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裹着风衣站在楼下的大堂里,顶着保安的审视目光,又给舒桐打了一个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舒桐才接起来:“临风?”

听到他声音有些低哑,梁临风心里就紧了一下:“舒桐,我在你公寓的楼下,我能不能上去?”

停顿了片刻,舒桐才说:“2203,你上来吧。”

梁临风忙大步走去按电梯:“行,我马上上去。”

这栋公寓楼里的电梯不比高档写字楼中的配备差,然而就是在这样快速无声的上升中,梁临风还是觉得那变幻的楼层数字慢得让人不堪忍受。

到达之后,她快步走了过去,刚按动门铃,门就从里面开了。

舒桐穿着浅色的羊绒衫,站在玄关里望过来,微勾了唇:“怎么过来了?”

梁临风近乎贪婪地打量着他,从上次在厦门分别,不过是短短几天的时间,她却像熬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在厦门的时候还能用充实的工作来分散精力,等回到B市,只用了一天她就快要疯掉了。

玄关的灯光昏暗,于是她看不清楚他的脸色,只能看到他不着痕迹搭在身上的手,按着的正是胃部。

进去将门随手带上,她没有废话,直接扶住他:“胃疼吃药了没有?晚饭吃了吗?”

她进来之前,舒桐一直是在沙发上躺着的,起身来开门本来就有些勉强,现在笑了笑放松自己靠在一侧的墙壁上,手也更用力地按下去:“药是吃过了,不过不想再吐出来,所以没吃别的东西。”

梁临风忙将他用力压着的手拿开,用自己的双手捂上去:“下午挂水,晚上肯定没胃口,你有没有吐过?”

“反胃吐了些水,我没仔细看。”随口说了,舒桐低头看着她的脸,笑了下,“临风,你这么晚了来找我,是有什么急事?”

梁临风只觉得掌心下他的胃壁僵硬着,丝丝透着冷气,一下就急出了一身冷汗,也顾不上回答他了,忙拉着他到客厅里,先让他在沙发上躺下。

这套房子里设施齐全,就是基本没有什么杂物,各种东西都少,梁临风找了一会儿,才在餐厅找到一个电暖瓶,好在里面是还有半瓶热水的。

倒上了热水,又拿凉的兑好,她回客厅里将舒桐扶起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喂他:“先喝点温水。”

轻倚着她,低头就着水杯喝了几口水,舒桐侧开头表示好了。

梁临风把手里的水杯放到茶几上后,才注意到沙发一侧掉着几团纸,可能是舒桐躺在沙发上动作不方便,所以扔在了地上。

她不看还好,一看就看到那几团纸里渗出深色的痕迹。

没来得及问,本来靠着她的舒桐身体往前倾了倾,自己顺手就扯了几张放在茶几上的纸巾堵住嘴。

梁临风本能地揽住他的肩膀,感觉他脊背颤抖,干呕了几下,才吐了些东西在纸巾上。

紧搂着他,用手按揉他的胃部,梁临风尽力想让他舒服些,声音有些不稳地轻唤他:“舒桐?舒桐?”

将手里的纸团移开,舒桐闭着眼睛休息了一阵,才又抬起头看她,勉强笑了笑:“还好。”

等梁临风将他手中的纸夺过来,看清楚被包在里面的是颜色发褐的血迹,立刻觉得气冲上头:“你怎么不去医院?这都吐血了怎么还好?”

舒桐只能承认自己被她骂习惯了,无奈笑了下:“不是一直在输液吗?去医院也是这些治疗方案。这两天出血点其实已经止住了,再吐几次就没有了。”

还抱着他的肩膀,梁临风脸色沉了下去,盯着他:“马上去医院。”

“临风…”舒桐听她这么说,有些为难,“现在去医院我只能挂急诊。”

梁临风呼吸有些急促,深吸了口气强压住自己的情绪,还是盯着他苍白的脸,做了些让步:“那明天一早就去医院。”

舒桐还想驳回,不过看到梁临风的表情十分坚决,只好点头:“好吧,我去一次。”

不等他话音落下,梁临风抬头吻住了他。

他口腔中还残留着药物的味道和淡淡血味,苦涩异常,但梁临风毫不在意,来回吻了他许久,才退开。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双手已经改为了紧抱着他,身体也贴在了他的怀中,没有开口,她的眼中先流下了泪。

泪水渗入到舒桐胸前的衣服里,她低下头不让他看到自己在哭:“今天晚上我留下来,明天陪你去医院。”

第18章 一天一年(4)

先把舒桐安顿到卧室里躺下,梁临风去厨房里煮了碗米粥,配了一小碟肉松端进去。

侧躺在床上,舒桐听到声音才睁开眼睛看着她,笑笑低声开口:“不用忙的,这几天晚上都不怎么吃得下,早上会好一些。”

梁临风走到床边坐下,抬手抚开他额前被汗水浸得微湿的碎发,附身吻了下他失色的薄唇:“什么都不吃会更疼,歇一会儿多少喝两口。”

目光闪动了下,他顿了顿,笑:“临风,上次你说要等我身体好了才离开我,那时候和现在一样,你是在同情我吗?”

说着是同情,他语气中却没有一点恼怒,只是用手半撑起身子,抬头安静地看着她。

梁临风知道他说的意思:人人都有同情心,这种心情是善良的好意,被同情的一方没必要敏感自卑,当然也没必要把这种感情误认为其他什么东西。

可梁临风却非常清楚,她现在的行为绝对没有被同情心支配。如果只是同情,她不会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忍痛的表情,就会心疼得恨不得受伤的那个人是她。

她甚至开始后悔,当初走得那么决绝的时候,是不是应该考虑得更多一些?或者换一个别的方式来解决问题,而不是一走了之?

如果那样的话,她或许会觉得受了更多的委屈,却绝对不会在他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杳无踪迹。

没点头也没摇头,梁临风低下头又吻了吻他,抱住他的肩膀扶他坐起来,然后拿过来粥碗:“想不想吃,要不然我放着你自己来?”

看着她笑了笑,舒桐说:“好,放着我来吧。”

梁临风没继续在卧室里待着,而是去了外面,把客厅略微收拾了下。

粥放在卧室里,舒桐也没吃几口,梁临风不敢催他,只能把剩下的收了起来。

舒桐张开眼睛看了看她:“临风,你今晚留下的话,睡在哪里?”

这个公寓并不大,只有一个卧室和一个书房,唯一的一张床就是舒桐躺着的这张。

梁临风想了想:“睡客厅离你太远了,我在卧室打个地铺吧。”

舒桐轻笑下:“地上太干容易上火。”

这个公寓用的是地暖,睡在地板上的确容易上火,还容易睡太热了感冒。

梁临风一想也是,抬起头看着他:“那你这里有简易的小床没有?”

舒桐摇摇头,笑:“你和我一起睡床上吧。”

说到这里梁临风才明白过来他刚才为什么开口问自己睡哪里,脸上顿时有些发烫。

这房间里放的虽然是单人床,但比较宽大,睡两个人没有问题。

红着脸答应,梁临风去翻了翻柜子,才知道舒桐开口让她跟自己一起睡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这里只有一套被褥。

匆忙过来的没有带睡衣,梁临风去浴室随便洗了澡,又摸了一件舒桐的衬衣穿上,光着脚从里面跑出来。

舒桐给胃疼折磨了一晚上,这会儿终于好些,正靠在床上用笔电翻看资料,看到她这样,唇边露出了些笑意:“这样穿冷吗?不要着凉了。”

梁临风顺势跳过去钻到他盖着的被子里,搂着他:“这不是有现成的暖炉嘛。”伸手把他的笔电盖子毫不客气地合上,“装什么工作狂,好不容易不疼了还不赶紧睡觉。”

舒桐笑笑,抬手摸了摸她靠在自己肩上的头,隔了一会才说:“临风,我突然觉得,好像回到过去了。”

紧抱着他,梁临风把头靠在他的胸前,听他说话。

“我想我还是贪恋温暖…”他的声音很沉静,低低说着,如同叹息,“这样偶尔软弱一下,好像也不算犯罪。”

梁临风听着他的心跳,他说话的低沉声音传到她耳朵里,带着他胸腔里的细微震动。

她知道,她这样也是软弱。

既然已经决定分来的两个人,不应该再这样拥抱着躺在一起,她应该和舒桐保持距离,以便分手后不那么痛苦。

可是她也想偶尔软弱一下,偶尔不再把问题思考得那么清楚,不再把得失计较得那么多。

此时此刻,她只知道,她的身体,乃至灵魂,除了他的拥抱之外,不再需要其他。

第19章 岁月太薄(1)

第二天早晨舒桐醒过来的时候,昨天晚上那个一直紧贴着他不肯松开的人已经起来了,关着的卧室门外,传来几声零散的口哨。

他慢慢坐起身来按了按胃部,疼痛已经消退了不少,晨起呕吐的情况也像是好了点,至少他没有马上就冲去洗手间干呕。

换好衣服,他打开卧室的门走出去,看到梁临风在餐桌前忙碌的身影。

回过头,梁临风脸上的笑容立刻绽开:“好点没有?今天胃口好些了吧?我熬了红豆粥,还有煎蛋和面包。”

笑着冲她点头,舒桐走过去在餐桌前坐下:“辛苦了。”

梁临风把粥碗放到他面前,又给他递了餐具,坐在他对面,看他还是没什么胃口一样勉强吃粥,皱了眉问:“你伤口还没好吗?怎么胃里又出血了。”

“伤口倒是很早就愈合了,”舒桐夹了一块煎蛋,送到唇边又觉得无法下咽,给放了回去,笑笑说,“也是我自己不注意,当时做完手术,医生就提醒过我胃部创口比较大,所以把胃部切除了一部分,让我以后注意保养。但我出院后为了补上之前耽误的进度,加班比较多,结果前段时间开始胃疼,还有少量出血。”

简略解释完,他又笑了下:“没办法,之前总是觉得自己身体还算可以,没想到现在不那么能折腾了。”

梁临风蹙眉听着,看到他消瘦下去的脸颊,心疼得不行:“都瘦了这么多。”说完就又有点来气,“你以前还真觉得自己身体不错!敢情三天两头感冒咳嗽,没事犯下哮喘的不是你啊?”

舒桐倒还有理了,笑着:“感冒咳嗽人人都会有吧,我的哮喘也不是很严重。”

狠狠瞪了他一眼,梁临风干脆直接下令:“从今天开始不准再加班了,回家就给我赶快休息!”

早饭两个人没吃多久,吃过后舒桐就去换了衣服收拾一新。

梁临风看他身上扣得整整齐齐的西服,就知道他还是准备去上班,忍不住郁闷:“你昨晚答应我要去医院的。”

舒桐笑:“有些事走不开,我下午去成吗?”

梁临风的意思当然是要他去住院,却被他混淆视听理解成去医院逛一圈就可以。

但腿在他身上长着,她总不能把他一大男人打昏了送去医院吧,只得同意:“那我陪你去公司。”

舒桐点头笑:“好。”

故地重来,电梯门打开,周敏看到是他们两个人一起走进来,神色也没什么意外,迎上来说:“舒总。”

冲她笑了下,舒桐也没交待别的,就去了办公室。

留在原地,梁临风有些尴尬地笑笑:“周姐。”

周敏淡应了一声,态度还是不冷不热,丢开她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没有回家去,而是回了舒桐那套小公寓。

早晨出门前,梁临风就在鞋柜里找到公寓的备用钥匙踹在兜里,现在看这里没什么事,她就尴尬站了一会,又返回去了。

到了房间里,她钻进不大宽敞的厨房里开始忙活。

这里厨具倒还齐全,就是食材不多,好在她早上趁着舒桐没醒做早饭的时候已经补充过不少东西了,所以现在就熬了红枣银耳粥。

文火慢炖,等粥熬好,又做了两个容易消化的菜,差不多就到了中午。

将饭菜装进保温桶里,她提着回到舒天大厦。

进门就看到周敏在收拾自己办公桌上的材料,看样子已经准备结束工作。

梁临风硬着头皮凑过去:“周姐,舒桐的午饭我做好带来了,中午您就别让食堂再送了。”

抬头看了她一眼,周敏没说话。

梁临风连忙补充:“舒桐这几天胃疼,我怕食堂准备的东西不够养胃。”

周敏终于在看了看她之后微叹口气,然后摇头说:“舒总今天中午约了商会的人吃饭,刚才已经去了。”

约这种对象吃饭当然免不了烟酒,梁临风一听就急了:“他胃疼成那样,怎么还出去陪吃陪喝?”

周敏顿了下:“这些都是舒总安排的,以前一直是这么过来的,要改也不是我说了算。”

梁临风当然知道,她还在B市的时候,也从来没干涉过他公事上的安排。

只是一想起来舒桐昨晚疼到苍白的脸色和吐出来的血水,她就觉得没有办法再让自己继续认同这种行为。

看着她脸上的神色,周敏叹了口气:“小梁,我再多嘴说你两句吧,既然你现在这么担心舒总,为什么舒总刚出事,董事长叫你回来的时候,你就连个电话都没回给舒总呢?”

她口中的“董事长”当然是指舒忆茹,梁临风愣了下,当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后,手心蓦然冰凉起来:“周姐你说什么?妈妈当时给我打电话是通知我舒桐受伤了,让我回来?”

周敏点头:“是啊,把舒总送到医院后,我赶快打电话给董事长,本来还要打给你的,但实在太乱了,又要忙着给舒总办住院手续,所以董事长就说让我照顾舒总,这消息她来通知你。”

说到这里周敏就又唏嘘了:“第二天舒总麻醉药劲儿过了,人刚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让我把他的手机拿到他床头搁着,他是想着你和董事长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不是别人替他接的电话,能直接听到他的声音,多少会放心一点。”

这些话梁临风听着,她其实并不多么意外,但整个脑袋却像是要炸开。

她以为舒忆茹仅仅是没有主动向她传达舒桐受伤的消息,现在才知道,舒忆茹是刻意对她隐瞒了这个消息。

是为了什么?

是觉得这正是让舒桐和她更加疏远的大好时机?还是因为对她不满,所以索性把她当做外人?

时至今日,她早就忘了当时舒忆茹打来电话,都跟自己寒暄了些什么,也早忘了当初自己接到那个电话时的心情。

是意外?还是不耐烦?或者只是想随便应付过去?

但那些都变得不重要了,此刻嗡嗡作响的大脑中,她只有一个念头。

她忽然很想看到舒桐,很想紧抱着他,把她离开的那些时光都追回来,把她没做过的那些都补偿给他。

“小梁?”周敏意外地看着眼前梁临风的神情,那绝对不仅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而悔恨的表情,更像多了一种其他的痛苦。

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梁临风抬手擦掉,对着她笑:“我去找舒桐。”

说完她不等周敏回答,转身走向电梯。

第19章 岁月太薄(2)

最初的激动过后,就是一种遍体生寒的冷意。

走出舒天大厦的时候,她的手臂都在颤抖。

站在门外的寒风里,她拿出手机,打了舒忆茹的电话。

话筒里传来舒忆茹礼貌优雅的声音:“喂,您好。”

她直接说:“妈妈,您不想让我和舒桐继续下去,对吗?”

停顿片刻,舒忆茹笑了,梁临风说得直接,于是她也就没再绕弯子:“临风,我从一开始就不太接受你,我想你应该清楚。”

“您觉得我配不上舒桐吧?还觉得我们两个在一起不会过得幸福?”梁临风在川流不息的马路边站着,望着面前的汹涌人潮,“因为您是这么想的,所以当舒桐受伤住院的时候,您故意向我隐瞒,好让舒桐以为我对他已经漠不关心了,对吗?”

舒忆茹还带着那种优雅的笑意:“故意对你隐瞒?这倒还真有一点。不过我的电话并不是你获得这个消息的唯一途径。所以我想你自己的疏忽还是最大的原因。”