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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轻寒:“你早上跟我说你在十年前看过我的讣告,我就猜到你来自十年后。只是你自己并未觉察到。怕你恐慌,我当时就没说。”

穆惜颜:“……”

穆惜颜摊手,音色不自觉就提高了好几度,“你为什么会这么镇定?如此荒诞的事实,你难道都不惊讶?”

沈轻寒的语气不疾不徐,“既然是事实,为何要惊讶?更让人惊讶的事情我都经历过。”

穆惜颜:“……”

“你指的是什么事?”

“我来到桃源村的时候,这里是1998年。”男人平静地吐出话,无异于惊雷坠地。

穆惜颜:“……”

信息量有点大,穆惜颜被震得气晕八素,一时半会儿都消化不了。她压根度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怔怔地望着男人,如遭雷劈,“所以从1998年到2008年,整整十年,你一直待在这个地方?”

他点点头,“是这样没错。”

“你就没想过要回去?”

“开始的时候当然迫切想要回去,每分每秒都想。我按照穿越小说的套路试了好多种办法,跳河、触电,甚至买古董手镯,能用的办法我都一一尝试了一遍。只可惜回去无门,最后只能认命。”他静靠在椅子上,腰板挺得很直,眼神蓦地变得幽暗倏邈起来,像是在说着什么遥远的过去,“刚开始的确煎熬,难以接受现状。办法想了一个又一个,换来的只有一次次的失望,最终心灰意冷,也就不愿去折腾了。即便回去我也是个死人了,我无法跟周围的人解释为何还活着。因为这一切太过荒诞无稽,说出来没有人会相信的。待在这里其实也挺好的,能够亲眼见证一个小村落这十年的变迁。或许在这里待上十年,十年过后,我又能回去也未可知呢!”

沈轻寒怎么可能会不想回去,他还有很多事情都没有去做,还有那么多人在翘首以待,盼望着他能回去。他辜负了太多人的爱和期盼。

可惜他被困在这里,怎么都回不去。

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只能一遍一遍地安慰自己,或许明天就回去了。这样日复一日地麻痹自己,让自己永远都守着那点虚无缥缈的希望,不至于绝望。

“难道你就不想念你的家人吗?”穆惜颜眼眶微热,内心五味杂陈。

他一个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一切都要从零开始。经受孤寂,饱尝离别之路,日复一日的等待。一待就是十年。

整整十年,三千多个日夜。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们回首时只觉得时光荏苒,匆匆而逝,仿佛一下子就过去了。可当事人却是一天一天地挨过来的。

沈轻寒压低声线,神色迷离,“当然想了,可想有什么用,只要回不去,只要我人还在这里,一切都枉然。”

都说人定胜天,可人怎么可能强得过天意。老天爷要让你待在这个地方,那你便不可能回得去。

气氛一时之间变得有几分凝重。

男人自顾掏出一部老式的诺基亚手机,拇指轻轻往上一滑,屏幕便被瞬间点亮了。

他垂眸瞟了一眼时间。

这是十年前风靡一时的诺基亚5300,在穆惜颜2018年的世界,这部手机已然是古董了。

在如此厚重的气氛之下,穆惜颜知道这样很不地道,可她还是成功地被男人手里的那部诺基亚给亮瞎了眼睛。

话说到一半,她不由自主地往他身边走过去,自来熟地说:“你这手机给我看看。”

沈轻寒:“……”

男人微愣一下,转手就给了她。

小巧玲珑的机子,机身微凉,滑盖的设计,大拇指轻轻往上一推,里头的小小的键盘就显现出来了。昏黄的屏幕,上头一大串细小的文字。

尼玛,这部老古董几乎是一代人的回忆啊!最起码对于穆惜颜来讲这是她的年少回忆。

穆惜颜摸着那手机,不禁怔怔低语,无限怀念,“我读高中那会儿,一直嚷嚷着我妈给我买这部手机。我妈骗我说等我高考完就给我买。结果等我高考完,我妈给我买了个砸核桃的糊弄我。”

沈轻寒:“……”

“砸核桃的?”男人露出困惑,“是什么意思?”

穆惜颜忘了现在是2008年,沈轻寒并不知道多年以后的核桃梗。

她小声解释给他听:“诺基亚最老式的手机,坚硬无比,据说都能用来砸核桃。我们以此来调侃它质量好。”

男人一听这才恍然大悟,“倒是挺形象的,诺基亚的质量确实不错。”

穆惜颜:“可你不知道十年后已经几乎看不到诺基亚的手机了。它在2014年被微软收购了。”

短短十年光景,曾经的手机业巨头,竟也迅速落寞了。

沈轻寒问:“那十年后你们用什么品牌的手机?”

只见穆惜颜从口袋里掏出一只Huawei P30,颇为自豪地说:“最近几年国产品牌迅速崛起,像华为、小米、vivo、oppo等的市场也壮大了很多。不过还是有很多年轻人喜欢用苹果,说苹果的系统好。”

这是沈轻寒刚刚见过的那个大块头,比自己的手机不知道要大了多少,而且屏幕清晰度很好,看不到任何一个按键。

绕是沈轻寒心态再好,亲眼见到这么一件来自未来世界的物件,他也不可能不震惊。男人一贯平静的脸庞,难得有了起伏。

“十年后你这种老人机早被淘汰了,我们都用智能机。”

老人机——沈轻寒又学会了一个新词。

穆惜颜静静看着他,轻言细语:“你要玩一下吗?”

对新事物的好奇是人的本能。沈轻寒毫不犹豫地点头了。

那手机拿在手心里轻薄无比,质感很好。摁亮屏幕,界面提示要输入密码。

穆惜颜手指轻点,“锁屏密码是三个6,三个8。”

“这是虚拟键盘?”男人觉得很不可思议。

穆惜颜:“这是搜狗输入法,一款app。你现在看到所有的图标都是app。”

“app?”对于沈轻寒来说这是多么陌生的一个词,闻所未闻。

穆惜颜解释:“app就是软件,手机分硬件和软件,你看到的这些图标都是软件。可惜08年还是2G网络,我这手机是4G的,网络会非常的卡。”

“都有4G了?”

“马上5G就要出来了,网络和信号只会越来越好。”

这几年阿中爸爸的通讯事业还是发展得很迅速的,成果显著。

两人脑袋对脑袋,竟然凑在一起研究了半天手机。

一个2008年的老人,和一个2018年的未来人,居然凑到了一起。

夜色清幽,整片桃林万籁俱寂。溪水潺潺流淌,一刻未歇。

纱窗押开了一道窄缝,风从外头吹进来,吹得浅色的窗帘慢动轻摇。

七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了自己的狗窝,昏昏欲睡。

吊灯的辉光自头顶均匀柔和地倾泻而下,宛如一匹晕暖的瀑布,光从四面八方分散开,照得客厅通透明亮。

男人的俊颜隐在灯下,光打在他脸上,深浅不一,低柔而优雅。他身上的家居服也跟着变了个颜色。

不经意间,穆惜颜瞥到了墙壁上的挂钟。上面显示的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

像是有所感应,穆惜颜看向挂钟的同时,沈轻寒也看了过去。他看到上方的时间,抿嘴道:“很晚了,早点休息吧,我要去睡了。”

“才九点你就要去睡了?”穆惜颜面露诧异。她可是资深熬夜患者,每晚不熬到凌晨一两点是绝对不会睡觉的。

沈轻寒:“我每晚十点之前准时入睡。”

穆惜颜:“……”

这人还真是老干部的作息啊!

男人板起脸,一本正经地教育她:“熬夜伤身,等于是在浪费生命。”

穆惜颜:“……”

男人施施然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慢腾腾往旋转楼梯的方向走过去,边走边交代:“我傍晚去镇上给你买了套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放在二楼客厅,你记得去拿。”

作者有话要说:还记得你们的砸核桃神器么?哈哈哈哈哈哈

☆、第8座桥

第8座桥

二楼除了客厅,还有一间主卧,一间客房,一间书房和一间储物间。穆惜颜的客房在走廊的尽头,而沈轻寒的主卧则在客房的对面。

两人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穆惜颜提了一大袋子的东西进房间。一套换洗衣服,外加一些日用品。

一整套的换洗衣物,从上到下,从里到外。

他为她买的是一条半袖棉布裙,清新的柠檬黄,十分的养眼。

只是款式有些老旧。毕竟是十年前的款式。以一个未来人的眼光看待这条裙子,的确过时了。不过她倒是还可以接受。

除了裙子还有一双系带的平跟皮鞋,深棕色,油光锃亮。

这双鞋子也可以接受。

睡衣睡裤是中规中矩的条纹,和十年后那些性.冷.淡风的睡衣睡裤并无二致。同样也可以接受。

不过当她看到那套内衣内裤时忍不住有些老脸发热。

她掂起吊牌看了两眼,惊讶地发现竟然是她穿的尺码。她不得不佩服沈轻寒厉害,不用开口问,就能看出她的尺寸。目测力满分。

或许是建筑师生来就有这项天赋。

穆惜颜洗了个澡,换上了干净的睡衣睡裤。

她用iPad玩了几局小游戏。这些游戏是她一早就下好的,不用联网也能玩。

玩了会儿游戏,她从自己的双肩包里翻出一本粉色的笔记本。

扉页上写着几个潦草的大字——关于沈先生的二三事。

这本笔记本是她专门用来记录沈轻寒的生平的。

为了拍摄堰山大桥的纪录片,她前期做了很多准备工作。其中最最重要的就是研究沈轻寒的生平。

之前只能搜罗各种资料,去查探他的生平。从他的妹妹,那些熟悉他的人口中得知他的为人处事。而今她亲自见到了他,并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近水楼台先得月,她研究他方便太多了。

她在笔记本上写到——

「2008年5月3日,重遇沈先生。」

穆惜颜住的客房有一个巨大的飘窗,飘窗闲置着,就摆了两盆绿植。

她觉得她可以讲飘窗收拾出来,弄一个榻榻米。平日里躺在上面刷刷手机,玩玩游戏,也是十分的惬意。

穆惜颜开始第一次真正打量这间客房。屋子看上去很空荡,一张床,一面和墙连在一起的衣柜,一张书桌,一把椅子,再无其他。墙纸是冷硬的浅蓝色,更平添了几分冷清。

沈轻寒在这里待了十年也没能回去。她知道她一时半会儿肯定也回不去了。这就意味着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她要住在这里。这间客房就是她的蜗居。

床不是席梦思,而是简约的实木双人床,木白色,风格偏冷硬。

床身很高,床垫距离地板差不多留出了一米的距离,一个成年人躺进去毫无压力。

穆惜颜觉得自己发展了宝藏。

她躺进去试了试,空间很大,完全能够施展开。

只是床底积了灰,沾了她一身。

她抬手弹干净。开始思考如此改造床底的空间了。

她从小就喜欢躲在床底。床底下就是属于她的秘密空间,不会被任何人打扰到。

父母的感情一直不好,从她有记忆开始以来,他们就一直在吵架。三天一大吵,一天一小吵,从未停止过。小时候她觉得害怕,就一个人悄悄躲在床底下,屏蔽掉外界无休止的挣扎。

父母吵了几年,在穆惜颜读初一那年,他们最终决定离婚,结束这段破碎的婚姻关系。她则跟着母亲一起生活。

长大以后,父母早就不在一起了,也不会吵架了。然而她喜欢钻床底的这个习惯却一直没能改掉。

为此她还专门找木匠师傅给自己打造了一张特殊的床。时常躺在床底下刷剧玩游戏。

前两年她问过学心理医生的朋友,朋友告诉她是童年阴影留下的创伤,试图通过躲床底来逃避外界的刺激。

这张床对她来说真是巨大的惊喜。

第二天一早,穆惜颜就开始着手打造飘窗和床底了。

万事从钱开始,没钱一切都是扯淡。

猛然回到十年前,她银行卡里的那些数字彻底成了摆设,肯定是取不出来了。身上的现金又寥寥无几。无奈之下,她只能向沈轻寒求助。

她工作多年,收入丰厚,车子房子都有了,自己的小金库里也存了好几十万。虽称不上大富大贵,可小日子还是过得很滋润的。这头一次向人借钱,她还真是有些难以启齿。

两人坐在院子里吃早餐。又是一个艳阳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穆惜颜几次想开口,却都无从下嘴。朝人伸手借钱,实在是太难了。

她如今寄人篱下,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不说,还要跟人家借钱。说出来她自己都唾弃自己。

女孩几次欲言又止,沈轻寒看在眼里。他掀起眼帘看她,主动开口问:“有话要跟我说?”

穆惜颜闻言,放下手中的筷子,搓了搓手,格外的不好意思,“确实有事要请你帮忙。”

男人平静温和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穆小姐但说无妨。”

穆惜颜心一横,和盘托出:“我想找你借钱。”

沈轻寒:“……”

他不禁哑然失笑,还以为这姑娘如此纠结,是有什么大事,原来只是向他借钱。

“要借多少?”男人问。

穆惜颜朝他伸出五个手指头。

“五百?”

她嗯了一句,忙向他保证:“你放心,我会还给你的,我过两天就去找工作。”

沈轻寒说:“钱我可以借给你,不过你要告诉我你拿钱做什么。”

穆惜颜:“我借钱自然有我的用处,反正不会用在不正当事情上面。”

他姑且相信她。回房就给他拿了五张一百的纸币。

“我给你写个借条。”穆惜颜赶紧找来纸和笔。

沈轻寒见她这么正式,忍不住笑起来,“不用了。”

女孩一本正经道:“亲兄弟明算账,必须要写。”

她揭开钢笔笔帽,当即写下几个潦草霸气的大字——

2008年5月4日,穆惜颜向沈轻寒先生借款人民币伍佰元整。

并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签完又把钢笔递给沈轻寒,“你也签个名字。”

钢笔拿在手里,沈轻寒只觉得熟悉。他仔细看了几眼,下意识一把抓住穆惜颜的手腕,迫切地问:“这支钢笔你哪里来的?”

穆惜颜这才意识到自己拿来的是沈轻暖交给她的那支钢笔,是属于沈轻寒的。

“这是你妹妹交给我的。”她实话实话。

“我妹妹?”沈轻寒不敢相信地看着穆惜颜,“你见过我妹妹?”

穆惜颜:“实不相瞒,我出车祸那天,刚好去青陵见过你妹妹。这支笔是她交给我的。”

“你去见暖暖做什么?你们认识?”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是一名纪录片导演嘛!这次打算筹拍一部有关堰山大桥的纪录片,我去找你妹妹是想通过她来了解你的生平。”

沈轻寒:“……”

当时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会见到沈轻寒本人。

堰山大桥!是啊,他是堰山大桥的总设计师。那座大桥出自他手,是他最最引以为傲的杰作。

如果穆惜颜不提,他几乎都快忘记他曾经设计过这么一座宏伟壮观大桥。他的记忆像是断层了,那座桥连带着它背后的那些人和那些事,已经太过久远了,好像已经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记忆突然之间被人狠狠地撬开了一道口子,那些尘封在时间深处的画面扑面而来。锈迹斑驳,鲜血淋漓。

男人死死捏住手中的钢笔,因为过度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狰狞可怖。

他突然之间像是变了一个人,面容沉冷,神色凛冽,全身气场冷硬强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