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临风仰头看着B市寒冬阴霾的天空:“我是比较任性,有些事情做过之后才知道不对。有些东西也只有别人说过了,我才会明白。我知道您讨厌我,也知道舒桐现在不一定对我还有感情,但我不会放弃他的。”

她停了一下,四周绝对不安静,寸土寸金的商业区,到处是汽车的轰鸣、行人的交谈,统统灌进她的耳朵里,让她有些昏沉,但她却觉得此刻心底的那个声音,从未有过的清晰,她闭了闭眼睛,低声说:“妈妈,我爱舒桐,我不想后悔。”

刚才梁临风匆忙冲出来,才想起来她没问周敏舒桐去了哪里。

她只好打电话给舒桐的司机小顾。

小顾对她毫不设防,听她问,立刻就报出他们在据此不远的一家酒店。

梁临风赶了过去,又和小顾一起在大厅里等了半个多小时,小顾才接到舒桐的电话,先行去车库开车。

独自一人站在大厅里等待,梁临风看到舒桐和其他几个人一起有说有笑从电梯里走出来。

他们穿过大厅向外走去,梁临风只盯着舒桐一个人看,敏锐地发现他经过一处花木架时脚步微顿,身体欠了欠略显僵硬。

知道他胃疼,梁临风忙快步走了上去,也不管别的人怎么看,就抱住他的腰:“舒桐。”

双手都放在了舒桐腰间,听到四周突然出现的异样安静,梁临风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顿时尴尬起来,不过好不容易抱上了,她又不能松手,只能厚着脸皮硬挺。

舒桐比她冷静得多,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对颇有兴致看着他们的商会首脑们解释:“抱歉,这是我妻子,刚从外地回来有点激动了。”

舒桐结婚的消息虽然早就公开,不过他的另一半究竟是谁好多人还真没见过,一个年长的老总就笑着打趣:“果然还是小夫妻如漆似胶啊。”

别的人也都说笑了几句,把这个突如其来的插曲当成了饭后的一个调剂。

梁临风像是不好意思一样,抱着舒桐的腰,红着脸垂头站在他身旁。

这些人没有一个不是日理万机,下午都还有安排,几个人寒暄几句后就各自上车离去。

梁临风一直扶着舒桐,看总算没人,就压低声音问他:“不舒服吗?”

这时小顾也把车开到了他们身旁,舒桐就抬手撑住了车门,笑了笑:“还行。”

看到他额上都渗出了冷汗,梁临风也不再说别的,把他塞到车里。

到车里之后,舒桐总算放松了些,闭目靠在车座上微蹙了眉。

梁临风抬手在他胃部轻揉,果然感觉胃壁僵硬冰冷,又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心里狠揪了下:“又喝酒了吧?”

似乎是被胃部的痉挛和阵痛折磨得有些失去耐心,舒桐也没睁眼,皱起了眉:“嗯,有人敬酒。”

梁临风气急交加:“有人敬你就喝啊,你不能说你身体不舒服?”

睁开眼淡瞥了她一下,舒桐像是很奇怪她会这么说:“一起吃饭的只有我最年轻,怎么能让那些老头子以为我不行。”

他这会儿是真有些醉意了,不然不会连“老头子”这样的称呼都脱口而出。

梁临风气愤:“这样你就去折腾自己啊?”

琥珀色的眼眸因为酒精的缘故蒙上了一层雾气,看上去比平时更加深邃淡漠,舒桐微挑了挑唇:“即使我折腾自己,跟你有关系?”

他的语气很平,绝没有带一点其他的情绪,但偏偏就是这样不轻不重的陈述,说出来最噎人。

被堵得险些说不出来话,梁临风想起这个人虽然平时看似好脾气,一旦毒舌起来却绝对不输给任何人。

默念着不跟他计较,梁临风勉强笑了下:“好歹我们现在还没离婚吧?我觉得我的好意你好像也不难接受。”

总算侧头认真看了她一眼,舒桐勾唇:“你说得对,我还算乐意接受你的好意。”

梁临风正要松口气,看到他又转向了小顾:“时间差不多了吧,直接去严律师的事务所。”

经过一上午的事情,梁临风早忘了今天还有约见离婚律师这回事,听他这么说,才想起来今天下午两点他们本来是约好了去的,她咬了咬牙:“你昨天晚上答应我今天下午要去医院,我们先去医院。”

舒桐咳了一声,有些疲倦的样子,但还是勾着唇角用略带了讽刺的笑容:“先谈了离婚合同再去医院也不晚。”

第19章 岁月太薄(3)

看着他的神情,梁临风突然有些恼怒,自从回B市后,她回避离婚这个问题起码有三次了,然而舒桐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要见律师,她不相信他是没有觉察出来自己的态度。

明明知道她已经不想再提离婚的事,却还是坚持要和她谈离婚合同,他对于这件事的态度,已经表明得不能再表明了。

一瞬间梁临风觉得从机场回来的时候,那个因为他的一点体贴就幻想着还能再和好的自己无比愚蠢。

还有昨晚那点滴的温情,也许只是他病中的虚弱在作祟,或者是对她的最后一点留恋。

可惜她居然就自作多情地认为,那说明他还是不能彻底拒绝自己,接下来她再努力对他更好一些,他就会被软化。

要是半年以前的梁临风,绝对会因为这些就愤怒起来拂袖而去。

但现在,面对着眼前还是苍白着脸色的舒桐,她只能用力把眼眶里的潮湿逼回去,僵硬地笑:“舒桐,如果你是在怪我当初先说了离婚,我可以收回那句话。”

唇角的笑意不变,舒桐淡回了句:“我不怪你,我只是尊重你的想法而已。”

压回去的委屈被他这句话彻底勾了起来,梁临风咬着牙沉默了一下,对前面的小顾说:“麻烦你先出去等我们一下。”

他们现在还没驶上环路,小顾就将车靠路边停下,关上车门走开。

不再顾及情绪是否失控,梁临风对着他一口气说出:“是,提出离婚是我没想通犯浑,但考虑了几天回答说好的是你!一时冲动和深思熟虑到底哪一个才更能代表本人的意愿?我只能以为你是在见机行事,顺水推舟!现在呢?我承认是我不知进退,我太把自己当回事,以为尽力弥补就能挽回你,结果好了,给你一个机会笑话我恬不知耻!”

说得太痛快,那些眼泪居然彻底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句句说出口的话语,像钝刀一样也在她心上来回划拉,伤人七分,先自伤十分。

没再像以前那样回避和她正面冲突,这次舒桐微眯着眼,冷静看她发火,笑了下语声带着寒意:“原来你以为我说‘好’是深思熟虑…你是一时冲动?那为什么在你说了离婚之后,我等了几天,却没有等到你解释一下?”

正在气头上,梁临风想也不想顶回去:“以前每次吵架都是你先来和好,这次你就不能再大度一回?想办法先说点软话不就行了?”

静静看着她,舒桐挑了唇笑:“你也不要再说贬低自己的话了,你没有恬不知耻,错得是我…没能继续任你予取予夺。”

接下来的话他没再说,而是抬手按住腹部,微欠了身,额上的汗滴顺着发梢滑落。

从说完了话,看到他那极度平静的目光,梁临风就开始后悔,她特地跑来干什么?接着和他相互伤害?

犹豫着要不要伸手扶他,舒桐接下来的举动却让她彻底气结。

他抬手打开车门,将她推了出去。

真的是推出去,没有丝毫耐心,只是用力将她从车上推开,接着“嘭”得一声,大力带上车门。

他们结婚以来,这大概还是舒桐第一次粗鲁得对待她,之前那么多次争吵,别说动手,他几乎连重话都没说过一句。

听到这边的动静,正站在路旁抽烟的小顾惊讶看过来。

梁临风觉得尴尬,对他说:“你们走吧,我还有别的事情。”

小顾答应,掐灭烟头回到车上。

隔着深色玻璃,梁临风看到他转头问了一句什么,得到答案后就将车开走了。

而舒桐坐在后座上,连看都没再看她一眼。

拿着自己的包站在马路边,梁临风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她带来的那只保温桶还在车上。

但现在让她打电话去给舒桐,提醒他说那里面有煮给他喝的粥,她怎么都磨不开面子。

更何况,以舒桐这种盛怒的状态,恐怕根本就不会接她的电话。

这里不是商业区,又临近环路,除了一辆辆开过的车之外,根本就没有公交车站,就连打车也艰难。

把她扔在这种地方,舒桐还真是连一点情面都没留。

急着见舒桐,其实她也根本没吃午饭,在寒风中站了一会儿,就觉得手脚冰凉。

站在路旁,边哈气边跺脚,好在她运气还算不差,在冻僵之前终于打到了一辆的士。

又饿又冷她也带了点气,当司机问她去哪里的时候,她索性赌气说:“酒吧街。”

这时间酒吧都是刚开门,她差不多算是第一批顾客,也没挑地方,随便进到一家,坐在角落点了一堆酒精混合饮料。

她酒量本来就不高,又是空腹,就算喝酒精饮料,脑袋也渐渐昏沉起来。

翻出手机,她的手指不由自主翻到舒桐的号码。

中午和他吵完架,他把她丢在路边的冷酷还让她觉得伤心,但她已经无意识按下了通话键。

等待的时间仿佛变得分外漫长,终于接通的那一刻,梁临风迫不及待开口:“舒桐…”

话筒那头沉默着,这样极端的安静让她更加无措,喉咙有些发紧,她接着说:“我在酒吧街…”

忙音很快传来,舒桐已经挂断了电话。

机械地放下手臂,她只觉得暖气充足的酒吧里也冷得可怕,上午和舒忆茹通话之后的那种寒意都像变得微不足道。

眼前变得有些模糊,她只是不断地想。

想在枫城的时候,舒桐在夕阳下向她走过来,微微笑着的脸好像会发出光。

想他在她生日的时候,俗气地给自己放烟花,在冬夜露天的电影院里,他轻轻吻自己,气息温暖。

想不管她多么气愤,口出恶言,他的目光始终宠溺,隐忍地抿紧嘴唇,等她消气。

想着在厦门的时候,他胃疼不说,陪着她散步,将热饮塞到她的手里,是因为那时他的手,已经凉到不能再温暖她的。

想起昨天晚上的时候,他躺在床上,看着她跳到自己身旁,即使到了这种时刻,他眼底仍旧是暖的,琥珀色的眼眸中如有星光泄露。

…断断续续地想着,酒吧里到处都有情侣在调笑嬉闹,舞台上是吉他手在弹唱着不知名的情歌,她坐在这些人之中,低头流出泪来。

他那么好,是她没有珍惜。

第19章 岁月太薄(4)

想起昨天晚上的时候,这种时刻,他眼底仍旧是暖的,琥珀色的眼眸中如有星光泄露。

......

断断续续地想着,酒吧里到处都有情侣在调笑嬉闹,舞台上是吉他手在弹唱着不知名的情歌,她坐在这些人之中,低头流出泪来。

他那么好,是她没有珍惜。

擦干脸上的眼泪,迷迷糊糊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肩膀给人轻拍了一下。抬起头,她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那人相貌倒算英俊,只是头发挑染,还戴着一只银色耳环,显得气质轻浮。挑着唇看她,那人口气暧昧:“美女,我可以坐在旁边吗?”

现在已经是晚上,酒吧的人多了起来,四周很吵杂。

梁临风本来就厌恶被搭讪,心情又正差,没给那人好脸色:“不行。”

没想到那个人径自就在她身旁坐下来,还叫了一杯酒,盯着她的眼睛笑:“不要上来就拒绝别人,会失去很多乐趣的。”他长得的确不差,大概也觉得自己此刻的眼神够深情,所以表情笃定,似乎胜券在握。

对于这种人,梁临风平时也就是冷淡走开而已,今天却莫名其妙暴躁,想也不想,抓住自己手边的一杯鸡尾酒就泼了上去。

粘稠的酒液全都倒在那个人的脸上,顺着他的下巴和被打湿的头发滴下来,十分狼狈。

梁临风看得有趣,“噗”一声笑了出来。

那人本就难堪,听她笑,彻底黑了脸,站起来抓住她的手腕:“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梁临风反唇相讥:“我就算不是盘菜,也比你一个搭讪不成,就恼羞成怒欺负女人的没品男人强。”

那人显然不是善茬,知道在酒吧里跟她冲突,自己占不到便宜,就阴沉着脸,把她往门外扯。

梁临风这才慌了神,如果真被他带到外面,出现什么状况都有可能,急着说:“你别动粗,我老公马上就来了!”

那人眼光相当毒辣,冷笑了下:“老子看你面嫩才陪你玩玩,就你还想糊弄老子?也不看看你那张弃妇脸,还老公呢!”

两个人说着,梁临风已经快被拉到了酒吧门口,昏暗的灯光和吵闹的环境中,没人注意到他们。

眼看就要被拉走,梁临风眼疾手快抓住一个路过的顾客:“大哥,这个人我不认识,帮帮我!”

那个顾客有三十多岁,身材高大,胳膊上还挽着一个女伴,看到她惊慌的目光,转头去看那人:“这个哥们,人家姑娘不乐意,强扭的瓜不甜啊。”

那人咒骂了一句,继续把梁临风往外拽。

接着的事情谁都没看清,梁临风只觉得自己被另一股很大的力气拉开,然后就是拳头击打在人体上的声音。

那人捂着脸后退了两步,鼻血跟流下来,呆愣了一下,怒吼:“你小子找死!”

梁临风愣愣地看着挡在她身前的舒桐一言不发地走上去,这次一记勾拳,准确地击在那人腹部,紧跟着又是对准脸颊的一拳。

动作干脆,毫不拖泥带水,两拳过后,那人已经倒在地上抱着肚子呻吟,一时爬不起来。

舒桐这才转头,将她上下打量了几遍,冷声说:“还不走?”

梁临风忙抓着包,跟在他身后,刚才被她拉住的大哥一直站在旁边看热闹,这时候笑笑:“这个你认识吧?”

有些无地自容,梁临风赶快说:“认识的,谢谢您!”

舒桐脚步一点都不慢,出了酒吧,就走向不远处停着的车。

梁临风跟着他,想到自己虽然说了在酒吧街,但没告诉他是在哪家酒吧, 小声问:“你怎么找到我......”

停下来,舒桐回头看着她:“怎么?我不找到你,你今晚还准备惹出多大的事?”

满心委屈,梁临风不由反驳:“又不是我先惹他的,谁知道一个大男人那么小肚鸡肠。”

怒气未消,舒桐声音沉冷:“那个混账当然该收拾,谁逼你跑到这种地方来了吗?”

还不都是因为他把自己扔在半路上了?梁临风瘪了瘪嘴:“心情不好,没地方可去。”

她还真每次都能理直气壮,舒桐气得不想再说,打开车门上车。

梁临风咬咬嘴唇,自己跑到另一边,拉开车门也坐进去:“我不想在这里了,带我回去。”

上车之后舒桐就靠在椅背上闭目休息,这时淡漠开口,口吻里没有商量的意味:“我的公寓里没留下你的什么东西吧?我让小顾送你回家。”

梁临风是打算死皮赖脸再留在他的公寓里的,但她又有些说不出口,只能咬牙:“我不想回那里。”

这一天格外漫长,从早晨开始,她知道舒忆茹对自己的恶意,中午又和他大吵了一架,晚上更是碰到那样的事情。

她酒喝得还是有些多,刚才出了酒吧被风一吹,头直发疼。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很快整个脸都是湿的,这样毫无形象地哭泣,多少有些羞耻。

但她不在乎,比起她将要失去的东西,这些太微不足道。

《圣慧天下》第三十二章“一寸相思灰”节选:

“沈哥哥!”从那个满是血色的梦中惊醒,圣慧满头大汗。

此刻天色尚早,还远不到早朝的时辰,天边只泛起隐约的灰白,衬得空旷的寝宫越发冷清。

她方才是做噩梦了,梦中有个熟悉的人从她身边离开。

烈焰从那个人的脚下燃烧起来,映红了他的身躯,好像被血海淹没般,那张容颜一点点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