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苏季觉得,也许她应该早有预感,长久以来,他那种太过无所谓的态度,还有他后来看自己的目光。

那里面有很多的纵容和温柔,却没有了灼热的感情。

她很想说服自己,这些并不是墨远宁的真心话,他是因为场合所限,而且出于什么原因,才会这样说。

可她内心又无比清楚地知道,这真的是他的心声,起码在他内心深处的某一部分,是这么认为的。

他不会再爱她了,因为她犯下的那些愚蠢的错误,还有她曾经深深地伤害过他。

他就这么淡漠地说完,然后微微回头,看了她一眼,他的脸色还是显得苍白,只是当他的目光也变得漠然起来,整个人就显得如同冰封。

他仅仅是看了她一眼,唇边就勾起一抹近似讽刺的笑容,重新回过头去看着Michelle:“我也知道,她早就不再爱我了…或者说她根本没有爱过我。你们不过都是没有完全得到我,所以才横生了执念。只不过她的要求比你还要多,她想要我的全部身心…只可惜我已经没有那些东西可以给她了。”

他说着,又讥讽地笑了笑:“我归根到底,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不值得你们这样的女人,如此费尽心力。”

Michelle在沉默,接着她忽然又笑了:“你这样评价自己的人生,不觉得悲哀吗?从来不曾被人所爱,也没有拥有过真正的爱情…你说我做错了很多事,所以才会没有幸福的机会?难道你不是?”

墨远宁这次只笑了下:“我早说过,我们都做错了很多。”

苏季只是凭本能,去倾听他们的对话,她知道这里没有她插嘴的余地,但眼眶还是一再发酸。

她趁他们都不再说话的间隙,颤抖着说出了一声:“远宁,我爱你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或者保证,只能借由这种单薄的重复,希望他能够相信。

墨远宁和Michelle却都没有理她,Michelle站了起来,如今她只身一人,但当她站起身时,脸上的神情却还是那么骄傲,仿佛她依旧是君临天下的女王,俯视着她的王国。

她笑了下说:“墨,你知道我给了Merle什么任务吗?我让他离开这里,然后假如我被你杀死,他在以后长久的时光里,都会悄悄地潜伏着。我知道他暂时还不是你的对手,不过时光的磨砺会成就一切…我给他的命令是,杀死每一个你在意的人。”

她脸上的笑容一直很明艳,此刻却带上了蛇蝎般扭曲的狠毒:“他不会杀死你,只会杀死出现在你身边,任何一个你可能会在意的人?怎么样?这样的人生和你很相配吧?”

她说着,高高地扬起了下巴,冷笑着:“墨,既然你想杀死我,那就需要付出代价。”

墨远宁只是带着些怜悯看着她,良久才叹了口气说:“Michelle,你想要什么?”

Michelle抬手在自己面前的茶几上轻点了下,唇边的笑容勾得更大:“很简单,这里有两粒包着胶囊的氰化物。剂量是绝对致死的,不过胶囊的融化可以增加几分钟缓冲时间,你先服下一粒,然后我就给Merle通知,告诉他任务撤销…然后我会服下第二粒。”

她笑着,目光中的疯狂却已遮掩不住:“你想要我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可以,但弑主总归需要付出代价,你完全可以现在就开枪打死我,然后去过永远孤独的一生…你的生命和你所爱人的生命,必须要给我陪葬,我觉得这也很公平。”

苏季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这才看到茶几上的另一个高脚玻璃杯中,的确放着两个胶囊药粒。

她慌忙去看墨远宁,希望他不会答应这种条件,可让她心悸的是,他听完后,唇边就浮现出了笑容:“我怎么能确定,你是真的撤消了那个命令?”

Michelle知道他已经打算答应,就从容地笑了下:“很简单,我会打开扬声器,让你们听到我撤销命令的过程…放心,我不会做不守信用的事。”

他们互相对视了几秒钟,苏季看不懂他们在这短短的时间内,都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什么。

她只是心悸地看着墨远宁真的弯下腰,捻起其中一粒胶囊,拿在手中,笑了笑说:“我从来没有想过可以不付出任何代价,就结束这一切…弑主者死,这的确很公平。”

Michelle仿佛也茫然了一下,她笑了下,笑容却带着勉强:“你在这个世界上,果然还是有在乎的人…为了他们,你可以选择死亡?”

在这个世界上,仍然有在乎,乃至于想保护的人,Michelle知道,这个瞬间,她甚至有点嫉妒。

可她马上又想到,她在这个世界上曾经在乎过的唯二的两个人,一个在六年前,被她自己亲手杀死,另一个也即将被她终结生命。

墨远宁却摇了摇头:“Michelle,你可能忘记了,前代掌权人还有森先生,他们一直都在说的一句话,‘无关者无罪’,组织曾经是过严格的纪律,禁止杀手伤害无辜的人…可这个信条,从你手上消失了。”

此刻这个房间里,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彼此对视,墨远宁看着她的眼睛:“雪莉,你不用羡慕我…我会选择和你一起死亡,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也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留恋。”

这是他第一次称呼她的昵称,却像早已说过千百遍一样熟练,仿佛在那些他们三个人一起度过的岁月中,即使他从没有这样唤过她,却还是在心底呼唤过千百遍——像森先生的语气一样,没有男女之间的□和暧昧,只有淡淡的亲切和柔情。

他勾起了唇角,最后对她微微笑了下:“雪莉,不要再让我对你失望。”

而后她们都看着,他将那粒胶囊送入口中,仰头咽下。

苏季觉得自己全身都僵硬了,她无助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如同看着一场她无法插手,也不能阻止的电影。

所有的台词和剧情都那么让她无法理解,却又真实到她无力抵抗。

当她看到墨远宁真的服下毒药,她才终于茫然地开口说了一句,却已经呜咽到字句模糊:“远宁,你说了要回来的,你骗我。”

胶囊的外层还未融化,所以墨远宁在服下药后,就看着Michelle,仿佛在等她践约。

而Michelle也没有再出别的花样,她打开自己的手机,也打开了扬声器,等对面传来Merle的声音,她就笑了下说:“Merle,任务结束,你不用再追杀墨身边的人了…”

她说到这里,顿了下,继续说:“因为我们都要死了。”

Merle沉默了下,才接着喊出惊惶的声音:“大小姐,这是怎么…”

Michelle干脆利落地切断了电话,她将手机扔到脚下,然后用鞋跟踩烂,才抬起头看着墨远宁:“墨,你说爱是相爱的人,都会觉得幸福…这么美好的东西,真的可能存在吗?”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些,墨远宁的脸色已经开始变得苍白,他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但他还是站稳了。

他的唇角微微勾了起来,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那笑容稍纵即逝,却让Michelle都微微失了神,他说:“真的存在,我有过。”

苏季近乎木然地看着他,她仿佛把所有的事情都忘记了,只记得自己还要看着他,她听到他说“我有过”。

她曾经那样对他,连Michelle都说,她对他所做的和Michelle没什么两样,他却依然愿意说,他有过。

在他说完这句话,Michelle的神情突然又微微扭曲起来,那些被她藏在眼瞳下,强自压抑住的嗜血和疯狂,终于像女巫的手臂一样,破土而出。

她扑了出来,捡起地上一把掉落的手枪,对准了苏季的方向。

然而她却永远也没有机会射出那颗子弹,墨远宁早已抬起了手臂,让人心悸的枪声重新响起,Michelle胸前瞬间炸开一朵血色的花朵。

他连发了三弹,三声枪响过后,Michelle已经倒了下去,血色在她深红的衣裙下蔓延,那具妙曼的身躯却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活力。

墨远宁手中的枪滑落了下去,他轻咳了声,看着她的尸体,目光中满是遗憾:“雪莉,你果然还是让我失望了。”

药效已经开始发作,所以连他也不能再支撑起身体,他说完这句话,就慢慢地向一侧倒了下去。

苏季呆楞了片刻,才猛地动了起来,向他的方向扑去。

她从没想到自己的行动会这么迅速,能够在他跌倒前,就抱住他的身体。

她也不敢去详细查看他的状况,只是发着抖抱住他。

她已经什么都不能去想,可她还是感觉他的身躯在逐渐失去温度,因为药物的作用,他的身体会微微抽搐,幅度并不大,仿佛他早已没有气力,去负荷这样的剧毒。

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那么绝望:“远宁,坚持一下,我求你,坚持一下。”

可他却根本没有回应,他唇边似乎还依稀留着那种浅淡的笑意,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可那柔和的光芒已经开始散去。

她看到他的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终究无力再发出任何声音。

他从刚才开始,就不再把目光放在她的脸上,现在那涣散的眼眸,却始终注视着她的方向。

她突然懂了,他从进到这个房间开始,就早已预料到了现在的结局,他重新将双手都沾满鲜血,甚至不惜杀死Michelle,要换取的根本就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她的。

无论他说了什么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了她的生命。

她看着他黯淡下去的眼瞳,那里面曾经有那么多眷恋,可却一点点熄灭,他还是缓慢地合上了双目。

时间在极其艰难的向前,苏季浑浑噩噩,她完全感觉不到过去了多久,只能凭直觉,感到怀中的人,体温在不断的降低。

她突然想起来,对着他喃喃地开口:“远宁,我真的爱你。”

可早已没有人在听,他是那样安静,安静到她感受不到他的呼吸和心跳。

她低头看着他安然却苍白无比的脸,意识到他已经逝去,觉得世界的尽头,也许就在此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情绪低落,然后又在写这一章,真的是哭着写完的。多谢姑娘们支持,摸摸大家。

☆、第66章

苏季又在地上坐了很久,后来应该是有人来拉她,还有人在她耳边大喊大叫着什么。

可她完全不想去理会,这个世界已经缩小到只剩下她和她怀中的这个人,他们为什么却还是要把她和他分开?

她知道他的体温一直在下降,可那也许已经是她从他身上所能感受到的最后的温度,所以无论什么人,想要把他们分开,都太残忍。

她还是努力去拥抱他,一边抗拒要将她拉开的那些手,一边说:“这是我的丈夫,不要让我们分离。”

她说了一遍,又听到周围杂乱的呼喊,全都是异国的语言,于是就又用英文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但还是有人用力地拉扯着她的手臂,他们一边说着仿佛是安慰的话,一边从她手中接过他的身体。

只是他们哪里会像她那么小心,她看到有个人试了试他的颈间的脉搏,然后摇头对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就把他的身体向地板上放去。

她看到他的头失去了支撑,于是就无力地垂下去,他的薄唇已经开始泛起淡淡的紫色,却又因为姿势的改变,被打开了一道缝隙。

她看着暗红的血从他唇角涌出,滑过他苍白的脸颊,染红了他枕着的地砖。

她想她应该是尖叫了,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嘶声的叫喊,然后试图突破重重阻碍,重新将他抱入怀中。

混乱中她觉得后颈那里传来麻痹的刺痛,她知道那是镇定剂,也知道眼前的事物在飞快地模糊下去。

她还是一直看着他的方向,最后留在她脑海里的,却只是他毫无生机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的样子。

她彻底失去意识前,突然想到了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他从阴沉着天色的室外走进来,推动了咖啡店的玻璃门,清脆悦耳的门铃声中,他像是注意到了她在看他,于是侧头对她微微勾起了唇角。

那时她在心里想,这个男人怎么可以如此俊美?如此俊美,却又如此和善。

他仿佛从未想过要像雄鸟炫耀羽毛一样炫耀自己的容貌,所以他对很多人都微笑,笑容里是依稀的暖意。

她努力地去想那天他的样子,她多希望时光可以永远停在那里。

即使他们永远都只是初次相见的陌生人,即使她从来都不曾拥有过他,也不曾被他所爱,也没有关系。

至少他还会活着,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温暖的角落。

陷入昏睡中时,苏季又做梦了,她梦到自己坐在巨大而空旷的苏宅里。

整个宅邸里不再有一个人,所以更加的冰冷,她就坐在所有房间的中央,平静地看着这栋她出生于此,又生长于此的大宅。

时光好像已经前进了很多年,她不知道具体是多少年,只知道她已经老了,所以这个宅子里的很多人都不在了。

他们都垂垂老去,或者离开了这栋老屋,或者离开了这个世界,连孙管家都不例外。

她一边看着这个空无一人的祖宅,一边想着,父亲至少还有一双儿女,她也应该会有后代的吧?

按照她的年纪,也许孙子都应该有了…可他们都去哪里去了呢?那些她和她的丈夫,生育下的孩子们?

接着她想了很久,才终于想起来,她和他并没有什么孩子。

她失去他的时候太突然,也太早,所以在以后长久的岁月中,她再也没有人可以相伴。

就这么困守在这座孤城里,变成了一个矜贵却又孤单的老太太。

她想他离开的时候一定没有想过…没有了他的世界,是多么可怕。

她的情绪太躁动,所以镇定剂注射过后,不到几个小时,她就又惊醒过来。

那时候不过还是当地时间的凌晨,天色刚微微亮,在经历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后,岛国的黎明依然如约而至。

苏季睁开眼时,看到的是那个被她不小心“占用”过办公室的年轻外事官员,他记得后来他自我介绍说叫孙翔,因为姓氏和孙管家一样,加上名字又简短,她一次就记住了。

现在他正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她,小心地斟酌着词汇:“苏小姐,你觉得好点没有?”

她定定地看了他一阵,突然问:“我丈夫呢?”

孙翔顿了顿,他仿佛是挑选了下词汇,才开口说:“苏小姐,关于墨先生的遗体,在运往警局停尸间的路上遗失了。”

苏季木然地听着,她的理智告诉她,也许这个人已经很小心地去遣词造句了,想要尽量不去触动她的情绪,而他的说法,也的确挑不出什么大错。

可她依然觉得刺耳,觉得他一定是说错了什么?那些关于“遗体”,“停尸间”什么的词汇,一定是错的,她拒绝接受。

所以她就冷冷地笑了下:“连个人都能弄丢,看来当地警方的确没什么作为。”

孙翔想提醒她,不是弄丢了人,而是遗失了尸体…这样的事情,的确是警方的漏洞,但现场的尸体那么多,到处又都是开枪的痕迹,经验缺乏的当地警方,能保证没有其他大的疏漏,也是不容易了。

可他也知道,死者家属的情绪是最不能触动的,痛失挚爱的心情,足以让任何人变得偏激和不通情理。

于是他只是轻轻叹息了声:“苏小姐,请您节哀,保重身体。”

苏季冰冷地看着他,而后她突然笑了下,那笑容太冷漠,所以显得有些让人心惊:“我的丈夫不见了,我还被打了镇定剂困在医院,我怎么保重身体?”

苏季当即就通过孙翔,向当地警方提出了抗议,而当地警方正为这个死伤无数的大案焦头烂额。

再加上死者多数都持有美国护照,所以CIA派来的特工也参与了其中,让事态更加复杂。

偏偏和其中一具死者遗体一起消失的,还有现场的另一位目击证人,也就是Lin。

所以当地警方不但没有理会她的抗议,还提出身为唯一的目击证人,要求她配合调查。

苏季当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不是涉案人员,任何枪械上都没有她的指纹,她也在绝大部分枪响过后,才进入了那个房子,这点街道上的视频监视系统可以证明。

她的理由也足够充分:她丈夫被人绑架,所以她冲进去救人。

至于为什么没有先报警,那就更好解释:对当地警方不信任,而且对方威胁说报警了就会伤害人质。

假如能够证明她的丈夫是涉案人员,那倒也是好办,可他的遗体又在这个节骨眼上丢失了,无法对照枪械上的指纹,也无法验证尸体手指上是否有火药的痕迹。

所以无论是苏季的抗议,还是案件的调查,都陷入了僵局。

苏季等身体恢复一些,就从医院离开,她应该回领事馆,但却对领事馆的人冷笑着说:“看来你们也不能对我进行什么庇护。”

她是自己跑出领事馆的,但她的丈夫,的确是在领事馆监视下失去了踪迹,后来又被她声称遭人绑架。

即使领事馆方面觉得此事有蹊跷之处,也无法推卸责任,只能一再道歉。

她于是联系上了卓言派来的那架飞机上的人,让他们安排自己住进了一家酒店。

好在卓言知道这边事态复杂,派了一个很得力的秘书过来,那个中年人就飞快安排妥当了一切,并且负责苏季和外界的沟通。

苏季也知道她的精神状态不大好,从医院醒过来后,又过去了几个小时了,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到了第二天的夜晚,她却再未合过一次眼睛。

时间的流逝仿佛已经对她失去了意义,她躺在酒店的床上,就这么看着黑暗的天花板,过了整整一夜。

一整夜的时间,她没有睡过一秒钟,只是像一具行尸走肉般,沉默不语地呼吸着。

她身边是受了卓言嘱托,24小时轮班照顾着她的机组人员,外界有什么新的消息,就会由其他人先知道,再去通知她。

第二天清晨,陪她熬了一整夜的那个空姐离开后,卓言派来的秘书就走进来,对着还躺在床上的她悄声说:“他们找到了…墨先生的遗体,和失踪的那位小姐一起,在机场。”

他说完,又连忙补了一句:“墨先生的遗体没有遭到什么损坏…只不过那位小姐,试图将他带上自己的私人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