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钰一言不发走过去,一弯腰,又将女孩腰身抱住,强行让她坐在了自己肩膀上。蓝茉莉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便已经腾空,慌忙抓住男人头发稳住身体,整个人差点跌下去。

其实她不会跌,男人将她扶得很稳。

等男人站直,她触碰树梢全然没了障碍,轻松将红绸系在了树梢。紧跟着,白钰又将自己的红绸也递给她:“帮我挂上。”

“可是你还什么都没写。”

他说:“不必写,在心中。”

挂好了红绸,又拜过城隍爷,他们去看灯会。

灯笼挂满长廊,如银河繁星般密集。

经过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她看了眼,十分不好意思地,戳戳男人的胳膊肘:“想吃。。”

她难得开口对他撒娇,男人一笑,搁下一个铜板。

蓝茉莉要了一串糖葫芦,咬了一口,糖皮酥脆,里面的果子饱满汁水多,非常可口。

这种东西以前在翠红楼时,她是不能吃的。她毕竟是翠红楼的招牌,身材不能走形,所以甜食基本杜绝,定餐定量。

她岁身处翠红楼,可大家都拿她当宝贝宠着。因她年龄小,也是最干净的,那些姐姐们都护着她,拿她当成希望。希望她有朝一日能出楼,替她们完成此生都不可能完成的愿望。

她生得漂亮,却并不招人妒忌,反倒惹人怜爱。楼里的姐姐们总喜欢偷偷塞糖果给她,让她记忆最深的糖果,是洋人的糖果。

坚硬地一颗,有很多种水果味儿。

她一边吃糖葫芦,一边给白钰讲以前在翠红楼偷偷吃洋人糖的往事。

这是她第一次在白钰面前提这些。

白钰仔细听着,也没插嘴。

大概十点左右,人渐渐少了些,他们也终于走到尽头,又回到了月老树下,却见树下站着一个熟人。

蓝茉莉指着那棵树下穿女儿装的人说:“是杜悦!”

白钰打眼望去,果然是她。

虽然知道杜悦是女人,可他从未见过她穿女人装,从来都是一件男人的素色长袍。

白钰轻轻“嗯”了一声,还未说话,女孩便跑过去:“杜老板。”

听见女孩声音,杜悦回过身,冲她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只见杜悦虽然穿着女儿装,却用面巾遮脸,如不是这些年熟悉她的身影,又知她是女儿身,蓝茉莉未必能认出来。

白钰也走过去,抬眼看树,问她:“来求姻缘?”

“求什么姻缘,”杜悦笑着说:“我替别人求的。”

“为程沣?”

杜悦眉眼一弯笑道:“是。”

白钰拆穿她:“只怕那双红绸上面,不仅写了程沣名字,还写了你的?”

杜悦看蓝茉莉一眼,反调侃说:“怎么?白局长金屋藏娇两年,终于舍得带小娇娥出门走走?”

这两年蓝茉莉被白钰宠得越发娇气,已不似两年前那般惧他怕他,日常也以呛白钰为了。

她也道:“还怕我逃走,要亲自出来盯着我呢,一路上寸步不离,我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不知道的以为他白钰多么小气,买了个婢女回家,却还要亲自盯梢,担心婢女跑了。”

蓝茉莉的卖身契到了白钰手上,她一直以来不愿妥协,没有身份,理当是婢女。其实这些年她也想过,如果她真的妥协了,这个男人得到之后是否会珍惜?又是否会让她做白夫人?

其实这些年除了和他同床共枕外,她对白钰这个人并不了解。唯一了解的是,无论她怎样发脾气,男人都不会生气。

当然。除了她逃跑摔断腿那次。

而蓝茉莉不知道的是,她的卖身契,早在白钰替她赎身那天,就被白钰给撕毁了。

既然碰巧遇见,三人便一起下山。

三人身后跟着数名保镖,旁侧无人,便聊起来。

他们三人并排而行,白钰开口问蓝茉莉:“茉莉,如果你离开白家,是否愿意去杜公馆?”

突如起来的问句让她呆滞在原地:“你…什么意思?”

白钰说:“我打算放你离开,却又担心你的安全。你若离开白家,便去杜公馆吧,在杜兄家中,你总算是安全些。”

杜悦立刻就道:“到我家来可不能白吃白喝,我姑婆今些年身子骨不如从前了,也需要一个人照应。你若决心离开白钰,便来我杜公馆,日后,我自会为你找一门不错的婚事。”

“好…好啊。”她木讷地答应,却又下意识地看向白钰。

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空。仿佛即将要丢到什么东西似得。

见她答应,杜悦离开就拍着白钰的肩膀说:“白兄,你前途可期,又一表人才。既不能得到所爱,那边放任她自由,省得她恨你一生。我师父林涂有个侄女儿,知书达理,又念过洋书,现今在银行上班。她早听闻你的名号,想认识你,不知你可否有兴趣见见。”

“不着急,等安排好茉莉的事,再见不迟。”男人说。

听着他们的对话,蓝茉莉一路上都不是滋味儿。

如果白钰真的和别人去相亲,喜欢又娶了其它女人,那是不是意味着,她从前过的床,都要让给那个女人睡?

路凡那件事已经过去两年,但这两年,她见白钰与杜悦关系愈发好,心里便隐隐觉得,可能当初真的是路凡骗了她,而白钰只是替她出气。

毕竟,杜悦虽然与各界人士交好,但真正能与她交心的,却只有她欣赏且尊重的人。

白钰能和杜悦成为挚友,品性必然不差的。

越是这样想着,她心里愈发难受了。

七夕节之后几天,家里开始替她收拾行李,把蓝茉莉的东西逐一搬去了杜公馆。

在她走之前,她立在门口看着自己住了两年的卧室发了会儿愣。白钰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低声说:“这张床你走之后我便让人搬走,这间房改成书房。”

“为什么?”

白钰冲她笑着说:“你既不愿嫁我,我也不可能一辈子打光棍对不对?我以后若娶了别人,总不能让妻子睡曾经和其它女人一起睡过的床。虽然,我和你之间清清白白。”

蓝茉莉撇了撇嘴角,想说什么,话却堵在了胸口,无法溢出。

白钰伸手捏住她饱满的耳垂,揉了揉:“快走吧,东西都收拾好了。”

蓝茉莉下楼,白钰却一直立在二楼,靠着围栏望着她。

到了楼下客厅,女孩几乎是三步一回头看她,分明眼中不舍,嘴上却道:“白钰,谢谢你放我自由。这些年承蒙你照顾,但我还是想知道,你见我第一面时,说我不认得你,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我们曾经认识吗?”

站在二楼的白钰笑看着她:“你还记不记得,七年前,林涂大寿,你被杜悦请去林公馆给他弹琵琶贺寿?”

“嗯?”女孩仔细一想,终于回忆起那晚有一个迎面撞上来的少年。

她抱着琵琶垂头一路往外走,因走得急,院子里光线又暗,等她回头打量那个少年时,只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少年对她招手,大声道:“喂,蓝茉莉,你记住了!我叫白钰!我一定会出人头地,一定会让你风光出嫁!”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可她当时所感觉到的少年,是张满活力的,同那个在翠红楼“初见”的男人浑然不同。

那时候,这个男人浑身带着戾气和杀意。

五年后的白钰,是绝不会说出那番稚嫩又令人可笑的话。

只是五年时间,如何会让一个人变化这般大?这个男人五年时间里,又经历了什么?

她不得而知。然而两年来的困惑,却是解了。

她抱着琵琶上车时,又回头看了眼这栋院子很大的小洋楼 ,对着二楼卧室的方向,拨了一下琵琶弦。

“蹬蹬”一阵琵琶响,仿佛在于她住了两年的地方道离别。

蓝茉莉在杜公馆呆了一连两月,却时不时地,听到些关于白钰的消息。

白钰去相亲了,听说对方是个不错的女孩,有学问,谈吐优雅,并不介意他和另一个人不清不楚纠缠了两年。

听到这个消息是,蓝茉莉胸腔满涨酸楚,满脑子都是——“与我何干”。

这天晚餐时,她和杜悦、以及杜姑母同桌吃饭。

便听姑母感慨说:“听说白钰那小伙子,终于要订婚了?这小子真不错,又能干,这个年龄才找到心上人。哎,这就是缘分。小悦,你什么时候也给姑母找个好姻缘回来?”

姑母并不知道蓝茉莉和白钰曾经的事,她只知道白钰苦追一个女孩两年未果。

杜悦笑着说:“姑婆,您又瞎操心。你们家小悦只要在上海滩振臂一呼,何谈嫁不出去?”

姑母笑眯眯道:“又吹牛,那你倒是给我找个好男人回来呀?那个程沣啊,我看就不错。”

“姑婆…”杜悦往老人饭里夹菜,脸微微红。

她也只有在最亲的人面前,才会露出如此神色。

一整个晚上,蓝茉莉都心不在焉。

又过了没几天,她正在厨房里给姑婆熬药,却听厨房里的丫头和厨子们说:白钰今晚要在明月楼同林佩佩小姐订婚了。

听到这个消息,蓝茉莉手一抖,汤碗都打翻。

当天下午,蓝茉莉便独自一人跑出杜公馆,到了街上才知道,原来白钰和林佩佩订婚的消息,已经上了报纸头条。

她一路狂奔至明月楼,结果到了门外,就被人拦住。

对方不认人,只认请帖,无请帖一概不能入内。无奈之下,蓝小姐便学盗圣翻墙,直接从后院的高墙上翻了过去,结果一个没稳,从上面摔下来,还好下面是个草垛,没让她骨折。

她戴了顶男人毡帽,又低头把小脸埋进围巾里。

明月楼宾客满席,唱戏的唱戏,吃酒的吃酒,她一眼看见了坐在最前席和林佩佩谈笑风生的白钰。

两人言笑晏晏,貌似十分合拍。看到这里,蓝茉莉心里又开始酸涩。

她来当然不是阻止对方订婚的,她只是单纯地想来看看,到这一刻,她还不肯承认自己这是“吃醋”和“嫉妒”。她只是站在角落里,静静地望着男人所在的方向,又找了一个离男人最近的酒桌,开始吃酒。

自她一进来,白钰的人就已经盯紧了可疑的她。白钰往她的方向看了眼,即便女孩将小脸埋进围巾,戴着毡帽,他还是一眼认出。

他装作没看见,继续听戏和林佩佩说话。

酒席到了快末尾时,楼内所有光线全部灭掉,一瞬间陷入黑暗。

很快,她听见枪声,却想也不想,蹲下身往白钰的方向去,凭借直觉找到了白钰刚才坐的位置,并且抓紧了他的手腕。

四周枪林弹雨,蓝茉莉很快意识到这些人是冲着谁来的,下意识抱着蹲在地上的男人,想用身体护着他。

如果有子弹,便往她身上来。

很快,楼内恢复光明。

宾客们探头探脑起身,这才发现四周围满了白钰的人。而打算偷袭的人,悉数落网,只留了一个活口。

白钰起身,将蓝茉莉拉至身后护好,取出手帕一边擦手,一边说:“带下去。”

继而转身盯着女孩,摘掉她的毡帽,用手将她下巴抬起来,笑着说:“这里危险,你不该来。”

面对满堂宾客的注视,她脸愈发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

她不是来破坏他和林佩佩订婚的,不是…她只是单纯想来看看。

白钰握住她的手,问她:“既然都来了,那就与我订婚吧。”

蓝茉莉一脸诧异望着他。

“不说话?不会说同意,拒绝总会吧?拒绝是你一贯的作风。”白钰望着她顿了一下,又说:“你若不说拒绝,那我便宣布了。”

蓝茉莉抿着唇,下意识得看了眼林佩佩。

可那个女孩,却始终笑眯眯望着她。

白钰拉着她,让她面向众人说:“我的未婚妻,蓝茉莉。抱歉,今日报纸上登刊有误,佩佩又是我座上宾,让大家误会了。”

林佩佩起身说:“看来我这个红娘做的很成功嘛。”

蓝茉莉望着林佩佩,又望着白钰。紧跟着,杜悦也从内堂走了出来,她道:“我也是红娘之一。”

蓝茉莉终于明白了,她红着脸看着白钰:“你…”

白钰握着她手,笑眯眯道:“没错,后院的草垛是我故意让人放的,方便你翻墙。那蓝小姐,到底答不答应与我结婚?”

他从兜里掏出一枚戒指,说:“呐,我现在替你戴上,你若不拒绝也不摘,我就当你同意了。”

白钰把戒指套在她手指上,女孩终于垂首点了点头。

原来这场所谓的订婚宴,只是一场鸿门宴,为了引出白钰身边的奸细。而林佩佩,则是白钰下属,也是特务。

这场风波之后,蓝茉莉和白钰订婚的消息在上海不胫而走。

有人感叹,蓝茉莉熬了两年终于熬出头。

只有白钰自己知道,这两年的苦,都是他在熬。

抱得美人归的白钰立刻为自己筹办了婚礼,他一直记得当日在林公馆,鼓足勇气对蓝茉莉喊出的那句话。

他要让全城都知道,有上海滩第一美人之名的蓝茉莉,今日要嫁人了,且是风光大嫁。

每一份请帖,都是白钰同蓝茉莉一起写的。

蓝茉莉一手簪花小凯写得极好,白钰的字刚毅潇洒,两人风格不一样的字交织在了一张请贴上。

写完最后一封请帖,蓝茉莉问白钰:“我问你,当初路凡那件事,真的如你所说?”

“是。”白钰搁下笔,偏过头看她:“那你信我了吗?”

蓝茉莉望着他,没有回答:“这两年,我一直不信你,其实也是在和自己怄气,我有我的小骄傲,用杜老板的话说,我就是作,身在福中,而不知福。我从前觉得是她不懂我的处境,可是现在想想,其实她一直都在羡慕我。现在我既选择和你在一起,那件事真相到底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谢谢你,这两年从未想过磨灭我的骄傲,事事听我的。这两年你虽不让我出门,却会变着法儿满足我,让我有足够时间去学习从前不能奢求的知识。大概也是被你给惯的,我恃宠生娇了。在杜公馆的这些日子我仔细想,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遇到像你一样待我好的男人。既然你真心待我,那我回报你的,也只能是真心。”

蓝茉莉捧住男人的脸,此刻,男人已经红着眼,笑得从未这样开心,像个孩子般。

她继续说:“我知道,你的工作很危险,也有很多人不认可你。此刻我想告诉你,从今日起,你做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就算全世界都与你为敌,我也会不离不弃,和你在一起。”

白钰握住女孩的手,有些嘶哑地说了一声“谢谢”。

这场婚礼,白钰邀请了很多人,就连周瑞清也带着夫人来观礼。

文艺界、金融界、政界、商界…所有大鳄都收到了请帖,也都来了婚礼现场。

蓝茉莉想穿婚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