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楚…”曾昱嘉收敛了神色,声音清清楚楚地在她头顶上方响起,“我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但是,我们谈谈吧。”

“真的没有必要…”不知为何就说出了这句话,几乎是不经大脑的。话一出口,连乔楚都有点不可思议,但是她还是那么坦然地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其实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冷血的人,当初分手是她提的,如今再见他,亦可以对他说出祝福的话,就算是他会跟自己的表妹…

“我并不是想挽回什么。”他似乎有些艰难地说,“但是,我和曲晓宁…你难道一点都不好奇吗?”

她抿了抿嘴唇,顿了几秒,在脑中组织好语言:“不,我不好奇。相反的,我祝福你们。而且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曾昱嘉,你得到了你想要的成就,我成为了我想要成为的人。正如你曾对我说的,爱情不会是我们生活的全部。我喜欢这个结局。我们还是做朋友吧,我们彼此了解,相信以后的合作也会相当愉快的。”

“可我的女朋友,她有可能是你的…”

“曾昱嘉…”她仰起脸对他道,“你听说过‘六度分割’吗?这是个小世界理论,就是说,你和任何一个陌生人之间所间隔的人不会超过个,最多通过六个人你就能够认识任何一个陌生人。”

曾昱嘉看着她,脸色异样。

“所以,就算你不跟曲晓宁在一起,也会跟别人在一起,也许就是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我们没有在一起,但终究还是会有这一天,我们看着对方牵着别人的手走进礼堂。”

她说完,又对他报以微笑,并且伸出手来:“所以我们可以握手言和,不再纠缠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说完这些,她忽然觉得豁然开朗了。

隔壁房间的大婶拎着饭盒走过,跟她打招呼:“咦,小乔啊,今天男朋友没来?”

乔楚的脸红了红,匆匆忙忙地“哦”了一声。

自从见过王宥惟,大叔大婶就已经认定那是她男朋友了,她还没来得及跟他们解释。

“那我先走了。”曾昱嘉的手依然插在口袋里,不肯伸出来,好像对她提出的做朋友的提议并不感兴趣。

乔楚伸出去的右手在空中停了好久,终于讪讪地放下了。

其实忘记的秘诀,她没有告诉他,那就是在转身而去的第一秒开始,就迈出大步往前走,千万不要回头,千万不要。

下午没事,乔楚就在病房里陪着父亲。他一直有午睡的习惯,现在生病了,身体更虚弱,需要的睡眠时间也越来越长。

以前工作忙,乔楚一直没时间看书,现在闲了下来,她还会拿几本书来看,打发时间。

一直到日光西斜,父亲也醒了过来。看了看桌上的水果篮,乔建国问:“刚才是谁来了?”

“曾昱嘉。”乔楚想了想,说出了他的名字,居然真的没有什么情绪的波动了。

“哦。”乔建国点了点头,“我以为是你们王总。”

“不是。”乔楚拿起水瓶倒了一杯白水,扶着父亲坐起来,“他出差了。”

“你们领导真不错,对下属那么关心。等回去上班了一定要好好谢谢人家,好好工作。”乔建国一边喝水一边教育女儿。

“我知道了。”乔楚收起书本,看了看手机,居然发现了一条未读信息。

乔建国把水杯放下,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问:“曾昱嘉?是不是你以前的那个男同学?”

“嗯。”乔楚心不在焉地应着,不动声色地打开了那条短信,若无其事地看。

上面只有两个字:“如何?”真是简练得一如既往。

“不错。”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他不是出国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养足精神的乔建国,忽然觉得事情不对起来,于是有点开心地问。

“我们单位有个项目,他的事务所接了。”乔楚盯着放在眼前的手机,随口答道。

发了那条短信,乔楚心中便惶惶然起来,心想,他会不会认为她这是对他进行挑衅?想起那张虽然帅得一塌糊涂,但是仍然像是覆了一层冰膜的脸,乔楚忽然觉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于是又有点颤抖地追加了一条:“你呢?”

四个字了…多了一倍,嗯,看上去比他有诚意,应该不会生气了吧?

“怎么不让人家进来?给我看看也好啊。我记得那个小伙子,长得还不错。结婚了没有?他来找你,你们…”

“他现在是宁宁的男朋友。”乔楚有点不耐烦,一句话成功堵住了父亲的嘴。

“哦。”乔建国摸了摸鼻子,闭上了嘴。

半晌他那边终于回了一条:“OK。”

只有一个字,还是英文,而且,是对她的回答觉得OK,还是他的工作进行得OK?根本没有表达清楚嘛!

乔楚点了回复键,对着空白的编辑页面好一会儿,终于回到主页,放下手机。

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什么事?”乔建国看着女儿一会儿笑一会儿严肃,都有点糊涂了。

“没事啊,怎么了?”乔楚把掉下来的被子往上翻了翻。

“你为什么一直在傻笑,有啥好事?”乔建国忍不住问。

“有吗?”乔楚摸了摸自己的脸。

一直在傻笑?忽然真的觉得有些笑肌酸痛。

乔建国认真地点了点头。

“水没有了,我去打水。”乔楚咳嗽了一声,站起来说。

一天以来,心都有点空空的。

他的短信来了之后,好像被填满,好像又更空了。

发信息的时间,就是他经常出现在这里的时间。

是她想得太多?还是他真的…想到这里,她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那个人不是冷血动物吗,他真的会…喜欢别人吗?还是只是喜欢看她出丑呢?

各种情绪在心中纠结,乔楚慢慢地往回走,走到父亲的病房外面的时候,忽然隐隐听到里面有争吵声传出来。

她心中一凛,加快了脚步,推门而入,定睛一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消失了许久的张兰。

病房的地上,乔楚为父亲准备的饭菜泼洒了一地,有些溅在了床头柜上,有些还溅在了张兰的鞋面上,她正低着头用纸巾不断擦着,嘴里嘟嘟囔囔地诅咒,一脸厌恶的神情。

“怎么回事?你来干什么?”乔楚声音不大,眼睛扫过张兰,然后定格在父亲的脸上。

乔建国别过脸去,显然之前已经跟张兰发过了脾气,此时胸前还一起一伏的,久久不能平静。

“我告诉你老乔,协议我给你放这儿了,今天只是来通知你,你爱签不签,不签的话等我们分居到了年限,这婚我一样有办法跟你离!”张兰仿佛没听到乔楚的问话。

乔楚上前两步,刚想要说什么,就听到乔建国伸手拿起桌面上放着的文件,用尽全身力气甩到张兰的脸上,然后指着门口大声地吼道:“滚!你滚!别让我再看到你!”

他摔得用力,一纸文件直接拍在张兰的脸上,然后落在了地上,文件的一角沾染了泼洒在地上的稀饭。

“老乔,你这么拖着我有什么意思?”张兰倒是不生气,抱着手臂看着乔建国,气焰嚣张。

“张兰,你是耳朵聋了还是眼睛瞎了?我爸让你走,你没听见吗?你再不走,我可就打电话报警了。”乔楚说着还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门就在这个时候被推开,有人从乔楚的手中一下抽走了手机。她一转头,身后的那个男人将手机狠狠地往地上一掼,电话摔在地上,发出了一声巨响。

“你干什么?”乔楚脸色发青,恶狠狠地推了那个男人一把,正要上前去捡手机,却被他用手臂一把钩住脖子,嘴巴也被他的另一只手捂住,整个人都贴在门板上。她剧烈地扭动着,却无法挣脱,嘴里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张兰扔掉手中的纸巾,好整以暇地理了理头发,用白粉填满沟壑的脸上,浮起了得意的笑:“你们不会以为我天真到一个人过来吧?”

“张兰你干什么?让他放开我的女儿!”乔建国捂着胸口气喘吁吁地说,使劲儿地动了动身子想要爬下来,却被张兰按住了。

“老乔,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看你总是这样,多不好啊。前两天让你签字,你爽快一点儿不就成了?结果你死也不签,现在进了医院。我当时就是太心软了,要是让你死了,这财产不离婚也是我的了。可是呢,我一念的仁慈纵容你到现在。我当时放了你一条生路,你怎么着也要顾念着我一点儿吧。我可警告你,今天你要是再不签,可就别怪我不客气。”

乔楚被人制住,瞪大眼睛,浑身发抖。她真的没有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在医院这种公共场合,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身后那个男人捂住了乔楚的口鼻,让她的呼吸逐渐微弱。

乔建国看看张兰,又看看女儿,混浊的眼睛里有了泪意。

“怎么样,老乔?”张兰抱着手臂,眼睛从乔楚的脸上瞟到乔建国的脸上,得意扬扬,居高临下地问他,“这回你签还是不签?”

乔建国当然知道她只是吓唬他,但是看着女儿被人那样对待,他的心都在揪痛。

张兰见他有心软松口的意思,立刻从地上将那一纸文件捡起来,拍在乔建国眼前,又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笔放在他手边:“签吧。”她的语气中带着七分诱哄。

乔建国的脸已经通红,脸上的皱纹好像更深了,他握着笔的手紧了又紧,指尖都泛白了,终于还是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乔楚看得清楚,浑身颤抖的父亲拿起笔,手一直在哆嗦,他的脸上是那么不甘的神情,却不得不屈服于张兰的淫威。

乔楚看着父亲的为难,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又一次大力挣扎,可是仍然被那个男人箍住,没有办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浑身颤抖着签了那个文件。

“拿着你的文件,放开我女儿,你快滚!”乔建国把笔扔在了地上,对着张兰怒气冲冲地说。

“早这样不就好了?”张兰笑嘻嘻地拿起文件,擦了擦放进包里,趾高气扬地说,“说句实在话,老乔,我也陪了你大半年了,你也不想想你的年龄,就要你这点儿财产,我还便宜你了呢。”

张兰走到门边,对着乔楚道:“臭丫头,我可警告你,你要是敢报警,我可要你好看!我们这种人出来混不是一天两天了,要是惹毛了我,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给你。”她一边说着,还一边得意扬扬地朝乔楚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

那个人直到张兰出了门,才大力将乔楚推出去,然后跑掉了。他的力气很大,乔楚整个人几乎都被他甩了出去,扑倒在病床上。

“楚楚!”乔建国又惊又慌地俯身上前,抓住她的手腕,“你没事吧?”

“爸,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乔楚顾不得自己头晕脑胀,急忙问。

“我没事,我没事。”乔建国摆摆手。

“爸爸,你觉得不舒服就马上按铃啊,我现在出去一下。”乔楚跑过去捡起地上的手机,看还能用,就往外跑。

“你去干吗?不要去了!”乔建国朝她的背影喊道。

“我不能就这么算了,爸,你放心我没事的。”乔楚一边说着一边冲了出去。

距离电梯还有一段路的时候,她就看到张兰和她的同伙走进了轿厢。

她知道自己赶不上了,连忙推开电梯旁边的安全通道的门迅速冲下去。

乔建国的病房在四楼,乔楚几乎是四个台阶四个台阶地往下跳,一边跳一边拨开前面的人说:“对不起,让一让。”

“干什么啊?”

“哎哎…”

身后传来很多不满的声音,她都顾不得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这么容易就放过张兰这种社会败类。

许多人纷纷躲闪,害怕被她推倒。

等乔楚一路追到住院部门口的时候,一眼看到前面大门处穿着招摇的张兰。

乔楚顾不得累,一鼓作气追了出去,看着他们上了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她几乎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拿着手机跑上去拍下了车牌。

车子已经发动,那个已经坐进车里的男人从后视镜看到了她,冷笑一声,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乔楚脸色一变,但是心里已经准备好,他要是敢过来她就大叫,并且打110,医院门口人来人往,他也不可能对她怎么样的。

那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朝着她走了两步,眼睛越过她的肩头,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又转身走回车上,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倔强的她心里按捺不住气愤,朝着那辆车挥了挥拳。

“乔楚姐,你怎么了?没事吧?”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乔楚身后响起。

乔楚仓皇转身,讶异地说:“静文,你怎么在这儿?”

“我知道伯父出事了,哥哥又出差了,我就来看看有什么能帮你的。”王静文说着又仔细地看了看她的脸,赶紧拿出张纸巾给她,“乔楚姐,快擦擦吧,你额头上好多汗…”

“哦,没事,没事。”乔楚接过纸巾攥在手里,只顾着低头检查手机有没有拍到车牌号。

“那是什么人呀?看上去好可怕哦。”

“没什么。”乔楚摇摇头说,“没事了,一点儿家务事而已。”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身,不知道是不是日头太大了,还是她刚才跑得太急根本没缓过来,转身的时候身子一歪,脚在高跟鞋的底面上滑了一下,后腿打在前腿的小腿肚子上,脚下又是一崴,差点跌倒在地。

“乔楚姐!”王静文手疾眼快,赶紧搀住了她,才让她免于跌倒。

“不好意思。”乔楚忽然觉得有些难过,但还是强撑着对她笑笑,“刚跑得太着急,有点晕了。”

“没关系的。”王静文看她有些失魂落魄地转身往里走,也就没有再多问,一直小碎步地跟在她身后,进了医院。

重新回到病房前的时候,医生刚刚查完房,乔楚紧走了两步,咬着牙忍着脚上的剧痛,上前问医生:“医生,我爸爸怎么样?”

“刚量了一下血压,又有点儿高。你们这些家属是怎么回事?说了病人需要休息静养,你们还惹他生气?刚打了一针镇定剂,他睡了。你不要再吵他。”查房的医生是个六十多岁的男人,两鬓斑白,身后还跟着三个实习生模样的学生。

“好好,是我的错。”乔楚不敢争辩,低声说。

瞧她认错态度良好,医生叹了口气:“以后注意点吧!”然后转身走了。

推门进去,父亲已经睡着了,护工正在清理地上的垃圾。

“阿姨,谢谢你。”乔楚对忙碌着的护工说。

“没事儿。”那人动作利落地收拾好就出去了,悄悄地带上了门。

王静文刚刚站在乔楚旁边,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很显然,刚才在病房里发生的事情,应该跟那两个开着桑塔纳离开的人有很大关系。

“乔楚姐,你要不要先坐下?”王静文轻手轻脚地拉开椅子,示意乔楚坐下,又低着头想了一下说,“我去给你拿点儿药吧,你的脚还痛不痛?”

“不用了…”乔楚不想在助理面前丢脸,于是忍着痛,摆了摆手,“没事了。”

王静文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蹲下身去,用手按了一下她的脚面。

“哎!”乔楚没料到她会有如此动作,忍不住惨兮兮地叫了出来,随即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看着躺着的父亲没有动静,才瞪了她一眼,低声道:“干什么?”

“你看上去好像真的不太好哦。”王静文抬起头来,用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她道,“我还是下去给你开些跌打药吧,你刚才没听到骨头响了一声吗?很大声哦。”

终于不太痛了,乔楚舒了一口气,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好的,我很需要,谢谢,麻烦你了。”

王静文忽然笑得灿烂,但故意装出有点儿勉为其难的样子说:“好吧。”

乔楚一时无语,说实话她从没觉得王静文这么像王宥惟,按她的脚面这种动作,真的不是她在故意报复吗?

看着她走了出去,乔楚颓然地靠在椅背上,一天下来如此跌宕,任她是铁打的也要废了。

父亲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今天一定比她还要难过吧。

张兰真的是个骗子吗?这一切好像都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只是到今天她才真正看到了事情的全貌。

老年大学、每天一个香吻、甜言蜜语地哄骗父亲。如果当初她没有一气之下搬出去住,是不是可以阻止这一切发生呢?

她不能否认自己一开始是埋怨父亲的,可是仔细地想一想,居然觉得这只是父亲人生中一个错误的选择罢了,她根本没有立场去批评他。

真可笑啊,小时候总是觉得这个世界黑是黑、白是白,长大了才发现每一个人的选择背后都有自己的理由,没有任何人可以责怪谁。即便是自己父亲的人生,也是容不得她插手的。

乔楚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听到王静文在叫她。

她睁开眼睛,王静文扬了扬手里的红花油:“药开好了哦,你擦一下吧。”

她的笑容甜甜的,是那种典型的无忧无虑的笑容,无忧无虑到作为一个助理还没有她这个主管记性好。

不过也是,有王宥惟那样的哥哥和那么好的家境,任何女孩都有放任自己的理由吧。

“谢谢。”乔楚接过她手里的红花油,看到她右手还拎了一个袋子,便问,“那是什么?”

“糖芋苗,嘿嘿-”王静文把袋子放在床头柜上,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一个保温饭盒,“三山斋的哦,我哥哥说你好像很喜欢这个,让我买给你喝。”

乔楚心头一暖,怔怔地看着那个饭盒,好像在出事的那天晚上,他也给她买过这个…

“三山斋…离这里很远啊。”乔楚喃喃地说。

“是啊,我很早就去了,排了很长时间的队。我哥哥说那家的比较好吃哟。乔楚姐,你现在要不要吃?我倒给你。”

嗯?见她没有反应,王静文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又叫:“乔楚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