说他一直在找一个人,可是找了很久都没找到,直到后来我开始为他工作的时候他才终于放弃。他以为,那个人已经死了…这些年里,他也从来都是一个人,一直都过得很孤独,说实话,一年前他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其实很诧异,但是到前不久我才明白了,他那时候找的人就是你。”

我听完他的故事,轻蔑地笑了声:“是吗,他找我干嘛?是要来向我诚心忏悔,自杀谢罪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们…”他茫然地摇头,我抬手打断他:“行了祁肖,你还是走吧…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事到如今,他也一定会觉得,我还不如当年真的死了。”

他再无话好说,顿在原地两秒,终于转身离开了。门关上以后,我静静地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渐渐觉得有些困顿,歪着身子躺下来,睁大眼睛,想让眼泪风干在眼眶里。把手心慢慢地从虚空的心口移到小腹上,我心想,这里面的生命,他其实真的不应该被带到这世上,都是我当时自私的一念之差,所以才把他留下。我那时想着,我已经孤独了那么久,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想有一个长久的陪伴,可是连这最后的一点希望,都是妄想。

之后的一段时间,日子变得琐碎而平常,不知是不是因为顾林昔那边已经开始打点,警察再没有来找我问过话,萧邵的人似乎也没有再继续跟着我,周围的一切都平静得几乎让人产生幻觉,仿佛我又回到了那些年,自己一个人孤单地生活着的时候。

直到半个月后,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是于有霖,他说:“小方,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啊,本来前天我一从看守所出来,就想着怎么捞你,但我没想到你居然已经早我不知道多少天就出来了,是我那好外甥干的吧?看来真是你对他依依不舍,他也对你不离不弃啊。”

我沉默着不作声,他又说道:“你给我的那些东西都是假的,我外甥手里的那些关于我的证据却他妈都是实打实的,要不是局子里我还有几个熟人,这回他妈的连能不能取保还两说。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下这是什么情况?”

我顿了顿:“对不起叔叔,我也不知道那些是假的…我也是被顾林昔给骗了,但是他手上那些关于你的证据,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他哼地轻笑了声:“其实我也大概猜到了,我这个外甥你表面上看不出来,其实是个狠角色,最会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好多年前我就知道了。这些年你活得那么不容易,我也是一直看着的,知道你心里肯定还是挺恨他的。再说你这个小姑娘看起来也不像忘恩负义的人,出卖我的事情,你应该还做不出来。”

我说:“您明白就好,希望最后您也能没事。”

他哈哈大笑了起来:“我有事?你放心,我要是有事,也得拉着他一起陪葬才行!”

我愣了一下,心口的地方像是忽然被人往上一扯,刚想说些什么,那边狂妄的笑声却又停住了,我听到于有霖说:“今晚或者明天,我们找个时间见一下面吧,还在老地方。”

我迟疑了几秒:“叔叔,我不想去了,去了也没意义…你知道,顾林昔那边我现在已经没办法了,我手里也没有任何他的把柄,我斗不过他,也帮不了你了。”

他笑着说:“你担心什么?你没有他的把柄,可我手上却还有王牌。本来我念着甥舅一场的情谊,还不想那么狠厉地对他。但既然如今他都让我陷到了这种境地,那我也不用再对他手下留情了。他敢送他舅舅去坐牢,就别怪自己命活到了头!”

我又愣住,傻了有一阵,努力压制住有些发颤的嗓音:“是什么?是什么王牌…能致命?”

“你来了不就知道了。”他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对了,还有一些你爸妈当年的事情,我一直那么沉重地揣在心里没舍得告诉你,你来了我也一并说给你听,这样你就不会有什么遗憾了。”

我握着电话没有说话,当年的往事,其实我不想再去回忆感知。我爸爸和我妈妈,还有顾林昔的父母,中间有着什么样的恩怨情仇,孰是孰非,都已经不再重要,毕竟都已经过去十年,它们应该被时间掩埋和忘记。可是心里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焦躁,简直把人的理智都吞没,静了几秒,我又突然急切地道:“好,那我等一下就过去找你…两个小时后,大概五点,行吗?”

于有霖说:“行,你不用着急,咱们怎么说也有十年的交情了吧,胜利的果实我怎么可能自己独吞?我一定会让你亲眼看着他死!”

我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摁断,然后独自在空阔的走廊里静静地站了一会,又漠然地走回到医院妇科的等候区里,在椅子上坐下来。没过多久,身旁一个大肚子的姑娘突然指着我手里的病历跟我搭话,她说:“哇,你挂上了徐医生的号啊?听到她经验丰富脾气又特别好,我老公跟我婆婆那时候天没亮就来排队了结果都没挂上,你是几点过来排的队啊?”

我回过头,傻了几秒,摇摇头道:“哦…没有,不是我排的,应该是…是我孩子的爸爸。”

“你孩子的爸爸,那不就是你老公?”她好笑地睨了我一眼,又上下看了看我:“你应该才怀两三个月吧,都还看不出来。”

我看着她,有些无意识地僵僵点头,她又说道:“那你老公呢?你不会是一个人来的吧,前几个月最要小心了,我之前就是没注意,还差一点掉…”

还没等她说完我就猛地站了起来:“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走了。”心下全是难以抑制的恐慌和急迫,让我再也坐不住。虽然不愿承认,但我想我也明白,这恐慌究竟是来自于哪里。我把手里的资料往包里一塞,站起身来,快步地走出了候诊室,然后坐电梯下楼,出了医院。外面烈日当头,我拦了辆出租车,往城南一家酒店的方向去,之前的一年,我一直是在那个地方同于有霖秘密碰面。

约莫四十分钟后,我终于到了那家酒店,那是一家写字楼的顶端,我站在熟悉的房门号前拼命敲门,不多久便有人来应。于有霖看见我,脸上聚起了那堆难看而猥.琐的笑容:“不是说五点吗,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我都还没怎么准备好呢。”

我开门见山地说:“叔叔,你找我是想说什么?”

他皱起眉头道:“你还真是迫不及待心急如焚啊,进来再说话吧,我们现在可都是被重点监控对象。”说罢他便让开了道,我踌躇了两秒,还是走了进去,走进偌大的套间里,再拐过一个拐角。站定了几秒,我转过身,于有霖也跟了过头,他抬手指着沙发:“请坐。”

我小心地走到沙发旁坐下,看见面前的桌子上放了一个茶壶和一个功夫茶杯,静了两秒,我笑笑地说:“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叔叔你还有这样的兴致,看来您是有十成十的把握可以脱罪?”

于有霖叉腰大笑道:“就是因为都到这个时候了,才更要及时行乐!这可是上好的红茶,要是还没喝就去蹲号子了岂不是很可惜?”说罢他也坐下来,我谄笑着说:“您那么大的本事,怎么可能去蹲号子…要是有什么我还能帮上忙的,您尽管说。”

“比起我外甥,你还真是有情有义,也不枉我关照了你那么多年。你说的对,我都这把年纪了,要是坐二三十年牢,那不是他妈的等于一直坐到死了?”他从盘子里又拿了个杯子,倒了杯茶递给我,“姓顾的这么阴我,如意算盘打的挺好,但我怎么可能就这么坐着等死啊,你说是吧?”

我接过茶杯来,心下的惶恐越发深了,我强笑着说:“我知道,您是老江湖了,肯定有后路的…那叔叔你打算怎么办,你刚才在电话里说的又是什么意思,你有他什么软肋?”

“你急个什么?我既然敢在电话里跟你打包票,就肯定有我的办法。故事都有前因后果,比起我想让顾林昔怎么个死法,难道你不想先听我给你讲一下你爹妈跟我那姐姐姐夫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愣了一下,于有霖端起茶杯,脸上浮出了刁滑阴恶的笑容:“来,先干一杯吧,润润嗓子我再慢慢跟你讲。”

作者有话要说:补完。

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争取明晚再更一次吧,实在不行就后天,但肯定不会再周更了嗯!

第六十二章

于有霖的故事很长,一直追溯到几十年前他刚住进林家的时候,虽然我对我父亲他们当年的往事也并非不感兴趣,但此时此刻我想知道的却不是这个,眼下还有更要紧严重事情,随着分分秒秒的时间吞噬着理智和心壁。我焦虑得口干舌燥,一边喝了几杯茶,一边耐着性子听于有霖讲了很久,等到意识慢慢开始涣散的时候,我才兀然地觉察了什么,然而,覆水难收,悔之不及,再怎么反应都已经迟了。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左右动了动,发现自己躺在床脚的位置,手脚都被粗硬的绳索紧紧缚住,被捆绑在身后的手腕微微一动,粗糙的摩擦感让就皮肤火辣辣地疼。我抬起眼,第一眼便看见于有霖坐在床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还在有一杯没一杯地品他的茶,见我醒来,他眯起眼睛冲我一笑。笑容丑陋而下作,他说:“你的身子骨也太弱了吧?这么没有定力,正常人三分之二的量就睡了这么久,我他妈都等不及了!”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几秒之后,终于完全清醒了过来。我强自镇定地说:“于有霖,你这是想干什么?”

他仍然眯眼看着我,脸上的□□简直让人想吐:“这法子真是屡试不爽,早知道当年我就应该先迷晕了你再把你办了,搞不好那时候你成了我的人,现在就会一心一意地帮我对付我外甥了。”

我顿时怒不可遏地大吼了起来:“你要我说多少遍?我没有出卖你!你对付不了顾林昔,难道就要账算在我的头上?!”我一边挣扎一边愤怒地说:“姓于的,你快点放开我!你把我绑起来又能怎么样?!你是想强.奸我还是想杀了我?就算你现在杀了我,你做过的那些事情还不是会被查到,你还不是要去坐牢?!你杀了人,还会被枪毙,你一个身家上亿的大人物,难道甘心跟我这种小人物一起死?!”

他却哈哈大笑着说:“有时候我看着你,觉得你满肚子都是诡计,狡猾地连我都要小心提防,但现在看来你跟你那个无药可救的妈一样,都是光有脸蛋没有脑子的蠢货!”

脑海一瞬间有些停滞,我僵硬地反应了两秒,于有霖又像是恍然大悟一样地“噢”了一声:“刚才还没讲到那里,你就已经睡着了。那么精彩的部分,简直是故事的高.潮啊,你就那么错过了,我都替你可惜,要不要我重新再给你复述一遍?”

我咬紧牙关沉默着,于有霖冷笑了声,脸上满是轻蔑的嘲讽,我听见世界上最污秽最丑恶的语句从他黑黄的牙缝中吐出来:“你那个唯利是图的妈背着你爸跟过我一段时间,这你至今都不知道吧?因为你妈长的那个样子还算和我胃口,而且主要是在床上也够骚。再来你妈也不像你,她对我还是够忠心的,忠心得连自己的老公都能下迷药…对,你没听错,亲手送你爸下地狱的人就是你那个妈!要不是有她这么帮我,我哪里能在顾家编排那么一场好戏来除掉顾国峥?原本你妈立了那么大一个功,我继续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也没问题。但是谁叫她那么贪得无厌?开口要钱也就算了,竟然还要我娶她,说要是我不娶就到顾家那帮人面前去告发我。最好笑的她这头刚威胁完我,马上又装作无辜清白地去顾家讨钱,她也真够聪明的,两头的好处一点也没舍得落下。他妈的!真当老子会栽在一个女人的手里?!惹恼了我,我就让她半点好处都拿不到!她最后的下场你也看到了,虽然我还没那么狠心地想让她死,但是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天都帮我收了她!”

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不自觉淌出的眼泪蒙住,我咬紧了牙不断地对自己说,都是假的,我不能再相信于有霖的话,他说的都是假的,只是为了迷惑我才会这么说。可是过了很久,当往昔纷迭的记忆细节汹涌而不停歇地涌进脑海里的时候,我才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一切都有迹可循。那时的一段时间,我妈突然多了很多昂贵的珠宝首饰,我在家里收拾房间的时候,也偶尔会发现不是我爸爸尺码的男士衣服,只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十年的时间里,真正的宿敌就在我的眼前,我却把这一切的怨念,都记到顾林昔的身上。我听见自己沙哑不成调的声音说:“所以从头到尾都是你…都是你一手策划,骗了我妈妈,害了我爸爸,还有顾林昔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