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这通电话之后,偌大的办公室里就又是一片寂静。

没忍住又咳了几声,他松了松领口,靠在椅背上略作休息。

似乎身体是存心找他的麻烦,原本几天就会恢复的呼吸道里炎症迟迟不消,他这一阵药也吃得有点多了,口中的苦味用多少茶水也冲不下去。

这一天直到夜幕降临,周敏进来提醒他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他放在桌上的手机还是没有等来属于梁临风的消息。

***

她想离开。

这是在接到舒桐那条短信之后,突如其来冒出的想法。

等梁临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订了明早飞往云南的机票。

于是就这样,匆忙收拾好行装,连新的手机都没买,就这么带着身份证和一只箱子,她在第二天清晨,以逃离般的姿态,离开了B市。

这时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这场没有定下归期的远行,会一直延续了半年。

后来当她恍然回忆起在B市时的时光,才发觉那竟然已经是几个月以前的事情了。

长达半年的时间,她当然不是一直在某个地方,到昆明没有两天,她立刻乘火车去往大理。

然后就是在大理和丽江之间两地辗转,耗费了近一个月的光阴。

在左右摇摆了一阵之后,她终于选择了在大理多住一段时间。

这里不像丽江古城那样,夜晚的喧嚣和老城的古朴紧密连接,转换得过于生硬突兀,反倒在现代文明和古老的风俗间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落脚点,恬静悠闲。

住在大理古城的客栈里,每天晒太阳发呆,逗弄客栈老板养的两条胖狗,或者乘坐市内的公交去洱海乘船出航。

苍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映衬着城里随处可见的繁花绿柳,很容易地就让人得到了安宁平静。

无所事事地在大理又住了两个月,10月份的时候,她以往的从业经历被同住在一个客栈里的财经杂志副总得知,聊了聊之后那个副总就热情邀请她去给他们即将创办的新刊帮忙。

听闻那个新刊的办公地点在自己一直向往的城市厦门,梁临风欣然应允。

让一个新刊物步入正轨是一件颇为耗费心力的事情,等没日没夜地忙得差不多,已经接近11月底了。

在南方海滨城市都开始大幅度降温的时候,梁临风接到了舒忆茹的电话。

还是在温和中带着淡淡的客气,舒忆茹仿佛不知道这半年来她和舒桐之间的矛盾一样,含笑开口:“临风?听说你最近在厦门,我和小桐马上也准备过去,正好大家一起回老宅里聚一聚。”

对于这样的要求梁临风当然不能拒绝,更何况她虽然不想和舒桐单独相处,但如果有其他人在场的话,应该不至于太过尴尬。

得到了梁临风肯定答复的舒忆茹行动起来极快,又隔了一天,第三天上午,一辆来接她去老宅的宾利就停在了她租住的公寓楼下。

收拾好了上车,宾利载着她在南方树木繁茂的道路间穿行,逐渐远离热闹的市区,拐上僻静的林荫道,开进了道路深处的宅邸。

主屋的建筑是西式的,带着上世纪殖民时代的痕迹,门前有种满玫瑰的花池和高大洁白的廊柱。

和舒桐结婚也有一年半了,第一次来到舒家的老宅,却是在这种情况下,世事有些时候就是这样爱捉弄人。

轻吸了口气,梁临风由宅邸里的帮佣带进主屋后的小花园。

转过门,就看到穿着浅蓝羊绒衫舒忆茹站在梧桐树下不知在说些什么,身旁站着带笑听她说话的舒桐。

先舒忆茹一步觉察到这边的动静,舒桐转过了头,望过来笑了笑。

第17章 处处僵局(4)

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漫长的半年分离,梁临风本来已经觉得自己可以做到想起他的时候心里毫无波澜了,却因为他唇角熟悉的弧度,狠狠窒息了一下。

他似乎是瘦了一些,五官的线条更显凛冽,现在的他,似乎比之原来的英俊温和,更多了些上位者的孤高冷然。

为了压下去过多情绪,她就没有对那一笑做出反应,仅仅是走出阴影,向舒忆茹喊:“妈妈。”

面带惊喜地回头看她,舒忆茹笑:“刚才小桐还说要等你一起喝茶,结果你这么快就来了。”

梁临风笑了:“厦门没B市那么堵,妈妈又特地让人接我,当然快了。”

舒忆茹笑着拉住她的手:“你看你这孩子,一走就是半年,别说小桐了,连我都想你了。”

她一面说,一面就拉着梁临风的手回屋:“我让人准备了小桐爸爸生前最喜欢的红茶,我们先喝着暖身子。”

抬头看了一眼在旁笑着不说话的舒桐,梁临风随着她走:“好,谢谢妈妈。”

舒忆茹有意不提他们闹僵的事,言谈举止,还当他们是之前和好时候的样子。

梁临风拿不准她的意思,一直笑着附和,只是自从进门后那寥寥两眼,就不再去看舒桐。

喝完了茶,舒忆茹借口去看午饭准备得怎么样,留下他们两个在客厅里坐着。

四周没有了人,舒桐才终于开口说出他们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最近怎么样?”

看了一眼他微带笑意的侧脸,梁临风总不好把气氛搞得太僵,尽量表现得友好一点:“还行。”

室内的光线不大好,他今天穿得又是暗色的衣服,衬得脸色隐隐发白。

梁临风有些冲动,顿了一下又说:“你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转头把目光更专注地投在她的脸上,舒桐挑起唇笑了笑:“还行,没回医院。”

这算什么答案?

梁临风没注意自己因为他的回答,鼓起两颊,带了点气:“反正没人管你了,你怎么折腾自己都行。”

愣了一下,舒桐还是笑:“我有自己注意。”说到这里,他笑了下,“其实之前二十多年,也都是我一个人,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以前没出问题不代表以后不出问题好不好?”梁临风没想到他这么大人了,还在用这么简单的方式去思考,“你自己都掉以轻心,别人怎么能替你都注意到?”

被她这么抢了几句,舒桐只好笑着转移话题:“你最近很忙?据妈妈说,是在启动一个新杂志?”

接到舒忆茹电话之后,梁临风当然免不了向她说明一下自己在厦门究竟是做什么的,这时候就点头:“也不算,只是帮朋友忙而已,也许只做完一期,后面就不管了。”

“挺好。”仿佛在斟酌着用词,舒桐笑,“厦门是个挺好的城市,气候也不错。”

这样跟他寒暄着,梁临风突然觉得一阵烦躁,她到底是在期待着什么?

半年间她不在B市,但她从来没更换过自己的手机号码,然而这期间舒桐从来没有和她联系过一次。

她还在云南的那三个月,连舒忆茹都打来过一通电话和她闲聊过一阵,偏偏就是他,从来不闻不问,就像她这个人根本就已经被遗忘在他的生活之外。

气冲上来,她脸上就挂上了讽刺的冷笑:“是啊,自由自在的感觉好得很,怎么样都比在B市,被你关在家里无所事事浪费时间好。”

还是一样不变的微笑,舒桐竟随着她点了点头:“这么说也不错。”他说着,停了停特地解释,“离婚协议我已经让律师拟好了,你什么时候有空回趟B市,我们可以详细谈一下。”

梁临风知道此刻她应该也像他那样,带着微笑谈论“离婚”这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的事情,顺便给自己争取更多的权利。

但她却控制不住自己霍然站起来的动作,站在沙发前,抱胸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他,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到的阳台上。

被她留在身后的舒桐看着她的身影,唇边的笑容逐渐多了些苦涩,将手上那杯已经冷透的茶放下,他悄无声息地走出这间客厅。

***

一顿饭吃得并不愉快,虽然舒忆茹谈笑如常,但那弥散在餐桌上的僵硬气氛却掩盖也掩盖不了。

梁临风吃得不多,坐在另一边的舒桐也像是胃口不好,除去喝了两口汤外,没见动其他东西。

吃完饭梁临风推说杂志社里有事,就先告辞。

舒忆茹并没有留她,只是带着笑吩咐人把她安全送回去。

不过借着她这种态度,和今天这次见面,梁临风也算明白了舒忆茹的立场:她当然不积极支持舒桐和她离婚,但如果他们一定要离婚的话,她也绝对不反对。

带着上午见面的郁结,下午她做起事情来效率特别高,敲定了两个栏目的版面设计,又改好了一个大稿子,做完的时候,整个办公室里已经就剩她一个人了。

收拾东西,吸着下午买的那杯早就冷掉的奶茶,她拎着包下楼,没料到在昏暗的路灯下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舒桐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等了多久,微垂着头,额上的散发掉下来,被路灯拉长的阴影遮住了眼睛。

好像突然回到了他们在枫城的那段日子,她忙碌了一天下班,看到他就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耐心等待的样子。

慢慢走过去,她一直走到他身前了才出声:“舒桐。”

抬头看着她笑了笑,舒桐低声说:“要不要一起走走?”

沉默了一下,她点头:“好。”

其实这不是适合散步的时候,冷空气南下,连□着暴露在外的肌肤都感觉到了阵阵寒意,南方的街头,虽然没有北方的寒冷肃杀,也照样有另一种潮湿阴冷。

两个人都没说话,就这么并排沿着行人不多的林荫道走了下去。

他们离得不近,但也没隔得太远,终究是梁临风先沉不住气开口:“你要在厦门住几天?”

“昨天晚上到的,今晚就要回去了。”轻声回答,舒桐转头看着她笑了下,“似乎太来去匆匆了,不过没办法。”

他跟舒忆茹,两个人一个在温哥华,一个在B市,特地赶来厦门,就是为了跟她吃顿饭?那么这顿饭还真够隆重的。

嘴角不自觉带了点讽刺,梁临风说出的话也并不客气:“时间这么紧,你还能抽空来陪我散步,还真不容易。”

停下了脚步,舒桐微低着头,认真看她:“临风,你对我有什么怨言,可以直接向我说。我今天来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想尽可能多留下点美好的回忆而已。”

一阵莫名地酸楚冲上鼻尖,对着那双熟悉的琥珀色眼睛,她没办法拒绝,转开头点了点。

知道她这样就是答应了,舒桐勾起唇笑了笑,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24小时便利店:“我去买热饮,你要什么?”

正有些心烦,梁临风想也不想:“咖啡。”

舒桐笑笑去了,回来的时候手上有两罐饮料,递给梁临风的是一罐咖啡,他自己留下的却是一罐红茶。

接饮料的时候触到他的手指,竟然意外地一片冰凉,梁临风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打量他身上的黑色风衣:“你出来也穿厚一点,要风度不要温度的。”

笑着将那罐红茶揣到口袋里,舒桐也没回答她,而是提醒:“咖啡喝多了不好,以后不要总喝。”

梁临风正将拉环拉开喝了一大口醇香的热咖啡,听到就横了他一眼:“你管好你自己就够了,还来管我。”

话说得不好听,这句话之后原来那种凝结一样的气氛却缓和了许多,舒桐笑着示意她看街尽头的小区:“你住在哪里?”

她的公寓是杂志社特地租下来给他们这些创刊人员住的,距离办公室当然不远。

梁临风点头说:“是啊。”

舒桐笑笑:“我送你回去吧。”

梁临风没什么意见,他们就慢慢走了过去。

中途还路过了一个小型的街心公园,没有别的设施,树木倒是葱郁得厉害,他们到了之后没停,继续漫步走着。

也都没有再说话,梁临风捧着手里的咖啡小口啜饮,舒桐走在旁边,自始至终微低着头,唇边带着点笑意。

不长的路很快到了尽头,梁临风公寓的楼下,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辆停泊在车位上静静等待的宾利。

将手里的空咖啡罐子扔到垃圾桶里,梁临风回身看看他:“你几点的飞机?”

舒桐笑笑:“7点的。”

她站在那里不再说话,意思已经非常明显:这会儿已经快6点了,再不赶飞机就晚了。

舒桐就又笑:“我去机场了。”

抬头想最后看他一眼,梁临风意外地看到他额上出了层细密的汗珠,濡湿了鬓边的几根碎发。

没等她反应,舒桐轻声道别:“临风,再见。”

她点头:“再见。”

随着她的话音,舒桐没有迟疑,笑着挥了挥手,转身上车。

***

在云南的时候,梁临风还曾良心发现地更新了一次《圣慧天下》,那是她的最后一章存稿。贴好了之后她就留言:暂时休更,来日再回来填。

结果刚发布不久,她马上就接到了一直密切关注她的“都散了吧”大神的Q私聊。

散大开口就说:“你不会是想弃坑吧?又来这招!沈皇夫还和泽泽两地相思呢,你怎么忍心!”

因为工作的事和家里的事,她已经有很久没有留心网上的留言,也很久没有网上的朋友聊天了,但现在看到“都散了吧”的话,却还是没有丝毫的生疏感。

梁临风笑起来,回过去:“你是皇夫党的吧?”

散大毫不掩饰:“那当然!沈皇夫这般貌美如花,骑得战马上得龙床,我是坚定不移的皇夫党!”说完了还不忘继续耳提面命,“你别弃坑啊,你真弃坑我就往你家里寄不明粉末!”

梁临风连忙求饶:“饶命…我真的不敢坑,就是这段在外地,又实在没心情写,所以就暂停了。我一定会回来填上这个坑的,真的。”

散大说:“呸!暂且信你一回。”

网络中的朋友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当你伤心难过的时候,她不会来追问原因,只会若无其事般,将话题扯向轻松有趣的地方。

比陌生人多一些了解,比现实中的朋友少一些对相互生活的侵入,这个距离刚刚好。

结束和“都散了吧”漫无边际的聊天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梁临风看了看窗外黢黑的天空,客栈里静悄悄的,只有廊下的鹦鹉不时扑棱两下翅膀,她关掉了眼前的电脑。

第18章 一天一年(1)

站在楼下目送车开走,梁临风转身上楼。

这间两室一厅的公寓除了梁临风之外,还住着同一团队的另外一个女记者。

那女记者今天也在家,看到她进门,略带兴奋地问:“刚才送你回来那个莫非是舒天的总裁?”

同为财经记者,她认识舒桐也不奇怪,不过记者们见多识广,接触这些企业高管也像喝开水一样平常,梁临风不明白舒桐有什么值得她特别兴奋的地方:“是啊,他怎么了?”

那女记者瞥她一眼:“不是吧?你居然不知道?前两个月闹得多轰动,他们舒天的工程7月份出事故死了两个工人,后来工人家属为了赔偿的事闹到舒天总部,带了刀子铁棍要打出面调解的高管。这种时候别公司的总裁肯定要躲个干净了,舒天总裁倒好,自己跑去拉架,结果别人倒都是轻伤,他自己腹部挨了一刀流了不少血。

“当时在场的人都吓傻了,他还特冷静地跟工人家属说不会追究他们责任,赔偿金马上也会落实。这事本来就是焦点,又出了这种热闹事儿想压也压不住,第二天就被报道出来了。舒天总裁态度好,没仗势欺人加分不少,人又年轻帅气,舆论同情得也多,没多久负面新闻就变正面了。”

梁临风听得嘴里发苦,不等她话音落下,追问:“具体是几月份的事情?”

“大概是9月初吧。”那女记者回忆了一下,就开始八卦,“你跟舒天总裁认识?这年头这么拼命的公子哥儿不多了啊,可惜他老早就结婚了,不然铁定人气高涨。”

梁临风心里一片混乱,根本没听到她说了什么。

9月初?那就是她离家一个多月后发生的事?她记起来那时候她还在丽江,就是在那几天,她接到了舒忆茹的电话,可是她压根没提舒桐受伤的事,就是嘘寒问暖地说了不少闲话。

人在外面,她几乎是刻意回避了所有外界的消息,尤其是关于商界的新闻,就怕看到什么又想起舒桐。

等她到了厦门准备新刊,那个风头又早就过去了,所以这个事情她竟然直到此刻才从别人的口中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